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坐在了厅中椅上,沉默着,他知道楼铃虽然是女子却不能让她传话。

楼铃知道了,就是阿池知道了。

阿池知道了,不就是季辰虎知道?

如此是这样的结果,将来季青辰必定是要埋怨他多事的,他想来想去,突然地说了一句,道:

“去请陈文昌来——”

刚说了这一句,不等楼春答应,他自己就摇了头。

“这事也不能让他知道。”

“大人,陈公子要是知道这件事,他们的婚事…”

楼春在这件事上正替楼云高兴,只是拿不准季青辰的心思,“她把这件事隐藏不告诉陈文昌…”

“如果这回季辰龙没来,她一定已经和陈文昌说起了,陈家要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这个亲事她就退了。但现在是季辰龙马上要来,她不敢把他的下落告诉别人的。”

楼云深知季青辰的心思,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用了楼铃。

季青辰知道楼铃这小姑娘这几天不时往她家里跑,因为有她在,她才敢拿准了阿池没有闲功夫打听到二郎的事。

但今天楼铃没去阿池院子里,反而来了她这里。

然后塞了一张纸条给她。

她一看那纸条封了蜡,就知道是不许楼铃看的密信。

她同样发现,楼铃没耐住好奇,已经拆开偷偷看过了。

所以,她疑惑地看到纸条上,写着些盐运河岸月夜扶柳的诗句,她想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有人约着她在盐运河边的黄尖嘴蹴毯茶坊里看球。

这诗句是那坊里士子踢球时题的诗,一进门就看得到,她和三郎一起去茶坊里看球时曾经见过。

甚至派楼铃送信来约她人,她都知道只可能是楼云。

她瞬间明白,是楼云有密事要和她说。而且是不能让阿池知道的事。

然而,当天晚上她到底是没能去。

楼云也被引着,悄悄从后门进了季家,坐到了她的面前。(未完待续)

180 女子用心

“…是我思虑不周,不应该请坊主出去相见。”

晚霞敛艳,夕阳将隐,天气凉快了些。

京城的季家院子在钱塘门附近,出城门就是杭州西湖,沿着大街拐个弯就是城中的盐运河。

四进的院子栽满了青柳,傍晚时在树下搭的卷凉棚里坐着,夹着水意的晚风习习。

但正堂里只开了一扇窗的话,就有些热了。

楼云一身淡灰绣松纹的罗衫子,手里捏着折扇子,虽然热自己也不敢扇风。

他看着她大热天,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张小鹅蛋脸烧得通红的样子,自然要心疼。

他在茶坊二楼包厢里等着她,在窗口远远看到她的竹厢车来了,正高兴的时候又见那车拐向了另一条街上。

好在他知道那街上有她召去诊病的药王堂。

谢七娘子也是从药王堂听到了消息,才知道她生了病。

他马上就下了楼,牵马跟了过去,然后等着季蕊娘拿药包的时候,托她递个消息。

这样,他才被从后门请了进来。

他并不是没本事半夜爬墙进来和她说话,免得她耗力气。

但,一则不知道她会不会见怪,二则他楼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送贴子求亲的男子,将来还要三媒六聘娶她做诰命夫人。

他干不出那偷偷摸摸的事。

绝不能让陈文昌比下去。

但因为见着她又召了药王堂的大夫,他也觉得从后门来求见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了。

“并不是大人的关系,是太不巧了。”

季青辰得的是热伤风,傍晚出门时病情就加重了,季洪看她实在不行就直接去了药堂里看病。

她用手绢掩嘴咳着。眼睛也看不太清楼云的样子,只是勉强笑着,道:

“怠慢大人,还请恕罪。”

季洪说过他从金国回大宋的事。

他本来是按她的传信去找齐府的商队办通关,免得从高丽去绕远路。

但他到了榷场里自报家门说是季氏货栈,就有武宁军里的军尉过来帮着办了通关文书。

她猜到了是楼云。

所以季辰龙的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楼云也不拖着,低语几句先把金国使团的事情说了。

这一回的金国正使是金国国主的叔父卫昭王。除了一些随员。他手下还带着他名下部奴里的四位猛安官。

猛安算是千户官,下面还有谋克是百户官。

季辰龙就是在军营里献了火器图,成为了一位千户官身边的文书。

职位是译从。

这些季洪已经说过。但季洪毕竟不是朝廷官员,对金国的官职并不熟悉。

他说起这些事情没有楼云的条理分明,深知内情。

季青辰听到二郎做了译官,心里稍稍放心。

季辰龙会的语言很多。汉、扶桑、高丽土话、契丹、女真,他都会。

然而楼云再说起那金国国主三个儿子都夭折。正在选妃。

他将来如果没有生下皇子,除了亲兄弟,极可能是这位正使卫昭王继位,她就吃了一惊。

她也不用楼云再说。当机立断,让陪着一边的季蕊娘去召了阿池来。

季洪本也在屋子里听着,此时欲言又止。因为他是初来乍到,不认识路径。要去追赶姬墨确实不如阿池方便。

太阳落了山,风轩堂里掌了灯,季青辰已是热得不行。

但她是忍得住的,只命季洪去把楼云身后的窗户又打开了一扇,让他凉快一些。

窗开处,正看到阿池远远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楼铃。

阿池进来一怔,他瞥了楼云一眼,又瞥了季青辰一眼,应了去追赶姬墨的事。

季辰龙在金国使团的事没叫他多吃惊,倒是季青辰含糊说着李海兰也在金国,他明显露出了“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这类的惋惜表情。

季青辰还不放心,三两句说了金国使团里有叔王,他身份不同只要进了大宋沿途少不了朝廷里监视的人。

官家自己的皇城司、政事堂所属的职方馆,枢密院所属的安定营,更不要提韩、谢、李、贾各府里的人了。

让他千万拦住姬墨,不要马上去和季辰龙通信,否则太容易被发现了。

一切到了京城再说。

阿池转身出了屋,跟在他身后的楼铃马上就一本正经地向楼云禀告,她要出城去。

楼云一听到李海兰也在金国,就知道其中还有别的内情,他不应该让楼铃去。

他还刚刚摇了头,楼铃扁着嘴,上前就要来搂他的脖子撒娇,楼云顿时吓了一跳。

阿池会不会吃醋他是不在乎的,但当着季青辰的面这就要命了。

“我去福州的船还在城外,你哥哥楼叶在打理,你去帮我查问一下吧。”

无奈间,他一扇子抵在了楼铃的额头上,和她保持了距离,苦笑着如此吩咐。

尽管他的船在城北,阿池要去的是城西。

楼铃才不会管他的船呢。

季青辰看着阿池没走远,等在了阶下,明显就是在等着楼铃。

她就算不太愿意多一个人多一份出错的危险,眼下也只能笑着道:

“快去吧。”

一时间,阿池带着楼铃匆匆出门,去追赶姬墨。

叶娘子煎了药送过来,屋子里的季青辰告了罪,喝了半碗药后,努力看清了眼前的楼云,试探道:

“大人,既然大人已经知道我家的事,还请大人转告陈纲首,这门亲事退与不退全看他家的意思了。”

“…我听说坊主在郊外的陈家田庄边买了十亩地,先建了座小小的蒙学?”

楼云暗中叹了口气,自知是保媒人的身份,她和他说这些那是理所当然。

他只能暗暗骂着自己当初给自己挖的坑,直视着季青辰。道:

“文昌公子知道这件事后,想必会感于坊主的知心。”

季青辰听得楼云已经深知此事,一时间也沉默不语。

这几天就算在病中,她一边做着陈家要退亲的打算,一边暗中让人去了陈家那几座田庄子。

除了免了他们的租子。她又出钱帮着他们在村口道观里开了一间小蒙学。

她拿出以前拟的客人名单,从驭龙说起的陈文昌的朋友里,挑了一个人出来做老师。

那是一个到京城赴考。七八年没考中还要继续考的外地士子。

陈文昌一直觉得此人人品厚道。

她另外买了十亩地给蒙学做学田。佃出去就足以让这士子在道观免费住下,吃用不愁。

他可以一边准备下一次的殿试,一边教着佃户的子弟识字。让他们学些算帐的本事。

这就等于帮着陈文昌在京城外开了一间小蒙学,既不耽误他的时间,也帮了他的朋友。

她希望陈文昌看在她的这一番用心上,不要急着退亲。

“坊主的打算也没有错。就算是当朝官家。在金国还有不少的亲戚。”

听得楼云说起这些话,她只能强撑着。让季蕊娘和季洪退了出去,在阶外等着。

官家赵姓在金国的亲戚,当然就是靖康之变被捉去的上千的宗室。

另外,宋徽宗和宋钦宗在金国与随行宫女生下了儿女。完全是在金国长大。

就连高宗接回来的韦太后,她在金国也曾为金人生下子女。

但这些话,毕竟是不好听。也不能说的。

只不过,楼云的这些话毕竟让季青辰暗暗松了口气。

她至少不担心楼云马上就把季辰龙当成了逆贼。

“这件事。也是我失之考量,所以才劳累了坊主。当初我在高丽发现高丽王有不肯雌伏之心,所以才助他一臂之力斩除了掌军大将。我本应该向二郎通传一声,让他早早避开的。”

季辰龙突然去了金国,这件事源起于高丽的宫变。

只可惜楼云在高丽时,还一心想着办完了差事后,回泉州与顺昌县主完婚。

他那时根本不知道他和季青辰是这样的缘份。

否则他怎么着也要通知将来的小舅子,赶紧逃出开京城不要卷进去。

季青辰能听出楼云说这些话是在讨她的欢心,然而她努力地睁眼看着眼前一直在求亲的男子。

她冒出来的第一句,也不是问着季辰龙的事,而是笑道:

“大人马上就要去福州了?这两年,大人从泉州到了京城,出使后又去了高丽,而后到了我唐坊。好生辛苦。”

她在榻床上坐着,撑着额头,在灯下凝视着楼云。

晚风从窗外吹进,吹起了他薄薄的罗衫子,灯下的他丰神玉面,卓然不群。

而这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她不得不承认的丝丝情意。

楼云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欢喜,觉得全身都冒了汗,再见得她额头上的汗珠儿似乎少了些,脸色也不那样烧得通红了,连忙想要让她凉快些。

他半打了扇子,小小地替她扇着风。

门外的季洪和季蕊娘早就只顾着给自己扇风趁凉,才不会傻到看屋子里的情形。

季青辰虽然知道不妥当,但实在也没力气说了。

风轩堂里摆着驱蚊的绿萝和夜来香,她觉得她坐了这半会,已经被晚风吹得更着凉了。

他这样扇着风,她的病还要拖上好几天。

然而她伏在榻边,心里想着的却更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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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心事难诉

楼云移近了榻边扇风,风中夹着特意熏过男子竹叶香。

让她的思绪朦胧。

这一世的生活里,没有飞机、火车,做官就是要离开家乡。

因为有避籍的规矩,本籍人不能在本地做官,只能被吏部安排到外地去做事。

如陈文昌这般的读书人虽然免了官府的劳役,但也有游学的习惯。

死读书是很难考到功名的。

而普通小民没有功名不能免役,有钱的交些免役钱,没钱的在农闲季节就要出外。

小民们会按三年一轮,五年一轮,或是十年一轮地被县、州、府的各级衙门招去。

他们要自己带上干粮,去做水利、宫观、军事等工程。

遇上不知体恤小民的衙门,不仅年年要服役,农忙时也会被召去为官府免费干活。

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这个时代的情爱,也就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楼云和陈文昌也是一样的。

楼云只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心里的念头,他急忙辩解,

“官员出仕在外,带着家眷赴任的十有三四。如果家中并没有父母亲大人需要妻室代为尽孝。就算是出外任职当然是把妻儿带在身边的。”

他尽力暗示着他日后的打算,又知道机会来得不容易,冲自己扇了几扇子,冷静下来,“再者,我本来就是西夷出身。不怕坊主知道,我除了打些猎物,出外是到各寨子里交换些盐、布为多。”

说白了,他一个夷奴从小的习惯,出寨子就只有三件事:

狩猎、以物易物、然后就是谈恋爱,

“我并不能和…和各州县的士子那样习惯地四处以文会友。”

他自问和陈文昌不同,除了合谋议事。他不太喜欢和士子们经常来往。

他也没办法和武宁军的军官们太过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