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们公子说。我不叫他知道我病了,是因为这几天他忙着的事。”

王仲文那边的弹劾结果也出来了,岳霖岳大人是岳飞的孙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莫须有”的冤案。

孙昭弹劾王仲文养官伎,这既然仅是风闻而无捉-奸-在-床的实证,岳大人就毫不客气地上奏了个“查无此事”。

陈文昌早忙活了一场,他应该是失望的。

要知道。岳霖可是孙昭的好友。

先皇孝宗在时。为岳飞平反。朱熹、张拭、孙昭那一系人都是鼎力支持的。

然而王仲文养官伎的这件案子上,岳霖并没有站在孙昭那一边。

就连官家最后也说了一句,说这件事仅是“秀才争闲气。”

在这样的结果下。她其实挺不拿准,现在去请陈文昌过来商量这门亲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如今,耳听驭龙隐晦说着陈文昌不高兴她和楼云来往。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陈文昌心里还是有她的。

尽管他平常几乎不关心她到底在干什么。

季蕊娘在她身边站着,旁听到这里。却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十一岁的女孩子以前就听季青辰说过,将来她要是长大喜欢上了什么人,顶好不要试探来试探去。

一男一女的事情,要是从两心相知。变成了非要拿个外人去试探互相的情意时,两人的情份就已经不牢靠了。

知心解意之类的,就更说不上了。

这哪里还能去做夫妻?

季青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没注意到季蕊娘的疑惑的。

听着驭龙在说着,公子谢过季坊主在陈家田庄办蒙学的事。她终于也笑了起来,摇着手里的唐扇子,道:

“回去和你们家公子说,他的心意我记住了。我家里的事,我不至于叫他为难的。”

“是,小的就这样一字不差地回禀。”

驭龙听了就明白,如公子所料,她果然是要把二郎从金国叫回来的。

只不过,季青辰把话说得含糊,是因为楼云深知不能透出季辰龙现在的行踪,所以陈家并不知道季辰龙就在金国使团里。

“季娘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陈文昌坐在书房里,从驭龙手上接过了药王堂的医案,又仔细看了药单子。

果然她是心中郁气,又贪凉才受了寒。

“季娘子说,孙师母的安排,虽然叫她不能用上自己喜欢的喜服,凤冠也不够时兴。但人家也全是看在了孙师傅和公子的情谊份上,才里外辛苦忙碌。她自然没什么可埋怨的。只是这样一来,事事重新安排,亲事要拖到九、十月里去了。这也不是她的意思。”

“她要是非喜欢那一身凤冠衣裳…我记得是…”

陈文昌一愣之后,不由就开了口,然而他除了求亲那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哪里有闲心记得这些琐事。

好在驭龙马上接上,道:

“公子,季娘子挑了十多回挑到的是呈庆绣坊的喜服。”

“她要是喜欢呈庆绣坊的凤冠衣裙,我就去和师母说就好了。这不过是小事。”

陈文昌叹了口气,把药单子压在了镇纸下,

“楼大人的事,她怎么说?”

驭龙知道这话不好回答,早在回来的一路上就打了反复斟酌过了。

他把季青辰的话委婉地表示了出来。

“季娘子说,楼大人查知了二郎在金国那边的事情。并不是她和楼大人说的。楼大人这个人情她少不了要还。到时候再来和公子商量。”

陈文昌听得这两句,提到了和他一起商量还人情的事情,当然就分出了里外亲疏。

他微笑之余,眉头却仍是皱着。

“她就说了这一句?”

他仍然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我不是让你带过去一封信,她的回信呢?身子弱不好动笔?”(未完待续)

183 心内宫内

“公子放心。季娘子身体大好了。”

“既然是这样…”

陈文昌的眼神更加疑惑。

驭龙知道季家那边捎回来的口信,话太少了些。

季娘子以前恨不得一天传个三四封短信、纸条给公子,说些心事,再加上商量亲事,活活跑断了小厮们的腿。

公子总是让他们带口信,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他也要七八天才回一次纸条。

现在,公子想要季娘子回信了,难道他这小厮还好意思开口,非要人家马上写一封?

但这话他不敢说。

他只能把藏着没说的两句话也一口气说了出来。

就算陈文昌少不了要生气,他也顾不上。

“…季娘子还说,楼大人只是进院子在外堂上坐了一刻钟。她身边的人都在的。她那时病得头痛的,不是为了二郎的事绝没有见他的道理。另外,楼大人不过是新近几个月开始来求亲,才这样多事殷勤,她心里明白得很。”

陈文昌听得楼云去探了病,心里不快之时,却比不上季青辰最后那句话。

他果然就发了呆,一时间还没把事情想通,茫然道:

“她这话里的意思…”

“…小的不知。”

驭龙装傻当不明白,只在心里接上一句,季娘子这是用你自己的话安你的心。

这不就是求亲的时候,要叫人知道他的人品性情,所以才这样殷勤?

季娘子话里的意思就是,反正楼云也撑不了多久,她不会和以前一样上当只看眼前的殷勤。

更何况一成亲。和楼云打交道的事自然是陈文昌替她出面。

她的事一切有你陈文昌作主。

——你有什么好吃醋的?

陈文昌脑筋一转,就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坐在书斋里,沉默着没有出声。

书斋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驮龙缩着脑袋当自己不存在。

这话面上好听,琢磨起来就不是那个味,活像是直接打着公子的脸,他要是公子他也得发怒。、

季娘子看着贤淑。骨子里就是个不肯让人的外夷女人。

泉州蕃坊里。为了一些小事和丈夫公然争吵打闹的蕃女多了去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季青辰一边打听季辰龙的事,一边等着陈家别院里的消息。

陈文昌半点动静也没有。以前四天一次的纸条也没有了。

她就知道,陈文昌恼着她了。

她心里未尝没有悔意。

她不傻,不想和陈文昌争吵,尤其知道他只能顺着来不能对着干的倔脾气。

然而。她这回可没有闲功夫换了车衣,坐着厢车偷偷去陈家别院看动静。

她得到了宫中中贵人来传达的旨意:

官家召她垂拱殿陛见。

接着就是通义郡夫人谢氏来赐衣袍。中使们出宫向她讲解进宫的礼节。

宫中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主客不可能是她季青辰,而是包括季辰龙这小译从在内的金国使团随员们。

他们要随着金国正使到官家的垂拱殿中饮宴。

她出席的名义就是个小小的海外蕃首,坐宴的位置应该是远到了垂拱殿的门边上。

但这却是名正言顺和季辰龙见面的机会。

傍晚的时分。金红的太阳还悬在宫城的蓝绿琉璃瓦檐上,十五的圆月却已经在运河边青黄柳梢上露出了浅白的影子。

天空蓝黑得如东海的海涛。

她早早就换了簇新的九品文林郎的官服,坐了船沿着盐运河向皇城和宁门赶去。

然而她坐在船上。手里却还在翻着陈文昌前些日子纸她传的几张纸条。

“书房品文,与友闲谈。”

那纸条上的话。都是差不多相同的*个字,说着他一天的境况。

再配上他写纸条时的一手好字,简直就是像印刷机印出来的纸条。

她知道,那天她不应该和驭龙说那几句话。

她明明是觉得,陈文昌天天在外面和朋友打交道,并没有胡来,他答应过四天写一次纸条给她也从不失言,这样就足够了。

他听到二郎的事,毫无退亲之意,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怎么就非想着,他宁可闲着和朋友说话,也从不想着问一问她最近干了什么,遇上了什么事。

求亲时,他还知道送荔枝腕绳给她,还知道说起将来在院子里种她喜欢的花。

现在她写纸条过去,他都没空回。

她心里难过,就忍不住要说几句刺人的话,叫他也不开心。

她自己都知道,这样图个嘴上痛快,惹得陈文昌生气,真是蠢到没法救了。

“蕊娘…”

她抬头唤着季蕊娘,却发现她忘记这孩子已经回明州城了,此时只有柱妈妈看向了她。

她心里更落寞了些,叹了口气,道:

“等回去,妈妈派个人去陈家,唤驭龙过来一趟吧。”

柱妈妈应了一声,却又看了她一眼,这位长年沉默不出声的巫祝平静说着,

“大娘子前几日不是还吩咐了,二郎的事没有确定前,不要和陈家来往?让陈公子心淡一些,将来未必不是好事。”

季青辰一怔,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吩咐过这样的话。

看着柱妈妈那毫不起眼的中年妇女的脸,她自己都不禁要怀疑起来,难道她让驭龙说起这些刺人的话,还是为了陈文昌好?

她完全是为了二郎万一出事的时候,不要太连累了陈家?

固然这才是最妥当的安排,但她现在心知肚明的却是自己的心情。

——和陈文昌的这门亲事,她已经是迟疑了。

“那是另外一回事。还是准备唤驭龙来吧。”

她沉稳吩咐着,世上的事情岂能全都一帆风顺?

她既然开始了。就要尽力与陈文昌好好地相处下去。

夕阳落了下去,楼云站在学士院前的,远远看着她的身影。

她接了皇城司的宫牌,由中使领路走进了皇城和宁门。

学士院就建在了皇城门与宫城南门之间,他并没有走上前去和她说话,而是从学士院里先走一步,进了宫城。

夜色中。季青辰远远看着两名中使提着红灯。弯腰倒退着出了宫城外的值守学士院。

就算她没认出今晚值守的学士是楼云,却也知道前面那名年轻男子在宫城里还一身常服,他必定是专为官家拟旨的翰林直学士之一了。

在他面前引路的两名中使。从始至终,都弯腰倒走,用红灯照路。

听说,宫中只有翰林学士才有此殊荣。

“敢问史内辖。娘娘们的居处,外臣们也能进来?”

季青辰接了谢府的小道消息。知道谢道清派来接她的小内侍姓史,是谢尚宫派到谢道清身边的心腹人,所以十分客气地和他结交着。

她也照着宫里的规矩,把宦官内侍都尊称为了“内辖”。

前面丙盏红灯笼。一直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

南宫城直接通向了妃嫔们的后宫,北城才是垂拱殿的外朝所在。

史内侍探了头。仔细看了看楼云往前走的方向,小声笑道:

“官家在后宫有一处后殿叫延德宫。专为了夜里读书、批文所用。前面的学士大人应该是今晚值守,被官家召去后殿问政。所以才走在咱们前面。”

沿着御花园里的锦胭廊,楼云一直走到了延德殿的岔廊口,才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走过来的身影清楚入目。

锦胭廊上悬着月泡大宫灯,照出了季青辰一身浅青色的官袍方心圆领。

官袍上绣着三寸大小全枝花的图样,衣摆前短后长。

只看她的脸,黛眉美眸,乍一看就像是一名颜色清艳的少年俊杰。

然而她并没有戴官帽,而是按了谢道清的暗中口信,梳着中规中矩的圆发髻。

钗环严守规矩,金、珠一律不戴,只用了九品外命妇不避忌的青玉钗。

她耳下戴着的,也是谢道清赏出来的裹银琥珀耳坠。

她的官袍圆领外还挂着一串女饰彩玉珠子。

这样奇异的打扮,楼云深知是谢道清的叮嘱,倒也觉得这位通义郡夫人果然灵慧。

虽然在他的眼中,今晚的季青辰果然是美人如玉,比平常女装时还要诡艳了三分,却也不会让官家犯一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他放了心,转身而去,下廊走进了延德殿中。

“坊主,娘娘正在伴驾,坊主只要低着头,如实回答就好了。”

季青辰的目的地也是延德殿,史内侍小声地叮嘱着,在锦胭廊口就停住了脚。

季青辰并没有想到,在到垂拱殿见到季辰龙之前,还要先沾着谢道清的光被官家召见。

然而她被后殿女官引着走进后殿时,已经发现了楼云正站在其中。

他向她使了个眼色。

而她也看到了殿中女官们和她一样身穿男式官袍,脖子上挂着色彩不一的漂亮玉珠串,区别只在于她们头上戴着黑漆弯脚官幞帽,帽上簪着朵朵盛开的绢制花朵。

她顿时也松了口气。

凡是进后宫的女子,免不了都有些神经过敏。

但亲眼看到了宋代宫中女官们的男式装扮后,她觉得,她这身打扮很安全。

她听教礼节的中使们说过,大宋的内宫制大半传自于唐时,从武后则天的时代就规定了女官着男装。

妃嫔当然是着女装的。

“唐坊蕃首,文林郎季氏进见——”

唱名的女官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尖利,反倒带着夜晚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