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也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支持了一个容貌不算第一,但脑子很过得去的宫妃。

尽管当初他听说谢道清与季青辰交往不少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坊主的位置在那边。”

他在殿门前停步,指向了她刚才进殿时的廊道上。

因为正殿里除了金使,还有六部尚书以上的文武百官,所以季青辰这九品文林郎一跳完舞,马上被踢到了殿外的廊席上。

“无格坐席者退殿——”

内侍的声音拉长着响起,她早就退出了殿门外。很顺利地坐在了季辰龙的身边。

季辰龙这小译从,他连给皇帝舞蹈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已经坐在席上。

他面前摆酒食的两人长几之后,空着一个位置等她。

她毕竟还是向殿内的楼云拱了拱手,果然看得他严肃着脸一抬手,让她免礼,然后殿门前走过来一名男装簪花女官。他马上露了笑脸和那女官低语了几句。

季青辰一看就知道。楼云是托了女官的人情,才把她和季辰龙安排在一起。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堂弟。

“海兰是怎么说的呢?”

楼云那和女子说笑的样子。她在唐坊见得多了,完全就是季辰龙与坊女们说笑的模样。

楼云明摆着也是一个中央大空调。

但她可不是李家三姐妹。

“阿姐,我离开中京时,海兰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她在宫里听说。有个蒙古部最近把西部草地上的塔塔儿部击败,把这个大部族吞并了。”

季青辰一听到“蒙古”这两个字。一肚子要责怪堂弟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直觉着就要蹦起来,一边向官家嚷着赶紧逃,一边回家去收拾细软。

然而,再想着辛弃疾那位老大人还好好地活在江西。金国皇帝还有兴趣选秀纳妃,这时间点完全不像是蒙古有实力南下扫荡的样子。

“喏,阿姐。这是西部草地的上的地图。塔塔儿部在这里。”

季辰龙显然是早有准备,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羊皮地图。隐蔽摊在了他们之间。

她便也看到,刚刚灭亡的塔塔儿部和西夏国接壤,是通向西丝绸之路的要道之一。

看着离大宋还隔得很远。

西夏和金国不灭亡,蒙古人过不来的。

“现在的蒙古人首领,海兰说,就和阿姐提起的一样是叫铁木真。”

季青辰瞠目间,总算还记得她和许淑卿唠叨过三年前世的事情。

原来是这些蒙古人的话,叫李海兰听到了。

“这些都不关海兰的事。”

她顶着季辰龙又探究又早已经习惯的眼光,镇定地回视着他,“我只想知道,海兰和你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是订过亲了的。”

月光斜照入廊,宫灯璀璨,季辰龙生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

绣花绢衫子衬出他星目红唇,鼻梁挺直却不突兀

时常带笑的双唇让他看起来分外无害。

就算着头顶光光,背上拖着两根麻花瓣,却更衬出他的脸型完美,脖子颀长,皮肤是僧人禁欲般的皙白。

他的容貌有三分陈文昌的书生气,有三分楼云的闲散意态,甚至还有三分季青辰不见鱼儿不撒钩的冷淡气质。

这些气质合在一边,就是他这样一位外热内冷的玉面郎君

“海兰说,她懒得再猜着我心里如何想了。”

他苦笑着,剑锋般的双眉拧出一个好看的角度,透出了少年般的苦恼,

“我明白,仆喜娘子经常到我房里来说话,我又不肯搬出猛克府去住。她一直是很生气的。”

季青辰深知,不提坊里的女子,就算是平常生意上的宋商,他们往往一看到他这个似憨厚又不脱灵秀样子就会上当。

他们很容易就以为他是个做生意的生手。

心地好的宋商和他讨价还价的嗓门就要降一降。心里狠的商人当然就更加往死里讲价,最后当然是中了他猪吃老虎的圈套。

如果不是要在大宋立足,李海兰又突然进宫,对于季辰龙到底想在金国干什么么,她本是一点都不会去阻拦的。

他自己心里有分寸。

“你打算怎么办?”

李海兰并不是小气的女子,他所谓不肯搬出猛克府去住,其实就是李海兰叫他一起回唐坊。

他不肯回去罢了。

她虽然在大宋为他安排了刘家村的书院铺路,但她还是耐着性子,想听听他的打算。(未完待续)

187 上门女婿

“仆喜娘子与我并没有别的牵扯,海兰是多心了。她以往喜欢的宰相府公子娶了妻,她心里烦恼,我难免安慰了她几句。没料到她让我去向猛克大人提亲,我不过把她当成是不懂事的小妹妹,岂会如此?”

季青辰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情,勉强忍耐着,没喷他一脸的口水。

当初他十岁到十三岁的少年时代,她一直在驻马寺,根本没有时间管教他。

李文定是个踏实性子,他这样的人教二郎读书识字,居然教出了这种八面玲珑能利用坚决利用的性格,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有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李文定,教出这样的二郎是叫他自己三个女儿受了苦。

“阿姐,我和海兰你是知道的。等我这几天和卫昭王殿下面前露了脸,回朝后经他去拜见过完颜宰相大人,我想办的事就办妥了。我哪里还不知感恩,还要在猛克府中打扰猛客大人?我自然就和仆喜娘子疏远了。”

说话间,他把羊皮地图收了起来,微带歉然地笑说着,

“阿姐放心,海兰虽然美貌聪明,现在只是普通宫女,又有李氏这个汉姓。她哪里能和宫中的女真、契丹各大姓女官们相比?等她气平了,总有办法接她出宫。那时我和仆喜娘子再不会见面,海兰就知道我的心意了。”

季青辰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说了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

“她要是被金人看上了怎么办?”

不做女官还可以做妃嫔。

这才是叫她焦心的。

季辰龙一怔,摇头失笑,

“阿姐,海兰是和我从小长大的,无论怎么样。我都是要娶她的。就算她进宫前说了各自婚嫁再无关系这样的气话。我也不会负她。这些于她无益的话,阿姐以后不要再提了。”

季青辰一听,本能上要一巴掌向这堂弟脸上呼过去,但琢磨着似乎也是句句用情。

季辰龙的意思是,就算李海兰和金人发生了什么,他是不会在意的。

但她怎么就是越听越觉得别扭?

“阿姐。我不是宋人,金人并不会像提防北方汉人一样提防我。他们这几年来三次黄河缺口。今年黄河还改了道。金国现在急需读过汉书、知道一些农用、河道、军械知识的政务官。我在金国已经得了译从之位。要出头也并不难。比在大宋考来考去容易多了。”

他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安排。

似乎李海兰进宫完全就是没事找事,但他季辰龙男人大量,绝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意思。

“阿姐。我在高丽学了这半年,科举里中个举人是能行的。再向上就有些难了。而且现在金宋对峙,宋廷连北方逃回来的汉人都不太敢信用。外夷人要没有立殊功的机缘,很难在大宋官场上出头。”

“但楼大人他——”

季青辰听到这里。连忙反驳,转眼间想起了楼云的经历。

他虽然是夷人出身。他当初身为武宁军官,却适逢了官家登基之前的叩阙之事。

他既然受了当时还是嘉王的官家“乱命”所召,就算得上是立过殊功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季辰龙能在金国建什么殊功,这个堂弟却还在安慰着。道:

“阿姐,你不用担心我和海兰争吵。海兰生我的气,也是没错的。”

季青辰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

她自己都觉得李海兰根本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二郎。

她可是和两个亲姐姐抢了十年。才把二郎抢到手的。

就是她们三姐妹那样,十年如一日把季辰龙当成是宝贝一样地捧着。才养出这小子现在这叫人倒胃口的性情:

面上敦秀体贴,骨子里自行其事,根本不在意李家三姐妹心里怎么想。

“阿姐,我还想求阿姐出面,让汪妈妈写好了婚书,让我带回去给海兰看看。到时候她心里一软,也知道了我的心意。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帮她出宫的。”

尽管他嘴上说得深情款款,季青辰却绝不会上当。

李海兰这一次原谅他了,接下来,他还会继续遇上各类“不懂事”又能如仆喜娘子这样帮上他的“姐姐妹妹”们。

只要人家有利用的价值,或是人家说话办事合他的心意,他是绝不会干脆利索地划清界线,叫她们断了念头的。

前车之鉴就是李墨兰和李秋兰。

她们到现在都没死心。

侍席的宫女走上前来倒酒,她和季辰龙自然也暂时停嘴,举盏满饮。

“季文郎,楼学士让小女来传话,席散时有谢夫人的内侍来送季文郎出宫,切不可随意离开。”

倒酒的宫女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悄声说完便退开了。

季青辰虽然早就有了自己出宫的安排,此时听到楼云格外来的提醒,也有些意外。

“阿姐,那位楼大人看起来有些古板。没料到私下却有些不拘小节。”

季辰龙笑了起来,打量着姐姐怪异的神色。

他细细说了金国国使这些日子在路上收集到的宋廷消息。

楼云因为涉及了高丽宫变的事情,所以被查得十分详细。

“而且,我在高丽时就亲耳听说,他在高丽王宫里,对贵族女子十分有礼,风评极好。和宫中的乐伎经常谈诗论曲,却没有接受过高丽侍妾。高丽人不论士庶都觉得他是雅量高致的人物。”

季辰龙不动声色地暗示着楼云的性情。

季青辰一听就知道,楼云心里分得极清,他深知士庶之别。

对与他平起平坐的士大夫、官宦、官商人家女子,他那是一定要讲礼数的。

非礼匆视,非礼匆言。

所以。他和她季青辰说话,那是要在脑子里转上一百回才能确定时间、地点、内容,极少能越礼。

但对侍从女官、乐伎、官伎这些庶民甚至是贱民之流,他就可以随意谈笑相处。

一则,只要不太过分比如像王仲文那样公然养官伎,外朝上无人弹劾。

二则,他自己的本性也需要暴露一下。

陈文昌虽然也是士人。却因为是官商子弟出身。他反而没有楼云这样刻意讲究。

陈文昌为人处事另有一种自然舒展的感觉。

他干出一些不合礼法的事,比如他觉着父母嫌贫爱富,转过头就离家出走。比如未成亲就让订过亲的妻室打理家事。

他完全就不需要过脑子,全是自己觉着怎么对就怎么来。

“不提这位大人了。我虽然想找个机会让你见见陈家的文昌公子。现下却不是好时机。”

虽然和陈文昌正在赌气,全因为这人自然舒展到求亲前后完全就是两个人。

但她还是觉得,她应该多花时间去相处。

把话摊开了好生说一说。也比她憋着不说乱发脾气拿话刺人要强。

看果看酒的席撤下去,重新上菜的宫女们小的七八岁。年轻大一些的十三四岁,和女官们当然不可同日而喻。

她们穿的是和女官们不一样的宫样衣裙。

头顶发髻上戴着小圆冠,左衽白衣配上蓝、绿、粉、紫等各色四折的长裙子。

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短袖褙子垂到了腰下,露出了腰间系着的松花纹杂锦汗巾子。

季青辰待得侍席宫女走开后。看着长几案上的宫中菜色,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季辰龙到李家时,也只有十岁。和这些少年宫女一般年纪。

他从小在李家三姐妹之间长大,并不容易。

她看了已经二十一岁。行过成年礼的堂弟一眼,用公筷夹了一片他喜欢吃的羊腿肉,放在了他面前的小瓷碗里。

季辰龙向她一笑,道:

“阿姐,我和三郎不一样,不是小孩子了。”

他夹着羊肉下酒,吃得却是极高兴的样子。

季青辰的心里难免内疚了起来。

唐坊里的粮食丰收前,牛羊这些家畜并不能多养,牛羊肉菜当然就少见。

她自己不是很在意,但三郎却是最喜欢吃这些羊腿、牛肉之类的。

所以坊里每年最好的羊腿都是送到了南坊大屋里。让三郎吃个痛快,还可以叫上小兄弟们一起开荤。

在吃食上,她和季辰龙都是让着三郎的。

尽管她知道,二郎也很喜欢吃羊腿。

但只比三郎大上半岁的他总是摆出了兄长的样子,笑着说道:

“送给三郎去吧。”

而她也早在十年前就发现,季辰龙在李家,对李家三姐妹也总是这样体贴细致的样子。

“李先生去找你,和你说了什么?”

她记得,李文定家里可是放着李家祖宗牌位的。

二郎要在金国混个工作,他难道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提?

季辰龙反倒笑了起来,道:

“阿姐,你忘了。从我满了十四岁,养父在我面前就不说这些了。”

她其实并不真的想知道李先生和他说了什么。

这些日子唐坊是许家兄弟作主,北坊人当然会被压制住的。

否则李先生不会陪着李海兰来寻找季辰龙。

而在季辰龙十三四岁,他主动去北九州游说遗民们迁到唐坊。

那时,他就真正建立起了自己班底,成了李家的当家人。

李家三姐妹,他想娶就娶,如果他不愿意娶,只要以养兄弟的身份替她们安排好出嫁的人选,别人也不敢多说他什么。

而以前,他在李家却并不是这样。

她十年前从驻马寺第一次下山送米袋的时候,还悄悄问过他,李家三姐妹是不是欺负过他,欺负他身体弱抢过他的饭。

他一直是带笑摇头的。

渐渐和三姐妹熟悉了后,她也觉得墨兰她们都很喜欢和照顾二郎,但季辰龙在李家的生活方式和三郎太不一样了。

她每次下山,都看到汪婆子家两个小儿子在季辰虎面前服服帖帖。

他们要敢在季辰虎面前顶嘴调皮,等着的就是吃拳头。他们要是敢和三郎抢饭,接下来就是三天连口鱼汤都摸不到。

饿得熬熬叫时,汪婆子也不敢给他们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