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五异常认真地盯着他的脸,轻声问他:“你为我高兴吗?”

“高兴,”德王酸了鼻子,但,“我很高兴,但我更想知道是谁背叛了你。”

他想打死那个人。

他愤愤不平的语气让宋小五笑了起来。

德王也笑了,他紧紧地抱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鼻抵鼻,在她的嘴间哑声又紧张地问道:“真真是因我吗?”

是因他,重新快活了起来吗?

“是的。”对的,是因为他。

“太好了,”德王闭上眼,他的心里又苦又甜,但甜的滋味压过了一切,庆幸的滋味压过了一切,“太好了…”

太好了,她是他的全部,她说,他也是她的全部。

第226章

当夜,德王妃与世子,一行五百人前后化为数队,夜出晏城。

此行,宋小五身边随行者,即便是贴身跟随的服侍者也是手中刀曾见过血的女刺客。

正当他们险船直行于燕都之际,这厢铁卫出身的武威将军谢晋日夜兼程,纵马狂奔至了燕都。

谢晋到燕都的时候恰逢半夜,皇帝获悉,当即下令召见。

早春的天亮得晚,北地初春寒气未消,冒着清晨的寒风,踩着夜的余步,谢晋跟随孙公公跨过正德门。

“将军,请。”孙公公推开门,未跟随进去。

“多谢公公。”谢晋一抱拳,进去后见到披着晨缕的圣上,正要跪地请安,就见皇帝一个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爱卿辛苦了!”

“有负圣上之托,臣,惭愧!”谢晋偏首低头,满脸羞愧。

“来,坐。”

“是!”

谢晋进宫后,凤仪宫里渐渐起了声响,等天破晓,皇后正要用早膳的时候,太子到了凤仪宫。

“去过你父皇那了?”见到太子,皇后眉眼柔和。

“已去过了。”

今日小朝,圣上不用上大殿,御书房议事,但有人进了宫,这小朝便往后推了罢?

不过不管大朝也好,小朝也罢,都轮不到她儿。

皇后讥俏地翘起了嘴。

“母后…”太子挨着她的手坐着,见此,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皇后轻咳了两声,拂开太子来扶她的手,拿手绢抿了抿嘴,偏眼看太子,“知道悔了罢?”

什么事都没有他,被防着用着,甚至都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废,她儿可知道跟皇帝对着干的厉害了吧?

想不到,她一个心眼偏着的人,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至纯至善的儿子。

太子少时还被带上朝听政,这两年,就连礼部有点什么事都轮不到他插手,皇后已看到她死后她两儿被罢黜的下场。

太子过于护着他那皇叔祖,他们娘仨,成也德王,败也德王。

“儿子无悔。”太子摇头。

“呵。”倍觉荒谬,皇后气笑了一声。

“母后,”太子端起她身前的粥碗,吹凉尝了尝,试到她嘴边,“您用两口。”

皇后含着那抹怒笑,垂眸喝下了那口冷得她心口如冰凉的粥。

孝顺有何用?孝顺能换来她的命,他的帝位吗?

“母后,您要用…”用菜吗?

“别叫我!”皇后扫开了他的手,反首偏去不看他。

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气息甚是不平。

太子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他重新端起碗,尝了下粥。

“凉了。”他道。

他把凉了的粥吃了,往热在温火上的铜鼎新添了一碗,尝了尝,有点烫,他拿勺搅动了起来…

“母后,粥好了,您用两口。”太子道。

“母后,您用两口。”皇后不理会他,太子温温和和继续请道。

“你什么都不懂。”皇后被他叫回了头,双眼含泪,“你再纯善又如何?这里容不下你这心肠,你要到何时才懂?”

“是,孩儿是不懂,母后用膳罢。”太子伸出手。

皇后闭眼,双泪纵流,想及这一切不是她儿的错,她不过是迁怒,让他更难受罢了,她启开双唇,颤抖着嘴唇咽下了这口粥。

为何她怎么做都是错?她已尽了全力,拼尽了一切啊。

“母后,别难过,”太子拿袖为母擦泪,俊秀的脸上一片刻意维持的冷静,淡漠,“吃罢,您身体要紧,孩儿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皇后哭着笑出了声。

“孩儿有数。”太子重复,未有多语,又喂了皇后一口。

“我累了,护不了你多久了。”她身子如何,皇后心里有数,如果不是那口不服的气吊着,她已倒下,用罢粥,皇后抓着太子的手,“娘求你,别忤逆他了,顺着他罢,娘求你了。”

哪怕不是真心,是骗的哄的,也顺着他罢。

这宫里,谁不是如此?

“诶,是。”太子叹了口气,真真苦笑了起来。

他是真真想当一个好儿子,好太子啊…

可惜,不管他怎么做,就是当不好。

“母后放心,孩儿知道了。”太子握着他母后那双皮包着骨,瘦如鹰爪的手,宽慰着她道。

见她双眼哀求地望着他不放,太子心里疼得紧,他缓了缓,低头道:“孩儿心里有数,真真有数。”

是吗?

皇后不信,可容不得她不信,她没有太多的力气替他出去拼,出去杀了…

“嗬…”皇后闭眼,长长地、寂寥地叹了口气。

这被重重包围的深宫,她披甲带盔,怎么杀都杀不出一条能看得见的活路来,总有人挡在她的路上让她死,无论她如何妥协也换不到他的牵手。

她不要他的情,不过只是要一场有回报的合作而已,只因他不欢喜她,不中意她,就得不到他的垂青吗?

既然如此,那他不仁,她便不义罢。

“儿,别心软,”闭着眼的皇后眼前一片黑暗,此时的她心中无悲也无喜,她握着太子的手,淡然道:“母后这条命是留着给你们刨出一条路的,你千万不能辜负我,千万不能,若不然,我这一生,便是什么都没有。”

太子低头把皇后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他低低地应着,“诶,诶…”

诶,是了,是了,知了,知了。

他知晓了,他当不成他父皇的好儿子,国家的好太子,那便当一个母亲的好儿子,母后的好太子罢。

他会护着他自己和弟弟的。

**

平昌十八年春,四月七日,当朝皇帝大寿前夕,德王府大门大开,身着黑衣的带刀护卫进出不绝,往来皆武士,竟不见一寻常奴仆出入。

大门大开不久,就见一急轿入府,大门合上。

彼时,德王世子入宫面圣。

“宣。”德王世子一求见,皇帝就当场面宣。

“报。”世子还在路上,有急行卫快箭一般射来,快至廊下迅速一跪,长声报道。

“何事?”廊下公公快步上前询问。

“德王妃入都!”

太监惊愣,手中拂尘急急一扬,“快随我来。”

两人快步入殿。

“圣上…”

“何事?”

太监揽袖躬腰,力持镇定道:“德王妃入都。”

皇帝一顿,眼睛看向了急行卫。

“禀圣上,德王府附近的耳目刚传来急讯,德王妃坐轿入都,身边皆是德王铁卫,即使身边女流脚下功夫亦不凡,不是寻常人等…”急行卫沉稳报道。

“哦?是吗?”皇帝笑了起来,朝孙公公笑道:“朕还不知道这次王婶也来了呢,连个信都没得,正好世子来了,朕问问他。”

“是呢,是呢。”孙公公陪笑,又朝那位急行卫道,“这位大人还有什么事要禀的吗?”

“回圣上,卑职且只得了这个消息,更详细的,还得等一等。”

孙公公和气道:“那还请大人先下去,王府那边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请及时来报。”

“是,圣上,卑职先行告退。”

来报的太监跟急行卫退了下去,皇帝脸上的笑就渐渐地淡了,过了须臾,他看着大殿门口淡淡道:“去问清楚,清清楚楚,一个字也别给朕漏了。”

“奴婢这就去。”孙公公忙应道。

他正身对着皇帝恭敬相退,刚退到门口,就见皇帝起身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孙公公停下。

皇帝走了过来,朝他咧嘴笑了起来,道:“皇叔不怕朕杀了她?”

“这,奴婢不知。”孙公公苦笑回道。

“不,朕要杀了她。”她既然敢来,他就敢杀。

他忍这个老妖女很多年了。

“是,是,是,她该死,您早该杀了她了。”孙公公最明了皇帝的心,当下连声附和,一息也不敢迟疑。

**

“臣,周承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承一进大殿,绣着百鸟的华贵燕袍一掀,对着首位的皇帝朗声请安。

“皇弟请起…”皇帝受完礼,朗笑出声,下了龙座,亲自上前扶起了周承,“皇弟请坐。”

“多谢皇帝陛下。”

“承弟见外了。”

“圣上。”周承两手相叩,再行请安。

“嗯,嗯…”皇帝摇头。

“皇兄。”

皇帝这才展颜,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坐。”

等世子坐下,他回了首位,等内侍奉上茶后退下,他笑看向周承。

数年不见,德王世子长身如玉树,目测竟有四尺高,这身高在一众小儿当中当真是如鹤立鸡群。

看来,这日子过得甚好,这模样,这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就游刃有余的气度,谁敢说这不是妖女所出?

皇帝含笑打量着世子,这几年皇帝有所发福,脸比以前圆了不少,这含笑和气的样子,极为平易近人,祥和可亲,世子被他看着,不久后微有些局促不安,小脸微红,“皇兄如此打量于承,可是臣弟身上有不妥之处?”

第227章

周承有所不安,有了些许孩子样,皇帝看着方感愉悦了一些,笑声方带了点点真意,只见他大声畅笑道:“与皇弟多年未见,朕甚是思念,如今见到皇弟面如寇玉,语话轩昂,与皇叔当年相较竟毫无相逊之处,朕心中甚是大慰,大慰啊…”

“谢皇兄盛赞,臣弟惶恐。”周承起身,肃容,长揖到底。

这形态,又瞧不出小孩儿样了。

皇帝收笑抚须,笑而不语,看向周承的眉眼间欣慰不变,且有愈加喜爱的形色。

他仔细端详着周承,周承站着被看了些许功夫,又手脚不安了起来,见此,皇帝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有细细的尖声禀道:“启禀圣上,城门有消息来报。”

“不是什么急事的话…”皇帝吩咐身边太监。

“禀圣上,是城门巡护房要务急报,事关紧急…”

皇帝一脸不耐,“宣。”

“宣!”身边太监马上扬声。

外面的太监入殿,进殿后颇为小心地看了德王世子一眼,躬身朝皇帝道:“请圣上容奴婢近身启禀。”

“别噜嗦,过来。”皇帝朝世子含笑一颔首,正首就朝太监不耐道。

“是。”太监躬身飞快上前,驼着腰趋身在皇帝耳边片语了几句,只见皇帝闻声眉头紧促,听到末了,已呈皱眉不悦之态。

“奴婢说完了。”说罢,太监退后几步,道。

皇帝冷脸挥手,不等太监退下,收敛了脸上所有笑容的皇帝朝太监淡淡道:“朕刚听说了一事…”

且在站立的世子一愣,一脸不知之情。

皇帝看着他,“朕听说你母亲也回来了。”

世子恍然大悟,当下喜悦跳上眉梢,“是,母妃随我一道回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