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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早只看了一眼,便又微微低下了头。

太后已是对身边的老夫人笑道:“恁好的一个人,怪不得这手也如此巧。菜做得好也就罢了,桌上如此多的盘碟,她竟是每个碟子里都刻了一朵各异的花,瞧着便是舒心。”说着便指了其中一个盘子里问道:“这却是什么花?瞧着虽简单,却是自有番清雅。”

顾早顺着望了下,原来指的正是那盘佛家锦囊,洁白的盘子里,炸得微黄的芋蓉卷边上的绿色莴苣叶上放了一朵白色的状如马蹄的天荷,白绿黄相映,看着素雅喜人。

顾早暗暗吸了口气,稳住了心神,这才微笑着道:“回太后的话,这花名为天荷,又叫观音莲,蜀地有生,花语便是洁净宏伟之美,最适合供在佛前得妙好容颜了。”

太后与老夫人对望一眼,笑道:“这花还有所指之语?这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些奇了。”

顾早想了下,不慌不忙道:“太后,老夫人,除了这观音莲,还有许多花草,也是有它自己的意思,比如,这盘子的牡丹是圆满富贵,这白桑花是聪慧,这梅花却是坚贞和慈爱,这桂花束是吉祥,这菊花却是高洁长寿。我想着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之庆,太后也是个福星,故而自作主张在每个盘子了刻了些代表吉祥如意的花朵,既是看着舒心,也是求个吉祥之意。”

顾早说完,坐上的那太后和老夫人已是面上现出了笑意,站在一边伺立的姜氏也是暗中点了下头,心道这顾家的二姐倒是个有心计的人。

太后呵呵笑道:“果然是个乖巧的孩子,快些起来回话吧。今日老身倒是借了这寿诞的光,吃了这样一顿新奇的饭,若是不赏些,倒是显得老身是个小气的。你倒是说说想要个什么赏赐?”

顾早谢过了,这才站了起来,想着方才瞧见的太后桌底下露出的那一双大脚,犹豫了下,终是咬牙说道:“太后仁慈,如此我便当真要求个恩典下来,若是不对,还请太后莫怪。”

见太后点头微笑,顾早心一横,这才说道:“我这恩典,却是代我的堂妹所求。我伯娘为了讨那进士女婿的欢喜,这几日竟是要将我堂妹的一双天足给生生扭了裹小脚,我那堂妹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嚷着寻死觅活,瞧着怪可怜的……”

顾早话未说完,太后已是横眉倒竖,轻轻拍了下桌子,怒道:“老身生平最恨的便是将那女子的脚无端端给裹成三寸丁了,不过都是些下作男人图个取乐所致。你那堂妹的进士夫婿却是叫什么名,既是得了朝廷天恩,不去一心想着忠君报国,反倒是沉溺在这旁门左道之中,显见的就是个心思不正的,我回去了便叫人好生敲打下。”

顾早心中暗喜,曾听说过这座上的太后是孤儿寡母的一路把持着朝政过来的,如今虽是还政给皇帝,说出的话应还是掷地有声的。当下急忙将那胡清的籍贯姓名报了上去,想着就算改不了那人的风流下作性子,只是叫他被如此敲打下,多少也应能收敛,自己也算是对秀娘尽了点心。当下又郑重谢过了,这才退了出去。

太后这一番话,不只顾早欢喜,便是那站在一边的姜氏也是自觉出了口闷气。想着家中那个罗三娘的一双小脚,行路不稳,丈夫却偏偏喜她,说是如风吹摆柳,风情横生,只恨不得立刻也揪了杨太尉过来同听。见顾早出去了,想了下,便朝蕙心招了下手,低声说了几句。蕙心含笑应了自下去了。

正文 秀娘回家

顾早方才随蕙心穿过宴桌之时,也并未引起众人注意,此时那些夫人命妇们见她是从太后和太尉老夫人那主桌的紫檀屏风后绕出来的,又隐隐约约听见了方才太后的那一番赞,一个个都停了手上的杯箸,扭头看向顾早。

顾早只微微低下了头,疾步匆匆而出,出了二堂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是蕙心赶了上来。

蕙心上来低声笑道:“顾家二姐,夫人喜你今日办的席得了体面,特意命我多给些工钱。”

顾早笑着谢过,便跟了蕙心到那账房去支工钱。那账房是在外院,出了那道垂花门,没走几步,迎面却是撞上了穿着一身暗红绣缎礼服的杨昊。蕙心急忙过去见了礼,顾早跟在身后,让到了一侧,也是跟着微微福了下,只是垂了头,面无表情。见蕙心又朝前走了,便也跟了过去。

杨昊是代兄长刚送了个贵客返回的,这样冷不丁碰到了顾早,心中一阵欢喜,却见她只是低眉敛目,连个眼角也没睃向自己,那欢喜还没来得及升到脸上,便已是成了怅惘,只怔怔望着她那背影,直到拐了个弯消失在□中,这才回过了神来,心中又起了深深的悔意。本以为自己平日里也不过是个冷的,怎的那夜多喝了两杯酒竟会如此一时克制不住地孟浪起来。那夜之前,本是和她还可以搭上几句话的,如今却是只留了个冷冰冰的背影了。

蕙心到了账房,拿了姜氏的印鉴支领了五锭雪花小元宝,包了起来递过来,笑道:“夫人说是五十两雪花银,这五锭,每锭都是十两的,你拿妥了。”

此时这东京城里,那一般富裕的殷实人家一月的生活开支也不过三万钱以上,这一下子给了五十两银子,出手也算是大方了,顾早谢过了,这才收了银子,告辞了出去,经过那大门的时候,瞧见门口那一溜通红灯笼下还是人来人往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拐过了个街角,却是瞧见了方才那几个媳妇婆子说到过的百戏场面,此时虽已是戌时末了,围过来看的却挤得人山人海,个个脖子都伸得似是被拉长了一寸,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顾早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只是想着此时正是州桥夜市最热闹的时候,郑门离那也不远,便朝着州桥去了,到了自家摊子,果然见客人很多,却只有方氏和三姐在忙活,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见顾早过来了,三姐欢天喜地地放下了自己手上的切面刀,自去洗那碗碟了。方氏也有些高兴,却又埋怨道:“秀娘那丫头真是个麻烦的,叫她出来一道自是不愿,让独自在家又说害怕,只得让枣子留下陪她,她好了,只把我这里忙得成了抽打的陀螺,方才客人多,所幸边上刘家的小子过来帮把了手,不然岂不成了赶走客人。”

方氏嘴里提到的那刘家小子,便是边上开了个粉羹铺家的刘虎。他家恰巧也是住在染院桥的,自家有两间屋子,人长得浓眉大眼,只是日日里见媒人上门,却独独不见做成亲事,原来都是他家那个娘挑三拣四惹的。顾早一家到此设了面档,那刘虎也是个热心的,时常跑来帮忙,为此没少被他那个娘扯住了骂,说是自家还照顾不来,非得巴巴地跑去人家摊子里掺和。顾早也曾三番两次叫他勿要再惹他娘生气,他却不过只是摸头傻笑下,仍是自顾过来。

听方氏如此说道,顾早朝那粉羹摊子望了眼过去,刘虎手上拿了个勺子,正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见她望了过去,立刻便垂了头搅着锅子里的羹。

顾早摇了下头,净了手便开始熟练地擀面切面,待她将每个碗里都浇上了大勺滑嫩鲜香汪汁包油的羊肉片,亲自将大碗热腾腾地端上了桌时,几个老客已是笑道:“萝卜西施亲手做的,瞧着就是不一样,分外齐整。”顾早也是与客人打趣了几句,那手上却没个停歇,几个人一直忙到了夜市打烊,这才收拾了回去。

第二日便是冬至前一天了。冬至在时人眼里是个十分看重的节气,除了过年,也就这个为大了。京中即使是穷苦人家,也要尽量为这一日置办些新衣物,还要备办饮食,祭祀祖先,就连官府也要休沐三天,开放集市,热闹得就和过年差不多。

顾早想着既是个这么大的节次,那秀娘离家也已是好几日了,怕顾大胡氏夫妇当真急坏了身子也是不妙,与方氏商量了下,便说要送秀娘回去了,方氏巴不得她早些回去,哪里会不肯,自是一口应了。

秀娘这几日在顾早家中,虽是夜夜里和三姐几个挤在一起睡的,被褥床具的也远比不上家中用惯的,只是这几年里竟是头一回找到了缩在被窝里与女孩同讲体己话的乐趣,虽则那个婶娘瞧着自己的脸色有些阴阳怪气的,但二姐、三姐柳枣几个都是极好的人,怕回了要被扭脚,又怕会被胡氏责骂,哪里肯去,顾早只一提,便又红了眼眶子垂下了头。

顾早暗叹了口气,想了下,便将她独自扯到了里屋,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秀娘一怔,似是有些不信地颤声问道:“二堂姐,你当真会帮我说话?”

顾早笑道:“我又岂是会哄你的人,你自放心回去了。你娘要裹你的脚,不过也是为了你将来能讨夫婿的喜,如今那个和你订了亲的人是个不喜小脚的,你娘若是知道了又怎会无端让你受苦?”

原来顾早方才也并未多说,只跟秀娘提了下自己会帮她向胡氏说个话,秀娘虽是有些半信半疑,只是她也是个十四五的人了,知道这样躲着一两日还可以,长久却是行不通的,传了出去只怕对名声也是不好,当下也只能无奈勉强应了下来。

顾早见她终是点了头,这才收拾了下,给她戴了个三姐图好玩买来的帷笠遮住了面,便与秀娘一道出了小巷,到了街面叫了车,一路朝着城南的潘楼东街去了。方氏本是要跟去瞧下胡氏那狼狈样的,顾早怕她二人到时斗了起来只添乱,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她留在家中。

因了明日是便是冬至,那潘楼东街各个店面里进进出出置办各色货物的人几乎把个不宽的街面挤得连车都无法通行了,好容易才到了秀娘家的那个布缎铺子,虽是快正午了,居然独独他一家是闩了门板的。

顾早扶了秀娘下车,拍了半日的门,才见门上松动了一道板子,探出了个前次见过的那伙计的头,见是顾早,那伙计微微一愣,待认出了边上的秀娘,嘴巴已是张得像个鸡蛋状了,转身便一溜烟往里去了。

顾早和秀娘所幸都是身量苗条的,从那一块板子的缺口中横着挤了进去。秀娘似是有些怕,到了自家反而畏畏缩缩地跟在顾早身后,脚步迟缓,顾早微微摇了下头,牵过了她的手。顾早刚掀开了隔断里外的那层布帘子,迎面便已是看到了胡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后面跟了一个年约五十,面色有些蜡黄的男子,想来便是秀娘的爹,顾早那从未见过的伯父顾大了。两人脸色都是一片张皇,又带了丝不可置信的惊喜模样。

那胡氏一眼便看到了藏在顾早身后的秀娘,拨开了顾早,一把将秀娘搂在了怀里,便儿啊肉的哭了起来,虽是没了眼泪,但那眼皮子却是肿得厉害,想来这两天都是没好生过下来的。

那胡氏力气大,顾早被她一拨,没个防备地差点摔倒,退了两步才站定。那顾大自是认得顾早的,瞧在眼里,面上带了微微的惭色,顾早也不以为意,只是朝顾大点了点头,叫了声伯父,顾大嗯了声,算是应了下来。

秀娘本是有些怕那胡氏责打自己的,见她不过几日不见,整张脸便似浮肿了一圈,那眼却是眯了一圈,想是是为自己担心所致,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忍不住便也哭了起来。

那胡氏抱住女儿哭了两下,絮絮叨叨地问着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待听得是到了染院桥二婶的家中,这才仿佛刚瞧见顾早似的瞅了一眼,又看向自家女儿问道:“秀娘,你一向都是个乖巧的,如今竟怎的如此胆大敢离了家跑去那里,莫不是受了人挑唆?”

秀娘急忙摇头,胡氏却是不信的样子,一脸狐疑地看向了顾早。

顾早冷哼了声,淡淡道:“伯娘,若非你硬是要将秀娘的脚扭了裹小,她又怎的会因了害怕跑到我那里去?如今我好心将你女儿送回家去,你倒是说我挑唆了,京中虽大,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顾大面上的羞惭之色渐浓,心一横,顿了下脚,指着胡氏破口骂道:“你这贼婆娘,无端端的要给女儿裹什么脚,如今臭名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竟连累女婿也大早的上门来吵闹,叫我脸面都丢得精光,你再吱唔一声,看我不休了你!”

胡氏平日里早已习惯于打压顾大的,如今见他竟在顾早面前对自己陡然变脸,一时倒是有些愣住,加之又想起方才自家那进士准女婿过来闹的一场,那脖子便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

原来这几日顾大胡氏夫妻见丢了女儿,只急得六神无主,又怕传了出去万一女儿寻回来了有损闺名,也不敢声张太过,严令家里的那几个下人婆子把嘴闭实了,又派了人再到处寻找,连生意也没心思做,一连关了几天的铺子。只今早想着是冬至前日最为热闹的,虽没心思,也是强打起精神开了门,谁知生意没做几桩,却见胡清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顾大夫妻以为他知道了秀娘失踪几夜的消息,怕他嫌女儿丢了名节要来闹退婚的,立时吓得面都白了,拖住了便往里面让,待听清楚了事由,才暗地里稍稍松了口气。

正文 三十三章

原来太后也是个有心的,既是应了顾早,便也留了心,知道那吏部尚书也在太尉府里吃寿宴,当下便派了个身边的人将自己的话带了过去。那尚书大人晓得太后如今虽是还了政,只是分量还是在的,又见要敲的不过是个在京等缺的今科三甲赐同进士,哪里还放在眼里,今日一早便派了人找到了那胡清,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顿,说是前次恩科那崇安的柳三变本是已经及第,只是因了他不知轻重的风流艳词上达天听才被刷下皇榜,如今你胡清莫非也是想要效尤,不但自己流连花街做出那俗艳之诗,竟还敢嫌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子脚大,竟是逼着要生生扭了裹小,情状令人发指,竟连太后老人家也被惊动了,亲自过问此事。

那胡清昨夜与一帮同道文人正在甜水巷逍遥到了下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到他丈人给租来的地,今早人还迷迷糊糊的,猛地被自称是吏部尚书遣来的官员这样喷头教训了一通,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也不敢得罪了拿捏着自己的吏部之人,只低了头一个劲地认错,又塞了点钱过去,这才送走了人,气还没喘过来,转身便立马赶到了自己老丈人的家兴师问罪。

可怜那胡氏,万万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给女儿裹个脚,怎的竟会传到了当今太后的耳朵里,还连累了自己的女婿挨训,又惊又怕,更不敢在女婿面前提半分秀娘走失的事,只恨不能立刻将他送走。那胡清虽是来兴师问罪,却也是存了再借机伸手要钱的心,只是埋怨着不肯走,最后还是顾大怕声响太大被邻人听见,给了些钱才将胡清打发走了。等胡清一走,两人更没力气开铺子了,当下便叫那家中的伙计关了门,只软倒在屋里的椅子上长吁短叹,心如猫抓。

顾大见女儿突然被自家的侄女送了回来,又得知前几日也是在她家过的,心中那块石头便已是落了地。想起自己兄弟早几年去了,他这个做大伯的却几乎是不闻不问,心中便是有些愧疚起来,又见自家那惹出了事的婆娘不但不感激,反倒是出言伤人,再想起自己已是年近五十,却至今只得这一个女儿,胡氏自己生不出儿子,竟还压着他不许纳妾求子,眼见着是要断子绝孙了,新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当下便发作了出来。

顾早见顾大雄风大振,胡氏被骂了也只讪讪地垂下了头,心中暗暗好笑,又见事情既已是解决了,自己也不想多留了,便朝顾大和胡氏道了个别。

秀娘捉住了顾早的手,一脸的依依不舍,心中只恨不得她往后都留了在自己家中。胡氏只是从鼻孔里微微嗯了一声,只顾大却是到了前面柜台那里挑了一匹上好的银红浮纹软厚缎,塞到了顾早的手里,也不顾边上胡氏的挤眉弄眼,笑道:“二姐,明日冬至是赶不上做新衣了,这缎子还是好的,拿去留到过年裁了做件衣裳吧。明日便是冬至,让你家青武到我家中一道祭拜下先祖。”

顾早心知这样一匹上好软厚缎的价钱不下三四贯,见胡氏一脸心痛的模样,心中本是不愿要的,只是见顾大神情间倒是一片恳切,想了下便接了过来,笑道:“如此便多谢大伯伯母了。明日冬至祭祖所用黍羊之物,伯母便不用置办了,我自会做了叫青武带来。”

那胡氏一听顾早如此说,见顾大似是又要出言的样子,忙不迭脸上堆了笑抢着道:“如此也好,早听说你在州桥开了个夜档,生意红火,想来手艺自是不差,带了过来也好。若是方便,上次你那里拿过的那腌萝卜,滋味怪不错的,连你大伯也说好,叫青武也顺道捎些过来,他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

顾大叹了口气,拂袖便出了门。顾早笑着应了下来,又抚慰了秀娘几句,这才抱了那匹布,往家里去了。到了家中,却是见到青武已经回家了,明日冬至,学堂是照例要放三天假的。顾早拉住问了几句学堂里的事情,见青武对答说好,课业跟得上,前次评定还得了上等,师母待自己也好,见他气色瞧来确实也不错,心中很是欢喜。

三姐和柳枣瞧见了顾早抱回的缎子,围了过来又看又摸的,顾早笑道:“这是大伯送的,留着到年底给你做套新衣裳吧,想是够的。只是还要三姐你自己动手,我的手艺却是不行。”

三姐虽是喜欢,却也摇头道:“还是留着给你做吧,姐姐你肤白,穿了这色必是好看的。”

顾早摇头笑道:“我都老大不小的,这等嫩的颜色,却是穿不出了,自是给你的好。”

方氏也凑了过来细看,想是从前未见过这样的好料,也称赞了几句,这才叹道:“你顾家那两个做大的,今日怎的竟铁公鸡拔了根毛下来,倒是少见了。”

顾早说道:“明日冬至,大伯叫了青武到他家祭祖,也不好白拿他的东西,我已是说了那祭祖所用的黍羊等物便由我们做了叫青武捎带过去。”

方氏听了此话,脸上方才还挂着的笑便是掉到了地上,哼了一声道:“我道怎的如此好,却原来也是一手送出一手拿进的买卖。就你也是多事,他叫青武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些年连个米粒儿也未曾漏到我家,让青武过去吃顿饭还穷了不成,你又自个揽下这个做什么。“

顾早只笑了下,更不提方才送秀娘回去她家中的那点子事,只将布匹给了三姐拿进去放妥了,这才笑道:“娘,明日冬至,我们也放那一天的假,我跟三姐几个出去买些时令的货回来,自己一家坐下好好吃个饭。”

方氏嗯了一声,顾早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本想叫她也一道出去了买东西,只是又怕她到时舍不得花钱只在自己身边嚼舌,想了下,便将昨日里得来的那五锭银子拿来递给了方氏,笑道:“这是昨日里做菜得来的钱,交你这里了,你好生保管。”

方氏那眼都被这雪花银晃花了,接了过来笑眯眯道:“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手便是不一样,以后这样的活计若是多做几单,也就不用愁了。你这钱我暂且替你收了起来,日后也都是你的嫁妆本。”

顾早见她终是不再提方才那事,这才叫了三姐青武和柳枣一道,几个人高高兴兴上了大街,买了一腿子羊肉、米面并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货物。顾早想着此时既有冬至要穿新衣的习俗,平日里自己太忙也没去想着这个,再说三姐也没那时间去做,便又将他们三个带到了家成衣店,给三姐买了件水红褙子,青武的是蓝色棉布夹袄,便是柳枣,也得了件红底碎花的新棉衣,又瞧见一件赭红色印了暗纹的袄子,颜色样式都还可以,摸着也厚实,想着方氏一年到头的也都是穿着那几件旧衣,便也一道买了过来,这才满载了回到家中。

方氏瞧见顾早说是给自己的那件新衣,虽是嘴里骂她糟蹋钱,心中却也是高兴的,拿了便套在身上试了下大小,见正合身。虽是对柳枣也得了件新衣有些心痛,倒也忍住了没提,只脱了自己的小心地放了起来。

明日虽休息了不做,今日却仍是要出摊的,顾早几个正忙着,突地却是瞧见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有一个男人,穿了个有些破旧的直襟袄,鞋子上还沾了些泥。

顾早正想开口问他,却见那人面上露出了些喜色,朝着柳枣叫了声:“枣子!”

那柳枣自打有记忆起,今日还是第一回得了件新衣服,还是厚的冬衣,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只想着多做些活来回报顾早,正低了头在做事,耳边听见有人叫唤自己,抬头瞧去,怔了下,这才站在那里低低地叫了声爹。

柳枣来此将近三个月了,顾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家人过来。见柳枣的爹既然来了,正想让进来说话,那人却是朝顾早讪讪地笑了下,也不进来,只招手让柳枣出去,待她过去了,扯到了一边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柳枣便进了屋子,等出来时,手里已是拿了一包东西,顾早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存放工钱的帕子。

柳枣将自己手上的那包东西给了她爹,那男人掂了下,见顾早望着自己,朝她讨好地笑了下,转身便匆匆走了。

柳枣的爹前脚刚走,方氏已是立刻窜了过来拉住了柳枣问个缘由,原来她爹说是明日冬至家里还缺些置办东西的钱,正好庄子里有顺道的车,便也进城将柳枣前几个月的工钱拿去了。

方氏听了,撇嘴骂道:“什么下世的爹,那么远的路,只知道过来伸手要钱,我还道他要带了你回去过节呢。”

顾早见柳枣低了头站在那里,眼圈已是有些泛红,急忙牵了过来,一边的三姐青武看见了,也是过来安慰了几句,柳枣这才露出了丝笑意,抹了下眼睛,又去接着做活了。

因了明日是冬至,皇帝会在今晚由御街一路出了南熏门,前往郊外的祭坛在三更时分举行祭天大礼,故而今日晚间,圣驾经行的几十里路中,到处可见临时搭建起来的供皇帝停留休息的帷幕和达官显贵之家的看棚,远远望去,整条御街竟都是花团锦簇的。那州桥夜市正在御街的朱雀门一带,故而今日晚间比起平日,竟是热闹了一倍还不止,望去满眼竟都是成片的人头了,顾早一家连那青武都出动了,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吃面买腌萝卜的人,竟是没一会停歇的。天气严寒,只是顾早熏了那大锅子里的热气,后背竟是有了汗意。

顾早正忙着,不经意抬眼间,瞥见自己那摊子面前不远处站了个人,既不走,也不进来吃面。她不过溜了眼,也不在意,正低了头,突觉得那人的眼目有些面熟,再抬眼仔细瞧去,却是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那人分明便是太尉府的杨二爷,仍是一身天青的锦袍子,腰间挂了一只金扣镂空云玉佩,独独那脸上光溜一片,原先的大把胡子竟是都没了,露出了个棱角分明的下颌,瞧着也不过二十七八,比起从前,模样倒是俊朗英气了不少。

杨昊见顾早终是认出了自己,心中一喜,朝她笑了下,顾早却是已经低了头,只顾着自己手上的活。杨昊讨了个没趣,心中想着进去,又有些犹豫着,方氏已经瞧见了他,笑容满面地招呼了起来:“这位大爷,进来吃碗面,我家的面,在这一带可是有名的,吃过的都只是说好,就连那腌萝卜也是比别家的要来得爽脆。”

杨昊正愁自己迈不进脚去,见方氏招呼,当下便进去了,正巧角落里有个人吃完了刚起身,他便插了进去坐下。

顾早眼见着他进来了坐定,又因了烛火之下自己老娘也没认出没了胡子的那人,只道他衣饰精美,正巴巴地上去给他擦桌子介绍各种面,奉承个不停,心中起了薄薄的恼意,只是也不好赶走,听他说要腰子冬笋面,便取了块事先已经剖开剔去白膜筋丝的猪腰子,背面用刀界花儿,落滚水微微焯了漉起,入边上的小油锅子里一炒,加了小葱花、芫荽、蒜片、椒、姜、酱汁、醋,一烹而起,浇在了那早已放在一边的笋汤面碗里,端了过去。

正文 三十四章

顾早将那碗热腾腾的腰子冬笋面端到了杨昊面前,便自转了身继续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杨昊慢慢吃着面,心中想着得个空跟她道一句自己昨夜想了半宿的话,只是眼看着身边吃面的人都换了几茬,碗里的面也早已连个汤底都不剩了,却偏偏始终没见顾早挨近过自己,也没那胆色自己过去叫她。又见她的那个娘已经在不停用目光来回梭巡着自己了,想是嫌他占了位置妨碍做生意,估计若不是瞧他衣色光鲜,只怕就会上来赶人了。心知今晚是没机会了,便无奈摸出了钱放在桌上,正要离去之时,却瞧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走到了顾早面前搭话道:“二姐,昨夜里你起先不在,我来帮手时,你娘说你家中那门扭歪得厉害,总关不牢,过两日等我瞅了个空,便去帮修下吧,我从前却也是做过木匠的。”

顾早斜斜睨了一眼方氏,知她肉痛去请木工箍修的那点钱,才故意在刘虎面前这么提的,不过是想占个做白活的便宜罢了。方氏见顾早看了过来,似是有责备之意,板脸背过身去不说话。顾早暗叹了口气,这才看着刘虎笑道:“你家也是日日里忙个不停的,哪里又会有闲工夫来修门,我问过了隔壁沈娘子,说是每日早间桥市街巷口都有木竹匠人在那里揽活,自己过去叫个人来修下也是方便的。”

刘虎正待再开口,耳朵里已是听见自己那老娘扯开了嗓子在叫回去了,犹豫了下,低声飞快地问道:“二姐,明日里全城市集关扑开放,却不知你家要去哪里游玩?”

那刘虎原本是想问你的,后来终是改口成了你家,只是那脸也已经是有些红了。

顾早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相国寺明日里想是热闹得很,三姐几个都嚷着想去,若是得了空,应是去那里吧。”

刘虎面上现出喜色道:“如此正巧,我家那妹子也说要去相国寺的,家中恰有个骡子车,明日里便作伴了一道去吧,我叫我妹子晌午饭过了便去叫你们。”

顾早还没来得及回话,见那刘虎已是转身飞快走了,忍不住望着他背影轻摇了下头。方才那一幕却被一旁的杨昊尽数看在了眼里,心中更是闷闷的,只呆呆望着顾早。顾早早见到他站在那里望着自己了,怕惹得方氏和三姐几个起疑心,便朝他略点了下头,意思是催客了。杨昊无奈,只得出了她家的那面摊子,也没心思去别的地了,直接便回了太尉府。刚进自己院子,就瞧见自己身边日前那曾打听过顾二姐消息的小厮,因她娘在地里做活起蹲了三下便生出了他,故而起名三蹲的,笑嘻嘻凑了过来奉承道:“二爷,姐儿都是爱俏的,你今日听了我的把那胡子刮去了,想必是顺顺当当的吧?”

杨昊也不说话,淡淡嗯了一声便朝自己书房去了,只剩下三蹲一人站在那里揣摩着自家二爷鼻子里发出的这声嗯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想了半日,也不过只摸了摸头,想那顾二姐也不过是个小寡妇,虽是水嫩了些,却也不知自家二爷哪根筋吊上了,竟是如此上了心,自己不过一句话,便果真跑去那京里最好的修面店把那带了数年的满面大胡子都尽数剃了去,只惹得府中个个人背地里都猜测个不停。只是方才瞧他那样,似是不大顺利。怕被吃排头,缩了缩头便溜了出去。

第二日便是冬至日了,京城却是流行选在这一日做些食物,诸如酿酒做酱等等,不过认为这日做出的这些酒酱味道特别好,且容易保存。顾早虽是不信这说法,只是也随了俗,一早起身就做了一小坛子的糟油封存起来。这糟油确是个做菜的好东西,顾早从前的师傅曾自己复制过《红楼梦》里提过的各色菜肴,其中贾母吃的糟鹌鹑,薛姨妈给宝玉吃的自制的糟鹅掌,就都是浸于糟油中的菜。制法却也是她师傅自己研制出来的,将八角、丁香、陈皮、官桂、小茴、淮山药分别炒下,用纱布一股脑儿包妥了,放入一坛子黄酒中,再加适量盐糖和香油,密闭存二到三个月便成了。顾早从前便喜这糟油做出的菜的口味,尤其是夏令时节,在一些自身淡鲜的菜中,诸如鱼片、鸡脯中稍加糟油更显清爽,也可以将鸡鸭鱼肉浸泡在糟油中,数日便可用了。此时想着自己既不酿酒,也不做酱,便干脆做了一坛子的糟油,待卤好了,或许还可以弄个糟油面出来卖。

今日祭祖,那粉糕和羊肉是必备的菜品。顾早先便做起了那粉糕,却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三层玉带糕,是苏州的老口味了,其实不过是取纯糯米粉,倒入那印模中,粉一层,中间一层脂油、糖霜、红绿果、桃仁,再覆上一层粉,如此上锅蒸了,待凉熟了切成角状便可;羊肉因是要先供奉祖先,适宜白煮,便将那羊腿子用白水沸过一气煮熟了,不过略略加了些盐和碱,加碱为的是去除那腻口之味,待祭祀完毕后便可白切剽片了蘸椒盐酱油食用。

此时还有个冬至日里邻里相互赠送些饮食的习俗,所以那三层玉带糕,顾早特意多蒸了几扇留着送人的,果然没一会儿,便见到隔壁的沈娘子笑嘻嘻地端了一盘子豆糖粉饺过来,说是自己家乡的口味,特意做了送来让尝个鲜的,顾早接过道了谢,便也回赠了自己蒸出的那糕,沈娘子捻了一块放入嘴里便说又松又软地好吃,笑着自去了,又有几个平日里相好的也陆续送了些吃食过来,顾早一一回了,眼见着快晌午了,这才下了锅猴耳朵,加了鸡丝、蛋花,香葱,一家就着邻里送来的那些吃食,个个吃得饱登登的。

那三姐青武几个一早便换上了新衣服,好容易熬到过了晌午,个个都在院子里翘首等着刘家小妹来叫,没一会便果然瞧见刘小妹来了,年纪比三姐略小,和柳枣差不多大,也是个嘴巴响亮的。顾早对那关扑集市倒是没什么大的兴趣,只是想着今日街上人多,三姐的年纪在此地虽是可以嫁人的了,只是在她眼里却还不过孩子,剩下几个更是小孩,怕被人拐了或走丢什么的,所以自也是要跟去的。。

方氏本是兴致淡淡,说是在家趁了空纺线织布,却被顾早给拖了去,怕等下那刘虎若是也在,让方氏夹在中间,也可免些不必要的尴尬。果然等看到了刘家的那骡子车,见赶车的便是刘虎自己了。

刘虎瞧见顾早拖着方氏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本是高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只是很快便面如常色迎了上来招呼了,大大小小胖胖瘦瘦六七个人便都坐上了刘家的那骡车,朝着大相国寺去了。

那大相国寺是在内城保康门的边上,州桥还要过去一些的,一路行了过来,见到处是穿了新衣的东京居民,个个面上都带了喜气洋洋的笑,不只是市井里的小民,王公贵人的车马也是走驰不歇,更是不时看到衣饰鲜丽、头戴帷笠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妇身边带了仆从,也都在这日迈出门槛,抛头露面了。至于街面上那些将关扑赢来的衣服、鱼肉、茶酒等物挑挂在长竹竿上向着人群炫耀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今日出来游玩,三姐和青武都是带了自己零花钱的,就连柳枣,顾早也是给她预支了下月的工钱,此刻瞧着这几个捏着手中铜板面上跃跃欲试的人,顾早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了街上马多人密,骡子车比平日多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那相国寺,刘虎去找地停歇骡子车了,顾早带了三姐几个先进去了。那大门一圈卖的都是些飞禽猫犬的东西,三姐几个一见便是被吸引了目光不肯走,顾早也是兴味盎然,一个个摊子地瞧过去。三姐却是看中了一只小黑狗,不过是土狗的种,只那眼珠子水汪汪肥茸茸的瞧着十分可爱,那卖的人出价五个钱扑卖。三姐见顾早只笑吟吟看着,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拿了那卖货郎预先备好的三个铜板,一个个在那瓦盆里滚旋了转,直丢了三把,都是正反不一,那小狗没得到,却是已经输了十五个钱给那老板了。见三姐还是不舍撒手的样子,顾早便叫她再丢一把,若再输了,便自弃了,这回却是三个钱都掷成了背面成“浑纯”,却是赢了。三姐欢欢喜喜地抱过了那小狗,摸个不停,被方氏唠叨说费十五钱买个这黑不拉几的小土狗也不在意,只是想着给这小狗起什么名字好了。

进了二门三门,便见宽阔的场地里搭起的彩棚连绵不绝,铺陈着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等物,扑卖商贩的高声吟叫与彩棚间的戏场传来的作乐之声高低相和,热闹得不行,就连顾早都看得有些目不暇接,也忍不住去扑了面饰有葡萄卷叶的精美小铜镜,磨得光亮可鉴,人面也喜照得清楚。又看见里面有卖笔墨的,撺掇着青武也去扑下,他却是摆出一副儒家大者的风范,说瓦盆内掷头钱不过是投机刁滑之道,他却不屑为之的,硬是花了几百文才买了过来,被方氏埋怨个不停,三姐柳枣并那刘小妹也都取笑,青武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顾早瞧见他那一副少年老成的酸腐样,心中大乐,指着他笑了起来。

正文 三十五章

顾早正在笑着青武的那酸腐样,突地那脸上的笑就冻住了,人头攒动的大相国寺里,她已是瞧见了那位杨二爷正站在离自己不过十来步路远的地正朝她望过来,因他人高,看起来便更是惹眼。

杨昊见顾早终是瞧见了自己,虽是见她方才还笑靥如花的脸一下子便转成了数九寒冰,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顾早见这人竟真的似牛皮糖般的粘上了便甩脱不掉,看了眼身边的自家那几个人,见她们都正在被边上的一个杂耍摊子吸引住了,瞧见边上围墙那里有棵老酸枣树的角落里人迹少些,想了下,便朝那里去了,待她站定转过身来,那杨昊也已是跟了过来站定。

“杨二爷与我倒当真是有几分缘,昨夜刚见过,今日不想又碰到了。”顾早看着他那新剃的还留有隐隐一道胡茬青痕的脸,淡淡说道。

杨昊似是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居然望着她咧嘴一笑,点头说道:“确是有几分缘的。”

顾早心道此人脸皮倒也是有几分厚的,当下也不多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二爷屡次找我,所为是何?“

方才还坦然自若的杨昊,此刻听顾早如此问,自觉那脸竟似微微有些发热,犹豫了下,才抬眼看着顾早,慢慢说道:“那夜自听了你那一番话后,我这几夜里竟是反复想着,昨夜去找你,本就是想着跟你说的,只是一直都寻不到空。无意听到你对那人讲今日或许要到此处,所以大早的就赶了过来在此等候。那夜我所为虽是出于本心,绝无轻慢亵渎之意,只是也确非君子所为,唐突了你,还求勿要见怪。”

顾早倒是未料到他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不禁细细看他一眼,见他目光赤诚,倒也并非言不由衷的样子,脸色这才稍稍有些缓了下来,朝他微微一笑道:“二爷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既是已经说明了,我自不会有甚怨责,你从此也不必再挂在心上,就当风吹过去,从此干干净净散了便是。”说完,朝他略点了下,转身便要走了。

那杨昊起先见顾早神色放缓,心中本已是有些欢喜的,待听见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那心却又立刻空落落地悬在那里晃了。想再说些什么,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她要走的样子,有些焦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红底金纹精美的小盒子,塞到了顾早的手上。

顾早一眼便认出这盒子纯粹是阿拉伯风格的装饰,正想开口,杨昊已是缩回了自己的手,低声说道:“这里面是我自大食带回的蔷薇水,闻着味道并不浓烈,很是清雅,瓶子也是少见的琉璃,你拿去用看,可否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