160 似是旧爱

“坊主…”

楼云看着桥上的季青辰,向她走了几步。

季青辰侧目看他,还没等她看清楼云眼中下定决心的神色,她突然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人影。

纪家精舍里,走出来的可不是纪二。

而是赵小弟扶着赵德媛走在了紫竹林子里的小径上,刚刚走了过来。

她没料到这样混乱的时候,还能见着赵德媛,当然就吃了一惊。

楼云见了她的脸色,也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

楼云一眼看到了赵德媛。

他顿时就怔住了。

连他的家将楼叶,还有刚刚赶过来的楼春,也不由得呆住了。

赵德媛的长相,完全就是楼云最喜欢的那一类。

她银盘脸,肤色白皙如玉,浓细微弯的眉下是一对深澈的大眼睛,在紫竹林影间那眸色透出紫碧,站在林间就是温美端庄的模样。

不去看她月白微蓝的宋服衣裳褙子,楼春分明看出,她这长相有一分是宗室贵气,有三分是楼铃那样的娇憨,还有三分乐清儿那样的妩媚。

余下的,分明就是楼云初恋相好十二三岁时模样。

那北边寨子的夷女就是太好看太聪明了些,把楼云迷得神魂颠倒的,林子里祭神也不去参加,见天向北边寨子里跑。

唯恐他一天少陪她玩耍说话,就有别的男子趁虚而入。

他们兄弟都不喜欢她。

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惊异都不过是一瞬间,赵德媛乍一出林,看到外面的陌生男子不少,连忙抬袖转过了脸。

赵小公子也挡在了姐姐前面。

但季青辰分明察觉出,楼云的背影当时就僵硬住了。

而她身边的楼叶。此时发出了一声惊异的轻噫声,忍不住道:

“云哥,她…

这一声惊醒了楼云,他猛然想起季青辰正站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虚,匆匆转身,果然看到了季青辰疑惑惊奇地看着他。

然后,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楼云一时间没明白她这恍然大悟的脸色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不安。来不及去向赵小公子致歉。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开口说话。

季青辰却微微一笑,神色百变中似乎看穿了什么,难得地对他温柔了一些。道:

“大人,纪二公子过来了。大人有话还是和他说吧。”

说罢,她没有再理睬他。转身就走。

楼云不知道自己哪里招她同情了,只能转头去看。

纪二那小子本就站在了附近。此时果然跑了过来。

楼云也明白,赵德媛跟着纪老夫人住在这里。却不方便去知府家中。

当然就由赵小公子来接着回纪府。

所以纪二避嫌没有进去。

这倒也罢了。

问题是,纪二那脸上那表情是吃惊里加醒悟的神色,居然和季青辰一模一样。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纪二也不顾他身边还有家将。就抓着他,着急道:

“由之…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正四处找公子的如意喜不自禁地追了过来,嘀咕着说了一顿。纪夏炎这才明白刚刚又承楼云的人情,替他收拾了一个烂摊子。

然而就算是想先致谢。他现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楼云。

“由之,说好了不能后悔呀——”

“你在胡说什么——”

直到这时,楼云才发现身边的楼叶、楼春都是和纪二一个神色,他们也是和季青辰一样吃惊、怀疑加同情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猛然间过了一个念头:

她以为他是以前没见过赵德媛,现在却被她的美色打动了?

他根本懒得理睬纪二,转头就去寻季青辰的身影,这时看去,她已经由瓦娘子和季蕊娘陪着,下了桥,向西面走远了。

楼云知道不好。

陈文昌和孙家关系越密切越好,将来的结果必定会让季青辰对他失望。他楼云也能把陈家大房和二房分开看待,他巴得不自己马上就能向季青辰求亲。

但她这边要是存了这个印象,觉得他后悔和赵德媛退了亲。这可就完了。

这种事必须得马上去解释清楚。

然而他袖子被纪二拖着,走上两步,又被谢国兴追上来说话。他根本没办法脱身,幸好他身边还有跟过来的骏墨。

楼云向他急使了一个眼色。

骏墨自然会意,转身就追着季青辰的身影,一路跟着去了。

走在路上的季青辰本应该回听风客居。

等瓦娘子并随行的两个仆妇收拾好她们的行李,她一行人就坐季园的船回去。

但听风客居在高处,她懒得再去爬山路,所以便在涂氏湖边的枯梅渡桥亭里坐了下来。

“大娘子,劳管事来了。”

小蕊娘提醒着她。

远远的,劳四娘引着一名面皮黑瘦,又一身服黑像是个寡妇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她知道那是乌氏。

“怎么了,这样急着过来?陈家二老爷这回派人去福州给文昌公子说的什么亲事?孙家的女儿不是早嫁出去了吗?”

楼云好不容易甩掉了谢国兴,安抚了纪夏炎,赌咒发誓说绝没有后悔之意,而且他自己马上就要去向喜欢的女子提亲了。

因为他的嘴风紧,纪夏炎直到现在,才从他嘴里听出了他喜欢的人,没错就是那季氏。

他顿时安了心。

季氏是个美人,在纪二公子眼里当然没有赵德媛美貌,但那也足够迷住楼云了。

然而他仍然少不了担忧。道

“你和她抢码头的事情,全明州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这可怎么办?要不是她不好得罪你,只怕话都不愿意和你说一句了。”。

“我是没办好这件事。”

楼云也叹了口气,“我一面又喜欢于她,一面又不愿意失了机会,叫她手上的河道码头全都叫韩府里占了去。我本来应该先去和她好好商量,用寄船港直接换码头的。”

纪二倒是不担心他收拾烂摊子的本事,只能安慰道:

“你最近几日不是找人递话,想和她好好说?她还是没答应?可见你本来没料错。现在可是你的好机会。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和你翻脸。她要是知道陈二老爷现在有意的那一门亲事,是福州的孙家…”

虽然是迫不得已,但陈二老爷敢去和孙家接近。这不是明着叫楼云不高兴吗?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道:

“陈文昌只要回来了。她只怕就满意了。”

“满意什么?陈洪是要跟着你的,他家二房里要是失了分寸和你作对,拿着八珍斋的股份和孙家联姻。她要的聘礼可就不够了,这婚事她绝不会答应的。”

纪二果然不愧是纪大公子的亲弟弟。说起来头头是道。

楼云没有他这样想得美,也没空和他废话。

他匆匆过桥出了紫竹院。往西边赶去。

“大娘子,八珍斋的股份那是给大娘子的聘礼,怎么能给了孙家?这不是没诚心和咱们唐坊说亲事吗?况且——”

乌氏忍不住多嘴,被劳氏扯了一下衣袖。嘀咕着没有再说。

亭子里坐着的季青辰也皱了眉,思索问道:

“文昌公子劝他的父母把他大哥的女儿嫁给孙家的嫡孙,这也和我们无关。怎么非要八珍斋的股份做嫁妆?”

“大娘子。你是不知道文昌公子和那孙家的旧事。文昌公子以前有没有订亲。俺一直没查到什么消息,只有这一回。陈家二老爷突然派老管事去福州,俺马上就追过去的打听才知道底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骏墨已经往回走迎上了楼云。

楼云一听季青辰还坐在渡桥亭上听管事回话,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还有去解释的机会。

骏墨知道他对季氏的心思,不由得又劝说,道:

“公子,涂氏湖这人来人往的,你两三话也说不清这件事。

骏墨拿不准他到底打算说什么,只以为是他终于忍不住要一表情意了,

“公子,要不要等文昌公子回来,她和陈洪说起这聘礼、彩礼的事情,她就知道文昌公子有意让侄女和孙家说亲,他嫂子可是狮子大开口地要了八珍斋的股份要做女儿的嫁妆。文昌公子也答应了。等季坊主不高兴了,你再去和她说话?”

这事也传了几天,直到刚刚他找人去诱使那李小公子时,才接到了泉州传来确切消息。

楼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所以刚才在桥上还是客气有礼,疏远不近的。

他本是想等着孙家第十三回弹劾他的奏书再在士林里传唱一回,传到她耳朵里。

她这样着重实利的人,逼迫着王世强开河道、开书院,完全是在做生意,她大半是没兴致涉入这样的文人争吵。

恐怕就对陈家二房和孙家的联姻不满。

再加上陈文昌拿出来的聘礼不增反减,她无论如何都要掂量这门亲事了。

到时,他再实实在在把修新河道的事拿出来和她商量,算是叫她知道他的诚心,再去提亲有了五成胜算了。

但眼下的事情,绝不可能不解释就这样让她回去。

好在春宴将散,那涂氏湖边的渡口不通向外面离开的水道,所以来往的人不多,他叫骏墨站在路口放风,自己就匆匆走进了枯梅林子里。

梅林子后面,才是渡桥亭。(未完待续)

161 聘礼之争

乌氏劝说着季青辰,着急道:

“大娘子,这门亲事可不能结了。他们家二老爷不是陈纲首这样光要钱的生意人,他那是又要体面又要实惠。以前嫌孙家穷,不肯和他们家结亲。现在又觉得咱们唐坊光有钱,比不上孙家是学道衙门出身。他要是个聪明人,这十年八珍斋的生意也不至于一个劲地向外赔钱。”

季青辰只知道陈二老爷做生意不太行,没料到亲事上也这样拿不定主意,“文昌公子的意思…他也答应了?”

“大娘子。文昌公子是二老爷的儿子,平常敬着孙昭还在自己的父母之上。他嫂子说要嫁妆,二老爷就说,反正唐坊迁去泉州就有澎湖岛的寄舶港,日进斗金的。有没有这八珍斋的股份根本不是大事,文昌公子只怕就听进去了。”

隔着林间斜伸无花的枯梅枝,楼云远远看到她身边除了季蕊娘,还有两个妇人。

他也没有停步。

其中那名黑瘦妇人他是见过的。

乌氏是泉州分栈点的副管事,不时就要到市舶司衙门里来办事。

她现在来,当然是为了禀告陈文昌和孙家在十年前的旧亲事。

这件事他早就听陈洪说起过。

这些年,陈文昌确实没多少风流的传闻,但他十六岁时就说过一门亲事。让他的性子越来越固执。

陈文昌年少时,在准备乡试前,曾经由陈洪这位堂叔亲自出面为他聘请过老师。

陈家重金在福州官学请来一位老学究,就为了给他开小灶补课。

那学究姓孙,当时是身体不好要到泉州来用蕃药治病。所以在衙门里告了病,把一家子都带过来了。

据说孙学究对陈文昌确实是教得用心。

因为他自己两个儿子都不及陈文昌的资质好,又见陈文昌性子纯朴,尊师重道,所以只把陈文昌当自己的儿子看。

孙学究在陈府里足足住了三年,病好了也没有回福州学道衙门复职,冒着丢官的风险全是为了教他。

陈文昌也不负厚望。果然一次考上了举人。陈家父母当然是感激不尽。

偏偏那孙学究因为培养出了一个少年举人,志得意满一时失了分寸。

他有意为女儿和陈文昌说亲事倒也罢了,偏偏他没想着先去和陈家父母去试探一二。而是在谢师宴的酒醉后突然起兴。

他直接和陈文昌问起了亲事。

陈文昌多年来一心一意读书,家中宠爱却在女色上管束着极严,所以才能十六岁高中举人。

而孙学究盼他成材,也从没想过要让他和自己女儿见面。

中举时。陈文昌正是被家里、族里宠上天的时候,十六岁时他也不清楚这婚事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单纯地觉得老师的栽培之恩不能不报。

那怕那女儿是无盐嫫母呢,老师开了口他就毫不含糊一口应下。

但二老爷夫妻好不容易有了个举人儿子,怎么可能和一个穷学究家结亲?

他们悄没声息地和陈洪商量着,把酬谢准备了三倍给了孙学究。亲事一个字都不提。

孙家也就知道是看不上他们家。

酬谢也不要了,全家回福州了。

陈文昌少年意气,又被爹娘宠习惯了。见得这样的结果哪里肯答应?所以在家里大闹了一次。这一回父母却没有顺着他的意。

他被二老爷骂着不孝,二老爷夫人哭着嚷心口疼地镇压了下去。从此就向歪里长了。

借着中举后出外游历长见识的传统,他背着行李,离开泉州出外去游历了。

季青辰听着乌氏说了前因后果,沉默了一会。

“他去各地书院里交游了五六年,平常也经常和那孙昭通信?”

陈文昌一边坐馆教书赚路费,一边游历的事,她是听他那小厮驭龙说起过的。

“没错!”

乌氏噼噼叭叭地吐出了一串串旧事,

“大娘子,那孙昭咱们可不能做亲戚。否则咱们在泉州可就立不住脚了。楼大人在泉州做了四年官,那孙老头就弹劾了他十三次,第一次是为了他府里收了蕃商送来的夷女,第二件是他在官酒楼里和谢十三一起摆宴挂美人图,还召了学子们为美人吟诗,第三件是他结交海商,第四件是他扣发宗室的粮帛,第五件是…”

她仔细听着,几乎是楼云所有叫她听说过的事情,都被这孙学究骂了一通。

“大娘子,小事情倒也算了,但我听说这一回铜镜案的事情,这孙学究骂楼大人不教化蕃民,反倒指使蕃商,越级起讼,陷官家于不亲不义。这可是要丢官的大事。”

季青辰听到铜镜案,就知道这事情果然麻烦了。

她也是左右权衡了不少日子,才决定写了证词给了黄七郎转送楼云,将来楼云万一需要过堂对质的时候,她也是有过上堂的心理准备。

她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唐坊的山寨货已经入了官家的耳。

她至少得做件事挽回一下唐坊做假货的形象。

得罪宗室也顾不上了。

“按说,那蕃商确实是也是楼大人指使的,孙昭也没胡扯…”

她想着陈文昌回来后,无论如何也要向她说清这件事,便还是先笑了出来,乌氏却急得要跳脚,直愣愣地嚷着道:

“大娘子可不能犯这样的女人糊涂!天下比陈文昌好的男人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