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大人说的并没有错。否则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在铜镜案里掺一脚?我又为什么冒着得罪宗室的风险送上了证词?”

不过都是为了官家。

“吴太后经历四朝,和宗室关系当然深厚。我参与其中,官家总能想想唐坊不仅是韩府一系的马前卒。西河道码头是我们吃饭穿衣立足大宋的凭借,总不能因为官家不高兴,我们就这样放弃——”

劳四娘深以为然。皇帝老爷也不能让她们把吃到嘴边的肥肉吐出去,季青辰也微笑道:

“不到刀架在肚子上的时候,我们总要争一争才甘心。”

劳四娘自知身份是分栈管事,便只说些生意上的事,眼睛却瞟向了同船的瓦娘子。

上船时,比她劳四娘早两年先迁到唐坊的乌氏悄悄嘀咕过:

大娘子在三年和王世强闹翻后。她的心思越来越难测了。

千万不要惹她。

这些亲事什么的。除了两个弟弟,她平常最多听听身边五个心腹妈妈的建言。

从城南到城北的水路不近,季青辰只是隔窗看景。就当没看到劳四娘的神色。

瓦娘子却足够心大,她虽然看到了楼云,却不会觉得男女相见有什么奇怪,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也从不过问。

她从来不像个“心腹妈妈”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像个主子。

季蕊娘机灵得照旧在船上玩她的蝈蝈。绝不问一句楼云的事情,她还忙着缠住季青辰要东西。

她要去了六件李秋兰的绣品。两箱子汉书,三匣上品海珠,她还要了季青辰内库私房里的几副长短弓。

那本来是要送给李墨兰的。

如今李大姑娘远在唐坊,她的生辰礼物就由她季蕊娘笑纳了。

因为她听说王清河是西夏逃过来的。最喜欢的就是看女子摔交。

她虽然不会摔交,但她会用小弩机,所以她决定到黄府里学着射射箭。叫王夫人一看见她小蕊娘就觉得高兴。

她马上就要住进黄府了。

“大娘子,西夏国里真的有女子兵吗?”

“听说是有的。金国、西夏都有。你王夫人在明州偶尔看看瓦子里的女子相扑。以前在西夏国就喜欢看女子摔跤。因为她喜欢看,他娘家里还曾经给她养着十几个女摔跤手呢。”

想着王清河家破人亡的过往,季青辰不由得叹了口气,安慰小蕊娘,

“你不用怕。她那府里就算要教你学些规矩,也不会太拘着你的。”

否则,她不会把季蕊娘送过去。

毕竟这孩子将来还要帮着唐坊做生意,和南坊那些同样十来岁的的小子们打交道。

她手上本就缺人,总不能让季蕊娘以后躲懒了。

季蕊娘皱着小脸沉思。

她早就打听了,明州府最大的弓箭社是定海县左厢十二里铺的义英社,王清河虽然不是社主,但她经常把黄府在定海县的田庄别院借给那社主办箭会。

至于黄七郎,他喜欢喝酒这件事,她在季青辰身边当然早就知道。但她也知道,在王清河眼皮底下他是不敢喝的。

“大娘子,回去叫叶娘子买两头羊好不好?”

在季青辰的失笑中,小蕊娘决定在季园里买几头羊,连夜学着做黄七郎最喜欢喝的羊杂汤。

季青辰见得她事到临头,终于开始抱佛脚讨好王清河和黄七郎,也觉得有趣。

连这孩子死活求了她出面,让瓦妈妈和柱妈妈陪着她住进黄府,她也笑着答应了。

——瓦娘子赶紧离开季园最好,免得谢七小姐开口向她借人。

她还发了话出去,叫季蕊娘的哥哥季大雷从普陀港马上过来,陪着妹妹一起去黄府里。

免得他妹妹心里害怕,他自己也可以好好学宋人规矩。

普陀港的季大雷听到这消息,他晴天霹雳般的心情当然没有人去同情,

而季青辰觉得,这傻瓜如果不时常在黄七郎面前吃上几个耳光,在王清河的黄府宅子里被下人们坑骗几次,学会些为人处事的进退规矩,他这辈子都追不上李墨兰。

这样的心思,季大雷那粗汉现在是体会不了的。

而劳四娘,一直紧跟着她,忙到了晚饭后,才重新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季青辰看了她一眼,道:“四娘也回自己院子里用饭吧。你忙了一天,也应该陪陪刘老成了。”

顿了顿,“睡觉前,你来陪我说说话。”

劳四娘心喜告退,知道楼云这事还能说上一说。

她就不明白大娘子到底对他什么心思。

喜欢还是不喜欢?(未完待续)

165 婚后安排

为了第二天陈家晓园里宴席,季青辰当夜也没心思多想楼云。

晚饭后,她只是安排了叶娘子,让她把屋子打扫好,等着许淑卿过两日住进来。

蕃坊里既然向唐坊服了软,三郎再镇吓几日,他也要到季园来住了。

只有二郎,让她费神。

吃完晚饭,她还要亲自下厨教着季蕊娘做羊杂汤,顺便说一些黄七郎的喜好习惯。

免得这孩子了黄府里,不知道怎么和黄七郎打交道。

各种烦杂的事情做下来,到了深夜,一路劳累的乌氏早回房睡得鼾声大作,季青辰到底还是看了早就赶过来的劳四娘一眼。

劳四娘连忙跟上她,侍候她回房睡下。

她倚在床边,对一直忍着没开口的劳四娘叹道:

“四娘,你也不用劝我。你只想想,要是你当初在金国洪水里的丈夫没有死,现在来寻你了,你是要刘老成,还是要他?”

劳四娘明显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也去睡吧,明天跟我去晓园…”

劳四娘点头吹了灯,举着烛台转身要离开,到了门口却又回头看向季青辰,迟疑道:

“大娘子,大娘子是担心两头议亲,被人说闲话?”

她不过一介外夷商妇,在明州城招了刘老成为夫,绝没人说过她一句。

她也没觉得二嫁有什么。

更何况,大娘子和陈文昌离做夫妻还早呢,哪里就能说起这些了?

“哪里又是为了别人闲话的原因。”

季青辰在床影中叹了口气,

“你当初选了刘老成,那是自己拿的主意。又没人逼着你。也是因为你觉得刘老成是个可靠的人。就算是你前夫回来了,说起往日的旧情,你难道还能马上反悔,把刘老成给甩了?”

劳四娘这回倒是笑了,直接道:

“自然是不能。”

刘老成可是她花了十条船的钱招上门来的老公。

她想了想,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又迟疑道:

“但楼大人——”

这妇人心里毕竟有了明悟:

大娘子原本也是喜欢过楼大人的。

否则。怎么就能随便拿着她家的前夫来比着。这才哪到哪呢?

“听说在船上这大半年来,张书吏一直劝说大娘子去泉州,现在想来都是楼大人的意思。大娘子不愿意听。也不是楼大人没和大娘子好好商量。这西河道码头上的事…”

“我并没有真的记恨他。只是难免有气罢了。”

她说完这些。便笑着,

“你去睡吧。”

劳四娘心知季青辰是劝不动了,便也没有再提楼云的事,开门退了出去。

季青辰闭着眼。似睡非睡地直到天明。

梦里,虽然有段错过了的旧情。他自然也会找到自己的姻缘。

到了第二天,季青辰连着几日都去晓园里和陈洪议事,居然也没时间马上坐船去迎陈文昌。

楼云在纪府里虽然心急,却也要帮着赵小弟操办着赵德媛的订亲。免得那纪二整天疑神疑鬼以为他反悔。

春阳西斜,青绿水皮上浮着艳红光泽,正是船出晓园的时分。

因为陈文昌不在。她这将来的侄媳妇当然还是要早点回家。

还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季园就悄悄传来了消息。

陈文昌派了驭龙回来了。

这小厮也没有回晓园。一进城就来了季园等着她,还带了信过来

她在船上就看了信,陈文昌在信中并没有把侄女儿成亲的事拿来和她商量,但也写得清清楚楚,连当初孙家和他说亲的事情,他也隐晦地说明白了。

她不由得就有了三分欢喜。

论情份,陈文昌无论如何都是没有负过她的。

孙家原来的女儿虽然已经嫁了,但乌氏也打听了,孙昭是闽地名士,他在福州学道衙门里也有好友。

只要陈文昌有心,孙昭要顺着陈二老爷的心思为这得意弟子说一门亲事,当然是易如反掌。

她原本坚定着要劝说陈文昌,无论如何要缓一缓孙家亲事的心,自然而然就软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看向了乌氏,苦笑道:

“纪府的大少夫人说得对,这就是没有爹娘的苦楚了。叫我自己去和他说聘礼,嫌着陈家拿出来的太少,实在是…”

这不就像是前世里,她哥哥准备结婚前,和女朋友里商量两家父母一起给多少房子首付一样?

说得太计较了,就容易争吵。

一拍两散的太多了。

“大娘子说什么话?咱们也没占陈家的便宜,他们家的股份咱们也是用唐坊里河道换的不是?”

乌氏虽然蛮横,却也是个会做生意的,马上就出了馊主意,

“大娘子,大不了咱们也把嫁妆减了就行。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好在,这妇人也没傻到要季辰虎出头来商量这件事。

“如果陈家只有二房,我就减嫁妆了。但陈洪这边怎么又会同意呢?他必定就要说,大房里多加聘礼给我换唐坊的河道。”

这些天,因为开新河道分利的事情,她和陈洪还吵得不可开交,一直没有结果呢。

哪里还能把亲事也算上去。

“如果二郎在就好了…”

季青辰知道这事最后还是要自己出头,但想着明明有个交际手腕高明,和陈文昌一样都

是读书人一定有共同语言的堂弟,现在用不上简直是太亏本了。

季辰龙的名字一直在俘虏单上查不到,他在高丽买的奴童却是真的在俘虏营里,提起公子都是说他在金*营里就脱身了。

她只求他别给她惹事。

到底还是劳四娘精明,心思一转,就劝道:

“大娘子不用着急。文昌公子在爹娘面前都要争口气呢,看着也不是非要占老婆家便宜的人。他既然差了人先回来,当然就是有话要说的。”

那驭龙还是站在了河房垂花门的帷帐外,隔帐向季青辰问着安。

他也小声说着陈文昌的打算,

“公子说,大娘子委屈了。本来是叔老爷失了礼,倒让大娘子去和他赔礼。大娘子敬着长辈的心意。公子记在心里呢。”

季青辰本来就是要叫陈文昌觉得欠了人情,所以才做到如此体贴。在屋子里含笑谢过了。“公子说,孙家的长孙并不是个科举上的料子,所以一直也在福州做学馆先生。公子有

意把泉南书院的训导之职给了他,让他娶了孙小姐后,在泉州城安家。”

季青辰无语地听着,陈文昌不仅是嫁了侄女儿,还把自家的职位一并送了过去。

乌氏要不是被劳四娘拉着,几乎就要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呢,孙家既不是市舶司的监官,更不是京城里的官家皇帝,他能给什么好处,值得这样巴结?

大娘子要是嫁给这样的傻瓜蛋老公,明天唐坊就得破产!

“公子说,孙家的长孙因为家中清贫,弟妹又多。这些年他每次到泉州来为祖父母买蕃药时,都悄悄做了些蕃货生意补贴家用。公子一直和这人交往着,觉得年纪虽轻却是个会经营的人物。大公子招了这个女婿,连咱们二老爷一家子在泉州城都能安稳了。”

季青辰做了近十年的坊主,当然沉得住气。

听他没说八珍斋股份做嫁妆的事,她也不着急。

就算是隔着帐子,她也要含笑听着,让驭龙把陈文昌不方便写在信里的话一一说来。

“你们公子这几日海上奔波,又赶去了福州,必定是辛苦。他还能想着我,叫我先知道一些泉州城的事,我也是记在心里的。”

“是,公子还说,以前和大娘子提过在泉州蕃坊里置宅子、开蒙学的事情。大娘子当时说过的话,公子一直没忘。公子问大娘子,他这次回来,如果和叔老爷商量就在明州城成婚定居,将来两三年回一次泉州省亲,不知大娘子心下觉得如何?”

饶是季青辰想过了陈文昌总要想些办法安抚她,她也没料到他居然放出了一个大招。

“你们公子的意思是——”

她有些担心自己会错了意,不由得就反问了一句。

驭龙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连忙抬高了一线声音,清楚回答道:

“大娘子,我们公子的意思是,他虽然没要到多一份的聘礼,但明州城的陈家晓园是几十年前就买下来的。有三分之一是在二房名下的。公子已经把这份产业向家里要过来了。将来成婚时就当成了新居。他也会托人在明州城或是京城里谋个学馆差事,然后在晓园边上拿出个院子开蒙学。”

“在晓园拿出个院子开蒙学?”

季青辰这回听明白,禁不住就有了六分喜,笑着追问,连屋子里的几个妈妈和两个女管事都同时凝听。

陈文昌这话里的意思,不过就是:

她季青辰不是想住在泉州蕃坊,舒舒服服在蒙学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他早知道呢。

她既然不愿意住到陈家大宅里,担心公婆挑剔她,所以他这次到明州城,就不回泉州城了。

爹娘有哥哥和嫂子赡养,他又找了一个会做生意的侄女婿,二房里有他没他无所谓了。(未完待续)

166 早知私情

“是,公子说,晓园里那梅花台就是二房名下的院子,大娘子要是喜欢…”

驭龙把陈文昌回来后的打算细细说着。

这并不是陈文昌自己的安排,而是按族里的意思,他要帮着叔老爷在明州城蕃坊里把陈家货栈扩大。

另外,叔老爷提过,打算在京城效外刘家村捐一块地开书院,公子也要帮着打理。

然后才能开自己的蒙学。

这小厮最后还补充了,这些话都是在家里,老爷亲口吩咐公子的。

唐坊跟来的几位妈妈没有出声,河房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和窗外的水波声。

季青辰看不到驭龙的神色,但她能听出,这名义上是家里父亲的吩咐,其实是陈文昌自己有了主意后去说服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