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京城时,不仅是大韩发面问过这件事。连谢深甫都暗示了两回。

楼云本来有八分气恼,恼怒她冒风险去了金国,偏偏金阁寺又发了大火,让他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

现在听得她平安回来,气恼就只有了三分。

此时再想到成亲后马上就要送她回京城,他微微沉默。

他叹了口气道:

“等她回来,我和她商量。”(未完待续)

231 同船一夜(下)

舱房里燃了烛。

内外两间屋子,装饰雕精,十分宽大。

她不出声,坐在外间的方桌前不动。

王世强见她一身薄薄的开衩红白绢夏裙,身姿妙曼,但她头上还戴着上船时隐藏身份的乌纱帷帽,漆黑的轻纱笼住了上半身。

他只能从烛影里看到她眉鼻和下巴的秀丽轮廊。

——从沧浪园游春之后,他与她也有两年不见了。

衣衫飘动,他解了披风,大步走近,隔桌在她面前坐下。

“…你回楚州是马上和楼云成亲,还是等一等?”

她看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只道:

“这次去宿州,我也是奉了官家的旨意。反正是要回京城覆命的。”

她的话王世强听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边州统军的家眷要留在京城,尤其是在这样的战前。这个规矩她知道。

如果楼云坚持成亲,她就成亲。然后被当成楼夫人送回去。

反正她要回京城。

王世强也从她这话里听出,她在宿州和李判官有交往,似乎是受官家之命而来。

“…既如此。你到京城了,开始和我们家走动吧。”

他毕竟提醒了一句。

“…楼夫人是楼大人的族妹,我自然就是要上门拜望的。”

她到了京城两三年,还从没去过王世强的京城宅子,也没有正式见过楼鸾佩。

所以,她也就从没有真正进入过京城的世宦圈子。

但和楼云成亲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谢家,她得开始和世宦女眷们开始交际。

第一位就是楼鸾佩。

“你成了亲。帮我向楼云打听一件事。”

王世强说得直接。

这才是他要私下和她单独说话的原因。

舱窗开着,河风吹入。

烛光摇曳,季青辰倒是有三分诧异,在面纱后凝视于他。

“什么事?”

“…鸾佩她以前青梅竹马的男子是哪一家的。”

王世强并没有多少难堪的神色,淡淡解释原因,

“我毕竟是商家出身,在韩府来往的都是官面上的人。和她往来的亲朋我到现在都没有熟悉。”

季青辰知道他说的是楼鸾佩以前在明州家中的丑事。

但她也推测过。这事里至少有五成是楼家继母设套。想让楼鸾佩嫁给她娘家的侄儿,然后有两成是齐大夫人好心办错事。

那个流言里青梅竹马,与她约期私奔的男子最多有三成是个真人。

壶盏轻撞。王世强自行取了桌上的水壶倒水。

他端盏饮水时,灯阴掩住了大半的面容,她看不出他到底打算怎么样。

“我只能答应问一次,但他说不说我不能保证。”

她和王世强想的是一样。楼云一定知道内情。

而她要还他这一次让她搭船的人情。

王世强见她答应得痛快,也想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然而。他却只能看到面纱下她模糊的面容

他也懒得去想,是他来得太快她来不及摘面纱,还是她故意就这样等着他来。

她这样只为了明天到了楚州,向楼云表示她在王世强船上的分寸。

“你就问一问楼云。鸾佩她在家中,每月十五通信的男子是谁。”

她听着,应该是王世强抓到了什么证据。便简单回答道:

王世强顿了顿,终于倒了盏清水放在了她面前。

“我回京城向官家交旨后。只怕就要开战了,你要是回京城,工坊的事我们也能好好商量。我应该是去工部挂职督造军械。铁料、石炭这一类都储备足够了,就是缺少熟练的工匠…”

“你自己名下的工匠要急着献给朝廷是你的事。”

她淡定地一句堵回去,

“还有黄氏货栈名下的工匠,你要和黄七哥商量好了。我也为你们高兴。把这些献给朝廷,黄七哥也少不了一个实缺官职了。”

她不等他多劝,摆明了价码,

“我再怎么献工匠,那怕我做到国夫人,我也拿不到一府一县的实缺官,将来也坐不到政事堂的宰相之位。你拿到的好处比我多,凭什么叫我跟着你一起献工匠?”

王世强哑然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出了声,

“当初我帮你走私火鸦枪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初唐坊还没建好,我处处缺钱,那怕拿我这个人换个县夫人品级呢,俸禄也足够我眼红。但现在我不缺钱。”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你也知道那时说免费供应火器都是开玩笑。”

王世强见她翻脸不认人,意外之余有心要说笑几句,说起当初与她相识相恋的往事。

然而开门声微响,劳四娘提着包袱,推了门走了进来。

王世强收了声,劳四娘也被屋子里突然冒出的男子吓了一跳。

她刚才去小舱间整理行李,替季青辰拿几身晚间和明天下船时的衣裙,左平正帮着她们安排舱间,多说了几句话。

她心里机警,反倒快快地走了回来。

她一眼认出是王世强后,没有诧异叫出来,沉默在门边站住了。

季青辰提醒过她,上船后少不了要和王世强打交道。

她可是知道,楼云的心腹骏墨、关索都在隔壁。

大娘子说,不到必要之时,不用惊动他们。

王世强瞟了她一眼,知道这仆妇是不会离开了,他再转眼来看季青辰。

她却直视着他。

“你把工坊献给朝廷,二郎和三郎难道不会有好处?”

他知道,不马上拿出高价,他就可以离开了。

“他们做了官,诰命也是淑卿和…和海兰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了身,摆出了送客的架式,遗憾叹着,

“可惜我是要嫁出去和他们分家产的阿姐,不是他们要忍一辈子气的老娘。”

劳四娘站在门边,只听这几句就大约明白是在说什么事,不由就忍着笑。

王世强无奈着站了起来,道:

“你也不为了楼云?”

她诧异着,道:

“我把嫁妆送给你去换官位,他会很高兴?”

她打量着王世强,“王大人是以已度人,觉得楼云心胸大度?”

他自己不还在打听老婆的旧相好呢?(未完待续)

232 成亲之前

王世强无话可说,又知道她要回京城,不愁找不到商量的机会,便准备离开。

出门前,他仍是回头说了一句。

“按朝廷旧例,就算仅是订亲,也是家眷。”

不用成亲做楼夫人,她直接回京城也能算是楼云送了家眷回去。

眼见他出舱而去,劳四娘连忙上前。

现在听到王世强这话里的暗示,这妇人把包袱放在桌上,禁不住劝说着,道:

“大娘子,要不等楼大人战事结束,再成亲吧?”

大娘子自己都愁着,只怕这战事只有两三分的胜算。

楼云毕竟是一方统军节度使,万一有个意外这都不去提了。

仅是战败贬官,季家和楼云结亲就太亏了。

“王世强的性情我知道,这回战事如果没把握,他是不会叫我把工坊也押上的。”

季青辰却诧异了起来,颦眉思索,叹着,

“但前阵子我与楼云日日相对,他的脸色总是透出些不安。所以我才觉得把握不大。”

她不习惯叫楼云的表字,叫楼大人也太生分。

现在她还是连名带姓的叫着。

楼云自然是不在意的。

“大娘子,楼大人前些日子在山阳,他神色不安那是在担心你要去金国吧?”

劳四娘却摇了头。

季青辰也拿不准,她思索着两月前和述律元同行时意外得到的消息,道:

“金阁寺大火,于氏应该能找到借口回淮阴。要不是她看到了述律元和王世强的往来密信,悄悄和我提起。我还不知道王世强手下的工匠已经拿了工部军械司官坊的订货。在为朝廷做军械。他既然自己能赚,我当然没有白献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又苦笑着,

“三郎少不了要在战事里帮衬楼云。我看着情况再和京城里商量工坊的事情吧。”

劳四娘也知道季辰虎巴不得这样的机会,笑道:

“大娘子,倒是那姓述律的契丹人什么钱都敢赚。连金国的马匹、军械都敢私卖到大宋来。”

“听说他在京城里的靠山是姓完颜。”

她随意说了一句,不再多提。只吩咐着。

“回了山阳,把咱们和于氏合伙做几笔生意的假消息传出去吧。等她回来要拿回家产也就容易了。算是谢过她传给我的消息。”

一夜过去,季青辰在码头上。看到船楼齐整,旌旗飘飘。

楼云一身常服,神态悠闲地接她到岸。

但在他身后,密布的淮河水面的水师船只太显眼。

这时。她就知道攻战近在眼前了。

他在这县城码头接人的时候,还在整备水师。

然而她和楼云视线相触的一瞬间。互相间的欢喜让他们暂时想不起这些。

“到山阳后,还请王大人移座去军衙门,本官还有军情相商。”

他和王世强客气致谢后,直接就把季青辰接上了自已的船。

季辰虎也在船上。

“阿姐。二郎那小子也不知道传的什么消息。连那寺里起火都不知道。”

他此时是重甲披身,手按腰刀,头戴着水师团练的六瓣铁盔。只露出了两只厉光虎眼。

“淑卿一直在问你,你快些回去。叫她不要担心了。”

季辰虎并不回山阳,和她见一面后,就去了他的标下的船上。

他的武职如今是实缺官,淮河水师团练。

“…要小心。”

她在舱中沉默,楼云连忙安慰,季辰虎这回只负责粮草押运。

“他倒是想到前军去,但你说过他性子在军中容易暴躁。所以我让他走海路给李全运粮。除了他我军中也没人有海运的经验。”

她觉得很合适。

海运八个月一个来回,除了海上的风险,等于没让三郎上战场。

楼云推测她应该是知道另一条更方便的海运线,所以才买了太仓的地。

但这条海运线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新航路的风险历来不小,所以并不去追问她。

“要回京城办佛会吗?”

楼云陪她坐在船舱中,柔声问着。

她因为失约离开而有些歉然,见得他并没有发怒的样子,自然点了点头。

按原来的计划,她要去金阁寺供奉了空明大师的舍利,然后再回西湖灵隐寺办佛会。

以求在京城世宦人家之间,渐渐洗去季家的外夷印象。

尤其是在她退亲后。

“那过两日,你还是回京城吧。”

楼云显然为她的计划松了口气,便也不去计较她失约离开让他万分担心的事,

“城里反对北伐的清流并不少,陈文昌在京城,万一我这边出了事,不论是胜是败,你都有个转圜的余地。”

她凝视着他。

他说的话并没有错,她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事情应该没有这样简单。

“如果胜,楼大人就得和大韩争军功。如果败,大韩的相位不保,楼大人就算平安回来,也免不了要受贬。”

远在宿州的季辰龙都如此地清楚现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