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陈文昌他是受宠的小儿子,可不是王世强那样不受待见的庶子。家里又不是穷得没有产业给他生活,怎么可能舍得他到外地去谋生吃苦?

她分明听到,她屋子里每个妇人都在脑子里为她飞拨着算盘珠子,噼叭疯响。

留在明州城,是吃亏了还是赚了?

劳四娘左思右想,觉得陈文昌的打算很是明白:

成婚后,大娘子和他当然也住在晓园,两三年回一次泉州城拜见父母。

过得一段时间,陈洪自然就回泉州城去了。

接着,陈家在明州城扩大的生意谁来做主?

不就是季青辰?

乌氏果然也算清了这笔生意,顿时也觉得占了便宜。

八珍斋的股份虽然少了,但说到底,八珍斋回东海的生意。在明州城才方便控制,

“大娘子和陈纲首,是商量过把唐坊工坊迁到明州城来?”

乌氏低声问着。

季青辰和福建海商的妥协,不是完全停止山寨货,而是在山寨货上挂起八珍斋的正品名头。

她买了大宋朝廷认可的驰名品牌,贴牌生产八珍斋唐货,而陈家得了唐坊分利的实惠。

但制造工厂仍然是唐坊的工坊。

本来。这个合资工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不会是她季青辰的。

应该是陈家的子弟。比如陈文联或是陈文济。

驭龙听到她们在里面商量,连忙又补充道:

“公子说,他已经和族里商量了。让文济公子回泉州城去。让文联公子到京城去分管一

些生意。”

季青辰一听这话,就知道陈文济和陈文联在纪府春宴上的事情已经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骏墨又道:

“还有这将来生意上的事情,大娘子也许就要劳累了。”

“这件事,我听明白了。”

季青辰琢磨着想下来。知道陈文昌没指望她能帮着他去开蒙学了。

他要老婆家少拿聘礼,就只能在婚后让老婆控制合资产业。安插亲信,把吃过的亏想办

法补回来。

至于他自己——陈文昌在生意上明显就是个甩手掌柜,他根本就不会管这些。

“多谢你们家公子在这件事上用的心思。等我和二郎、三郎商量过后。就给他个回复。”

她想得更明白的是,陈洪只要她不去泉州城。就不用防着她抢他庶子的家主之位。

远在明州城的她,对大房而言反倒是个助力。

否则陈文昌迁居的事件,不会这样容易在族里通过。

她笑着赏了驭龙。又说了明天坐船去半路迎着陈文昌的事情。

等得驭龙准备告退,她微一迟疑。想起楼云说起陈文昌当初在京城里也参加叩阙上书,还是唤住他,委婉暗示道:

“你们家公子,这次回明州,也和不少师友亲朋友通了消息?他有意去京城里谋个坐席教职?”

大宋两位官家在几年里连续驾崩,还有四年前官家逼宫登基的事,在唐坊时她并不太在意。

这次回了明州城,她的感觉毕竟不一样了。

第一件,纪府二公子曾经离开四明书院到京城就学国子监,与同窗们一起在京城闹事。

这是去年的事情,为的是赵愚汝被贬出京,死在路上。

士子们叩阙当然是骂韩宅胃陷害忠良,故意毒死赵愚汝,要官家把这奸相革职。

韩宅胄当时虽然服了软,把赵愚汝的罪名开释,恩荫了子弟,还给他死后表奏了忠字谥号。

但这人秋后算帐也绝不含糊,被他找茬革了功名的士子不知凡几。

逼得这位纪二公子不得不逃到寿威军里去保住功名。

没有这件事,赵老夫人岂能如此匆忙让他娶顺昌县主,说到底是为了替他谋个勋贵子弟的武职,在宫里当差也就避开了和书院士子们天天混在一起。

而他要是不娶赵德媛,楼云也不至于到她面前来。

更不会重新提起往事。

第二件,就是陈文昌。

“以往并没有听说你们公子要来明州城的事。他在泉州蕃坊不是已经打算买下隔壁两座小院子了?”

她不由就觉得,陈文昌突然要在明州定居一定有原因。

会不会是前阵子在三元阁和旧友们诗会后,他才想起的念头?

他和纪二这些人重聚,热血上头,他就觉得还是离京城近一些,离小伙伴们近一些,然后在天子脚下好闹事了?

那她宁可住到陈家大宅里去。

“回大娘子的话,并不是这些日子才想起要迁居的事。公子在从唐坊回来的船上,就有了在明州城定居的打算。”

驭龙当然就要为陈文昌解释。

他虽然没跟着陈文昌出去游学,但这几年跟在他身边,尤其这回去了孙府,也听说了不少七八年前他游学到京城里的事情。

“公子虽然没有说过,但小人看。公子也是知道唐坊的事务烦杂,在明州城大娘子才好安排的原因。”

季青辰让了他退下,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皱眉自语着,

“他在船上就有这个打算了?”

陈文昌对她是不错,可她并不认为陈文昌仅为了她的一些方便,就会连父母也不顾。迁到明州城来。

说到底。他能去唐坊求亲,不也是为了家里?

难道他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觉得她婚后不适合住在泉州?

她不由得就想想起了楼云。

却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陈文昌真要有这个猜疑。就让她住在内宅,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交给他就好了。

“大娘子,寄舶港那边,眼前也不方便马上过去。”

乌氏迫不及待。马上说起了泉州城的事务,

“福建八大纲首都有人在争着那寄舶港。如果能在东海先把八珍斋的生意做好了,叫他们都分了些利润。只要楼大人一句话,这港口就落到咱们手上了。”

八珍斋是福建八大纲首合股所建,季青辰经营好了。他们当然在寄舶港上要退让。

季青辰随意地点着头,乌氏却又陪笑道

“这些事,本应该是到泉州后。大娘子去和楼大人商量的。陈家因为这回抢了去东海的风头,不好为大娘子再去要寄舶港。否则在那些纲首亲戚们里不好说话。眼下要留在明州的话。大娘子何不趁着楼大人还在的机会…”

季青辰听到这里,正应了她刚才对陈文昌的猜测,不由得就心中一动。

她回头看了季妈妈一眼。

那老妇看向她的眼光也有些晦暗不明。

季青辰苦笑道:

“我猜,文昌公子应该是知道楼大人的事情了?”

季妈妈微一沉默,在劳四娘和乌氏还没有听明白的时候,这老妇就点了头,道:

“陈家这位,应该是不打算叫大娘子去泉州城,和那位国使大人有相见的机会。”

季青辰还未如何,劳四娘是一脸吃惊和担忧,乌氏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了起来,结巴道:

“大娘子,这…这…”

季青辰却笑了起来,嗔道

“有什么好怕的呢?自我和他议亲后,我和楼大人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哪一样我说不清?他要是真的觉得我背着他有别的心思了,哪里还会叫驭龙来和我说这些?”

陈文昌对楼云的心思有所猜测,她也知道是迟早的事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二日,季青辰戴了帷帽,带了乌氏和劳氏,坐船到了东渡口市舶司港口。

她正等着了季辰虎从普陀港回来,她便把家里的事托给了他,自己坐了一条唐坊海船。

递了出港牌子,海船沿着海岸线向泉州方向驶去。

这船出海的名义,当然是劳氏把乌氏送出去一段,让她从台州港转船回泉州城。

她总不可能明着去接陈文昌。

而她这边刚出了港,楼云就在东渡门边的驿馆里得到了消息。

他为了准备赵德媛的订亲礼,让赵小弟在纪府陪着赵德媛,他搬出了纪府,刚帮着赵家过了草贴、细贴的两道礼。

他也是因为驿馆就在渡口附近,好知道季青辰离开的消息。

“大人,小人告退。”

陈洪那边,派老管事递了信过来,所以他已经知道陈文昌这两日就要回来的事。

陈洪还把陈家打算扩大明州城的货栈,和唐坊合股做山寨生意的打算给说了一番。

“陈文昌留在明州城?”

陈家的管事已经退下,楼云却是皱眉地自言自语。

他先看了陈家的计划。

八珍斋的货分成了三等,上品,中品和普品,其实也就是把八珍斋原来的正品生意加上了唐坊山寨货的生意,根据不同的主顾卖不同的货。

楼云对这样利益均沾的生意,当然不会有意见,反正他的市舶司能收足税就行。

然而他却对陈文昌打算在明州城成亲定居有些意外。

张书吏送着陈家的管事回去了,回过头来也在想着和他同样的事情。

这老书吏不由得捋须沉思。

“大人,这事有些古怪。难不成因为大人离开唐坊时,把老朽和骏墨留下来的事情,让文昌公子有所猜测…”

楼云皱眉踱步,来回走了十几趟后,他到书房门前唤了楼叶、

他要准备快马离开,赶去台州港。

陈文昌在福州耽误了几天,所以现在应该离台州近了。(未完待续)

167 情之所至

楼叶早就得了他的吩咐,这几天一直在准备着快马,马上就去唤家将们备马。

他又让张学礼在驿馆里留下,让他陪着这两天从京城赶过来的谢国运。

等他见过陈文昌后,在明州城再呆两日,就准备和谢国运回京城了。

张书吏见他是要去见陈文昌,吃了一惊,连忙劝阻,

“大人和季坊主并无失礼之事,就算他有疑心问起季坊主,她自己说清就足够了。大人何必去?”

去了反而坏事!

连一边的骏墨也小声地接了一句,小心翼翼道:

“公子,你要是去了,可就真有闲话了。到时候你…”

你非得提亲不可了。

楼云没理骏墨,只看着张学礼,叹笑道:

“既然没有失礼的事,陈文昌哪里就会直接问季坊主?我本也应该去和他说清一些事,是季

坊主不愿意我去。我才等待几日。待这次回来,虽然不得不马上回京城,我也打算要去季园提亲了。还请张大人这两日辛苦,为我准备求亲的草贴和第一道上门的聘礼。”

“大人,万万不可!”

张学礼大吃一惊,老脸上露出了焦色,

“文昌公子心里只是猜测,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他现在只是时机恰好,才不欲成亲后回泉州城。并没有防备大人的意思。大人何必急于去说穿?

骏墨在一边连连点头,楼云却已经在书房站不住。

反正一身衣裳也不是官服,他随意地抄扎了,就准备去外面上马。

张学礼顾不上年老,追在他身边苦劝道:

“大人。现在并不是大人提亲的好时机。”

驿馆的后进廊道上,楼云的脚步想快些,也得顾及这老心腹喘气不休,他只能一边走一边听着他劝说着,

“大人刚退了亲,外间的传闻都是称赞大人为官秉直,现在突然向季坊主求亲。岂不是让人人都说大人是在外夷结了新欢。才会弃宗女于不顾?”

就连刚刚听得马嘶声,从隔壁赶过来的谢国运,也在院门前拦着他劝阻道:

“由之。我家叔祖老爷叫我来,就是要劝说你。”

他扯住了楼云伸手接过来的马缰,

“你和县主退亲的事,叔祖老爷压着没叫宗正司报进宫里去。但你回去了怎么和官家说?叔祖他在家里已经当着我的面痛骂了我大哥一顿。让我回来骂他不拦着你还推波助澜。要是你现在再去和师妹家提亲——叔祖他也压不住了!”

“修平兄。”

楼云唤着谢国运的表字,瞥眼笑道:“当初在驻马寺松风居里。你可是一天十遍地劝我去向季坊主提亲——”

“哪怎么能一样!”

谢国运自家背上还有几棍被谢老大人捶出来的痛,再想到办不成事回去要挨家法的威胁,他也顾不上要脸不要脸了——他本来就不太要脸——死命搂着楼云的腰嚷着,

“我师妹——季坊主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早清楚!你当时求了亲。她只要喜欢你,就会一心扑在你身上全为你打算。你没退亲,她就能忍着没名份一直等到你退亲!你在官场上为难。她也会千方百计地为你开工坊,拉人脉。帮你升官!她什么都不要,就等着你事事如意可以娶她为妻的那一天!你想想,她对王世强就不是这样的?王世强那不要脸的东西,他当初在明州不是早就订了一个小罪官的女儿?你看我师妹怎么对他的——”

“…修齐兄,你说的那是当初的季坊主,可不是如今的季坊主!”

楼云唤着谢国运的表字,他对王世强何尝不觉得眼红,不暗恨王世强撞大运?

此时他却只能扯过马缰苦笑道:

“她吃过一次亏,难道就不知道要长进一些?明白些与人相处的分寸?我也不是个有话能憋在心里的人,我那时难道就不敢和陈文昌摊开来说?实在是你师妹看过来的眼神太吓人,我只怕那时在驻马寺里和她说起提亲的事,或者是坏了她和陈家的婚事,不但落得个自作多情的下场,从此以后我也别想和你师妹说话了!”

说罢,他推开了谢国运,翻身上马。

谢国运哪里肯让他走,死活抱住了马颈,楼云不等他再说,在鞍上道:

“我如今好不容易退亲了。县主和纪家的亲事只等她父亲赶过来过第三道礼。我现在不去和我师妹提亲。难道等着陈文昌和她把亲事说定?”

他话一说完,扭转了马头,就要带着随行家将们离开。

从东渡门驿馆出去,东面是海港,西面却是连接着浙西运河码头。

快马沿着河道边的官途,日夜加紧,至少能和季青辰同时赶到台州的海船码头。

他深知,陈文昌只有起了一点疑心,抓到机会岂有不马上献殷勤和她说定婚事的道理?

他当然要马上赶过去才行。

可那谢国运绝不是个容易罢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