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胜负心,对世事的不满,是驱使人不停往前走的动力。

成功是野心与能力齐具者的战利品。

这夜半夜突然狂风暴雨,第一道闪电下来,宋小五就被惊醒,她当下掀被下床,握着手中剑站于大门门中,守夜的闻姑带着侍女进来,大风冲进,冲起了她的衣裳与长发,黑暗中执剑而立的德王府,尤如地狱当中持剑而来的鬼魅。

“出去。”后宋小五一步下床的德王冷然朝侍女们斥了一句,抱住了身前的人,在她耳边安抚地连嘘了几声。

宋小五任由他抱着,待她抬眼看清了外面的雷鸣闪电,隐在暗处的暗卫也出来报府中内外没有什么动静她,她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倒在了德王的怀里。

“下雨了。”凉风打在脸上,宋小五看着乌黑的天空中那些刺眼的闪电,听着雨声哗哗而下,打在地面石砖上的声音,喃喃了一句。

“下雨了…”德王抱着她微凉的身子,接过了闻姑无声奉上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他没有看向天空,而是神情专注地看着怀中那张忽明忽暗的脸,不在乎外面的雷鸣闪电有多恐怖,有多奇异。

这世上最奇异的景象,已在他怀中,窥探一生也不会有厌倦之日。

身上暖和了起来,他大手的温度,烫到了初闻炸雷掀被而起的宋小五那颗冰冷紧绷的心…

她回过了神,良久,她道:“我定会护住你们。”

再如何让自己坚硬,她也做不到无畏。

她还是前世的那个她,只要她想做到的,哪怕是油尽灯枯,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我也会。”她冰冷的神情,坚定的语气让德王久久无法言语,半晌后,他沙哑着回道。

他亦然。

她能为他做到的,他也想,他也愿意。

“好。”这次,宋小五真正地回到了人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投入了他的怀中,不再去看那一次次提醒她不属于这个世道的奇观异景。

她在乎了又如何?既然她来到了这一世,那便努力到她咽气的最后一刻。

**

燕都连下了数日雨,宋家祖母出殡那日早上,天空已放晴,只是路上泥泞,一行人送完葬回来,已如在泥地当中打滚了一翻。

从皇帝下旨到宋家祖母入葬,不过区区六日,是以宋家祖母能得风光大葬,墓却修得简单,比不过那些同等诰身,已归天命的命妇的大墓,规格甚简,倒也给宋家得回了一些简朴持家、宠唇不惊的名声。

宋小五的身份,本应不该出面抛头露脸送祖母,但她素衣简发,隐于宋家女眷当中,从出门到入墓,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

宫中燕帝得此消息,冷笑了数声,冷嘲道:“听起来这孝心可嘉。”

不过狠起来,她也不会当自己是宋家女就是。

小王叔唯她是从,她做的任何都是好,同样的事他行来就是小肚鸡肠,没有天子之风,当真是可笑。

这厢宋小五回来一身泥泞,麻衣膝盖以下一片乌糟,陪她一道送葬的德王与世子也没好到哪去,她一回来有事要吩咐,没顾换衣裳,道等下回王府再换,他们也就没换,跟随宋韧等宋家人前去前堂,与前来送葬此厢辞行的亲朋戚友道别。

一家人身上最干净的就是一路被父母兄长抱于手中的北晏了,北晏今日安静乖巧无比,父兄一长,姑姑端来温水,她便双手去捧,接来杯子小心翼翼地送到母亲嘴边,“母妃,喝水水。”

宋小五摸摸她的小脸,低头喝了一口。

此时,此前被她送回来的老莫叔老莫婶被下人搀扶了进来。

此次,宋小五要送他们离开,在此静坐下来,想的都是这些年来这两人对她的偏爱,那些偏爱当中不乏愚忠与自身命运与地位的不得已攀附,但确切受好的是她,得到了偏爱的也是她不假。

见二老进来,她眼睛格外柔和。

“小娘子。”被她以闻姑姑前来郑重传叫相请,两老路上已经哭了一路,之前他们离开德王府也哭了一场,但那时候的哭是他们老了,不能再服侍他们的小娘子,但这场哭,他们是痛彻心腑。

之前宋小五已给他们认了一养子,是德王麾下一位忠肝义胆的属下,此人断腿残耳,因掩扶兄弟而负伤,后又因任务伤了一只眼,德王不再让他做事,宋小五观察良久,让他带着妻儿认了老莫叔老夫妻作养父母,然后悄悄离了德王府,去了燕都的近郊生活。

这次老夫人过逝,老莫叔夫妻带着子孙回来送殡。

宋小五之前已和过门来请安的莫家义子说过了她的打算,她打算让老夫妻这次回去后收拾家什,远离都城,隐姓埋名,抛弃过往重新立根立家,彻底不再提起有关于都城的任何事情。

见两老过来已哭得奄奄一息,想来已经得情,宋小五叹息了一声,把小娘子放入了莫婶怀中。

老莫婶抱着小郡主,更是失声痛哭,呜咽道:“小娘子小娘子,您就让老婶死在您身边罢。”

她老都老了,去什么异地他乡呢,那不是她的家。

老莫叔在旁拿衣袖掩着老眼,呜呜地掉眼泪。

“婶奶奶不哭…”北晏拿着小手绢给老莫婶擦眼泪,擦了几下,大眼睛当中泪花闪闪,“莫哭,莫哭了。”

老莫婶更是哭得呜咽不止,小厢房一时之间,只剩两老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

但他们记得他们小娘子是不喜哭泣之人,哭了半晌怕遭了她的讨厌,忍住了眼泪,又再三低声恳求,让他们留下,让义子带着孙儿远遁就是。

“那是我给你们的家,你们不守着,谁守?”

宋小五叫退了身边人,让今日皆来了的闻杏杨柳都退了下去,此翻叫老夫妻俩过来,一是道别,二是给他们一些傍身之物。

把东西拿了出来,宋小五把北晏抱回了怀中,放到地上,跟小女儿道:“小娘子,代母亲与莫公公和莫奶奶作别。”

“是。”北晏应下,跪下举手作拱,“北晏代母,与公公,奶奶作别!”

老莫叔老莫婶当下扭过头,再行呜咽不止。

与两老告别,又与父母说了几句话,宋小五没在宋家多留,就与德王带着儿女回了王府。

当晚,老莫叔老莫婶与义子义孙回了近州,不多日,举家南迁,自此之后,再无他们音信。

数百年后,一庞大的木姓家族有一子孙因自身兴趣所致,大修祖谱,追根溯源,发现自家祖先由莫姓改姓而来。

**

这一年的秋末,举国丰收,唯独德王封地晏城收获了了,又遇上百年一遇的沙尘暴,沙尘盘旋于晏地上空,近月不去,晏地百姓投走他乡,眼看封城已成危城,命在旦夕,德王向上请求回封地坐镇。

皇帝不舍,道不愿皇叔回危城受难,愿意留皇叔在都城颐养,派朝中大臣前去晏城帮皇叔解救封地,待封地恢复往日繁荣,皇叔再回去不假。

德王被气得在朝廷大哭了几日,每日都表述晏地用先皇赐他之职,他生是晏地之王,死亦是晏地之鬼,不愿皇帝为他为难,还折耗国之栋才。

两叔侄在朝廷斗智斗勇,惺惺作态,你来我往了好几回,在得知晏地冶练兵造之才已经投诚,在往燕都的路上,又留下了德王世子的那位老师,把晏地的五万护城军砍到了三万,燕帝才松口让这一家子回去。

德王骂骂咧咧地带着王妃世子上路了。

前行时,皇帝令太子代他前来送行。

送别台上,太子含泪与叔祖父作别,情到深处之时行了跪拜大礼,坐于马上的德王见大孙子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颇有些忧虑,等一行驶离了都城,他钻入马车,与王妃道:“信儿回去,他那父皇可不见得会夸他。”

太子之重情重义,比德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他当个好儿子好兄长无疑是极好的,但当个太子,尤其是燕帝这样的皇帝的太子,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宋小五沉思半晌,方才淡道:“但愿他有那运气。”

有那长命的运气,有那当皇帝的运气。

这些年德王府一退再退,如若不是晏地已成迟暮之相,人也被皇帝挖得差不多了,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回去。

他对德王府以及德王,已到得理不绕人的地步。

朝廷附和帝王者众多,起初还有几个会为德王府说话的,后来见帝王不喜,还被打压,渐渐地就无人再提了。

但人人心中都有一本帐,孰是孰非,长着眼睛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数。

而皇帝不择手段挖回去的人,未必是他的人。

正如他的忠臣,有朝一日,未必会是他的忠臣。

第216章

平昌十七年深秋,一早,西北晏城一早有急马持旗入城。

快马一进城门,早已上马等候的两名护城兵夹马相送,等到了王府,传信兵下马抱拳谢过两位兄弟的护送,快跑进府。

护城兵见王府护卫未加阻拦,放心离去。

晏地时有快讯而来,城门不得加以阻拦,但恐途中生变,城门必有精兵等候相送至王府门口交接。

少焉,德王在书房内收到了西北军统帅大将军前日凌晨给他写的信,信中道皇上密使秘密进入了西北他的帐中,西北要完了,他要完了。

大将军在信中火急火燎,跟德王哭诉他要是完了,让德王保他妻儿性命,恩情他来世再报。

德王咋舌,把信给了身边与他同坐的世子。

两苦难父子,王妃入晏地就不管府事,德王几番哀求不成,就要了一个世子当帮手,从此两父子同在书房办公,相依为命。

世子看完信,抬首看向德王:“京中未传来任何消息。”

“你皇兄不耐烦了呗。”还能怎么说?不过大将军能撑两年不回燕都,是条硬汉了。

“看来筹划已久。”世子下了定论。

德王哼笑了一声。

西北军他认识的旧人已被换了个七七八八,等大将军这回去一交帅印,西北军他的残余力量就要被割削个彻底了。

不过德王无所谓这个,燕都他都能放手,何况本就不应该在他手中的西北军。

他又没有什么野心。

笑着,德王拿过世子手中的信,喜滋滋地道:“我拿去给你母妃瞧瞧,她还不知道呢。”

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偷懒的德王。

德王不怕,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开了颜:“能者多劳,世子辛苦了。”

世子果决地拉开了他的手。

等他父王跳到门口,他身上到底还是存着些孩子气,朝门口不服地喊道:“我也要去!”

德王吓得一转身,连连朝他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一块儿去了,片时就要被王妃一道赶回来。

王妃现在悠悠闲闲,一把草能锄大半天,但可见不得别人躲懒了。

“回头我跟你母妃求个情,改天咱们一家去露宿打猎,可成?”德王忙贿赂世子。

“几天?何时?一道?”

德王苦着脸想:“过几天?”

“过几天是哪天?去多久?”

“多久是没多久的,顶多一两天罢,你母妃不会惯着咱俩,”说到这,德王唉声叹气,“至于哪天,等我去求过再说。”

“且记着了。”世子提醒。

德王摆手,早前的偷懒的兴头没了,背着手,唉声叹气摇头晃脑走了。

养了个跟他母亲一样会对付他的儿子,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路上德王还有些发愁儿子太聪明了不好,经过演武场远远看到正在上骑射课的女儿,大老远的他就喊,“儿,儿。”

“父王!”北晏回头一见父亲,顿时笑靥如花,驱使着马儿骑他奔来,快接近人时她一年挺立站立马上,紧接着向前一扑,扑入了她父王的怀里。

德王站在原地未动,稳稳地抱住了娇花的样的女儿,把她放到肩上坐着,拉着她的小手道:“一道找你母妃去。”

北晏脸上笑容顿时一僵,揪着父王的发冠咽了口口水,不确定地道:“不去了罢?昨日才罚过呢。”

昨日她没去上算术课,母妃就让她算了一本册子的题,现在都不知道有没有过关呢。

北晏这般一说,德王想起昨晚女儿撒娇打滚都没饶过的惩罚,也替他儿心有余悸,双手把女儿放下,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那就不去了。”

接着…

“母妃狠着呢。”

“王妃狠着呢。”

父女俩异口同声,同时害怕地直拍胸喘气。

“那父王去了。”临别时,父女俩依依不舍。

“父王,我送您一程。”北晏牵着跑回来的小母马,要送她父王。

两人走了不到十丈,送别的尽头就到了,北晏依依不舍拉着她父王的手,“父王,您空了记得来看我啊。”

“且放心着,一得空就来陪你玩儿。”德王一如既往,大方朝女儿保证。

“父王,我舍不得您…”

“儿,我也舍不得你…”

“王爷,不知王妃此时还在不在百草园?”父女俩又开始依依不舍,身后的侍卫只得出声打断他们。

德王一听“王妃”两字,被女儿迷了的眼这下睁得开了,当下就松开了北晏的手,“儿,有事,我给你母妃送信去。”

“使得。”腻上这么一会儿,趁机偷懒休息了片刻的北晏也满足了。

她是晏城的女继承人,母亲跟老师对她的要求很高,她亦如此,就是有时候实在累得不行了,才会想法设法让自己休息片刻。

且这也是母亲默许的。

父女俩这次果断作别,小郡主策马往校场跑,束成一束的马尾在空中飞扬,德王回头看到身着荷绿色劲装的小身子,跟随行侍卫们感叹:“小郡主真漂亮!”

这一点侍卫们颇为认同,纷纷点头,“王爷说得极是!”

等德王到了百草园,王妃恰好在凉亭歇息,在喝着茶翻着书,德王一见狂喜,跑过去就道:“王妃,我来给你送信来了。”

宋小五挪了挪臀部。

凉亭中围着桌子放着四张椅子,但每张椅子做的长,挤一挤能坐两个人。

德王为了能跟王妃能挤着坐一张坐,从不敢胖,每天早上心甘情愿去演武场跟护卫们一道练武,浑洒汗水。

自然,这也是为了让王妃保持住喜欢摸他的兴趣。

王妃一动,德王一屁股坐了下去,张着嘴道:“王妃,渴了。”

王妃抬手,自然而然地喂了他一口,德王当真是极渴,他是一路快走过来的,很快一杯就喝完了。

德王王府书房离百草园不远,皆处在王府前中院的位置,王妃给丈夫儿女定了规矩,只要是在前中院,不到三个院的距离,再急的事都不许跑马,得用自己的脚。

一杯茶喝完,德王又喊饿,“王妃,肚子空了。”

早上吃的面条,这会儿也该消化了,宋小五把自己吃了两口的八宝粥推到他面前,“垫垫。”

说着就转头朝杨柳点了点头,让她去拿食物。

闻杏去年生了个孩子,身体大不如以前,宋小五省了她当近身大姑姑的身份,让她当外务大总管去了,把杨柳提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主管内务。

杨柳年轻,一天能在宋小五身边站上三四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