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吃完一块就张嘴,“啊…”

王妃这次把筷子送到了他手里。

德王不接,依旧张着嘴“啊”着。

王妃把红烧肉的盘子送到了他手边。

眼看被喂食不成,德王愤愤,接过筷子恨恨道:“才香多久啊?三天都没有!还有没有天理了。”

宋小五没理会他,等茶泡好,饭菜都上齐了,末了德王扫光了桌上的饭菜,喝着刚好不冷不热的花茶,躺在王妃的腿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翘腿抖成了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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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这一回都,离元正也就是新年没有几天,但因诸多事务都等着他回来定笃,这几天他接见的臣子上上下下每日有好几十人。

后宫见圣上回来了,还是见不到人,心焦不已,却无法接近勤政殿,也无可奈何。

皇后倒是能见,可就是每年一次辞旧迎新,嘉赏功臣,恩赏诰妇的宫宴要找皇帝禀报,也是差谴内侍前往,没凑那个热闹。

皇后这两年对内宫和善,从不拦着小采女小才人往燕帝面前凑,她驭下大度,也就让下面的人对她少了几分畏惧,有那胆大的就哭到了她面前,让她去找皇帝揭牌子。

易后这次没装和善了,斥了小妃子一顿,道圣上回京,江山大计都等着他决策,后宫不体恤他不说,还分其精力,岂是贤妇所为?她令了人回去面避思过,又回头令了人去提醒皇帝,该雨露均分了。

燕帝听了皇后宫中人的禀报,又听身边的大公公学了皇后的舌,听完不动声色。

易后越来越像一个贤后,是个贤内助,但燕帝对她的喜爱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对着她,还不如对着小心思颇多的小万妃来得欢喜。

但燕帝现在挑不出易皇后一点错,也不想挑易皇后的错,毕竟,易家现在可是再识大体不过,家中逐年减少出仕之人,还去做了贩夫走商那等轻贱之事,这等识趣的国戚,让对国戚心里藏着一根刺的燕帝舒慰不已,易家还要留做大用。

燕帝当晚去了皇后宫里。

次日一晨他就走了,皇后起的也早,女官给她梳洗时跟她道:“昨晚万花宫里来人说小万妃病了,被孙公公拦下了。”

皇后瞄了她一眼。

“娘娘,圣上心里有您呐。”女官又道。

“呵。”易皇后轻笑了一声。

要换以前,她爱听这话,但现在嘛…

易皇后轻笑不语。

“圣上万般忙碌,还是来看您了。”

“请来请去,请到我宫里来了,”易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那张秀美端庄的脸,抬起手按了按头上的凤钗,“不定怎么诽议我呢。”

这是心里有她吗?

对于心头之爱,圣上可是从来不会这般欠考虑。

“啊?”女官一惊,伏地请罪:“奴婢有罪,请娘娘降罪。”

“起罢。”这算什么事?这一惊一乍的。

皇后有点后悔把她忠心的老丫鬟放出宫去了,这新来的忠心有余,但却不见得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离要一个人喜爱的时光有点远了,男欢女爱贪的皆是一晌欢,何来情比金坚至死不渝?还不如权利来得有用。

权利有用到就是一国之君不喜爱她,也得上她的床。

梳妆一好,易皇后带笑起身,扶上女官的手,朝她微微一笑一颔首,去了前殿见各宫来请安的妃子。

“皇后驾到!”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易皇后左右打量了她们一眼,在她们的弯腰屈膝上走向了凤座,等到慢腾腾坐下,宫人摆好裙角,喝了两口茶方才慢悠悠地道:“起。”

“谢娘娘。”

看着下方那群她出气才敢站起来的宫妃,易皇后嘴角微微地扬起了笑…

瞧,这就是权力,让人难受也得忍着,这是以前那个委屈求全以为能求得来怜爱的傻子所没有的,她那时何时如此痛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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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犒赏宫宴的圣旨下到了德王府,时间跟往年一样没变,定在腊月二十九。

德王府今年跟往年不一样的是,今年燕帝决定大年初一下午要去天坛祭拜祖先,德王府大年三十要留在宫里过大年,初一随同皇帝一道前去天坛,因腊月二十九就是宫宴,三十就要在宫里守岁,内务府那边的总管小心翼翼请来请示德王妃入住行程时,宋小五就他们请示的在宫里住三天的事点了头。

她点了头,内务大总管松了口气。

德王妃威名在外,又有宋家做底,他委实不敢得罪,前来请示之前已琢磨了好几个夜晚,没想过得来答复如此轻易,着实好生意外。

德王妃也没有以前所见的那般不近人情,大总管在当小总管的时候隔着人群见过她几次,每次都被她的冷漠凌厉震慑,这次近前说话,见她神态平和远没有远远见她时的那等倨傲,他不解之余还有些许佩服。

这驭下有术,难怪德王府上上下下密不透风,无缝隙可钻。

内务总管一走,宋小五开始让闻杏准备前去内宫之事,这次以闻杏,杨柳为首的大姑姑都要去,她们手下的得力丫鬟她也让她们带着,除了内外两院大总管不去,德王府超过大半的主力人手都要随他们夫妇一道进宫。

内务府接到德王府送来的随从人数也是吃了一惊,大总管连忙小跑着前去凤宫禀报。

皇后接到报也有些吃惊,对德王婶这等大张旗鼓也有点不解,那一位王婶娘娘可从来不是这等高调之人。

等到德王府一行人二十九日一大早浩浩荡荡进了皇宫为他们准备的祈安殿,皇后的人前去传话,过了一道又一道才见到人后,皇后这才仔细体味了一把德王婶的防人之术。

祈安殿被德王府的人包围到三步一岗。

刚入皇宫,皇后哪边就差人送来了瓜果点心等物,还给北晏送来了一个镶金带玉的学步车。

宋小五也回了点礼,又叫来了世子去见太子侄子。

周承往东宫走到一半,就碰见了要去祈安殿的太子周恭。

太子温文如玉,朝野有名的孝顺恭谦,见到周承这个小堂叔叔,人未近已语带笑,朝周承揖手道:“恭见过小叔叔。”

周承板着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第204章

周承往前快步数步,托了周恭起身,道:“正欲前去见你。”

“不敢,应是恭前来才是。”

“父王去见皇兄了,母妃在,”周承沉思,抬眼,“你可去?”

“这…”要是与叔公公跟叔奶奶一道请安才好,但叔爷爷进宫几天,依他的身份诸事缠身,不是那等好久,要是一道见了也不知是何时,此时不去,倒要少见叔奶奶一次了。

周恭犹豫不决,周承见状心中不知为何想叹息,再开口就是替周恭做了决定:“去祈安殿罢,我母妃也很想见你。”

周恭不禁温柔地笑了起来。

宋小五正在看晚上宫宴的名单,就听太子来了,她搁下手中的帖子,走向了大门口,须臾,太子和世子就出现在了眼前,等看到了大殿门前围了一堆人,才知是她在门口,两人不由加快了步缓过来。

“恭见过叔奶奶,叔奶奶最近可好?”

“很好,进来。”宋小五不是个和善的长辈,说话间带着的那点浅笑也是疏远得很,客气请了太子进门,就让周承带着周恭去他的小殿去了。

德王妃对世子比德王对世子严格,不过只在皇宫呆几天,世子的功课一并带了进来,无意松懈世子。

世子就住的宫殿也大,本是德王妃住的侧殿让给了他,德王妃还是与德王住在一起,同居同寝。

太子进去,看到了两张拼在一块儿的案桌,案桌上摆了十余本书,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过来。”周承主动牵了他的手过去。

他读的书,有很多都送给了太子,是母妃做的主,周承也跟太子念过几日书,稍稍知道太子所喜所擅,这次前来,把他母妃给他写的那本寓言连着几夜誊抄了一遍,带来给太子侄儿作礼。

周承一过去,把装在盒子里的书从床侧的书箱里拿了出来,“太子,给你。”

“给恭的?”周恭双手接过,翻了一页,双眼带着欣喜与周承道:“那恭先坐?”

“无需问我,”他比太子是高一辈,但太子身份比他尊贵,每一个人都应做与他身份得当的事,“你自己做主。”

“是。”周恭喜悦,当下没有想太多,应下坐下翻阅起了书,不一会儿就全神贯注了起来。

他是万分喜爱崇敬叔祖的,连带着叔奶奶也一并一起,而对这个小世子堂叔,他也能从他的双眼当中感觉到对他的关心,周恭自小对周遭身边的人敏感,心中想亲近的人对他好一点,他顺从无比。

周承看了他几眼,拿过了毛笔练起了字,写到一半手上酸疼就放下了笔,挥手叫来跟随端上两杯茶,跟太子说了几句话喝完一杯茶,又各做各事。

太子呆到内侍提醒他才走。

他走后,宋小五也要准备前去皇后宫里了,德王那边暂且没消息,她打算先带着周承过去见见皇后,皇帝那位要是见他,到时候再送他过去就成。

德王府一概由德王妃做主,也就用不着她做点什么都要问过德王。

世子那边开始梳洗,宋小五梳妆的时候听了闻杏跟她说太子在世子那边的情况,“太子与世子在一起和睦安宁,一人读书,一人练字,全无久日未见的生疏,感情甚好,太子走时似有点不舍。”

闻杏说毕,见王妃蹙眉,不似高兴的样子,连忙笑着撇开了话,道:“这枝凤钗,真真衬您极了。”

宋小五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微微一笑,不见丝毫阴云。

女仆变脸快,当主人的也不遑多让,关于太子的话无人再提起,闻杏杨柳等人也习惯了王妃对人对事的缄默,从字句当中探不出蛛丝马迹就暂且搁下,不强求,耐心无比。

皇后那边派了宫轿过来迎德王妃,宋小五算了算祈安殿与凤宫的距离,不算太远,否了内务太监再派一顶宫轿过来的话,就自己带了北晏坐了轿子,让世子徒步在旁跟着。

快至凤宫的时候,她让世子上了宫轿,揽了世子的头,世子本欲挣扎,但一想他挣扎掉了他母妃绝不会再抱他,挣扎到一半就僵住了,僵在了他母妃的怀里,眼珠子都呆了,满脸不得不从的郁卒。

北晏端庄坐在一旁,小脸抬起瞧瞧母亲又瞧瞧哥哥,尔后轻轻地拍了拍哥哥的手,安慰哥哥也安慰自己:“哥哥不可怜,不怕不怕。”

“一路上可有见闻?”宋小五抱着世子的头,眼睛往下瞥着,小儿女的神情尽在其眼中。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最后四个字世子咬得极重,咬牙切齿。

小小年纪,戾气重,但他不跟父母撒野,能跟谁撒?这是她的责任,且再多忍他几年,扳不过来?扳不过来再另寻法子收拾。

“那可看到什么了?可有一件两件说的?”宋小五不以为然。

世子咬牙不语。

“嗯?”宋小五在他头发上亲了亲。

她亲得世子的心口颤悠发抖。

“说说罢?”宋小五心道还是要继续给小鬼灌药不生孩子,她生的这两个已不好带,一个乖僻一个太冷静,能带好了就已不易。

母亲再三哀求,世子不情愿地开了口,道:“就看见了几个太监宫女,有甚好说的?”

“什么模样?前去何方?”

“低着头哪看得出什么样子?”世子不耐烦,但回答得仔细:“皆是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那是谢贤宫的方向,正是今晚陛下宴谢臣民的地方。

“是去谢贤宫的。”世子又肯定道。

“那是了,可还有?”宋小引导着他,因地教学,培养着世子观察、判断人事的能力。

世子想了想,道:“还有…”

母子俩一问一答,轿子走得甚慢,但也很快到了凤宫,世子没有把事情说完就到了,临下轿前小声说了一句:“还有些等回去了再跟您禀告。”

还挺客气,爪牙一收敛了起来也是个得体有礼的小公子,宋小五微笑,低下头侧脸够了够他的小脸蛋,“那我等着。”

世子红脸,起身去抱妹妹,不想看她,“北晏,哥哥抱。”

北晏“呀”了一声,朝他张开了手,世子把她抱起,闻了闻她身的奶香味,赞道了一句:“北晏香喷喷的。”

北晏知道这是赞美,大大的眼睛笑弯了,抱着哥哥的脑袋回了一句,“好。”

她的好是哥哥好的意思,只是世子听不明白,回了她一句:“北晏极好,最好。”

一手带大她的王妃听得明白,笑瞥了下懒得连字都不愿多说两字的小女儿一眼。

她的这两个孩子,每个都极赋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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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妃未到凤宫之前,凤宫已忙作了一团,这时离皇后面见臣子与臣妇们的时辰尚不到半个时辰,此前皇后娘娘还要见德王妃,是以在此之前皇后娘娘得穿戴装扮妥当。

因临时出了纰漏,内务府新呈上的凤冠上面一颗凤眼掉落了下来,宫女们吓作了一团纷纷请罪,易皇后饶是这段时日心平气和也是不由心生怒意,好在她现在极能控制自己,拍桌叫了侍卫进来把那几个极慌的宫女拖了下去,身边女官也及时把旧凤冠请了出来,这才得已未过多消耗时间。

皇后每年宫宴面见命妇的穿戴都要与帝王的一道写进起居用以传史,这是之前都已定好送到了圣上那边记载圣上起居的起居郎手中,一点疏忽就大动干戈,临时出事固然是使坏之人有罪,但丢人用人不明的是治理后宫掌凤印的皇后。

易皇后千防万防,还是被人算计了,但在穿好凤袍后她把怒意压制了下来,朝捧着凤冠的娘家嫂子笑了笑。

等皇后端坐,易大嫂坐在后面小心地替她戴好凤冠,其中未发一语,只在退下的时候按了按小姑子的肩膀。

易大嫂是个铁血之辈,她丈夫易光中承了易家,身先士卒离开了燕都带着家族中人前去南地拓业,燕都的易家就交到了她手里,前面有易家族人通敌叛族,她几日之内就把人连根带底揪出,那几家易姓族人主谋之人当夜被送进祠堂身亡,其家人老弱妇孺被易姓人连手赶出了燕都,易家这位主宰了这一切的宗妇坐于其后纹丝不动,前后未露丝毫悲悯。

但凡意志坚决者,铁石皆难以戳动。

宫中看似无风无浪,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每一天都陷在大风大浪中的易皇后前面因放了身边贴心的女官出去,每日都有孤军奋战之感,现在娘家大嫂出现在了后面,给了她心下安定之感,不由抬头,朝人嫣然一笑。

易大嫂微怔,肃容轻缓,嘴角一松,在她身后微福,“娘娘金安。”

这世上最大的难关,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感觉自己过不去,你自己给的。

只要过得去,只要还能笑,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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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带着儿女到了凤宫,与皇后未寒暄多时,皇后就要起程前去谢贤殿与皇帝一道接见臣子。

她接见过朝臣贺拜,才会转道到离后宫西北门不远,命妇所在的桂宫接见命妇们。

皇后所在的凤宫椒房宫离桂宫不远,皇后本欲让德王妃先在凤宫等候,等她从前宫谢贤殿出来一道前去桂宫,但宋小五谢绝了,道:“娘娘提前接见已是赏脸,后面我就与臣妇们一道静候您。”

皇后浅浅一笑,答应了,跟德皇婶颔首:“王婶多礼。”

德王婶能不骄不躁,沉得住气,放得下身段,她亦能。

皇后速去前宫,这厢宋小五带着儿女与易家大嫂等易家人前去命妇们所在的桂宫,走到半途,德王爷总算想起自己是个有儿子的人了,叫了身边人过来请世子。

可算是不用跟满身粉黛的妇人们呆作一起了,世子松了口气,跟德王妃请退后那离开的背影又快又急。

他走得太快,德王妃看了两眼,喊了他一声:“世子。”

世子呆住,缓缓回过头,就看他母妃扬起嘴角,抬起手朝他轻挥了一下玉手,“走慢点儿,等会儿见。”

世子搁在嗓子眼的心眼看要跳出来,这一下又跳不出来了,他羞恼得很,偏过头俯身,逼自己回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究竟年少,转过弯的时候自认后面的人看不到他,他恼怒地跺了下脚。

这等母亲,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