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上一章:第 17 章
  • 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下一章:第 19 章

他身边那三蹲,本就不大愿意在海上吃咸风的,如今一路跟了过来,瞧着自家二爷日日里站在那甲板上北望,神色忽而凝重,忽而又似欢喜。他那样猴精的人,哪里会瞧不出,时时便在杨昊耳边撺掇着早日回去,说那顾家二姐本就有西施之号,如今又开店日日里抛头露面的,只怕打她主意的人都要排街面上了。那顾二姐就算是个贞烈的,只是再烈的女子也是经不住男人的死缠烂打,二爷若是真的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去,那顾二姐说不定便早嫁人抱孩子了。

杨昊心中本就放不下她,被三蹲这样撺掇,心中更是后悔。待到了阇婆,几日里匆匆交易完毕,便让其余商船继续前行,自己扯了帆加紧回来了。饶是这样,也已经是四个月时间的过去了。今日刚刚到京,连口气都没喘,打发三蹲和别的人先回去了,自己也不说去哪里,闷声不响地便到了这马行街,打听到了顾家这饭铺子的所在。过来时心中也是有些惴惴的,既恨不得立刻便见到那二姐,又怕见到她时给自己冷脸子。这样一路忐忑地找到了她家,却是瞧见门扉紧闭,心中也不知是懊恼还是庆幸,正站在一边发呆了不知多久,突地瞧见那那里开了几扇门板子,二姐探出身子往门口边上放东西。

几个月不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此刻就在眼前。借着街面上铺子里的光,又瞧见那二姐穿了个杏黄衫子,头发松松挽起,竟似比从前更出落得要动人些。又见她缩了回去要上那门板,心中一热,几步便已是窜了上去。

顾早见到杨昊面上那激动欢喜的样子,心中一动,手上那块门板便是闩不上去了。半晌才回了神,淡淡道:“原来是二爷回来了。”

杨昊见顾早冷淡,怕她立时便要翻脸赶走自己,情急之下又低声道:“我……今日一天都没吃饭了,你家不是饭馆吗,我来吃饭……”

顾早见他竟掰出了这样一句,不禁有些好笑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家是饭馆没错,只是今日里人都去了寺庙,晚上便歇了一顿。二爷肚子饿,自去别家吃,便是那太尉府,也不会饿到你的。”

杨昊见她说话虽仍是冷淡,只是那眼角却是隐隐飞上了丝笑意,胸口发烫,急急忙忙说道:“我这次出去,给你带了些稀奇东西过来,你瞧下吧。”

顾早摇头道:“二爷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只是不合我用。”

杨昊忙道:“二姐,我知你也不喜那寻常女人爱的珠宝首饰,所以带的不过都是些当地土人的特产。这个时节那阇婆岛上臭猫果正熟,这果子生相怪异,圆圆的长满了刺,闻着味道也怪,只是里面那肉吃起来还不错,我便带了些过来,虽路上烂了不少,还有几个好的,你吃吃看喜不喜欢;还有种黄黄的粉末,据说是占城传入的,闻着辛辣,当地人都拿来做菜烧汤的。我想着你爱做菜,所以就带了些回来,你瞧瞧能不能顶用。”

杨昊说着,已是急忙从一边的巷子里提了个袋子过来,献宝似地打开了送到了顾早面前。

顾早听他描述时,心中已经有些知道他带来的应是榴莲和咖哩粉了。待闻到了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浓烈的奇异味道,便是已经肯定了。又见他拿出一大袋子的粉末,接了过来闻下,果然便是咖哩粉,心中不禁有些欢喜起来。

杨昊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东西,心中本还有些惴惴,怕她嫌弃东西粗陋,一直留心看她神色。待见她最后露出了笑脸,那心便是归了位,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顾早。

那榴莲倒罢了,只是那袋子咖哩粉,顾早心中喜欢,实在是舍不得不要,正犹豫间,杨昊已是探头了进去道:“什么东西,我竟闻到了股糊味?”

被他提醒,顾早这才想起自己锅子里还在蒸的那藤萝饼,怕是刚才和他说话了这么久,水都烧干了,哎呀了一声,攥着那袋子咖哩粉便朝里面跑去。

顾早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厨房,掀开了锅盖子,也不顾烫手拿出了那蒸笼,果然见到下面水已是烧干,那锅底都被烧得发白了,藤萝饼的外延一圈也已是被烤得有些焦黄了,不禁有些懊恼起来。

正文 四十九章

顾早急忙往那烧干的锅子里倒了一勺水,锅底立时便嗤地一声,往上不住冒出了白烟。又瞧着那烤得有些发黄的藤萝饼,心中正有些懊恼,身后已是响起了杨昊的声音:“什么东西,做得这么香?”

话音未落,便见他已是用手拿了一块饼,也不嫌烫,放到嘴里便吃了起来,没几口咽下,连说好吃,又要拿第二块时,被顾早拦住了道:“这饼要的便是个清香暄软的味,方才有些烤焦了,哪里什么好吃。你便是不嫌弃要吃,也先去洗下手才好,我瞧你手方才拿了那袋子,应是有些脏的,没得吃了肚子痛又怨我。”

杨昊呵呵一笑道:“我在船上都是和水员同吃同住,那做饭的婆娘邋里邋遢的瞧着也不是个干净的,吃了恁久饭菜也没关系。”说着已是又拿了块饼塞进嘴里,这才自去院里的水井边打了水洗手。

顾早将藤萝饼都挟到了只盘子里,自己掰了点放进嘴里嚼下,虽是失去了想要的那暄软口感,只是烤的时间久些,那肥肉差不多都化在了饼中,和着藤萝花的清香,又有那面饼的焦香,吃起来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转头见那人已是坐在藤萝架下的桌边,便将一盘子的藤萝饼端了过去,没走几步,就见他拿起了方才自己喝过的还剩些残水的杯子便要往嘴边送去,急忙出声去拦,却哪里拦得住,那人已是咕咚一口喝光,提了茶壶又倒了一杯,再几口喝掉,这才抬头冲她一笑。

顾早只得作没看见,将手上的那盘子放到了他面前。他想是真的有些饿了,如风卷残云,没几下那盘子里的东西便都下了他肚子。吃完了竟还抬起头,朝着顾早笑道:“当真好吃,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饼,还有吗,我肚子还没饱。”

顾早见他又留了乱蓬蓬一坨胡子,面上因了海上风吹日晒的缘故也是黑成一片,只是一双眼睛晶亮,此刻瞧着自己的样子便像是年画上看过的钟馗道长,只差手上捉了个小鬼,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杨昊哪里知道顾早的心思,还道她以为自己这么会吃而发笑,讪讪道:“我今日急着回来,只早上吃了些点心,晌午到现在却是都空着肚子的……”

顾早心一软,也不说话,转身便回了厨房,从锅里舀出一大碗的冷饭,又取了个鸡蛋,几根葱,一块肥瘦猪肉和几株小芸苔。瞧见晌午还剩些虾仁下来,便也一道拿了。将鸡蛋煎成了嫩嫩的荷包蛋,将猪肉细细切成臊子,拌了些调料,和葱、虾仁一起炒了,又将小芸苔过了下滚水捞上,再将饭粒打碎放进锅子里翻炒透了,这才盛了上来装在个大盘子里,将煎蛋、虾仁炒肉和那小芸苔都叠圈放在饭上,最后再浇上了肉汁,这才又端了过去,放到了杨昊面前,自己也坐在了边上另一张椅子上。

杨昊接了筷子,低头便又是一阵猛吃,顾早怕他噎住了,又往那茶壶里加了些热水,看着他终于将最后一粒的饭拨到了嘴里,又喝了一大杯子的水,这才直起身来。

“你这饭真叫好吃,从前没有见过呢,有什么名目吗?”杨昊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顾早笑道。

顾早想起了从前那周星星的电影,如今想起来,真的是隔世了,远得自己连晚间做梦也梦不到了。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叉烧饭,这叫叉烧饭,还有个别名,叫做黯然销魂饭。”

“黯然销魂饭?”杨昊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

“这饭极其普通,只是瞧着让人想起些过去,竟是再也追不回的。”顾早慢慢道。

杨昊一怔,借了藤萝架上有些昏黄的月光,细细瞧向了顾早,忽然道:“我方才坐在这里,瞧着你在厨间里忙碌,竟是有种感觉,就好似你我便是那坊间的普通夫妻,我外出刚回来,你在给我做饭。我心里这样想着,竟是舒坦得很。只盼有一日这能成真,就只我和你,你给我生几个孩儿,围着我叫爹,我们简简单单地一起过日子,那有多好。”

顾早的心似是被狠狠戳中,只是望着杨昊怔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昊朝着顾早伸出了手,突地又缩了回来,低声道:“二姐,我这几个月在海上,时时里都在想着你,也是终于想明白了你当日在那野寺里对我说过的话。我知你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眼里瞧着好的,你未必瞧得上眼。那太尉府也一样,有人争着想进去,你却是唯恐躲避不及。我从前太过心急了,只想着自己和你好,说了些不当的话。从今往后,我会耐了心地等你,只要你一天不想进那太尉府的门,我就一天不会来逼你,直到你哪天点头了,我才八抬大轿地来迎你进门。”

顾早坐在那里,攥在一起的手已是微微有些发颤了,半晌那声音才似含了水道:“我若是都不点头呢?”

杨昊目不转睛望着顾早,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里的疙瘩。你放心,我会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再去禀告我母亲的。她点头最好,她若是不点头,太尉府的杨昊不能娶你,那扬淮广州的杨昊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顾早抬眼,望向了杨昊那布满胡髭的脸,见他一双眼睛透出的,是她两世里都从未见过的诚挚和柔和,心中忽的一阵酸胀,那眼眶便也跟着热了起来。

怕被对面的那男人瞧见,顾早吸了下鼻子,强笑道:“不过几个月,你怎的又留了满面的胡子,瞧着怪碍眼的。”

杨昊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海上生活乏味,日日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张脸,我刮胡子也嫌麻烦。”忽的眼睛一亮,凑了头过来道:“要不你给刮下?”

顾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只给猪头下锅前刮过毛,男人的却是没碰过。你还是自己回去了慢慢刮吧。”

杨昊见她终是对着自己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心中喜不自禁,那心思便又有些活络了起来,只是怕好不容易才被劝回的心上人又要着恼,也不敢再露出心中所想,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心中难受。

顾早见他突地面露异色,只略略一想,便是有些明白,心中有些恼,却又泛起了丝甜意。猛抬头瞧见头顶半个月亮已上中天,外面街面上的声音也静了下来,这才惊觉有些晚了,站了起来便下了逐客令道:“二爷,天色也不早了,你好回去了。”

杨昊哪里舍得走,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顾早又催了几声,见他仍在耍赖的模样,恨声道:“你若再不走,我便……”话未说完,自己整个人已是被那人拉进了他怀中。顾早一慌,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双手却是被他捉住。

杨昊捉住了顾早的手,低下头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亲吻过去。顾早的手碰到了他的胡髭,有些痒,又有些酥,全身竟也似是麻了一般,半点力气也没了。

杨昊亲完了顾早的手,怕自己再待下去便真的要做出出格的事情,这才强忍着心中乱窜的念头,将嘴移到了她耳边,哑声道:“我……我该走了,你晚间自己一人在家,门一定要闩牢了……”

顾早全身的血液都似涌到了脸上,连那出来的呼吸都带了滚烫的热气,也没听清他在自己耳边说什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那声音竟是柔得仿佛要滴出了水。

杨昊叹了口气,这才恋恋不舍地到了那前面铺子的门口,顾早也跟了出来。

此时街面两边的店铺都已是打烊了。杨昊终是迈步出了门槛,却是仍站在那里看着她道:“二姐,你这便上门板子吧,我瞧着你闩了门再走。”

顾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手将门板一块块地放了上去,待只剩最后一块的时候,那手又突地被门外的杨昊抓住了,只听他低声问道:“二姐,我下次什么时候可以来瞧你?”

顾早心乱如麻,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下,终是低声道:“二爷,你方才说的那些子话,我还没想妥,待我仔细想妥了再说吧。我家中人多,你过来被瞧见了只怕不好……”

杨昊一呆,心中虽是有些失望,只是转念一想,今晚比起从前,那二姐的态度却是已经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心中已是喜出望外了,也不敢再逼迫得太狠,当下柔声道:“我都听你的,那边过几日再来瞧你。”

顾早嗯了一声,怕他又生什么意外,急忙合上了最后一块板子,这才觉得自己双腿发软,竟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在那门板上纹丝不动。半晌,耳边似是终于听到了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回了后院,草草收拾了东西,便躺回了自己床上。这一夜却当真是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翻来覆去,又觉得自己手上被他亲过的地方竟还发痒,直到第二日天快亮了的时候,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正文 五十章

顾早睡得正朦朦胧胧,耳边隐隐听到哪里传来了一阵啪啪声,微微睁了下眼,翻了个身便欲又要睡去,突地似是又听到了自己老娘那直着嗓门的吼叫声,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屋子里一片光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急忙翻身下床,裹了衣服蓬头散发地便匆匆忙忙到了前面开了门闩,果然是方氏大姐几个已经回来了,个个面上都带了焦急之色,看见她露出了脸,这才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方氏一边抬脚进去,一边不满地看着顾早骂道:“都过晌午了,你怎的还没起来?害我叫了半日的门,把这半条街的人都招来了,以为你遭了什么呢。”

顾早急忙赔出笑脸道:“都怪我,昨晚睡得迟了些,今日竟是到这时候还没醒来。”

方氏又嘀咕了句,这才突然转成了笑脸,从自己手上的包袱里摸出了三个瓶子,笑嘻嘻道:“昨夜熬了一宿,今日我挤到了最前面,才得了这几瓶子的水。说是越前面的,佛气沾得越多呢。你跟大姐三姐几个一人一瓶快拿去洗头洗澡。”

顾大姐接了一瓶子,宝贝似地放进了自己包袱里,又站着和顾早闲说了两句自己如今的卤味生意,面上带了笑意。原来她渐渐做得有些顺手后,除了原先顾早教的那几样,自己又多煮了些烧鸡肚子地卖,有些忙不过来,如今已是叫了个人来帮手了,吃过她家卤味的,没一个不说味道比起别家要好上几分。那范屠户自去岁年底跑路后,小半年过去了,至今仍是杳无音讯,大姐如今也只当他死在外边了,只一心照顾自己的摊子。至于那状子,顾早早就打听了个有名的讼师让写了。那讼师本就在衙门里有人的,平日里除了给人立些契约,写写状纸什么,做的就是些搭桥引线的活,得了银钱,自是顺顺当当地递了进去。

顾大姐记挂着家中的生意,不过只站了一会便拖着两个女孩走了。方氏给一路送到了街口,这才回来,进门却瞧见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两瓶子水仍被摆在桌上,二姐三姐都不大理会的样子,心中便有些不乐意,高声叫了正在后院的顾早和三姐道:“你这两只蹄子,我辛辛苦苦挤掉了一身的肉才抢来的水,你们还不快拿去,务必从头到脚都给我抹擦一遍,不能漏了一块肉,要把那霉气都给我洗掉……”

方氏只顾自己说,却没注意那站在门口的岳腾听得满脸通红,瞧见顾早和三姐又一道出来了,更是把头低了下去,眼睛都不敢乱动。

顾早心知自己老娘说话没个遮拦,害臊到了人家,又瞧三姐一出来那眼睛便是落到了门口,心中暗自笑了下,走到桌边拿起了两个瓶子便道:“娘,今日便会用的,你自放心。”

方氏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又瞧见岳腾正呆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样子,正要指派他去做活,顾早已是抢着道:“岳家大哥,今日铺子里也没什么重活,你自回去吧,明日再来。”

岳腾闻言,如释重负,急忙行了个礼,也不敢看三姐的眼睛,转身慌慌张张地便走了。

方氏等那岳腾走了,这才嘀咕了一声道:“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只可惜愣头。今日里本还指望他去给我占位置的,哪知却是站着纹丝不动地。那武举的功名只怕是掉到他头上也不知去拣。”

三姐闻言不喜,张嘴反驳道:“娘,今日里去挤的都是些娘子媳妇的,你叫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去挤。”

方氏还想再说,却听见里屋的柳枣叫了起来道:“姐姐,这是个什么东西,瞧着怪模怪样,一股冲天的臭味,闻着竟是要让人吐了。”

顾早心知这必定是昨晚收到的那几个榴莲果,自己把它们和那袋子咖哩粉一起给放在了厨间。刚才忙着洗漱,一时倒是给忘了,想是教柳枣翻了出来。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几个榴莲,柳枣正给扔在地上,捏着鼻子皱眉头。

顾早上前笑道:“这不是坏了,这是南洋的臭猫果,本就是这个味的。”

柳枣仍是捏着鼻子摇头,方氏和三姐也闻声过来,都忙不迭地捏鼻子,待听说可以吃,又是个外来的稀奇东西,方氏这才走了过去细看,又问顾早哪里来的。

顾早一滞,便说是昨晚从一挑担的小贩子手里扑卖来的,方氏也信以为真。顾早剖了个榴莲,柳枣和三姐都是急忙摇头,避之不及,只方氏捏着鼻子去吃,吃了几口,却是得了滋味,松开了鼻子说是好吃,只叫三姐和柳枣也来吃,那两个却是退得更后面。正热闹着,突地瞧见秀娘慌慌张张地进来,脸色发白,气喘得厉害,看着竟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顾早急忙迎了上去。秀娘一把拉住顾早的手,那眼泪已是流了下来,颤声道:“二堂姐,我家……我爹娘正在家中打闹得厉害,你和婶娘快去劝下吧。”

顾早吃了一惊,边上正嘻嘻哈哈的方氏几个也是停了下来,急忙都围了过来。秀娘哽咽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待听完了原委,几个人都是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秀娘急得眼泪又下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让三姐和柳枣留在了家中,顾早便和方氏一道随了秀娘便往那潘楼东街匆匆去了。

还没到绸缎铺子,便见到大门口围了许多人,若不是那店里的伙计死命撑着,只怕都要挤进去了。方氏力气大,三两下便拨开了瞧热闹的人,顾早和秀娘急忙跟了进去,那伙计这才如释重负,赶忙将店门闭上,将那看热闹的一干人都关在了外面。

顾早跨进后院,便见到地上东西已经丢得七零八落,狼藉一片。碗碟碎了一地,桌椅都翻了个,连那几个盆栽也是被推到了地上,泥巴撒了一地。那胡氏正坐在地上在叫皇天,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头发掉了下来,连身上的衣服也是被扯了个口子,却独独不见顾大。

秀娘抹着眼泪,急忙上去想要扶起胡氏,却是被胡氏一把推开,抬头瞧见方氏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拉住了方氏的衣袖,便抹着眼泪哭诉了起来:“二婶子,你可来了,你要给我评评理啊。顾大这个老不修的,过几日就要做老丈人了,居然还瞒着我在外面养了个小寡妇,如今还有了三个月的肚子。你说有这样的天理吗?我日日里在在他家做牛做马,到头来竟是落得了个这样的下场……”

那方氏本是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才来的,只是此时被胡氏这样扯住哭诉,又瞧见她鼻青脸肿的似是被揍过的样子,竟也起了丝兔死狐悲的意思,顿了脚恨恨道:“这男人竟都是这样靠不牢的。我家那个没了的,从前也是个拈花惹草的。我还道你家的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做得更绝。你还在这里哭什么,还不拿了棒子冲过去狠狠一阵敲打,看那狐狸精还怎么笑!”

原来在这家中,胡氏既是把了家政,见丈夫一贯自己压得死死,便洋洋自得了起来,平日里便也不大留心他的行踪。只是这半年来,那顾大越来越不着家,有时竟连夜不回,胡氏问起,便说自己是在那瓦子戏舍里混过去的。且有时夜间,胡氏故意在顾大身边挨挨擦擦的,他却是只闭上眼睛推说疲累,睬都不睬。那胡氏不过四十出头,正是虎狼之年,心中暗自恼恨,却也是无可奈何。她起先也是没有起疑,还做了那大补汤给顾大灌下去,只是这样的次数多了,便难免有些心病。待上个月查账,发现铺子里竟是少了一大笔钱,问起管账的,说是掌柜的拿了不让说,这才起了疑心,暗地里便有些留意起顾大的行踪。

昨日里胡氏故意在顾大面前说自己要连夜赶去禅林寺求浴佛水,暗地里却是偷偷拐了回来躲在巷子口。果然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便瞧见那顾大从家中出来。胡氏尾随了过去,见他过了几条街,又七拐八扭地进了个小巷子,到了个矮门前敲了几下,便立时隐了进去不见人影。胡氏跟了过去想推门,却发现门已是被死死闩住,心中便已是一阵突突乱跳,好不容易稳下神来,捉住巷口的一个人打听了,才知道这门里住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只带了个七八岁的女儿,却是个死了丈夫好几年的寡妇。

那胡氏如遭雷击,半日里才回过神来,咬了牙回到那门口,便是一阵乱踢,恨不能立刻闯了进去将那对男女捉住。只是她把脚踢得生疼,那门却甚是牢固,纹丝不动地。没奈何又站在门口大骂,只引来了边上看热闹的,里面却是静悄悄全无人声,只恨得是牙齿都咬碎了,却也无可奈何,经不起边上那些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只得恨恨地先回了家去,却是一夜没睡,只坐在那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那顾大万万也没想到自己金屋败露,胡氏在那门口大闹的时候,正缩了脖子吓得六神无主,抬头猛瞧见对面那相好的李寡妇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瞧着楚楚动人。又想到胡氏霸道,自己年近五旬还没个继承香火的子嗣,如今好不容易让那李寡妇有了自己的血脉,心一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气,上前便去安慰那李寡妇,对门外的胡氏置之不理。待过了半日,听着门口似是终于歇了的样子,干脆也不回去了,又在那李寡妇家睡到了天亮,这才慢慢腾腾地回了家去。

那胡氏熬了一宿,见顾大竟是迟迟不回,眼睛都恨得通红了,熬不住又想过去的时候,这才看见顾大正慢慢悠悠地回来,哪里还忍得住,十个指甲便已经朝他面门上抓了过去。

顾大心中本是有些后怕,还想着回来怎生好好哄住胡氏,谁知刚进门就吃了一爪子,面上被刮出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烧得痛,一下子怒从心头起,抓住了胡氏的头发,两人便扭打了起来。

这顾大平日里虽都是被胡氏敲打着过来的,只是若真的恼了,那男人家的力气还是不小。胡氏被抓住捶了几个拳头,便也不敢再发狠,只是嘴巴里那话却是像枣子般砸了出来,指着顾大咒骂不停。顾大一时得了势,见这胡氏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自己平日里竟都只是白白怕了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便恶狠狠放出了话,说那李寡妇已经有了顾家血脉,如今生米做成熟饭,无论如何是要接进门来的,丢下这话,也不理那胡氏,便扬长而去了。

秀娘昨夜便是知道了这事,吓得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却又见自家爹娘这样扭打起来,更是双腿发软,哭个不停,被身边的一个婆子提醒,想起了顾早一家,这才有了方才惊慌失措去搬救兵的一幕。

却说那胡氏被方氏提醒,如梦初醒,转身拿了根靠在门后的扁担,怒气冲冲便要出去。

顾早瞧见自己的娘竟也是挽起了衣袖,摩拳擦掌地似是要一道跟了去敲打狐狸精的模样,急忙上前拦住了两人。

正文 五十一章

顾早拦住了那两个,对着胡氏道:“伯娘,按理说我是后辈,这样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插嘴。只是大伯既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想是也没少给那寡妇家添置过东西,你便是冲了过去砸得稀烂,也不过是砸你自家的东西,难不成你还真能将人杀了不成?若论我说,此事还需你坐下来和大伯心平气和地论道下,看怎生解决才好。伯娘你也是个体面的人,这样冲过去大闹一场,不但把大伯更往那寡妇身边推,便是让四邻的瞧见了,也是添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胡氏被顾早这样一说,那脚步便有些停了下来,只那方氏竟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扯了她仍是要往外去,被顾早一把拎住道:“娘,我们不过是怕伯娘吃亏才过来劝架的,如今大伯既然已是出去了,也没我们什么事了,让伯娘自个好好歇息下,想想怎生处置的好。”说着已是拉着方氏往外走,一眼瞧见秀娘站在一边泫然欲泣的样子,又看向胡氏道:“伯娘,秀娘胆小,你们便是要吵吵闹闹,也要收敛些好。”

胡氏现在满脑子都被顾大和李寡妇的事情填满,哪里还有心思顾着秀娘,似是没有听到的样子,只自己站在那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顾早上前牵了秀娘的手,安慰了几句,给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这才和方氏从后边的小门绕了出去。

方氏被顾早叫停住了,犹是心有不甘,一路只是不停骂着那李寡妇无耻。顾早也不知自己的娘为何眨眼间竟是和胡氏站成了统一战线,听得有些厌烦,忍不住正色道:“娘,你只咬牙切齿地骂那女人做什么,这样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起的头。便是伯娘自己,平日里也是有那不当之处。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去过了也就算了,你万万不要糊涂着去撺掇伯娘,万一若惹出大事,别怪我到时候不救你。”

方氏见顾早神色严峻,低声咕哝了两句,便也收了声不响了。待两人回到了自己铺子里,也已是差不多酉时,再准备晚间的生意也是来不及了,干脆仍关了铺子再歇一顿。

顾早本是有些担心那胡氏想不开又会生出什么事情,只是过了两三日,却是静悄悄地没什么消息。又再三严令方氏不准过去探问,见她虽是有些心神不宁,只是被自己看得紧,倒也果真没过去惹什么事,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离秀娘预定的成婚日子也没几天了。想起胡氏之前曾提起过让三姐到时一起去女婿住处铺房,只自己是个失寡之人,仍需避讳着些,见午间饭点过了,铺子里也不忙了,便悄悄叫三姐过去打听下到底如何。三姐便拿了几件自己赶做的给秀娘添妆用的绣活,朝潘楼东街去了。

两家隔得也不远,三姐到了那绸缎铺子,本以为里面应已是准备起成婚当日的行头了,没想到屋子里却是冷冷清清,顾大和胡氏两个都不在,只那伙计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瞌睡。待找到了秀娘屋子里,见她正独自坐在那镜子前,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三姐递上自己做的绣活,正要问铺房的事情,谁知秀娘却是摇头道:“如今只怕是用不到了,我娘正闹着要退婚呢。”

三姐吃了一惊,只是瞧着秀娘也并无十分难过的样子,便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那胡清闲居京中侯职已有一载多,起初拿了老丈人家的银钱吃喝玩乐,也不大上心,以为终会轮到自己补缺,哪知等了许久都是杳无音讯,加上去岁被吏部的人又给训斥了,自知这等缺的路是走不通了,便动起了抱人大腿的心思,费尽力气攀上了礼部的一个从二品侍郎,投到其门下。前几个月终是得了句话,说就有个七品的礼部副承旨的官缺要下来了。

那胡清得了信,自是喜不自禁,只是心中也明白真要得那官职,银子开道是必不可少的。心知自己这一年多来朝老丈人家已是伸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回回都说是疏通关系用的。起先顾家银钱给得也痛快,只是见久没音讯,如今也是吭吭哧哧有些不愿往外掏钱了。心中一边暗骂顾家抠门,一边就打起了秀娘那嫁妆的主意,这才有了上个月遣媒人过大礼定婚期的一出。待见到那嫁妆单子上列出的长长一串,早已经是喜得不行。虽说如今那嫁妆仍归女方所有,只是早听说那顾家的女儿性子温顺,若真过了自己的门,到时候要圆要扁还不是任由自己搓,心中于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顾秀娘娶回了家。

这胡清正美滋滋坐等着财色官三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半个月前,他抱大腿的那个礼部侍郎却是东窗事发,被一个死对头的御史大夫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说他结党营私,门下悄悄吸纳了不少门生,有些还是前几科绿袍进士的出身。

太祖皇帝自立国后,思想起自己当初黄袍加身的路子,怕被手下大臣效尤,因此除了倡文抑武,还有条规矩就是所有考中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严令大臣私下结党或投拜门下。只是前些年里皇帝年幼,都是太后在辅佐着,朝中文武大臣便难免在底下有了些小动作。如今皇帝亲自执政没多久,心中本就对此存了个疙瘩,只是没有由头也不好开刀,如今有人恰被推上刀口,正是中了皇帝的心意,哪里还会手软,当下便严令彻查。结果真查出了一长串的名单,虽都是些低品阶的小官,有些还是待缺的,只是也足够让皇帝发怒了,当场便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只唬得那朝中大臣个个都唯恐被牵连上身,哪里还敢为别人说话。

胡清万万没想到自己抱大腿竟是抱错了人。如今不但官职没了指望,连那赐同进士的出身也被皇帝朱笔一勾给抹去了,当初被赐新及第进士时所得的绿袍、靴、笏也被礼部派来的人收缴了回去,当场呆若木鸡,心里痛得发狂,面上却也只能谢主隆恩云云。待礼部的人去了,若不是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只怕就要当场倒下了。

胡清痛定思痛,更是恨不得立刻便将秀娘娶进门来好得那丰厚嫁妆。几壶黄汤下肚,心中便打定了主意,想悄悄先瞒了下来,待生米做成熟饭了,那时顾家便是知道了自己如今已是白身,也是无可奈何了,自以为想妥了计策,这才趁了醉意呼呼睡去。

只是他在那里想得美,却忘了自己身边的那小厮当初也是顾家给雇来伺候的。这小厮平日里见惯了胡清花天酒地抱着小娘吃酒快活,只自己却等在巷口吃冷风,加上他素日里人又小气,便是打发了去买壶酒,一两个铜钱也要斤斤计较,绝无油水可捞。那小厮早就心有不满,如今见他倒霉,哪里还忍得住,趁了胡清呼呼大睡的功夫,一溜烟便跑去向顾大胡氏报告了。

胡氏自出了李寡妇的事,当时虽是听了顾早的话一时忍住没去那里,只是那心口总是像被猫抓,一道道地透着难受,熬不住了还是拿了个棒子赶去那李寡妇的巷子,却是目瞪口呆。原来不过半日的功夫,那李寡妇便已是人去屋空,早不知哪里去了,里面只剩些不值钱的破桌椅。想是顾大和自己干完架,立刻便来此将人转移掉了。

那胡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头闷眼花,好不容易才在边上几个邻人的搀扶下回了家,躺在床上便爬不起来。待半夜里那顾大蹑手蹑脚回来,一把扯住便又要拼命。那顾大虽自觉理直气壮,只是胡氏多年积威下来,总还有些阴影,又被那李寡妇哀求着让回来好生跟胡氏说道,心中也是知晓若是胡氏不点头,自己收人生儿子的念头也不过一场空,当下便放□段好言相求。哪知那胡氏竟是软硬不吃,一定要他丢了那李寡妇,至于那肚子里的种,更是扬言除非自己死了,否则休想冠上顾姓,只把顾大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管胡氏死活,拔腿又走了。两个人就这样闹了几天,若不是昨日里胡清身边的小厮过来报信,胡氏几乎都把秀娘的婚事给忘了。

胡氏听了那小厮的回报,大惊失色,好不容易等到了顾大回家,把事情一说,夫妻两个也不吵了,一道心急火燎地赶去找胡清。胡清起先还想抵赖,只是见那素日里在自己面前只会缩头的小厮此刻正负了手站在顾大夫妻身后瞧着自己冷笑,便知被他卖了,骂了句无耻小人,没奈何也只得承认了。

顾大倒也罢了,这桩婚事本就不是他的主意,只那胡氏却是如五雷轰顶,当场便软倒在了地上直翻白眼,只吓得顾大掐住她人中一阵折腾,这才悠悠转醒。

胡氏清醒了过来想再找胡清,却哪里还有人影,原来方才趁乱已经溜走了。夫妻俩没奈何只得相携先回了家,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埋怨,早被秀娘听了过去。

“我娘今早丢下了句话,说要和那胡家退亲,扯了我爹就匆匆出去了,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秀娘轻声说道。

三姐望了眼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的秀娘,见她面上虽无太大伤感,只是眼睛都是肿的,想是这些日子也都不好过。她俩从小都是一块玩大的,虽后来各自分开,但自有几分感情在,不禁也陪着唏嘘不已,又用好话细细地劝慰了许久,这才起身回了家去。

三姐一回家中,便拉了顾早到自己屋子,一五一十地把那方才得来的话都说了出来。顾早听得目瞪口呆,只是心中却又隐隐为秀娘有些高兴。虽说过了大礼再退婚的女儿家名声是有碍了,只是比起嫁给胡清那种人,那又不知好了多少。当下嘱咐三姐不要在方氏面前露出口风,两人这才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