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闻言一愣,随即莞尔。

是了,这天底下能代他去狩猎也就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叔了。

“怎样?”心花怒放的小德王现在就想为大侄子多做几件事,这不仅仅只是为大侄子好了,他也是为自己打算。

等大侄子的朝廷稳定稳固了,他就要带他的小辫子,他的王妃娘娘去封地生孩子喽。

这都城不能呆,大舅子太多了,岳母娘看起来也有点缠人。

燕帝看他说着话翘着二郎腿一翘一翘的,笑着摇了下头,沉吟了下道:“朝臣怕是不答应。”

“不答应啊?”德王笑了,“放心好了,这个不用你操心,本王有得是办法让他们答应,你只管把人挑出来就是,挑两个咬得厉害的,喽罗也挑一点,最好是凑几个面和心不和的,不用怕,你小王叔我有得是办法制伏他们。”

人多了不成,尤其是三公那三个老东西跟他们的儿子,那是滑得跟泥鳅一样,还有得是胆子跟他斗智斗勇,德王虽说不怕他们,但他一个在朝没势力的小王叔,比不上这些人连起手来对付他,不过要是单打独斗,他还是治得了他们的。

但这些人怎么可能跟他单着干,这些人背过身去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扎一刀,什么恶言恶语都敢说,但连手对付起他们老周家来,那可好得那个叫亲密,恨不能夜夜同睡一张床。

把他们打散不容易,这些年来大侄子把符家抬上来也就咬出了一个角来,不过有个角就好,大侄子可以放自己的人进去了。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朕来想办法,你最近都没上朝,这几日就别上了,”燕帝开始想主意,“到时候就说朕龙体欠安,你呢在家正好歇久了想动弹动弹,就由你代朕前去?”

燕帝看着他。

“就这么着。”德王昂首点头,少年意气风发,神清气朗。

燕帝嘴角又扬了起来,先前有些疲怠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他道:“你知道刚才从朕书房里出去的人是谁吗?”

“知道,”德王当下就接了话,“宋韧,我家小辫子之父。”

燕帝被他那句“我家小辫子”说得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小王叔,“小王叔,你在没有此意之前,莫要口上这般轻薄一个小娘子。”

我怎么没有此意了?我是太有此意了,你是不知道!

但德王知道他大侄子跟杨标一样呢,都不喜欢小辫子,说起来还是小辫子英明,说现在时间还早,不要提这些,想想也确实不是能提这事的时候,他得花点时日让这两个人改变一下他们的想法才成。

德王心里想着,面上耸了下肩,“随便你。”

燕帝摇头,“朕看宋韧当真还有点真本事,不是那等纯靠媚上才爬上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看着办。”

“不为他说好话了?”

小德王摇头,目光清朗地看着大侄子,“之前已经说过了,算是偿了他的招待之情。你的政事你说了算,皇兄在的时候就是因着身子不好不得不让大臣把持政务,你继位以来想好好治理咱们老周家的天下都不成,就是吃了这个苦头,我知道你心里亲近我,但我不会让你明知故犯,我是会因为喜欢谁在你面前多几句嘴,但用不用是你的事,不用我也不会不高兴,你可明白?”

他不能参政,参了不说大侄子这边会怎么想,老嫂子怕是更要多想了。之前皇兄对他太好,就是皇兄亲自把太子带在身边教养,她在皇兄临终之前还是怕皇兄鬼迷心窍把皇位传给他,叫人拖着他不许到皇兄跟前去,如若不是杨标在,他险些连皇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德王从来没有想过当皇帝,但他知道皇位于大侄子,于老嫂子,于老嫂子背后的万家,和万家背后站着的家族有多重要。

他没有想法不说,还得严防死守着那根线,要不等着他的就是尸骨无存,之前德王没碰那根线是因为他没有想法,他想的只是帮大侄子帮忙,现在他更没有想法了,他还要娶王妃,还要跟王妃生孩子,他要跟她厮守终生,就更不能死了。

他有皇兄给他的晏城就够了。

见小王叔把话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帝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小王叔可能还不知道,他在心里已经跟他分亲疏远近了,以前他从不跟他说这些话,看来,随着小王叔的长大,有些事情到底还是变了。

燕帝在心里叹息,他看着小王叔笑了笑,“明白,知道了,朕心里有数了。”

小德王看他笑得很不好看,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小长辈安慰他的大侄儿道:“别难过,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小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燕帝不由连着笑出了声,鼻子稍有些酸楚。

这厢,饭菜上来了。

燕帝拿起筷子,想起之前宋韧跟他说所的那些吃食,肚子不由有些饿得很,吃着还跟小王叔说起了宋韧所说的那些各地的吃食,听得小德王看着桌子上那几样瞬间寡然无味的菜肴,顿时怒气冲天拍桌子,“食不言寝不语,太傅教你的都忘了?别叨叨那些你吃不着的了,老实吃饭!”

燕帝这下止了嘴。

德王摸着肚子,这下他高兴不起来了,愁眉苦脸地吃起了饭。

小辫子说了,家里这几日人多眼睛多,让他别去了,也不要扒墙头趴屋顶,要不然她知道了会不高兴,就是他去了杵在她前碍她的眼也不会跟他说一个字。

她好凶的,小德王不敢不听,一想起这事就难过,他本来还想着晚上头发搓搓,身上搓搓,香一点明日早点过去让她抱一抱呢。

燕帝见小王叔一下高兴,一下又不高兴的,不禁摇了下头。

这小王叔,还是没长大。

不过燕帝看着,心里到底还是高兴了起来。

小王叔还能在他跟前毫不掩饰他的喜怒哀乐,说来还是把他当最亲的亲人。

**

这厢宋韧归家,又是踩在云朵上回去的。

家里秦公肖五还有两个替宋韧出谋划策过的秦公学生在候着他,带着三个兄弟去应家走了一趟的大郎也回来了,四兄弟也在等着父亲,宋韧一回来,他们就围了上去,宋韧眼下两团黑,黑眼圈深得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但他舒畅大笑的样子,就跟突然升官进爵平步青云了一样,光让人听着就觉得痛快不已。

宋张氏正带着家里人和小娘子在厨房里做晚上的晚膳,听着前堂大堂里丈夫的畅笑声,她也不由地发笑,一张清秀洁白的脸舒展开来,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熨帖。

宋小五也听出了她爹声音里的痛快来,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起了点笑。

宋大人这些年分外艰难,他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他要是不想做点事,不当一个好爹,不当一个好丈夫,他当然可以过得很轻松,甚至可以左拥右抱,美酒佳肴不断,但他选择了当一个好爹好丈夫,当一个心有大志向的男人,这种有担当的男人,就是他一辈子都没混出头,只是个小官小县令,宋小五也当他是大丈夫。

大丈夫在熬了那么多年后,看起来终于是得偿所愿了一点,这份痛快是值得高兴。

宋小五也替他高兴。

遂,她跟母亲道:“我们上次酿的那缸米酒应该能喝了,娘你打点出来温一壶。”

“诶。”宋张氏往常最不喜欢丈夫喝酒,这时候也是毫不犹豫,脚步轻快地提起壶往酒缸子那边去了。

“家里最近好得哟,”莫婶在边上合不拢嘴,“你老叔儿睡着做梦都发笑。”

“老婆子,那是你罢?”烧柴的莫叔在一边哭笑不得,是她做梦发傻笑把他吓醒的吧?

说到这,莫叔又张口跟小娘子道:“今天那隔壁家的人丢了猫爬墙进来我们家,都不先敲门叫我们家一声,我看没名堂,那家的人牛高马大的,不是什么好人,小娘子你平时注意点,在家里看着生人了要喊,那后面也别老去了,去了也要叫你老婶儿陪着。”

莫婶一听,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小五啊,你去哪叫老婶儿跟着啊,这不跟着老婶心里慌得紧,不踏实,那家的人太没规矩了,随随便便就进别人的家,要不是赔礼道歉了,我都要去告官,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容有私闯民宅这等事发生?”

莫婶跟着宋家这一家子久了,说话也有学问得很,莫叔在一旁点头不已,觉得他家老婆子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宋小五一脸平静地点了头,当是应了。

至于老婶说的天子之下,朗朗乾坤什么的,管得了谁,都管不了那熊孩子。那熊孩子,那天子见了他都得叫他一声叔,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就是她,也得先哄骗着他稳着他来,跟他横是横不过他了。

这晚宋家开了新酒,上的不多,加上宋家几个做菜的老手尽全力施展的手艺,宋家一家人跟来的两个客人吃得满嘴是油,酒足饭饱,畅快不已。

饭后,秦公的那两个学生见师弟神采虽足,但脸色不佳,知道他是累极了,就与他告辞而去,临走之前还多谢了弟妹款待。

他们礼数周全,彬彬有礼,看得宋四郎私下跟哥哥们羡慕地道:“我以后也要当李师伯和张师伯他们一样的人。”

三郎想了一下,道:“这个可行,你努力。”

师伯们学问好,人品更是顶呱呱的好,听爹说都是吃够了苦头才爬上来的,吃够了苦还有这品性那可不是一般人,其心志心性就够他们学半辈子的了。

宋韧在送走客人后,本来还想跟儿郎们问一问他们前去应家之事,没成想送走了客人,刚坐下跟肖五兄说了两句话,他头就不由自主地往下点,看得宋张氏心疼不已,忙扶了他回去休息。

他走后,宋小五照顾秦公泡脚,准备等会送他去睡。

往常都是她娘照顾师祖,她娘忙不过来,她就帮着照顾一二。

秦公跟她住了几个月,有些奇怪小娘子对他的敬重,但时日一久他就释怀了。

他早把弟子视为儿子,弟子一家就是替他养老送终的家人,小辈们敬他为祖是他的福气,他当不推诿,方才是真视他们为一家人,如此弟子心中方才好过。

秦公也不是凭白无故认宋韧为唯一的亲传弟子的,当年他儿子早夭,妻子早逝,妻子死的那一年他们秦家也没什么人了,当时宋韧不过十二岁,就因为他这个妻儿早逝的可怜先生族人不多,在的也只是孤儿寡母老弱几个,没有什么人是能帮得上忙的,小弟子就带着身边的小厮跑前跑后帮他把妻子的丧事办了下来,妻子一入土,他又大病了下来,也是他这个弟子请大夫抓药,煎药喂药的才把他的一条命救了过来。

遂当年宋韧的亲父死后,宋韧前途尽损,秦公才那般痛彻心扉,不忍他这么好的弟子被埋没,从此就是踏破铁鞋也想要为弟子谋出一条路来。

现在弟子已经走出来了,身边还围绕着他曾教过的学生,膝下还有徒孙儿孝敬,秦公没想自己当了半辈子鳏夫,被算命先生说是孤星命注定孤寡一生的人老了却不孤绝,当真是老怀甚慰。

“当年你张师伯,”趁着泡脚,秦公跟小女徒孙和坐在跟前的三郎四郎这两个徒孙讲起了古,“瘦瘦小小的,家里父亲早丧,就靠他娘一个人带着他,孤儿寡母的着实受了不少欺负,但那时候师祖也没怎么帮过他,就是吃午饭的时候让你们老鲁头婶把他带过来,中午跟我吃一顿,没想就吃了几碗饭,他就记着师祖了,这远在千里之外都记着我,说起来他后来给我写信我都有些记不住他了。”

“为何记不住啊?”四郎不解。

三郎白了他一眼。

但他也有些不明白,看向了师祖:“张师伯长得可潇洒了。”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记不住?

宋小五靠着椅臂坐着看书,闻言张了嘴:“不是说了,小时候瘦瘦小小。”

“哦,变样了。”四郎点头,明白了。

宋小五看书的头摇了摇,“不仅如此,当时师祖叫去吃饭的不止一个两个,师祖不一定个个都记着,你们忘了爹跟你们说过,师祖在学堂教书的时候,每天要叫家人做几个人的饭端去学堂,他在学堂当了三十多年的夫子就让家人多做了二十多年的午饭,不记得了?”

不说别的,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记住?她放下书,看着那两根萝卜条:“就你们这推断能力,还去做官?”

这是他们宋家送去官场给人添菜的吧?

这下四郎当下就苦了脸,就是自诩比四郎聪明不少,不在一个层次的三郎都有些讪讪,他没有想到这点。

秦公见小女徒孙又说小徒孙们了,往常他还要帮着徒孙们说两句,求个情,但现在他抚须含笑看着,就不为他们说情了。

他们即将展翅高飞,以后也没家里人在他们身边帮着他们,指点他们了,万事要靠自己,还是多懂点好。

第63章

宋家原本就是宋韧和秦师祖带着四个小萝卜条言传身教,宋小五之前也不插手,她烦这些萝卜条都来不及,有那闲功夫,她宁肯在她娘身边多呆一会儿,或是菜地里多挖两锄头。

但现在弄不好,这四个萝卜条就要去做官了,大郎二郎还好一点,三郎四郎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遂她也开始提点几句。

不过她也不太担心就是,萝卜条们毕竟是宋家人,教他们的够多了,再则放他们进都城靠自己读几年书,这人心险不险恶他们想来有数。

不天真,又有点真材实料,宋爹那当地方官的本事是实打实出来的,教到儿子们手上,在几根萝卜条们这个年纪里的人当中就不容小觑了,他们现在的眼界心胸放出去了就是比世家子也差不了几分。

他们身上的有利条件也挺多,光是宋爹教他们的接人待物这一点,他们只要照着做就会受益无穷。

宋家的环境也让他们对人保持一定的善意和诚意,这不会让他们太工于心计,将来身边围拢的人必有一些是真心会帮他们的。

人心难测,但人心更不可欺,恶意只会带来更大的恶意。在这点上,宋小五觉得比起他们刚进都来的那段时间,不过几个月,大郎他们身上的戾气差不多散了大半,他们在外被扎伤了的心被家中人呵护好了,想来有家这个坚强的后盾在,以后他们更能经受得起挫折。

等他们出去了,他们会发现,他们会比以前更勇往直前。

但这话,宋小五是绝不会跟他们说的。

年轻人,都有容易骄傲这毛病。

宋小五的话后,三郎接着道:“妹妹,你说我们真有官当,会当什么官啊?”

宋小五闻言,看了三郎一眼,随即沉默了下来。

对此她有所猜测,但不知道猜得对不对,遂她朝三郎回道:“这个我不知道,回头你问问爹罢。”

“好。”

三郎说罢,四郎看着秦公道,“师祖,那我们是不是会被派到地方上去啊?好多人都这么说。”

“怎么,不想去啊?”秦公和蔼地问。

这厢去拿东西的肖五也进来了,笑着接道:“四郎是个顾家的。”

宋四郎宋兴祖有点不好意思:“想呆在娘,还有妹妹身边。”

大郎二郎他们也送父亲回屋后过来了,二郎先大郎一步坐到了妹妹身边,头凑过去看妹妹的书。

宋小五挨近他那边,把书放他眼前一点,与他一同看。

三郎看到,酸溜溜地道:“本来我坐那的。”

妹妹不许。

妹妹这厢瞥了他一眼,“满身臭汗。”

三郎朝她吐了吐舌头,“我在外走了半天,回来一通忙,没顾上洗澡,你怎地不心疼我?我是你三郎哥。”

宋小五一脸冷漠收回眼。

肖五择了个凳子坐着笑了起来,跟家里的小娘子笑道:“妹妹辛苦了。”

宋小五摇头,朝大郎哥道:“把热在火上的那一锅药材水提来,叫莫叔把火熄了,该歇息了。”

“这就去。”大郎起了身。

二郎跟着起,“我去帮莫叔熄火。”

宋小五点点头。

他们走了,她跟肖五道:“五伯,给你煮了点去痛散淤的药水,药有点烈,等会泡起来会痛,你忍着点。”

肖五被师弟请为师爷之前,师弟与他详谈过,他知道宋家的这家小娘子有些许特别,这是不能与外人道的,他也跟师弟做了保证。

他进了宋家,还以为宋家多少会因这个小娘子隔着他点,但结果与他想的也有些不同,家里的两个老人还防着点,宋家弟妹对他也有点忐忑不安心,但这位小娘子对他倒是落落大方,虽不与他多言语,但也没有提防他之意,倒是肖五为正己身,保持着与这位小娘子的距离,没有旁人的时候远远见着这位小娘子都会有礼地避开。

他进都没几天,就被一位同窗请去修补一本他以前读过的古书,一去就是近三个月,如若不是师弟这边出了大事,他得十月才能回。

他从先生那知道了这小娘子于调理很有一手,一听小娘子还准备了他的份,忙拱手朝小娃娃施了小礼,“让小娘子费心了。”

“没有的事。”宋小五颔首,虚承了这谢。

三郎在旁反应过来了,看了看师伯的脚,起身跟师伯谢了一礼,“多谢肖师伯为我父日夜兼程归来,让您受累了。”

四郎也跟着起身道谢。

肖五受宠若惊,忙朝小秀才爷摇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三郎四郎不必多礼。”

“应该的。”

“师伯受累了。”

“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你们三个都坐下罢。”他这个学生没有意外的话,也是会跟着弟子走下去了,两个都是他的宝,秦公眼见他曾经最为得意的学生往后也有了归宿,心中岂是欣慰两字可言的,说罢,他看着还有些拘谨的学生又笑道:“既然你选了跟着你师弟,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先生还等着走时你还能送我一程,就不要在家中拘束了。”

肖五被他先生说得有点眼疼,他扭过头,笑道:“学生惭愧。”

临到老了,一把岁数了,还让先生操心。

三郎四郎在旁看着对视了一眼,安静地坐了下去。

宋小五则起身给他们添了点泡淡了的参水。

晚上喝太浓的参水不利安眠,不过家里这些身子有亏损的喝点淡的对他们身体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