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弦的月光洒在了长江水畔的芦苇丛上。白茫茫的一片。

王世强知道关记货栈和土司们有关,也就和楼云关系不浅。

他侧目看她,见得她半夜里还是发冠正装,头上是“补天工”青心白瓣玉发冠子。一身郡夫人品级的淡青蓝锦罗裙。

在月光里,这裙色就像是水畔芦苇的颜色。

她应该是为了来拜见秀王孙。才换了一身对大宾的正装。

“楼云呢?”

他容长的脸庞在月光下有些透明,仿佛是十年前年少时的模样,突然开口,“他怎么不去向官家求个情。你何必来?”

“他去山东了。”

她顿了顿。“皇后让我来的。”

淡云横过了夜月,王世强的脸庞蒙上阴影。

官家现在病重,唯二的两名皇子虽然都封了王。却都是需要母亲保护的婴儿。

官家暗中支持自己的老婆谢皇后在后宫涉政了。

否则,难道要让韩宰相卷土重来?

甘老大人太不给力了。

“谢老大人是外戚。皇后的权重又不能过大了…”

王世强叹了口气,能体谅官家现在在病中还要殚精竭虑。

至少,没有马上封贾贵妃的大皇子为太子,这就是官家的态度了。

“阎嫔呢?”

“…赐了御酒。”

季青辰和王世强都沉默了一瞬。

该下的狠手绝不心软,官家毕竟是逼宫登基的君主。

“也对。这样,反倒能叫朝中稳住。”

夜晚的河风吹响了芦苇。

在望不尽的芦苇丛里似乎有私语声声。

他平目远望着芦苇丛后的浅银江面,孤高的身影站在下船板边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江风吹起他玄色大衫外的绯红色罗绢披风,季青辰瞥了他一眼。

这些年这去,他果然如愿以偿由一名商人变成了高居四品的升朝官。

“如果这一次,王大人能再立殊功,诛杀叛臣。想来四明王家在明州城也会被称为世宦之族,与明州楼氏并肩了…”

为人为已,她都不希望他投降金人,她忍不住就要提醒一句:

想想你家里和你姻亲家里吧,老兄!

他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过头凝视她,突然一笑,道:

“我家里有人来吗?”

“有,楼夫人派了左成来接你了。”

季青辰连忙回答。

王世强失笑道:

“不是鸾佩,是左平吧?”

她哑然没接话。

她隐约记得王世强的庶长子生了病不在了,他自己却还在外面冒风险奔走说服叛臣。

他一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更是想起了楼云在山东的危险。

她心里不忍,眼见着他在岸上有马匹等着,知道他走得急。

她深知王世强的“上进”之心,知道他绝不可能会投降金人,但在这节骨眼上也觉得需要试探一下。

“王大人,你等一下。”

说罢,她转身就捻唇吹了一声绵长而清冷的口哨。

远远的,她船上的姬墨听得那口哨声,指挥着船丁把她的船驶了过来。

秀王船上,不仅船边两个内官吃惊地看着她,就连闻声而出的秀王孙也一脸意外。

王世强反倒是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郡夫人?”

她回头见着秀王孙也是吃了一惊,知道自己文安山阴郡夫人的形象全毁了,索性就大方一笑,谦虚道:

“献丑了。”

吹得还不够委婉动听,她以后会努力改进。

“郡夫人师从何人…”

眼看着赵王孙一脸八卦地诡笑着要和季青辰说话,王世强出声解围道:

“赵王孙还有话吩咐臣下?”

秀王孙脸色一正,咳了咳,和王世强商量了在嘉陵江码头会和的事。

接着他告了罪,匆匆回了船,暗中去叫了随行四名江操兵里的团练使商量。

临走前,他继续给季青辰丢了眼色,催促她一定要试探明白。

否则大家都完蛋。(未完待续)

274 鸳梦重温

季青城也庆幸,这回来的是谨慎的秀王孙,不是别的无能宗室子弟。

王世强在船头,看着黑暗中驶过来的船影,侧目凝视着她。

“很久没见你吹过哨子了。这还是我教你的…”

他忍住没有说这一句。

他只是和她一样,冲着船影吹出了一声极相似的唿哨。

哨声刚落,就听得季青辰的船上脚步声乱,船头上跑出来的是左成。

他伸着脖子一个劲地向这边看着。

王世强没有出声,还是笑着和季青辰说话,道:

“我来时在江上看到三郎的船了。”

季青辰点了头,悄声把她打算潜进成都府探看情况的计划说了。

“三郎是准备去接应我的。”

“你到了兴元县,如果还打算进成都府,就知会我一声吧。”

王世强没有意外她的打算,反倒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在成都府毕竟是外来人,极需要帮手。

船已驶近,左成见着了他,激动得喜极而泣,道:

“老爷,你没事就好!家里都急坏了——”

王世强心知他来是家里出了事,点了头道:

“你辛苦了。我那边不方便你跟着,你跟着季娘子。”

“是,老爷。”

左成连忙把密信送到了他手上,当着季青辰的面隐晦道:

“是大管事和姨娘的信。”

季青辰听到姨娘两个字,以为信里必是写了他庶子病逝的事。

她也没在意,看了王世强收了信,上岸骑了马飞驰而去了。

她避开左成,马上就吩咐了姬墨。道:

“我把三郎他们先进成都府的事透露了给他,你马上传信给三郎,让他们换个泊船的地点。然后看看是不是有吴家的人去搜拿他们。”

如果有吴家的搜拿,王世强就不可信。

送婚船队缓慢行驶,等过了十天,季辰虎一直报平安。

她这才觉得可以尝试加快前进。

然后她又和关记货栈联系,打探吴家人是不是开始加紧游说土司们。

“我告诉王世强。关记货栈可以接应他逃走。这表示土司们就是偏向大宋。吴家在这个时候是不敢杀土司的。他要是投靠吴家。就应该让吴家更紧游说才对。”

秀王孙知道她那层层的试探,对吴家完全没有反应的结果表示满意。

船队加快前进,他还在她面前叹了气。夸赞着道:

“王祭酒果然是有德的忠臣。”

王世强这人算是有德?

季青辰本能要反驳,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出声。

无论如何,人家拿命拼地希望能有一番功业。希望能做高官,他也是求仁得仁。

至于他自家内宅里的生活。只要楼鸾佩满意就好了。

那天她去他家探望楼鸾佩,并不是没察觉到,他内宅里闹得很。

有一两个丫头看她这个客人的脸色都不对劲…

王世强跟着正使吴柏停驻在嘉陵江码头,在驿馆里迎接朝廷送婚船。

尽管是简体杂着繁体。再杂着大食字的密信,他已经看完了左平写来的家信内容。

长子的去逝让他半晚上都没能睡着。

要说他不怀疑楼鸾佩,那是假的。

但他的脑子告诉他。楼鸾佩不会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做这样的事。

他好几年没进她的房,钱氏其实是她的心腹。她保住这个庶长子对她更有利。

而楼云和楼鸾佩的旧事,在他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

这件事对他最大的改变,是他在反复看完信后,迎着晨光躺在了床上。

他平静地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进了成都府,他已经太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梦里,他虽然没看到季青辰,但他又一次站在了唐坊的东海海岸线上。

海浪扑打着他的双脚。

跟在王世强身边的长随亲信叫王信,他忍不住就有些担心。

虽然是在等送婚船,但老爷身在敌营还大白天睡觉,他也太淡定一些了。

待得送婚船到了嘉陵驿馆,知道内情的左成也忍不住暗暗和王信嘀咕了同样的话。

老爷在这驿馆里,居然和小老百姓一样天入黑就上床睡觉,天不亮他还不起床。

老爷他这是上半辈子没睡好,要在这几天都补回来吗?

受刺激太深了?

王世强却没有理会随从们的不安疑问。

他睡得多,办的事情也多。

他先是出面安排船队住进了驿馆,又和季青辰暗中商量,以驿馆馆舍不足为理由,安排了六条大江船作客居。

除了仆役迁居,文安山阴郡夫人也以生病为由,移出驿馆住到了江船上。

因为有秀王孙给她打掩护,连赵德媛都以为季青辰是去了岸上准备进成都府的事宜。

季青辰在船上见过了季辰虎的手下,知道了他们已经到了兴元县。

她又见过了关记货栈从成都府潜出来的管事,知道他能安排她危机时的退路。

十一月末,长江虽然没有封冻,但水流已经浅多了。

“失策了!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王世强眉头深锁,沉着脸在舱里走来走去。

关记货栈的管事也点了头,道:

“出城时,我也看了吴家这一回准备的冬至大祭。这是一个好时机却来不及了。他们平常不出军衙门,只有在节祭里会去郊外祭礼。”

王世强止步叹了口气,道:

“我们要动手只能等下次春元初一的郊祭。平常府城里戒备森严,守城军都是他的嫡系亲信,他们是太难被说服的。”

季青辰不知道成都府里的具体情况,她只是道:

“慢一点并不会出事。郡主的婚事是不可能急办的。这样过一个月江水就更浅,吴家兵船要从嘉陵江南下攻打并不方便。我要是吴家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公然谋反。”

议定了过完年再说之后,季青辰表示她会和秀王孙提,让端和郡主以水土不服的借口在驿馆拖上一个月。

关记货栈的管事下船回府城了。

王世强在船上却没有走。

他坐在长椅上,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土司们那边你不用担心。”

季青辰依旧是发冠长裙,锦衣袖领都出了毛的川绣纹样,衬出她一张鹅蛋小脸晶莹剔透,眉目清丽。

她坐在另一边,也在盘算。

她之所以住到了驿馆外,是为了方便和外面的人手接触。

另外,她这几天还暗中下了船,去成都府里走了一趟,看了看关记的总帐,

除了感叹楼鸾佩在关记白吃茶吃了十来年,关河带着她还见到了土司府里的关索。

“他们还在和我埋怨江西的茶贵,商量着怎么从福建茶场运茶过来。金人能给他们什么?”

王世强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了她。

季青辰心里一愣,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未完待续)

275 调戏出气

嘉陵江江风凛冽。

江船寒冷,前舱里烧着熏香的红瓷色炭盆。

四面船窗都是两层,深蓝色的厚棉帘踏实垂到了地板上,几无可觉地摇晃着。

雕木舱门帘边还竖着铁木高几,几案上放着一只白曲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