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这些人,她也管不了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无心插手也不能插手,但让他们多活几年,她还是能办到的。

这说话间大郎把散发着强烈味道的药水抬来了,红得发黑的一桶热水看得四郎惊讶出声,凑过去就跟妹妹问药材。

他对这些个倒感兴趣得很,跟他小时候一样,对什么事都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三郎也想听,也抬头看向了妹妹。

宋小五便把每一味的药材和功效都说了出来,这些药材在这个朝代很普通,于后世就是稀世珍宝了,不过再便宜药材也是贵东西,买的多也费银子,所以宋小五在说完后跟他们道:“这些药材刨制的法子也不难,往后碰到出产这些东西的地方,可以教当地百姓刨制好顶级的一并收上送入大药房,也是个不错的进项,百姓也可多得点。”

零卖或者湿卖,就要不上什么钱了。

大郎听着,把他放在案板上的录薄拿了下来走过来:“妹妹再说一遍,头两句我没听清楚。”

“大郎哥你记完给我抄一下。”三郎见师祖的洗脚水凉了,拿了擦脚的布巾跑过去嘴里喊着。

“好,你慢着点,手轻点,别毛毛躁躁的。”大郎训他。

宋家夜晚点着灯的前堂热热闹闹,到了睡觉时才各自散去,宋小五最后去了莫叔莫婶房前站了一下,喊了他们一声,才归了自己的房间。

岁月过去,有的人老了,有的人大了,她在宋家呆了十三载了,想想,这每一天的日子过的都是她想过的。

此生,不亏。

**

第二日宋韧起来,问过大郎他们去应家的事,知道了应家客气接待了他们,末了还由这家的二老爷出面在中午接待了他们一顿。

大郎带着兄弟去,其实也不是去提婚事的,婚事这是媒人的事,他去那边,借的是拜访应家人,道谢应家的相救之恩这个名目去的。

应家人懂,因就大郎相中的那位应家小娘子一家都在青州,应家主家那边给的话是让大郎过段时间再去应家做客,想来是要等青州那边的那位应五老爷说过话,应家才会给大郎一个准信。

宋韧听后,跟他先生道:“大郎他们兄弟这趟去是受了礼遇的,如此看来,应家是打算想要我们这门穷亲戚了?”

秦公颔首,“一门四才,穷一时,穷不了一世。”

“看来符大人那边,我也要早做打算了。”宋韧沉思,回头见儿郎们紧张地看着他,他笑了起来:“为父心里有打算,你们不要担心,这段时日,不管圣旨何时才降,你们不可荒废功课,可知?”

“书院那边我们可还要去?”大郎问道,他们这段时日都不去了,师祖也因为精力大不如以前,也把他们带出来了,父亲已经替他请辞了。

“这…”宋韧看向了他先生。

“曾教过你们的夫子,还有山长那,你们需提礼上门拜访恭敬致谢,至于学堂…”秦公摇头,“都是要受封的人,也呆不了几日,就不去了,此次前去拜访,好好跟你们的同窗道个别罢。”

“是。”大郎他们应了声。

宋家人这说过话,各自散去做事,宋韧去了户部衙门,受到了同僚的好一番热脸相迎,这次宋韧就淡定多了,窃喜之情所剩无几,他现在就盼着圣上那边会不会对他有所安排,还有秦道昭这位老尚书,会不会就此事对他另眼相看。

至于那位德王,宋韧是想感谢都没法儿感谢,小娘子那边没跟他明言,但就此也说明她不想跟他谈这事。

隔壁那两处新宅子啊,还有昨天进他家门的隔壁家人,听说牛高马大,脸冷冰冰的不好说话的样子…

宋韧走到他办差的案几前,想着这些事,怔愣了一会儿又摇下了头。

算了,这事就让小娘子看着办罢,与他比起对这个家的用心来,她不逞多让。

宋小五这头也知道家里有宋爹这个明白人,但她与宋爹多年的磨和下来,彼此都知对方性情为人,遂她不说,他不问,她也心安理得。

一连好几天宋家都热闹得很,家里也专程备了小宴,下了帖子给帮过宋家的那几位秦公的学生,请他们带家人过来做客。

这几家的家里人没在宋家露过面,但秦公这些年受了这些学生背后的家人不少照顾,他的衣裳鞋袜都是这些学生的夫人,还有女儿帮做的,宋张氏一想他们宋家的师祖受了人不少照顾,也有心想好好感谢人家一翻,遂对钱财有点计较的宋夫人一咬牙,去郊村买了一条猪回来,请了屠夫回家杀,要做大宴感谢人家,还打算拿多的做点美味让人带回去当是小礼。

家里人做的吃的,还是送得出手的。

宋小五由着她娘去做,宋韧却哭笑不得,他娘子为了省几个钱也是煞费苦心,猪都买回来自己杀了。

宋张氏一并还买了些鸡和鸭,还有鸡蛋鸭蛋回来,是省了不少钱,尤其是老莫婶,这钱省得她喜笑颜开,老脸打褶,跟家里的少年郎中了秀才爷一样的高兴!

这牲畜一买回来,家里一时就鸡飞鸭飞家猪叫,宋韧这个有点喜欢风雅的人对此本来还想说道几句,一看娘子跟莫婶儿喜得跟从地上白捡了一百两银子似的,这话就不敢说了,摸摸鼻子忍了下来。

算了,这个家本来就是女人们的,她们喜欢就好。

这厢宋家人准备做宴,朝廷秋狝的事情定下了,圣上龙体欠安,不便大动,这次就由皇叔德王带大臣前去猎场行猎。

时间紧迫,禁卫军已前去猎场布置,眼看不出五日就要带人前去西山猎场,德王忙过布军之后,就急上了。

这一去一回一个来月,他不知道要怎么把小辫子带过去才好。

杨标听说他要把人家十几岁的小娘子带到身边去打猎,那张冰霜一样的白脸顿时冷得更胜冰霜几分了。

“杨标,你别老看着我,你帮我想想办法。”德王见杨标老盯着他看,主意却不出一个,更急了。

“您想多了,”杨标冷冷道:“她不会跟您去的。”

“我知道不会,这不,让你跟我一起想办法。”德王气得朝他飞眼刀子,“你成天帮大侄子查这查那,到我头上了你就不帮了?你别太偏心了我告诉你!”

杨标一脸漠然。

“杨标!”

杨标漠然。

德王无法了,一屁股坐到椅子里,自言自语:“我要是悄悄把她掳走,会不会被她打死?”

不用杨标回答,他很快就点了头,“会的!”

会打死的!不是打死就是掐死。

“那怎么办?”德王抬头,可怜兮兮地喊杨标,“杨标…”

他撒起了娇,杨标无法,小主公就是他这辈子仅剩的唯一软肋,他疼爱这个孩子,视他胜过于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主公,不成,她细皮嫩肉的,受不了那行军的风,且您要去打猎,这四处都是野兽,咱们就是人多,也有看不住的时候,再说此去之人非友是敌,您就不怕到时候有个什么万一…”

德王委屈地扁起了嘴,“可我要是想她怎么办?”

不怎么办,隔得久了您可能还想不起她来,这次准备带两个美貌又乖巧的小侍女过去给小主公开荤的杨标淡道:“您离开一段时间更好,您不是说她已经喜欢上您了?想来您离开一段时间,她只会想念您,到时候您再出现,她只会对您更好,您说是不是?”

德王一听,眼神儿顿时就亮了,点头不已,“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这道理太不错了,妥妥的就是这个道理。

小主公刹那又高兴了起来,那心花怒放坐都坐不得的模样岂止是情窦初开,他是完全被人迷了心智,喜怒全系在了她一人身上,而这,实在太危险了。

杨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想那一位说的没错,事情刻不容缓,该让小主公把心思放到与他同样年纪,同样鲜活如花一样的人身上了。

这厢小德王跟杨标商讨过后,这天趁着空去了新宅子,但宋家忙忙碌碌,他趴在屋子上守了半天,也没逮到跟小辫子说话的机会。

他看着小辫子跟他的哥哥们说话聊天,有时候还给他们吃的喝的,朝他们招手,还朝他们笑,他嫉妒得心口生疼,鼻子发酸,委屈得不得了。

“都是我的…”德王趴在屋顶刚念完,又见她给那个蹲在她面前的二舅子擦脸上的汗,他嫉妒都疯了,急道:“你给他擦什么?你给我擦啊!”

他说着,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翻身就翻到了宋家前院的大堂坪上。

在堂坪忙碌的宋家人目瞪口呆,齐齐朝这从天而降的人看来。

这时,德王一个眼神就对上了小辫子那双冷漠的眼,刹那,他畏缩地缩起了肩膀,头埋在了胸前。

第64章

“你,你谁啊?”先喊起来的是莫叔,只见原本在侧边垒柴火的他二话不说拿着一条扁担就朝小德王冲了过去。

“我,我…”小德王跑,急中生智,“我是来道谢的!”

喊了一句,有底气了,他更是喊得大声:“我上次来过你们家,麻烦你们家人了,我这次是来道谢来的!”

二郎先看出了人,有点讶异。

这少年郎上次穿的是锦袍,这次穿的是黑衣短打,看样子是武功服,衣面看得出来不是一般的布料,二郎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这人腿上的靴子,靴子边上的泥很重,脚边边沿依稀能看得见绑了暗刀,他背上还背着把被布缠起来的剑,跟他身上的短打一连起来看,倒真像是越连这种军将世家的上峰家的儿子,比越连这个世家公子家身上还多了几许军伍气。

“是?”大郎也看出来了,看向二郎,“那位卓宝?”

就是之前越连带过来的那位小名叫卓宝的上峰儿子,二郎点头,他们说着话时,为表自己的长进,四郎也慌手慌脚地抄起了手中的桶子朝跑着躲避的人跑去,“你莫走,你这个贼人,吃我一桶!”

“四郎!”大郎过去了。

在厨房里忙着的宋张氏跑了出来,看着莫叔拿着扁担追着个生人,她慌了,跺着脚喊:“小五,小五,我的儿,你快躲起来,往屋里去。”

在堂坪一盆子生肉的面前站着的宋小五面无表情,她低头看了看被宰杀掉了的猪,不知道她要是亲手把这小混蛋宰了,剥出来的肉是不是也是这个色。

那厢追逐止了,二郎拉住了莫叔,大郎去问了话,“您怎么来了?”

这厢同在厨房的莫婶摸着砍骨头和切菜的两把大菜刀跑出来了,她“嗖”地一下灵敏地跳越过了几个盆盆桶桶跑到了小娘子的身边,紧张地看着那生人,嘴里跟小娘子说道:“莫怕莫怕,老婶在呢,啊。”

宋小五抬起眼,面无表情。

过了许些,她方才勉强道:“没事,认识的人。”

她看了看老婶儿手中绝对能杀死个把人不在话下的刀,眼神缱卷地看了两眼这才别过眼,朝老婶儿道:“上次来家里做过客的,说是来道谢,大郎哥会问清的,你且去忙。”

“啊,啊…”莫婶茫然,但看大郎他们跟人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是认识,而且主母正在跟他说着话呢,厨房里还煎着猪油,要不她先进去?“那我回去?”

“去罢。”宋小五说罢,顿了一下,又道:“老婶,给我挑一根烧火柴,细一点的,带刺的。”

“啊?”莫婶回头不解,但点头道:“回头老婶给你找。”

“现在找来给我,我有用。”

“好勒,等着啊。”小娘子急要,莫婶就不耽误,小跑着挥舞着手中两把大菜刀忙回厨房了。

这时,躲在四处高树上的几个人也放下了他们弓起的背,手中拉开的小弓,长舒了一口气。

宋张氏那边跟着大郎问着那少年郎的话,小德王答他们答得很有道理:“我之前出门玩儿去了,都没来得及跟你们道谢,这次一回来,我就想来跟你们说话谢谢上次给我吃的鸡腿,尤其是宋夫人特意把鸡腿找给我吃了,好像我娘,我一回来想起这事来就来了。不走正门是我敲了两下门,没人回,我听着里头有动静,心道我有武功就上来看一看,没成想你们家真有人在呀…”

他一脸天真无邪,明亮干净的黑眼闪闪,白玉一样的小俊脸看起来真是好看死了。

长得这么好的孩子,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宋张氏一听就信了他的邪,口气都放软了,“家里人忙,没听见你的敲门声,你别见怪啊。”

“不见怪不见怪,”小德王摇头不止,心口砰砰乱跳,跳得他脸蛋儿都红了,“您别嫌我不知礼数就好,这是我不对,我给您道歉了。”

说着,他就拱手朝丈母娘一个揖礼,还羞涩地朝她笑了笑。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给丈母娘施礼呢。

宋张氏见小孩儿不好意思得脸都红了,她失笑扶了这不起身的孩子一下,“哪来那么多的礼,不碍事啊,不要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吃了饭没有?”

“没有!”小德王飞快地答了话,一点掩饰也没作。

宋家的四个儿郎,除了小四郎信了他们的话,三个儿子都觉得这事有点古怪,但看样子这古怪暂时也弄不清楚,遂大郎朝二郎三郎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盯着点。

“妹妹,没事你就回屋歇着去罢,这边不用你了。”大郎首先就跑到了妹妹身边,跟妹妹轻声道,要把妹妹支开。

宋小五手里正拿着老婶给她找来的刺根端详,闻言懒懒地嗯了一声。

“赶紧回屋去。”见她不上心,大郎推了她的肩往后走。

“不用,我认识这人,上次见过一面。”宋小五抬头,淡淡道,还朝那小孩儿招手,“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德王被她这手招得直咽口水不止,他害怕地看着丈母娘,“娘,呃,不是,夫人,我饿了。”

他还是去吃饭啃鸡腿吧,他就不过去了。

“啊?”张氏被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这孩子看着可俊了,怎么脑袋瓜子好像有点不好使?怎么就叫她娘了呢?

“妹妹。”大郎不解地看着小妹妹。

“我有话要跟他说,不碍事,你们忙你们的。”宋小五对棍子不是很满意,刺有点平,不够尖锐。

但算了,勉强使使。

她手拿着棍子背过手,朝大郎哥点了下头,示意他忙,就朝后面走去了,走到一半回头,朝那小鬼微扬了下巴。

还不快过来?

小德王苦着脸,依依不舍跟丈母娘道:“夫人,我等会过来啊。”

“你去哪啊?”宋张氏着实糊涂得不行了。

“我去后边…”小德王憋着脸,眉头皱着鼻子皱着,一脸苦不堪言。

宋张氏顿时恍然大悟:“茅厕啊?我们家茅厕在后边,我让二郎带你去啊…”

“卓宝兄,我带你去。”二郎微笑,有礼地请他。

小德王觉得带着他也好,兴许看在家里人的面子,小辫子她…可能会手下留情一点?

遂小德王忐忑地跟着二舅哥去了。

他们走后,张氏不解地问大儿郎:“我怎么觉得这个小俊郎有点怪怪的,莫不是跟家里人吵架跑出来了吧?”

大郎听着前句还觉得他娘可聪明了,听到后面那句他叹了口气,跟他娘道:“您别担心了,我们会招待着,您只管忙去,有事我们叫您 。”

“有事叫我啊。”这是大郎他们的友人,宋张氏也不管多的,“我给他烧只鸡去,你一定要留他的饭啊,人家可是专程来道谢的,不能怠慢了。”

“是,您去罢。”她走后,大郎瞪了不老实的三郎四郎一眼,跟同样不解且担忧的莫叔道:“莫叔,没事,我也过去看看。”

“我也去。”

“我也去。”

三郎四郎平时没什么像,这时候说起话来却是异口同声了。

大郎也知道拦不住,没再多说,率先往后院走。

**

后院,宋小五见到小混帐身边还跟着二郎,她冷漠地扯了下嘴角。

小德王一看,说话结巴了起来,“你们家的茅茅厕在哪啊?”

他握着裤裆。

上次来他就是尿了裤子,二郎对此印象很深刻,正要给他指道的时候,却见妹妹冷冷地道:“还不快过来。”

二郎正要走,却见身边的人缩着肩膀,猫一样地轻步往前小心翼翼地去了。

“我…”德王害怕得要死,但他不是等死的人,他要为自己争辩,“我就是急了,我急了你知道吗?”

宋小五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让小混帐站到靠墙壁那一块,“站好了。”

小德王不愿意,被她拿着冷眼一扫,乖乖地去站好了。

宋小五这时回头,朝二郎道:“转过背去。”

这时大郎他们也来了,见到妹妹,他们脚步顿了。

“都转过背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转过头来,听到了没有?”宋小五提高了嗓子,她平时从不高声说话,这嗓子一提,脆生生地刹是好听,但也刹是威力十足,那冷噪子中带着的杀气吓得宋家四兄弟不敢吭声,个个飞快转过了背去。

“把手伸出来。”宋小五又道。

背着她的宋家四个儿郎面面相觑了一眼,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