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烦了他们口无遮拦的说些华夷之别。

尽管他也把金国视为敌国。

他的志向也是辅助官家。收复旧土,直捣黄龙。

季青辰突然听他说起西南夷的旧事,倒是有了些兴趣。她可没忘记,他在紫竹林子里说起赵德媛,居然说顺昌县主像他的一位故人。

除了熟识的女子,又能是什么样的故人?

楼云马上就察觉出了她的疏远冷淡之意。不知道又是哪里说错了话,平白得罪了她。

“坊主也是外夷归来的。想必能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他不急于马上打动她,只是抓紧能见面的机会,恳切说着内心的话,

“我以前在府里也有几个蕃商送来的美人。如今都送出府去了。我以往时常到她们屋里和她们说说话,想来都是一样有些寂寞的。”

他不好意思说,什么外夷华夏的不是真正原因。

要知道。他的官大别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说话,他是西夷出身并不算什么。

而且官家的宫里都有契丹归附的班直做御卫。他这样的三榜进士经常可以横着走路的。

但他从小一个人呆着,太孤单了。

所以他府里有很多兄弟,也有很多蕃女。

和寨子里一样很热闹。

他在成婚后,希望妻子儿女都围着他不要离开。

但他是个男人,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听到楼云说起他府中的外夷美人,季青辰却只有苦笑了。

跟着陈文昌到了京城,她到现在还没有担心过妾室的问题。

而且,她在京城成亲是不需要在陈家大宅里孝敬公公婆婆的,她也确实不习惯那样的生活。

但陈文昌连父母孝道都能放下,远别家乡到外地谋生,他这喜欢交游的习惯那是根本无法改变的。

她要么顺着他,要么不结这门亲事。

因为她的两情长久,也许确实需要“朝朝暮暮。”

送走了楼云,她躺在了床上。

在头痛脑热中,她回想起了唐坊外的深蓝大海,和前世里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还有回到大宋时,她仍然要小心适应的陌生环境。

她其实和楼云一样,对宋人的圈子很陌生。

她也不好意思对陈文昌说,就算她已经不是一个羡慕哥哥的小孩子,她可以一个人把日子安排得满满的,有很多朋友和伙伴。

但她还是希望,成婚后夫君能多陪陪她。

她不说这些是因为,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让他过得开心才对。

陈文昌过得开心,她也就欢喜。

她摸着瓷枕底下陈文昌传给她的小纸条,眼下想的仍是怎么摆平了季辰龙的事情,让陈家不要急于退亲。

陈文昌好不容易从御史衙门里回来,在书房里还没有坐稳,陈洪就从明州城来了。

“叔父?”

陈文昌看着他一脸的愁容,不知道他哪里又不如意了。

他只有暂时放下给季青辰写纸条的任务,先把这位长辈给招呼好了。

“叔父,唐坊的工坊应该已经开始回迁了吧?”

他微一思索,从驭龙手上接了茶,放在了陈洪面前,不知道他除了生意还能愁什么?

“文锦堂弟他在泉州城,一切可好?”

他以为陈洪在愁他的庶子。

陈洪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从季青辰不回泉州,又愿意少拿八珍斋的股份后,陈洪觉得他的日子终于过得顺心

了几天。

尤其是楼大人让他把开建新河道的风声放了出去,楚扬河道那边的僵局马上解开了。

江浙各地的粮商、盐商、船帮大佬们一看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赚钱,自然就不非抓着西河道码头不肯放。

所以他也没在意楼大人向季青辰向亲的事情。

“二侄儿,打从四月里,楼大人和我说起了他订错了亲的事。我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去的。”

陈兴拉着陈文昌的手。让他几边座椅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喜欢你那求亲求来的媳妇,她看着也没有起外心的意思。所以楼大人虽然亲自上门和我说这件事,我就是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但一个字都没劝过你。我从没要你退一步,不要和楼大人争。”

陈洪是接了楼云的消息,匆匆赶到了京城里。

陈文昌耐心听着他说着,诧异道:

“叔父突然来京城。难道还是为了我和青娘的亲事?”

“这一次不一样。季家那个二弟一直在高丽没有回来。听说是投了金国了。”

不出陈洪的所料,陈文昌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叔父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然而不等陈洪回答,他在椅前来回走了两步,顿时想起这几天季青辰那边似乎是生了病的消息。

“她是为了这件事?竟是真的生了病,却不叫我知道?”

他看向了驭龙。

驭龙被他脸上的神色吓住了。连忙跪了下来,叫屈道:

“公子。我每次去为公子传信,季坊主都说她一切都好。她那屋子里都是仆妇,要不就有蕊姑娘、许七娘子,小人怎么能真的看到她?”

“二侄儿。”

陈洪这时候哪里还有功夫听这些。拉着陈文昌,

“她不亲自和你说,却叫楼大人来和我通了信。当然是她的好意。她这意思就是告诉你。这事儿她不连累咱们家。要退亲她也接着,反正楼大人保着他们家呢。”

“叔父说的哪里的话?”

陈文昌刚才的纸条只写了三四个字。却是打算要写几句诗经里的“东家之子,宜家宜室”的诗句。

他知道季青辰看了一定会高兴。

她在陈家田庄里起的小蒙学,安排礼聘了他那位朋友的事,他刚刚才知道。

那位朋友特意在御史御门外等着他,再三谢过了这番好意。

“叔父不需再说了。她必是不愿意退亲的。”

陈文昌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一句,陈兴也板下了脸,道:

“她要是不愿意退亲。那她就是坏了良心。咱们家是什么人家?说差了咱们是泉州城的海商,上百家祖宗的家业传下来,从没有和绿眼睛的金国人打过交道。更不要说是结亲。”

这一路上,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准备了说词,

“说好了些,咱们陈家虽然是败落,但向上数个十多辈,也能和戏文里的陈朝国主攀上血脉族亲。咱们怎么能和金国人扯上关系?祖宗在地下都要羞死的。”

陈文昌本来还要疑心她和楼云之间有了什么默契,听得这里,却有些哭笑不得。

“叔父,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修族谱时胡编出来的事情,叔父怎么还拿到嘴里上来说,叫外人听见了笑话咱们。”

修谱族时想着法子攀上有名的好亲戚,那是例行的规矩了。

陈家祖上不过就是泉州城里有几间海珠铺子的小富商,靖康之变市舶司生意萧条时,陈家一时好心用极便宜的价钱买了七八条船,让船主抵了债。

结果,等到朝廷整顿港务鼓励贸易时,渐渐地把家业做大了起来。

所以,陈家和陈朝后主陈叔宝那是绝没有半点关系。

说到这里,陈文昌就要出门。

“她既是生了病,我当然要去探望。叫她知道我绝不至于为此退亲,她的病就好了。”

他也不觉得她行事妥当,脸色并不好,

“我也要问问她,我从不多问她以前的事,她却为了什么事要和楼大人暗通消息?她生病了反倒瞒着我。她到底是想成亲还是不想成亲了?”(未完待续)

182 疑心吃醋

陈洪当然明白,季青辰就是因为二郎在金国的事,所以和楼云通了消息。

这事情八成还是楼大人先查出来什么不妥当,着急去和她说的。

但他哪里肯告诉陈文昌?

为了这侄儿娶老婆,他也是冒着得罪了楼云的风险。

现在天上掉下个退亲的理由,楼云看着又是非要娶这季氏不可的意思,他陈洪再不识像,他在泉州城也不要做生意了。

然而他左劝右劝,陈文昌总言而之并不听他的,反倒还有话要说,道:

“叔父只管放心。我的性情她知道,我怎么能愿意和金国人扯上关系?她只要没有要退亲的意思,她是一定要把二郎劝回来的。”

陈洪根本拦他不住。

眼见这倔脾气的侄儿就要出了厅,飞赶着去探望生病的季氏,陈洪恼起来,骂道:

“你只管去!我去和你孙师傅说,看他打不打你的板子!”

陈文昌一怔,刚刚下了阶的脚步果然滞了滞。

外面正是后暑炎热的时候,知了在书斋外槐树浓荫里吱叫个不停。

陈洪拦了他一场,已经是一头一脸的汗,把一身新裁的蓝色灰绸子大衫都汗透了,

胡须上都要滴汗出来。

“你别以为我这堂叔不读书,我说的话你就不当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孙师傅

平常教你些什么?不就是什么天理人欲吗?

陈兴一口喝开了盏里的茶,嗓门就更大了一些,他在明州城,把这桩子养官伎案打听了不少,现在也大声嚷嚷了出来。

“我就不信了,他连王仲文养个外室他都要弹劾,他就会看着你和金国人扯上关系?你为了个女人,家里人你不要了,你连师傅也不要了?书上的道理也不要了?我看你读的是什么书!”

陈家别院里住着的十二三个士子,如今还有四五个没离京,陈文昌并不想和叔父吵起来。

他嘴上不好去驳。免得这堂叔真的跑去找孙昭。

他思前想后。还是退让了一步。

他转头回了书房,不理陈洪,把刚才那一封给季青辰的短信匆匆写完。

他差了驭龙拿信赶紧去季家问病情。

驭龙早就准备着要去。连忙应了,赶着就出堂去,陈文昌看了堂里的陈洪一眼,知道他坐船劳累。让伏虎侍候着他去沐浴歇息。

他唤着驭龙到了别院门口,驭龙知道他有话吩咐。

“公子?”

“她弟弟并不在家。只有许七娘子和几个妈妈。”

陈文昌沉吟着。

他虽然没有见过许淑卿。却当然知道那是季辰虎要娶的妻室,

“你和许七娘子说,把药王堂大夫写的医案和开药单子拿过来给我看看,也好叫我放心。”

驭龙知道回来后还免不了挨顿骂。现在正是立功的时候,自然是用心记住了。

“还有…”

陈家院子在南城祟新门的圣后庙附近,妈祖圣后的庙宇里寄居了不少福建籍的士子文人。离着陈家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

陈文昌站在门前就看到圣后庙前的旗杆,他在京城里也算得上交友极多。消息灵通。

他左思右想,季青辰要退亲的事居然让楼云先知道。

必定是楼云去看过她了。

他虽然不悦,但脑子却还没糊涂。

他自己见着楼云还要带笑打招呼,感谢人家当初镇压士子叩阙时的人情。

无论如何,楼云当时没有一棍子打在他头上,反倒是拉了他一把。

季青辰的官位还是他举荐的。

对于季青辰让三郎出面去拒绝了楼云的求亲,京城里人人知晓,他觉得已是满意了。

他头一件就想到这两个月,孙师母替他们打理亲事。

师母把季青辰以前准备的礼服、喜婆、酒席、花轿几乎是每一处都重新安排了一遍。

孙师母说这些是外面光鲜,实则太不合礼数。

季青辰没写纸条来抱怨,他也就没在意。

现在想起来,他心里终于有了些不安,叹气道;

“还有,你去问问季娘子。这些日子是不是心里不舒爽?以前亲事上的事情我都是顺着她的心意来,如今一骨脑都改了,她是不是一直委屈怨着我呢?”

说到这里,他还是皱了眉,

“楼大人的事,你也问一问。”

驭龙见得他脸色不好,知道是对楼云和季青辰有来往极为不悦。

因为他忙着在外面奔波的事,家里十几个朋友要安顿,好不容易有闲功夫也是在书房里清静。

亲事托了孙师母,家里有管事,季青辰也安安静静忙着她在太仓的事情。

他压根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和谁在来往,在做些什么事。

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驭龙知道陈文昌是吃了醋,他飞快地到了季家,这回果然就不一样。

他隔着竹帘子问候了季青辰。

横长的阴影空隙里,他看得到帘子里摆满了绿萝玉兰,坐着的女子人影似乎颇有精神。

过了这些天,阿池和姬墨都已经回来。

他们带来的消息是,季辰龙跟着金国使团在京城郊外的班荆馆住了下来。

季青辰的病也已经好了。

她看着帘外的驭龙,对陈文昌的不悦心知肚明。

楼云知道了季辰龙的事情,一定明白她会有退亲的准备,所以他会透过陈洪去说这件事。

她要是和当初在枯梅渡亭里一样,,坚持着自己先去和陈文昌说聘礼嫁妆的事,让楼云不要抢在她之前找陈文昌。

楼云因为无法拒绝,他就不得不忍着。

但这回,她偏偏没提。

陈文昌如今通过陈洪的嘴才知道退亲这回事,他当然是要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