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一生只敬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的亲父,另一个就是秦公,她亲祖父早年已逝,而秦公却陪在他身边多年,在他壮年在朝廷力争上游的时候在他背后当着那个无私奉献的人,不是亲父胜似亲父。

得给他一点时间哀思,去凭悼,去伤心,有喘口气的空间。

而家里的事,得由大郎他们顶着了。

父亲还要呆一阵吩吩事情,宋小五就回了祖母处,路上让闻杏派人去母亲那边告知一声,把大郎他们叫在一块,她等会就过去。

她去了老太太那,宋老太太知道她从秦公那来,等她进来坐下,问道:“秦公大人如何了?”

“刚用了些粥食。”宋小五道。

这就是她不想多说了,老太太就不多问,宋小五过来只打算坐一会儿就当问个好,她历来如此,坐着碰了碰茶杯,起身告辞就走。

送上来的茶水她状似碰了,但一口都没喝,老太太身边有个丫鬟新得来的,人聪明有点心眼,最近被老太太带在身边日夜教导着很是得宠。知道她以后是要被派去大公子那边的,老太太房里的人皆对她客客气气,这小女子机敏,给德王妃上茶的就是她,撤茶的时候见到茶水没喝当下没吭声,心里想道德王妃娘娘和老太太也不尽然好。

老太太这边打过招呼,宋小五就去了母亲那边。

王妃与她父母亲近,经常过来,时常在这边用膳,闻杏就早一步带人过去宋夫人那边了——这两年暗杀王妃的人颇多,王妃在外多有提防。

宋小五到父母的院子,宋大郎来了,三郎四郎还没到,说是手头有差事,要到下午才回。

符家来吃的是午宴,大郎知道师祖那有事,怕父亲忙不过来就告了假,这才得空在家,听到母亲那边的话就过来了,他前脚到,妹妹后脚就也到了,宋大郎就跟她说了三郎和四郎要到下午才回来的事。

宋小五想了想得跟兄弟几个一起把话说了,下午她可能得晚归,就叫了护卫过来,让他去府里通报一声,让王爷下午带着世子郡主过来宋家用晚膳。

宋大郎本来面无表情,听着妹妹的吩咐,脸上有了点笑。

宋小五掉头就看到了严肃正经的大郎脸上的笑,顿了一下,道:“大郎哥这是想见召康了?”

宋大郎脸上的笑顿时就没了,并叹了口气。

他脸一板,整个人就老了十岁,浑身充满了威严慑人的气息。

官场里混迹的,看似放浪形骸也都另有所图,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混不到上层的终极对决,聪明人最后都长成了同一个八风不动、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以至于下面的官员都迷醉于此等神色,经常东施效颦,没气势也要摆出这种气势来当作派头。

大郎气势已成,人也像是多添了几岁。

宋家的儿郎除了当年的四郎,谁都没有太任性过,他们从小就忧心忡忡想帮着家里分忧,大了牵连着一家的前程生死更没有任性冲动的权力。

出生没几年,就长大了。

这不仅是宋家一家,而是整个大燕绝大部分的百姓从出生到死亡的写照,生存让人无暇它顾。

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宋小五看着年青老成持重的大郎,想起师公走后宋家的动荡,她垂下了眼。

普通百姓还有逃避喘气的可能,一年半年不做事天塌不下来,夹缝中的宋家一年半年不在朝廷中行走,得失掉宋家之前打拼下来的半壁江山。

不是不能重头再来,但再来要有火种,还要付出更多。

秦公之后,还有祖母,大燕没有明确丁忧的典制,但朝廷沿袭了前朝不成文的规矩,皇帝有亲逝世,要守十二个月一年的时间,而官员有近亲死亡,至亲如父母者至少有十八个月一年半的时间,还有守得久的有三十六个月三年之久。

宋家最悬的时候要来了,面对的不仅是至亲的死亡,还有宋家在朝廷的位置。

宋小五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具体到了眼前了。

妹妹的神色不好,宋大郎看了出来,他道:“你是要等人都到齐?”

见她颔首,他起身,“那我去给师祖那请个安,门口我已叮嘱了人过去,符家人要是早到了,我和父亲就从师祖那去了。”

宋小五起身跟他走到了门口,迈出门槛前,宋大郎定下,回首跟妹妹身边轻道一句:“祖母那边,还请妹妹费些心思。”

宋小五看向他。

“家里人没别的想法,但她要是跟着师祖一道…”大郎手扶着门,淡淡道:“到时候我们家就有理都说不清楚了。”

宋小五笑了一声。

大郎走后,有前面客堂吩咐事情的张氏被女儿的请了回来,宋小五问了她娘最近老太太那边的事,才知道老太太自己找了屁股大条儿顺的丫鬟放在身边。

这大户人家的老主母给儿孙赐几个侍候的哪家都有,宋家没有这规矩也就是宋家,宋老太太要是给要新婚的孙子送两个人还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

就是有点老糊涂。

这是小事,张氏不会拿这种小事特意告知女儿,宋小五也从不把手伸到娘家来,这才知道老太太的事,听她娘一说罢,她哼笑了一声。

张氏也叹气:“我劝了两句,但你祖母不听,娘不好多说。”

说多了,老太太得跟她吵起来,赌气不见她,这才和气几天?

见女儿不说话,张氏顿了顿,为老太太说了一句:“她的意思也不是给符家下马威,而是这是哪家都有的规矩,她做了不过份,另一头确实是是有点敲打符家的意思,说是总不能事事都顺着符家那边的心罢?”

这里头,细究起来张氏觉得她婆婆还是有给小五出气的意思。

宋小五岂能不明白她娘话里的意思,她摇了下头,跟她娘道:“我去老太太那边一趟。”

张氏看她语气平和,没有生气,放下心来,陪了女儿出门,边走边道:“从小她就最疼你,娘也不好跟她说得太过,你也是,有话就好好跟她说,也别太伤她的心了。”

宋小五没打算不伤老太太的心,鱼与熊掌岂能兼得?老太太的心思有老太太的道理,但从她这边来说,老太太就是心碎成了渣渣也得咽着。

德王妃再次折返,这次屋里的人都被叫退了下去,宋老太太见这阵仗,本来松驰开的神情又凝固成了阴鸷酷烈的模样。

宋小五一开口,老太太就冷冷地笑了起来,等她说罢起身,老太太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朝她厉声道:“你当我是为谁?”

杯子砸在宋小五脚边,沾湿了她的衣裙,她低头看了碎片一眼,头往后伸了一点朝老太太的方向道:“你当我是为你。”

那点小家子气,说起来是出气,宋小五领老太太这份好意,她回报老太太的是:保佑老太太多活几年、她的孙子能多活几年。

她走后,闻姑姑带着人把老太太房里那几个新人带走了,人不愿意走她就叫来家丁拖,老太太拦不住,气得浑身哆嗦。

年迈的英婆被扶过来安慰老夫人,帮着她一块出气,拍着桌子当是小娘子,痛心疾首骂道:“打死这个小没良心的…”

“畜牲,畜牲,有本事你倒是把欺负你的弄死,不让我这个老的出头啊,你算什么本事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没有我哪有你!”老太太心里难受,老牙发颤不止,嘴里不停地嘶吼着宣泄着心里的怨贲不满,眼泪直流。188

第189章

老太太那边闹出了动静,张氏忧虑不已,来帮忙的应氏跟白氏朝身边丫鬟媳妇子使脸色,让她们乖灵点。

因老太太张氏心情不好,下边的事有儿媳妇们忙着也没她什么事,她就忙着坐在女儿身边叹气了。

宋小五一视同仁,老太太她都漠视,就同样漠视了母亲的长嘘短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太太能安份这么久,偶尔爆发下性子实乃正常,太憋屈了也不是她,再来,一般能把自己的恶气能恶狠狠地发泄到别人身边的人都是活的久的,像她母亲这样爱自己受着的,才易郁郁而终。

“你倒是说句话啊!”张氏叹了好几口气女儿也不搭理,气上心头就掐女儿的手背,“今天来贵客你都要招她,你怎么就不懂事呢?叫别人看了去,叫你爹脸往哪搁去?”

宋小五瞥见手背被掐红,抬了下眼。

张氏被她吓了一跳,收回手心虚地咳嗽了一声。

稍微强势点就能把她压住,还好当年没少暗中威胁以及贿赂宋爹从一而终,把外面压力一并扛了过去,宋小五收回眼,道:“比知道女儿还没嫁进去,夫家就给她安排侍寝的强。”

张氏哑然。

“祖母那边的事,我会插手,你就别管了。”宋小五打算把事情揽到自个儿头上来。

“你啊你,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霸道性子?”张氏忍不住说她,说罢见女儿就是一笑,她不由按了按发疼的脑袋。

说话没多久,下人端上了厨房特意为德王妃做的点心,张氏顾不上埋汰,分着让女儿吃了几口,就听下人道符老爷携夫人公子来了,当下忙出门去迎客。

她走后,宋小五起身去了今日待客的宴堂,她没有直接进屋,在屋檐下等着。

近午的阳光猛烈炽热,符先琥一家到了宴堂附近就见到了站在檐下的德王妃,远远一见,身披蓝纱、仅用几块红玉钗盘住头发的德王妃面若少女,等到近了,看清了她脸上那双沉静如止水的眼,德王妃这才像了传说当中的那个德王妃。

“老臣见过德王妃娘娘。”符先琥举手作揖,领着他身后的家眷给德王妃见礼。

“符大人有礼,请。”宋小五侧身,给符家人让道,等符先琥上前,她与他并行,又回头看她父亲,见父亲走到了她的左侧,她收回眼,与符先琥道:“符大人近来可好?”

符先琥已显老态,他说不上好,而这不好与宋家脱不离干系,作为朝廷第一个打压宋韧的人,宋韧后来得势两人没少争斗,他十有八九他都是中了宋韧的暗算,但德王妃亲自等在前廊相迎,这份情不能不领,符老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当作回应。

宋小五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符先琥当年身居左仆射、丞相副手之位,这位置是她爹强撸下去的,符家为平衡利益最后牺牲这位大人的前程以作妥协,大家族之下护全家族整体利益是默认的规矩,符先琥无法埋怨家族,宋大人就充当了其完美的怨恨对象了。

符先琥这些年没少暗地里给宋大人找茬,宋家也不好惹,大郎三郎都是别人咬一口他们就会暗中反咬两口的主,报复心奇强,两家的恩恩怨怨太多,一笔一笔仔细算来谁都有气,就是有了婚事在身,宫中朝廷都不认为他们两家会握手言和。

但宋小五还挺乐观。

她也不是盲目乐观,从符先琥会接受这桩婚事,肯前来宋家作客就可看出,事情远远不到绝路,就差当中有人周旋。

“请。”入了宴堂,宋小五让符先琥先入内,符先琥停了一步,见德王妃朝他矜贵地颔了下首示意,德王妃愿意给这份面子,他也懒得多礼,拱了拱手进去了。

“你…”宋爹停步。

“我等等母亲。”宋小五答。

女眷走在最后面,前面还有符家来的两位爷和家中大郎他们,宋小五朝兄长们只看了一眼,眼睛从符家的两位公子爷上看过,等大郎他们带着这两人进去后,她等到快步前来的女眷们。

“王妃娘娘,劳您久等。”符先琥夫人朝宋小五扬起了笑。

上次宋小五去符家提亲给送了份礼,其中附了一张药方子,救了这位符夫人的急。

莫说外面的人都道德王妃护娘家,是个极为护短的人。比起符大人对宋家的仇,符夫人更愿意成为德王妃的亲戚,这一来为女儿,二来为自己家,人家既然自己家踩不起,那就识时务者为俊杰罢。

符先琥闲赋在家,符夫人在符家的声势就一年不如一年,这外人目前看着他们家还显不出什么事,只有掌管着一家老少衣食住行的符夫人才知道自个儿家的细软家底,现在她一看宋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咄咄逼人,她也打算放软身段与宋家处好这段关系。

这人身段一放软,一样弧度的笑都能显出不一样的意思来,宋小五见状朝符夫人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我娘性子跟以前一样有些闷,符夫人多担待一些。”

“哪儿呀,”符夫人失笑摇头,“还是一样的贤淑,倒是我有目无睹,当年大意了,大意了。”

“也是缘份。”张氏连忙接话。

一行人进了门,宋小五没凑到父兄那一厅,跟符夫人坐在了一席,酒过三巡,她父亲那边来人去请,她方才去了男客呆的大厅。

女眷这边上了酒,男客那边上的却是茶,宋韧正跟以前的老上峰符大人在说青州的近况。

青州现在不得了,作为宋韧的家乡,其后他一力举荐的户部郎中成为了当地知州,去年秋收震惊京城的稻米亩产量就是出自这位曾经的户部郎中治下。

去年青州一州送上来的税粮,抵过周围同为江南两州的总税粮,抵得过西北、东北七州的总税粮。

这仅仅是去年一年。

“现在青州的九镇十八乡的道都已联通起来了。从最远的这个村,就是吴家村到当地的龙山县按脚程走两天就能到,以前要绕两座山绕个七八天才绕得出来,龙山县到我们青州州城的路程按脚程算,也从当初的十天缩短到了六天,这山民出山换点东西比以前要容易不少了,这朝廷里的消息传进去出方便多了。”宋小五过去就听她父亲道。

“这些以往也没收过他们的人丁税罢?”符先琥若有所思,“算起来也是不少人头。”

宋韧哭笑不得。

符大人曾主掌一**屯等要务,算什么都喜欢算人头。

不过,倒说中了要害,以往散居在山中、还有进不去的深山等地的自然村落,官府是不算人头的,里头的人一辈子都出了山一次,官府更不可能做费力又讨不着好的事情,谁都没想到,这些人整合起来居然也有不少人,把他们聚集成村成庄,一村也能有几十户到百户人家。

能有这个人力和气度把事情做成的,也就那位曾经在户部不显山露水的郎中大人了。

宋大人亲手送出去近十个人,只有他放到青州的这位下属大刀阔斧,没出两年就露出了惊人的治世之才。

宋韧免不了对其有众多夸耀,只是符大人不捧场,只捡他想说的话说:“按你说来,这多了十余个村庄,每个村庄多达百户余人家,每户按至少的一户两丁来算,整个青州至少多了两千余丁户?”

“岂止…”宋韧跟他说起详细的数量。

宋小五见他们说得兴起,大郎他们听得也认真,她就先在旁坐下了,等到他们说完,宋大人朝她招手,她起身过去听宋爹笑道:“刚把话跟符大人说完,你等久了?来,符大人想问你件事。”

不等符先琥说什么,宋大人就朝他道:“老兄赶紧问。”

他比符大人还急促,催促着符大人说话。

符先琥客气话刚到嘴边就咽了下去,皱眉看了这老带人话走的宋大人一眼,想着自打进来这人就没跟他说过废话,不好打哈哈,便朝德王妃拱手,“有劳,还望德王妃不吝赐教。”

“请。”

“请问王妃娘娘,听说单您一人手就有三千贤才,老夫想问此事是真是假?”

符先琥这一说,不仅是宋韧和宋大郎他们,就是符家的那两位公子也惊讶地看向了他们父亲。

父亲之前请教的不是王妃娘娘的农桑之术吗?

宋小五想了想,答道:“包括家眷奴仆都够上应有三千人。”

“哦,此话怎讲?”

“实际不及三百。”

“三百?”

宋小五看着大燕土包子,淡道:“我那些替我做事的大都已成家了,没成家的没几个,一旦成家,我都给赐家丁女婢,拿一家刚成亲的小夫妻来说,一家至少有六个人,多的算上年纪大的有儿孙者三十多人,都加起来是够三千人。”

“王妃娘娘还替他们养家?”

“养。”王妃娘娘瞥了他一眼。

养些干活的人才,比皇帝养满朝文武便宜多了。

百姓胃口向来没豪勋人家的大、刁,王妃娘娘对她那些老实做事的门客们颇为满意。

技术性的人才,比光说不练,还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文人们实用多了。

“德王府果然不愧为富可敌国。”

都这么说,只要皇帝想把德王府立为他的对立面,德王府在民间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差。既然符大人也喜欢说,说说不要紧,宋小五没搭他的话头,由着符老大人尽情地撒欢,宣泄不满。

哪家都免不了有几个没事找事,还喜欢埋汰你说你种种不是的恶亲戚,宋家有一个也自然,王妃宽容地想。

这时,王妃又瞥了他一眼,符先琥本来还想说德王府积粮成库,怕是已挖谷储居了,gip jf想由山谷带出德王府在晏城挖的那几座铁矿出来,但德王妃那带着愉悦的笑意的眼一瞥,瞥得符大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都不生气,还笑得出…

这心思多怪?

符先琥那是法家大家出来的贵族子弟,教养所至,无法打一个身为女子的笑脸人的脸,当下眼一闭,头一瞥,倍觉憋屈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堵得全身都难受。

反常即妖,这德王妃每一样拿出来皆反常,岂能不是妖女?

但这妖女传得可怕,真亲眼见了,就没传的那般让人反感了。

符先琥这时候想起当年被宋韧带到他面前请过安的那个少女,发现眼前的这个宋家出来的德王妃其实远比当年多了几分生动的活气,妖则妖也,但还算可爱。

第190章

宋家看着名声大,但家中从未豢养优伶取乐,宴席没有歌伎舞伶佐酒,宋韧往往都会自己亲自上阵——他的琴抚得不错。

宋大人琴抚得不错,宋大郎的书法不俗。没在的宋二郎他们,二郎剑舞得不错,三郎歌唱得豪迈,四郎则是一手好画技,宋家儿郎为应酬都有一技傍身,都有一样很拿得出手的才艺。

要说宋家家风清正,那是再清正不过,从未有勋贵人家特有的让人意乱情迷的靡靡之音,一家人在一块就喝个茶下个棋打个牌,说说话儿就散了,来了客人就是跟客人一道献技,时辰也好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