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若岭回了父亲的话,又去了南阳王府,见了族爷。

南阳王已经知道他们在德王府里的事了,跟这位宗族里年轻一辈的领头人道:“若湘他们,我就交到你手里了。”

周若岭掀衣跪下,恭敬地跟他们族爷磕头道:“若岭当不负宗族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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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被抄了家,郑丞相家办起了丧事,范家树倒猢狲散,燕帝让他的人接管了范家,被赶出范家的范家人怒不可遏,更有范启伯的相好暗中连手怒告起了燕帝的不是来,这些后宅的女人们能耐不少,掀起了轩然大波来,燕帝勃然大怒,用雷霆手段震压,一时之间京城名门望族当中有众多夫人们被请走,有去无回,家族也因她们受了牵累,被贬官的贬官,被通查的被通查,这让即将过年的隆冬腊月变得更冷了。

这厢宋家如日把郑家的小娘子娶进了宋家,而宋韧的身体一好点,就见了宫面圣。

外面的事传得太大了,宋小五就是身在深闺也知道不少,莫婶最喜欢出门跟人打探这些消息了,回来就幸灾乐祸地学给小娘子听,别人看不惯他们家官老爷,老莫婶也看不起别家的官老爷,总觉得他们不是个好的。

老百姓们活在这世上,不管上头施的仁政还是暴政,落在他们身上的好处没几桩,苛捐杂税却是数不胜数,他们对为官者有一种天然的敌对敬畏感,他们怕官老爷,同时也憎恨着他们。

这头京城里敢连手怼皇帝的夫人们无疑都暴露了自己,遂骂她们的人居为多数,宋小五听莫婶说的时候,莫婶也是对她们这些夫人们颇为不耻,言语当中很是不屑。

宋小五听罢,问了她一句:“那些受过那位范大人好处的男人们可有做什么?”

莫婶不解:“这…”

她没想到还有这,听着小娘子的话心里打了声鼓,才犹豫着小声道:“求情的好像都是他们罢?毕竟是一家之主,哪能像那些没脑子的那样胡来。”

宋小五笑了笑。

女人罢,就是喜欢感情用事。男人这边转过头来又坦途大道地过起了日子来,她们却要较真沉迷过去不可自拔,最后把命搭上才知悔恨,可那时已为时已晚了。

莫婶被她笑得忐忑,过了片刻把事情想明白了的她叹气道:“是啊,就是妓女都有情有义,这些个一直跪着的男人,只要命在官在,回头还不是想找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唉,世道就是这般不公平啊。”

宋小五又笑了起来。

莫婶被她笑得恼火,瞪了小娘子一眼:“不许笑了,老婶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宋小五便不当着她的面笑了,掉头轻笑了起来。

莫婶被她笑得不知所以然,委屈得很,回头跟夫人抱怨道:“小五现在是爱笑了,可是笑得我老发毛,不知道哪不招她喜欢了。”

“她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张氏不懂她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哎呀,您不懂,回头您看她笑笑就知道了。”

宋小五笑的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莫婶跟她跟得久了,分析起事情来也能分析到比较深的地方了。

但她也不解释,她还挺喜欢老家人发小脾气的样子。

她也不会跟老家人去解释她的想法,她说得太多都是惊世骇俗,还不如让老家人自己一步一步去想,一步一步去发现。

就如她对家里老萝卜条小萝卜条们的处置一样,领着他们去接触真相,比告诉他们道理要来得强。

真理再真,不掌握在手中,不过是迷人的废话而已。

这时宋家人多了一个四郎的娘子,张氏多了一个帮她忙东忙西的小尾巴,郑家的小娘子可能干极了,手脚麻利飞快,许多事不用等婆婆吩咐她就自行做好了,勤快得就是莫婶都要说几句她家小娘子:“你看看你小嫂子,你再看看你,一坐着喝茶就不动了,连火盆都懒得烧!”

莫婶嫌弃小娘子老窝在屋子里煮茶写字不动,还不许她烧火盆取暖,有了个讨人喜欢的作对比,就埋汰上了自家的小娘子来。

小郑氏嫁到张氏那是全家上下都一通夸,连宋老太太都有点喜欢这个老是笑脸迎人,对她照顾周到的小孙媳妇儿,还给小孙媳妇多送了一对金手镯。

宋小五这天早上慢步过来看老太太,从听到她来到见到她,老太太等了半个小时有余,终于等到人来了,不由皱眉看着孙女儿道:“不是说早来了?”

宋小五眼看老太太都有些嫌弃她了,顿了一下,过去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慢悠悠道:“连你都要说我不好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一天到晚就来一会儿,猫都跑得比你勤快。”

宋小五给老太太抓了只猫养,老太太还挺喜欢的,闻言她扭头看了看:“你的新欢小心肝呢?”

老太太气笑了。

一边的英婆憋笑回道:“去厨房讨猪肝吃去了。”

“酸菜炒猪肝?嗯,挺好吃的。”说到猪肝,宋小五想到酸菜炒猪肝这道菜了。

“那我去厨房说说。”英婆见小娘子颔首,忙去了。

宋小五见祖母身边的难对付的老婆子去给她跑腿去了,她则转头对老太太道:“既然住得好好的,就一直住下去罢,这样我看你也方便,再慢一天也能见着一次,若不然这大冬天的,我一两个月也未必去得了你宅子一趟。”

“你就懒罢,到时候看谁娶你这种懒小孩儿!”老太太冷笑。

有人娶的宋小五一笑置之,不跟她计较。

老太太还不知道她这是在忽悠她呢,等老太太知道没多久她就要嫁人,想见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时候,怕是气得要打断她的腿罢?

不过先不管,先把可怜的老太太忽悠住再说。

现在也不比当年了,老太太自己就收敛了自己,她爹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母亲膝下的小孩儿了,他对母亲少了孺慕多了客气,不在乎就不会受伤,分寸会让他掌握好跟老太太的相处。

而老太太在,姜是老的辣,他们家有个像她这样狠决果断的人拿主意,宋小五也比较放心一点。

宋小五看过老太太,就又回了她院子里。

中午是她母亲领着她小嫂子小郑氏来的她院子给她送饭,小郑氏还帮着莫婶给她摆饭,张氏见小儿媳妇忙个不休,连连劝她停下来,小郑氏都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手脚却不停。

宋小五也没跟她客气,不过向来不动手的人这时也伸手帮着摆了起来。

她看得出来,她这位小嫂子在用自己的方式融入这个家,行为挺主动的,她喜欢这种人。

这个家里,小郑氏见得最少的就是这个小妹妹了,她见这小妹妹见得都比见公爹少,这时候来了小妹妹的屋子,看着妹妹屋子的样子和放在各位的摆饰,见比公婆的屋子还要大气气派,她更有点不太敢小妹妹说话了,只是朝人不停地笑,希望能招人喜欢一点。

她听四郎说了,他给她的那箱子银财头面,是小妹妹帮着母亲做主分给她的。

小郑氏只比宋小五大半岁,性子也讨宋小五的喜欢,宋小五本来想跟她多接触下的,但她猫冬写东西,写的东西又多又杂,分不开神,就一直没怎么注意她这小嫂子,这时候见母亲把人带过来了,等饭罢又留了小嫂子说话。

她和小郑氏说了说家里的事,和气得让小郑氏都觉得之前她所见过的那个冰冷的小娘子是假的,尤其宋小妹临走前还送了她一张说是四郎喜欢的图样纸,她更是欢喜得拉着明显也很喜欢她的小妹妹的手道:“妹妹你真好,多谢妹妹,我听娘说上次送你的清茶你很喜欢,我那里还有,回头就给你送来。”

宋小五浅笑了一下,点头应了。

有来有往,是个会做人的。

她觉得小四郎回头得去庙里烧烧香,感谢一下老天爷赏了他一个好媳妇。

腊月到了下旬,小年一过,朝廷也休朝了,这朝一休,宋小五的院子就不安宁了起来,小鬼天天晚上跑她被窝里,念念叨叨起他家的那些破事来了。

这晚德王过来一脸的不高兴,见他摆出了不高兴的样子她也不问问他,只管在火上煮她的小汤圆,德王就更不高兴了:“我才睡几晚你就不喜欢我了?”

两手没空的宋小五抬着下巴指了指门,让他哪风大雪大往哪去。

今天跟过来的杨标在地上蹲着添火盆里的炭,不愿意吭声,懒得提醒他家没用的主公细节。

这一位房里从来只有煮水的小炭炉,从无取暖的火盆,也就他天天往这跑,这火盆才烧起来的。

烧的还是上等无烟的银炭。

也就有些人瞎,看不出来。

“你不喜欢我了?”德王这委屈上了,还朝杨标告状,“你看看她!”

杨标干脆转过了屁股,拿背对着他。

德王顿时心都疼了,扁着嘴看向了宋小五。

她还管不管他了?

这时宋小五把酒糟盛放到铜炉里了,便问道:“怎么了?”

德王等的就是这句话,生怕她不听,赶紧道:“我皇兄准备给你的聘礼,被我侄媳妇拿走了那头最重要的双凤冠,我还没说她,她就到我大侄子面前求饶去了,气死我了…”

都被人戴过了,肯定不能再拿来给小辫子戴了,德王气得跺脚,那是他皇兄给他媳妇儿备的啊。

宋小五这时看向了杨标。

杨标这时站起,朝她躬了躬身,道:“是拿走了,说是内务司弄混了,她准备初三祭祖戴用,已经试戴过了,主公不想给你用别人戴过的,现眼下有点生气。”

宋小五看向了岂止是有点生气的小鬼,见他确实委屈得不行,当下又转向了杨标:“是故意还是无意?”

第105章

杨标躬身,“是,也不是。”

宋小五略挑了嘴角。

杨标道:“给她拿礼冠的内务司主掌,是太后娘娘的人。”

就算查,最后也只能查到太后身上去,皇后是没得什么事的。

“那?”宋小五不太懂他们皇宫中行的那一套,她不熟,便问道。

“皇后娘娘许是想拿此探明点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太说得清。”杨标说到此,有点不赞同地看向了一脸愤懑的主公。

他主公更不满了,朝他冲口就道:“那是我皇兄给我媳妇的东西,还是成亲用的礼冠,她们斗来斗去却拿我作事,还不许我生气了?”

杨标不想跟他多说,掉头看向了宋小五。

“她在试探什么?”宋小五不太懂,便接着问:“看皇帝的底线,还是看我们家这傻子的?”

傻子德王立马睁大了眼。

他不傻。

可不等他说话,杨标就接话道:“都有点,那里头的人做事,什么时候少过意思了?”

“那就是查,也办不到她头上了?”

“是。”反倒会惹圣上厌烦就是。

宋小五便笑了笑,“那算了。”

“小辫子!”

小辫子看向了鬼凶鬼叫喊她的小鬼,“那你的意思太后现在关起来了,紧接着又要撸下打鬼主意的皇后?”

朝廷已经够乱了,现在皇帝只想休息一会儿罢?大过年的闹事,小鬼就是他皇叔,但不顾大局的话那位心里不可能舒服罢?

德王被她的口气说得委屈,心里不舒服,“可是…”

“你想想你皇兄在的时候,会不会这么干?”宋小五这还是把他当自己的人,勉强收敛了口气,若不然,她会跟小鬼直言道让他去撒泡尿看清下自己是不是先帝。

毛都没长齐,羽翼未丰,时机不对还想怼天怼地,这不叫能耐,这叫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家有她一个赌徒就算了,宋小五可没打算让他也跟着她来。

“她不能动我的东西,那是我的!”皇后这举正正中中触到了德王那根不能被人碰到的筋,这下还是不依不饶。

宋小五没打算惯他,冷酷地收回了在他身上的眼,跟杨标道:“不要查,也不要有动作,等以后。”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

“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本来也没打算告知您,想着让主公给您再打一个,这还算是他的心意。”可惜他不听,非得嚷嚷出来添乱不可。

“嗯,”宋小五点点头,又宠起人来了:“不过告诉我也没事。”

她不喜欢听小鬼跟她叨叨那些事情,但再不喜欢,只要是有关于他的事情她还是会耐着性子听的。

“这就算了?”德王看着他家里的两座大山把他的事情商量完了,失望极了。

“不稀罕,你给我打个罢。”宋小五不打算搭理他的,但回头看到他小鹿一样澄清的眼里满是失望,她顿了一下,被美色所惑的宋小娘子便道了一句。

德王本来不想答应的,但听到这句话后,又看她温柔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花怒放,他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嘴,笑着点头道:“好,好。”

我给你打。

德王一下就又笑得合不拢嘴了,杨公公把拔火的铁夹放到一边,也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这么傻,往后他是盼不到王府当家作主的人是他的小主公的日子了。

先帝也是白培育他了。

这年一过,送走了出了秀林院的四郎和他的小娘子去文乡,热热闹闹的宋家顿时就安静了一大半下来。

四郎在家的时候不显,他走后,带走了属于他的那份活力,他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反倒强烈了起来。

三郎从来没跟四郎这般分别过,好长一段时日都没回复过来,有时候冲回家来第一句叫的就是四郎,叫完才发现弟弟不在了,很是怅然。

但三郎不是那等会沉浸于黯然当中的人,过了半个月他就好了,每天忙起了自己的事来,不过他也学会了跟二郎一样烦人,没事动不动就往妹妹院子闯,跟妹妹问事。

宋小五以前还会嫌弃他们动不动打扰她,现在倒是来者不拒。

三郎还不知道她的打算,也就不知道他是在享受他身为家人的最后便利,二郎倒是知道一二,因此也越发地恶狠狠剥盘起了妹妹来,连妹妹新默写出来的书也要借走抄一本。

那是宋小五给自己写的嫁妆,见寒突夜默出来的书被二郎顺手就抄走,想说一句都要得二郎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二郎这都翻了天了,但她还是咽了咽口水,忍下了。

这平时脾气表现得很好的人可不能惹,一旦惹翻了,那就不好收场了,宋小五深谙此道,决定对二郎此举熟视无睹。

这时家中只有张氏还为小儿郎的远去失落不止,儿子们一个接一个成亲离开了她,这让她有些慌张。

这时春耕在际,已经升为户部侍郎的宋韧这次虽说不用远离都城去巡视,但每日留在衙门的时日颇长,每天都是半夜走,入黑才回,张氏等到他回来没多久就是看着他睡觉,连说几句话的空隙都找不到,没几天身上补了几两肉的宋大人又瘦了下来,张氏一看就又马上心疼起丈夫来,为他忙东忙西的,连饭都让家人给送到衙门去。

宋小五见状,便出了个主意,让在燕都的族人挑个能说会道的带着家人去给宋大人送饭。

这是去户部走动,宋家的族人当然愿意去,他们一合计,派出了年头那阵新接到都城的族里人。

宋小五没见过年轻人,但回头听父亲来说,那个念过几年书是他子侄辈的族人斯斯文文,人机灵得很,很会察言观色。不过他是命苦之人,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父母当年为救族里落水的几个孩童双双沉河而去,他是被族里供养长大的,这次也是在都城的宋氏族人作主让他来了燕都,这次又让他领了这事,也是在回馈他父母罢。

宋韧倒是很喜欢族里的这个决定,慈生仁,暴生残,宋氏主族那边坏了根,但旁枝的人反倒把以前宋家的根脉捡了起来,也未尝不是他们以前中原宋氏大族的另一种延伸。

“那做事还算妥当?”宋小五这晚被宋爹叫到了父母房里来听他说了这事后,道了一句。

“是个可造之材。”宋韧也观察了这个小辈几天,有两分肯定。

“嗯。”宋小五也就是随口道了一句,回头与母亲道:“往后有什么事,尤其是接触父亲这边的人的,就跟族里的人商量商量,前面他们帮了家里的忙,该轮到我们了。”

“倒也不急。”宋韧道。

“急,”宋小五则回头看向了父亲,“你根脉太浅,需要有帮手,他们根脉只比你更浅,更迫切需要一个能让他们上升的渠道。”

不要小看想出人头地的人的焦虑,尤其在有机会的时候,这种焦虑只会更大,敢拦着他们的都是他们的仇人。

宋韧这个过来人其实很懂他们族人现在的心情,但还是撇了下嘴,看了看笑吟吟听着他们说话的娘子,想朝女儿翻的白眼最终没有翻出来,等到说到他夫人要去厨房给他们煮宵夜吃,等人离开了,他才哼哼着跟女儿道:“你这是想嫁了,家里都要甩手了不管了是罢?”

“你听听你这话。”宋小五让老大不小的老萝卜条仔细品一下他语中的话意,这是一个老父亲该跟小女儿说的话吗?

他多大,她多大?

宋韧被她堵了一下,恨得牙痒痒的,揪了她的脸蛋一把,但这一揪揪到了女儿滑嫩的脸蛋,顿时痛上心头,沉痛道:“真要嫁啊?不是说好不了不嫁的吗?”

他养得好好的闺女儿,凭什么嫁给别人啊?

宋小五拉掉他的手,不想回答这被他问了至少一百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