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让陈文昌从泉州家里要几个人过来打理。

季青辰知道,要不是谢七娘子不能借养娘只有闭嘴的份,她必定要天天说,正经人家哪里有待嫁的新娘子自己操持婚事的?

她也是没有父母,但天天坐谢府里,一切婚事都有谢国兴、谢国运去办,时不时谢老大人还要插几句嘴,表示一下太简太省,太不成样子必须得重来一遍。

但季青辰不能,比如指望季辰虎操办亲事,那就是笑话。

唐坊里最懂这些还只有她自己。

只不过,她见的婚事也是在前世里,她帮着哥哥和嫂子一起在城里跑前跑后地买房子、找婚庆公司,订酒席。拍婚姻纱。

她也把自己存的钱全都补贴了哥哥买房。

虽然他们不到一年就离了婚。

她啐笑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做事就一切随着自己喜欢。泉州陈家来了人,岂不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养娘?能让我由着自己喜欢的来?”

她伸手拿了十四五张成婚大衣裳和凤冠的样式,件件都不一样,随便她怎么挑。

许波卿马上撒娇,说将来季辰虎和她的亲事,礼节、礼服都由着季青辰的喜欢来就好。

她完全没有意见。

季青辰笑骂了她,知道她是愿意坐享其成。只要等着成亲就好的。

然而季青辰自问。对许淑卿也没什么要求,只要她和季辰虎两个人不要再吵再闹,安生

过日子她就庆幸不已。

“自然我帮着你办。到时候不要嫌我多事。”

想起来,前世里的父母为了哥哥结婚坐长途赶到城里,还有嫂子的父母在婚事上出钱出

力,七嘴八舌。光为了嫂子的婚妙就能在婚前吵上个三天三夜。

他们为儿女操持时,都是和她一样的心思了。

许淑卿虽然大上了八岁。办起这些事情和季蕊娘那是根本不一样。

季蕊娘听说在黄府里跟着王清河学着管帐,做生意,平常还经常去定海县的义英社帮王

清河送些东西。

王清河写信过来都是夸赞。

至于许淑卿——什么衣裳,什么凤冠。那怎么着都掩盖不了她许淑卿的美貌不是?

季青辰带着许淑卿在女眷里走动,也是极有面子的。

光在谢府里,她就听过三四回的旁敲侧击。问许淑卿许过人没有。

她那十分姿色却不显艳丽的绝色容貌,她乖巧不说话只会傻笑。一问摇头三不知,把自

闭习惯发挥到极致的端庄仪表。

还有她喜欢唱歌跳舞,随便一身绫子衣裙都能穿出天生衣架子的身段。

不说男子了,女子都容易一眼就喜欢上她。

更要命的,是她跟着巫祝们学的那装神弄鬼,凭直觉揣摩人心思的眼力劲。

今天到谢道清的破屋子里去,许淑卿见着那黑美人谢道清,在人家的惊艳意外的眼光中,她还能一声不吭坐到最后。

临别时,只默默请了谢道清写了一张“贤”字的方斗贴送给她。

连谢七娘子对这孩子都是刮目相看。

回来时,她难得地拉着许淑卿说话,没有打听“毒手医婆”瓦娘子去了哪里。

到了近晚的时节,今天跟着陈文昌办事的伏虎回来了,换了驭龙过去。

伏虎提了一盒子羊签肉,说是公子在太学外的春风官酒楼里吃到了,觉得好。所以叫了一份给大娘子晚上添菜。

至于庄上租子的事情,公子正忙着和三四位太学生说话,那纸条看都没看,只问了是家里的事,就说让大娘子作主就好。

提前当女主人的季青辰苦恼着盘算,免了租子到哪里弄钱办亲事。

伏虎嘴甜地把陈文昌一天的行程报告得事无巨细,总而言之就是王仲文身为两浙大儒,他一个人的战斗力也不是吹的。

他直接就拉起了两浙路三十四座州县学的士子们来助阵。

打得孙昭有些措手不及。

王系一派的论点是,养官伎怎么了,你捉-奸-在床了吗?你亲眼看到了吗?

没看到就闭嘴吧。

再说了,人家老婆都没有出来抱不平,你瞎嚷嚷个什么劲!?你就是嫉妒!

这样泼妇骂街一样的争吵,听得季青辰无语。

而且公子还在刘家村那边看着新建书院。

王纲首辞了郎官,纲首也不做了,就素衣素服地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建学,如今他已经被士子们尊称为王先生了。

虽然这和她的计划完全相符,但听到王先生的称呼,季青辰身上的汗毛还是竖了起来。

她知道孙昭要打赢这一战,至少是不能让韩系和谢氏来插手,陈文昌少不了要和王世强打交道。说不定明天还要去和楼云喝酒。

她正打算又写一封短信叫人送到陈家别院,等陈文昌回来,问问男方要请多少客,需要几桌席面。

这些事她总不可能作主吧?

办亲事也是交游串联的大好机会,他总要仔细准备一下吧?

这时,就听得门外有了仆妇的通传声。

“大娘子,有位谢娘子来求见。”

季青辰在谢府里认得的谢娘子没有上十个。也有七八个。黑美人谢道清是唯一一个自己提了一篓子鸡蛋走到她家里来的。

所以她当然被吓了一跳。

此时的夕阳还在屋顶半尺,谢道清头发梳光,一身洁净的青衣素服。提着柳编的鸡蛋篓子走了进来。

季青辰远远看着,她正遇上了抱着狗在院子里说话的许淑卿。

接着就是小狗汪汪叫个不停。

死去的土狗老白生了五只小狗,二白还只有两岁,因为最粘人所以被许淑卿坚持带在身边。它也渡海到了明州。又被带到了京城。

它看到谢道清进来,觉得她的脸皮颜色和小伙伴许淑卿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生物。顿时惊恐地乱叫了起来。

许淑卿的喜好标准是,狗不喜欢的,她坚决地不喜欢。

所以她甩下皇后备选,抱着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刚刚才从正屋里赶过来的季青辰。在无语之后只能尴尬地向谢道清赔罪。

她也算是阅人不少,只要一看谢道明家中清贫却几乎一尘不染的居室,就知道她是一个极重细节的女子。

好在她在台州时就打听到了她的这个习惯。所以今天她去拜访,送的礼物极精心。

没有什么首饰衣裳。而是十副养颜生香的外蕃花药、两盒进宫见贵人用的嘴含香玉。

另外,还有二十支最近宫中流行互赠的折扇子。

扇子上请了京城名家题了字画,可以自用也可以实惠又体面地赏赠他人。

这些都是谢道清能马上用到的小东西,但她没料到她会当天提着一篓子鸡蛋来拜访。

于是,她就明白,这些礼物她很需要,而且此人也重礼节。

这样重细节又重礼节的谢道清,她和凭动物直觉办事的许淑卿,当然不是一个脑回路。

然而,季青辰一面致歉,一面却诧异地在谢道清的眼神里发现了释然的神色。

她看着许淑卿的背影,依旧含笑。

季青辰琢磨着谢道清的心思,与她在厅上各自坐下。

谢道清放了茶,端坐笑道:

“今天许娘子临别,问我要那一副贤字方斗时,我心里很是惶恐。”

季青辰揣测她不是假谦虚的意思,所以保持面部微笑,顺着她的话接道:

“这孩子回来后,就搭了梯子,把那方斗贴在了她那屋子的过道门楣上了。”

奉承话人人爱听,而且她也没说谎,许淑卿嫌那些成亲的琐事太头痛,她也怕她在屋子里闷久了不太好,让她学了一个时辰做事就让她出去和狗玩。

搭梯子贴字是许淑卿的娱乐。

季青辰引着谢道清去看了贴字,却再次尴尬地发现许淑卿把“贤”字贴倒了。

她连忙命仆妇拿了样子重贴,谢道清今年二十岁,这还比官家大了一岁的女子笑了一回后,并不在意这些。

她一边携着季青辰的手在屋檐下走着,一边叹息,道:

“说到这方斗——姑姑偶尔出宫时,我曾经听她说起过宫中的旧闻。”

季青辰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谢尚宫说的话,当然是要仔细听听的。

“吴太后十四岁进宫,而后被幸,不过仅是一位六品的义郡夫人。并没有子女。后来她历封了婉仪,才人,又升到了贵妃之位。那时高宗皇帝的后位已经空悬二十年多年,他已经有了原配刑皇后。”

谢道清站在廊檐下,凝视着天空中半落的血红夕阳,

“刑皇后,在靖康之变时被金人掳获,关在北方五国城,身死异乡。她死前,曾经由朝廷谈和使者将一只耳环远赠给高宗皇帝,寄语了一句话…”

季青辰也听过这个掌故。

那位被高宗遥封为皇后,却一天都没有尝过皇后至尊滋味的女子,当时寄来的话是;

“妾身所愿,唯与君一面尔。”

我这一生,仅仅是遗憾没有再见你一面。

夕阳下,季青辰也看到了这谢氏女子的右眼眼睑下还长着一片白膜。

谢道清不仅皮肤黑,她还有眼病。

她是个半瞎子。(未完待续)

174 正统之争

那一天听谢道清说了一些宫中旧闻,季青辰亲自送了谢道清回家。

趁着这时机,她终于也说动了她去刘家村的学院里看看。

所以,选好了日子,她坐了车,接了谢道清一起去京城郊外的刘家村时,心里还想着那天在夕阳下这女子说过的话。

“刑皇后所愿,何其之小,又何其之难。”

那时,她记得谢道清叹笑着,转眸看向了她,说道:

“姑姑说,当时的吴太后,也就是吴贵妃,她何尝不想早做皇后?但她悉心侍候从北方送回来的韦太后,从未提及让官家立后。在她登上后位之前的那些年,她曾经手写过一副方斗,贴在了她所居寿春宫的书房门楣上。”

谢道清轻轻地笑着,

“姑姑说,她写的,不过是个贤字。”

如今,那位以贤为志的吴贵妃,早已历经四朝,当朝官家登基的诏书都是由她所发。

想起那天的话,季青辰今天出门时都特意路过了许淑卿的房间过道,她抬头把那终于贴正了的贤字看了又看。

许淑卿是不可能知道这个掌故的。

她甚至都能知道许淑卿为什么找谢道清要了这个“贤”字。

那是因为谢道清给人的第一印象,用这个字来形容是贴切不过了。

也是因为这个贤字,她才想起了请谢道清去一趟刘家村。

尽管她简直不明白谢七娘子为什么要捧出这样一个人去争皇后。

官家他再缺老婆,再要抬举谢家,他也不可能找个半瞎子当皇后吧?

尽管有这样的想法,她也知道谢道清和宫中谢尚宫关系密切。

谢国兴、谢国运两兄弟已经被拉向了谢道清,

只有楼云还在观望。

至于官家——等贾氏、阎氏、李氏、谢氏四女同时进宫后。才知道官家最后的心意。

也许,谢尚宫的意思就足以隐约表示出官家的意思?

“那就是季坊主你要开的书院?”

在书院工地前的松林子边停车后,谢道清并没有从车上下来。

她虽然会提着鸡蛋一个人走街穿巷来回拜,但回去时也准备没人送就雇好小车的。

现在郊区的书院还是乱木灰堆的混乱,工人里还有士子冠服的人影。

季青辰知道,她还得小心她这个皇后备选在士林里的风评。

经了这回王仲文大战孙昭的戏目,从京城到两浙直到福建。上百座的州县官私书院全都牵扯了进来。

听说。京城里官伎酒楼里的生意都清淡了三四成。

以谢道清之明,她不会以为谢七小姐搞定了楼云这个采访使,就搞定了舆论。

“这也不算是我的书院,是陈家捐的地,王家向两浙路的官商募款子建学舍。”

她微一犹豫,没有提她在楼云的求亲贴子看到的内容。因为江浙六大纲首都有份,所以楼云通过胡、谢两家的纲首。暗中在这书院里投了一批钱。

“喏——谢娘子,那一位就是我提起过的王先生。”

季青辰揭了一角窗帘,远远指着工地上的王世强。

她当然也不会见王世强。

更不会让谢道清去见他。

她探头出车帘,召了陈文昌的伏虎过来。在车边小声地和他说了两句。

伏虎还不明白地小声回着,道:

“大娘子,让王先生清场避开。请谢娘子看一遍书院…”

你不是传信给王世强,说是要让他拜见一位贵人。

他不在场怎么见?

“谢娘子是什么人?怎么能和外人说话见面?我这样不懂规矩的?”

季青辰嗔了他一句。伏虎陪笑着连忙去了。

谢道清坐在车里,是季青辰保证过完全不需要出车,她才答应来书院看一看的。

京郊的刘家村在京城以北,平常也是官宦富室女眷们踏青的地方,近秋的枫叶鲜艳飞红。

季青辰租了三四台马车,拉上了许淑卿和仆妇们,又叫了姬墨带了六名坊丁护车。

只当是出门游玩。

她拿出了一个曲折的圆筒,架在了车壁边早就打好的圆洞上。

谢道清好奇凑上去一看。从圆筒玻璃里上,居然可以清楚看到另一面车门前的景物,伏虎的背影就在她眼前跑着。

她吃了一惊,然后马上就笑了。

季青辰知道这折光的望远镜吓不住她,同样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