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辰怔怔在京城第一场寒雪中站住了。

从当初陈文昌远到东海来提亲,到现在差不多就是两年多时光。

她对陈文昌的感情,也许情爱占了三分,求个平静安闲占了七分。

可惜的是,吵来吵去什么平静安闲都没有了。

为了不让谢七娘子过来安慰她,她叹了口气之后,回屋子里自己坐下。

她仔细看了一遍两家合议的退婚书。

陈文昌将来会是个好夫君。

这一年多他独自居住在太仓那边,暗地里向他提亲的人家也不少。

他并没有应。

尽管她听说,有书院外聘经师的女儿对他倾心已久。

那女子是太仓本地的书香人家出身,父亲和陈文昌是一样的道学士子,事事支持于他。

平常书院里的杂务,父女俩也经常会帮着陈文昌打理。

而她之所以非要退亲,其实也是被官家所激。

这事已经拖不下去了。

她甚至都想过,如果和陈文昌成婚,年节时在一起过几日,平常分居两地并不是不能过下去的…

生了儿女之后,说不定就越来越好。

可惜,连季辰虎那蛮汉都觉得她想得太美了。

“阿姐,你要是成亲了,你就来楚州劝劝七娘,别老是和我争吵了。”

他是这样写信过来的。

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和许淑卿虽然一直争吵不断,却已经成婚了。

许淑卿到了楚州待嫁的时候,还因为季辰虎在外面喝花酒而闹了一场。

但这都没挡住她要嫁给三郎。

她何尝不是因这件事,更明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意思?

到了第二天。小心眼男人赵扩为了郊祭大典开始独居,不入皇后和妃嫔之宫。

皇帝斋戒了三天后,老天爷十分给面子。

阳光正好。

皇城北面的丽正门大开。

赵扩一身祭礼冠服,坐着玉辇车,带着皇亲、文武百官、命妇、宫干、乐工到城郊进行郊祭。

三年一次的大祭,十二头白色驯象开路,禁卫封道。举城围观。

彩旗绵延数里。遮日挡云。

季青辰自然也在这按礼有六千人的庞大队伍之中。

她属于这一次“郊礼总务局”下面的,坤宁宫皇后殿外务女官。

不论是效礼总务还是她这样的外务女官,都是临时职务。

效礼总务官是秀王府的嫡孙嗣子赵绵宁。算得上是官家的嫡亲堂兄弟。

皇后殿的内务女官当然是谢掌司。

她这样的外命妇就是替着女官、内侍在外面跑腿,俗称女帮闲。

她要提前一两个月就在路上安排洁净住处,奉供御膳之外的精细饮食供内官们挑选。

外加和各宫妃子们的外务女官打交道。

“还请姐姐回禀娘娘,刚才是因为一头象受惊了。把象背上的蕃人颠了下来。好在只是摔折一条腿,没有性命之忧。官家已经下旨让总务秀王孙好生优恤。不可重罚了。”

她一头汗地跑着,追在皇后玉辇的旁边。

阳光下的空气还是寒丝丝的,她快嘴快舌地把前面发生的乱子禀告给了与皇后同车的谢掌司。

玉辇由二十四名宫人抬起,走得极慢。她之所以额头冒汗,不是因为追车。

而是因为她经办的事情出了岔子。

所以她才抢了小史内侍的差事,到了玉辇边唤着谢掌司。

“姐姐。我本来已经安排了北郊的玉音观做皇后娘娘的驻陛之处。”

她压低声音刚提了这一句,板着一张脸像是天下人都欠了她一吊钱的谢掌司顿时就脸色难看起来。

“怎么。是贾贵妃又找咱们的麻烦了?”

季青辰最喜欢这谢掌司知人情,连忙点头,陪笑着道:

“贾贵妃跟前的林都指挥使夫人来寻我,说贾贵妃原本订下的径山寺离着那夷人断腿的地方太近了。是正南的凶位。不吉利。想和咱们一起在玉音观里挤一挤。”

谢掌司恨不得就是一口吐沫喷到了那贾贵妃脸上去。

想和皇后挤一挤,她也配?!、

她有本事天天拴着官家不放手,怎么现在不去净明院和官家挤一挤?

真是好大的脸!

“这样的祭仪里,怎么能挤一挤的。不成体统。你去和林夫人说,皇后知道贾贵妃性子柔弱,经不起这些神道忌讳的事。既然是自家姐妹,贾妃平日陪伴官家辛苦,皇后愿意与贾贵妃换了地方。我们去径山寺,她住在玉音观吧。”

谢掌司也不需要禀告谢道清,直接就这样做了最贤良大度的决定。

尽管她的脸色完全就是,贾贵妃去死去死快去死。

季青辰在心里大赞这位掌司的脑筋,果然是深得谢道清的三味真传。

官家喜欢贾贵妃,这又有什么办法?

谢氏得了皇后之位在手,内宫各事都是以皇后处断为先,就已经是官家英明贤智了。

只要内宫权柄在手,贾贵妃至多也就是一位得宠的宫妃。

如今这样让着贾贵妃,完全是看在官家的面子上。

正如阎郡夫人自进宫后一直与皇后交好,过了两年,阎郡夫人的幼妹长大,选进宫来分宠,也就是了。

这也是要让官家知道,他选的皇后贤明大度。

果然,到了晚间,随行皇亲、文武百官们纷纷在郊外寺观寻处休息。

官家听着了正妻贤良的好消息。

第三天深夜,才是三更正的大祭。

官家完成了皇帝的责任,出了净明院的端敬殿,先是到了皇后所在的径山寺里坐歇。

这还是他斋戒后第一次见后妃。

十八支莲花大幢架在山门前,彻夜不灭。

径山寺的方丈寺里铺了锦,焚了香,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清修模样。

谢道清含笑接了皇帝进屋,安排了他在云床上歇了歇脚。

她自然不会留他停宿,搅了他顶着满天的星星去玉音观。

深知官家急着与贾贵妃久别重逢,她只是让谢掌司送了一盅子温热鱼汤让他垫一垫肚子,免得叫他骑马时寒了胃。

“好味道。”

赵扩带笑吃了半盅后,有了三分诧异,“不是宫中的常食。皇后从何处寻来的?”

谢道清一笑,谢掌司便恭敬禀告道:

“回官家,是坤宁宫外务女官早在两月前,在京城市井里寻来的。”

赵扩一听,就知道皇后是在为文安县夫人表功。(未完待续)

196 边城相会

他笑着瞥了谢道清一眼,笑道:

“皇后真要为文安夫人忧心,何不给她做媒?楼卿可是一直没有娶亲。”

说罢,他放下一整块碧玉雕成的鱼汤盅碗,

“宣她进来吧。”

这时辰是四更天,郊祭所在的净明院二三里范围却是帐幕不断,烛火通明。

宫中禁卫的火把从净明院一直延伸到了径山寺门。

寺门外,自从大雄宝殿到左右舍僧房,从方丈到僧官都远避去了寺外,里外都是皇后殿

上的女官和内侍。

侍从们早换了一身郊祭的新衣,低头候着,完全没有睡觉的打算。

季青辰早就等在方丈院子里。

她听得里面官家宣召,连忙低头走了进去。

禅房里都是皇后殿的女官,她因为临时做郊祭外务官,所以也穿了一身八品青色官袍,

头上黑幞帽上簪着绢花。

“文安夫人办事倒是能干。只是你这边拖了一年多才退了亲,孙御史要不是因为你

是个女子,只怕都要弹劾你为官有伤风化了。现在让皇后为你忧心。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赵扩完全没有自己多嘴小心眼叫臣下们难以自处的自觉。

季青辰连忙陪笑道:

“这是小臣的过错。所以小臣思来想去,只敢到皇后面前求了一个法子,好让小臣以后

不至于嫁不出去。”

这一两年陈文昌迟迟没和她成亲,也没退亲,并不是没有原因。

他当然就是担心她有了两次退亲的传言,以后难以婚配。

现在京城里天天遣着官媒来和季家说亲的人家,固然也是官高爵厚的权势人家。

比如小韩大人的小舅子。

比如阎郡夫人家的外地姻亲。

甚至贾贵妃因为这几天住到了玉音观里。甚为满意地方的洁净和女尼们的奉承,所以还召了她去问话。

贵妃问她有没有意思做她远房堂兄的继室。

但京城里的旧京大族、宗室人家、书香门第,那可是一个都不见影子,完全不可能和她说亲。

连谢国运看她的眼神也变成了:

你放心,楼云是清贵翰林人家,他一定在等着娶你。

否则你这辈子就只能和这些外戚暴发户们打交道了。

她思前想后,知道京城里都在传着她头一回与王世强的往事还算是外夷之人不知礼数。但这一回和陈文昌退亲。那完全就是她久沐书香仍然不知归化了。

陈文昌那是有名的君子。

她能攀上这样的夫君,就应该夫唱妇随,以沐德化。

她觉得不能明摆着叫大家说闲话。然后她在京城我行自我素完全不在意。

这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

她很想这样干,但她实在不是王世强和陈文昌那样的人。

她可是亲眼见过王世强在延和殿和几位直学士争论,他当着官家的面和这些翰林直学士们摆事实,讲道理。争议君贵民轻,还是民贵君轻。

惊出她一身冷汗。

虽然明知道富贵险中求。但这样的大贤不是她愿意去干的。

所以,借着这次祭礼,她想出了一个不叫人说她闲话的办法。

因为深知这官家喜欢吃时酸里带甜的食物,而他在祭礼结束后。必定是饿着肚子要去和

贾贵妃一起用膳的。

季青辰寻了两个月,寻了一味旧京城渡江传下来的宋嫂鱼汤。

这是高宗皇帝当初还称赞过的市井美味。

趁着他吃得开心的时候,她陪笑道:

“官家。小臣想求个手谕,让小臣把空明大师的舍利送回到山西金阁寺。”

赵扩没料到她从婚事扯到了金阁寺上面。正皱眉的时候,谢道清开了口,轻语道:

“她是高僧养大的,就说是高僧托了梦。要把他的舍利回葬后才能择人婚配。以往的都

不是正缘。这也是她的孝心。”

赵扩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是季青辰还真不能用,“她这是想离开一段日子,懒

得听别人的闲言闲语吧?”

季青辰正求着他办事,就算不愿意承认也要点头,道:

“官家明见。再者,我也是想去金国找找空明大师的族亲。看看他还有没有族弟族兄这

样的亲人…”

赵扩听到了这里,倒是严肃了起来。

她的话里,见空明大师的族人是假,去见季家的族亲季辰龙才是真。

季辰龙如今正在淮东边境上的金*州里做政务官。

他一边赈济灾民,劝他们回老家重新种田播种,免得来年饥灾,他一边还要催收粮草,

助着本州的官军剿灭山东义军。

楼云的计划,是要和山东义军里应外合,在北伐开始时一举拿下淮东金国境内的三座军州。

其中一座就是在季辰龙的治下。

这样的军国大事,在密信里写是极不方便的。

但知道季辰龙身份的人,只有官家、楼云、还有枢密院正副相。

她因为要给官家翻译季辰龙用大食语加着简体字写过来的的密信,所以在这件事里一直继继续续知道些消息。

她现在正是在自荐,她可以去替官家跑这一趟。

而这件军国大事谢皇后是不知道的,所以官家并没有马上作出决断。

他起了身,点头道:

“朕回宫后再决定。”

季青辰只要他没有断然拒绝,当然就是高兴,连忙施礼谢过了。

谢道清送着官家出门,见着他一路皱着眉头,知道他是有了心事。

屋里的谢掌司一等官家离去,她完全没表情的脸上就透出了诡异的神色,瞥着季青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