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医者心啊!

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谁又能知,登徒尔雅的苦心?原道,今日尔雅追李书生之时,绊倒在地,摔碎了宋府大厅的一只花瓶。宋玉将计就计,诓她这花瓶乃传家之宝,又说出个顶骇人的赔偿数字。末了,趁着登徒尔雅抿唇沉默之际,宋玉提了个建议:

要么放她回家,这赔偿由登徒府来偿还;要么她留在宋府做苦工还债,对外彼此以夫妻相称,债务还清之日即是离开之时。孝女登徒尔雅未免增加家中负担,自然而然选择后者,这才有了今日王宫上演的一幕。

只委屈登徒子被蒙在鼓里,又在王宫活活被女儿女婿气厥一次。

事情接踵而至。

再一日,便到登徒尔雅三日回门之期。一清早,尔雅就大包小包坐轿归宁,只奇的是,家人只见其一人,并没那陪伴而来的“乘龙快婿”。登徒子因懊恼女儿昨日宫殿之举,避而不见。四位兄弟也觉尔雅丢了登徒家的脸,爱理不理。

唯有登徒夫人心疼女儿,拉着二丫进了房,说起了悄悄话。

抹了半天泪,登徒夫人才叹息道:“二丫,你莫怪爹爹,他就是这个脾气。”

尔雅淡笑:“娘您放心好了,其实今日回来就没想过爹爹和众兄弟有好脸色,所以我就连宋玉那小子也没带,只当走个过场罢。爹爹不见亦是好的,否则又哭又吼,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又遭了殃。每次他一不开心,叹口气那些花儿草儿就要凋谢,怪造孽的。”

登徒夫人被女儿俏皮话一逗,破涕为笑:“你这丫头就是古灵精怪,其实我是知你难处的。这人都在宋府过了夜,不管真心喜欢那厮也好,不愿也罢,若你真再回登徒府,这辈子就算完了。你怕你老爹担心,这才应允。”

尔雅转转狡黠的眼珠,摇头晃脑:“知女莫若母,不过娘亲只猜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

登徒尔雅颔首,这才将宋玉如何骗李书生至宋府,如何引自己入彀,害得这门亲事彻底瓦解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登徒夫人。听罢,登徒夫人呲呲磨牙道:“这宋玉果真奸诈无比,真不知我登徒家与其有何冤仇?他先害你无人问津,继而劫亲,最后还揭你真面目,致我女儿到今日这般地步。”

尔雅见娘亲眼圈又红了转,忙宽慰道:“娘亲莫哭,女儿自有法子收拾他的。”

闻言,登徒夫人忙拭了泪水:“何解?”

“这宋玉自作聪明,硬说家里一个破花瓶乃家传之宝,我无心打碎,他便硬要我签下债务契约,在其家假作主母,掌管家务。我明里不动声色,与那多嘴的下人们一聊,才知原来宋玉这般急着娶亲,不过因兄嫂过世,家里无个管事,力不从心。”

“那女儿意欲如何?”

尔雅边想边笑出声:“他当我是傻子,我就傻给他看咯。他如此害女儿,爹爹又三番四次被他气得病倒,我当然不能离开宋府,还要帮他好好管——理——家——务——”

登徒尔雅故意咬重最后四个字,登徒夫人登时心里明了,赞许地拍拍女儿的肩膀:“二丫,好志气!”

“谢娘夸奖。”

“记得再帮他娶个‘貌美如花’的妾室,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什么赋,骂你娘亲我丑。”

登徒尔雅笑得春光灿烂,微微福身道:“娘亲放心,女儿省得的。我若不把宋府搞得鸡飞狗跳,我就不叫登徒尔雅!”

似乎,有趣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留言啊啊啊啊

泪,我的收藏又比留言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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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宋玉英明一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几日,他一度怀疑把登徒尔雅劫进府是否错误。手持竹简,宋玉的眼瞥过公文,无法专心地看向窗外笑得花枝乱坠的女人,第一百零一次叹息。

我说…你就不能安静些么?不知道本少爷在办公,需要清静么?自登徒尔雅归省后,宋府就不得安宁,原因就出在这登徒夫人回赠的小礼物上。那日,尔雅回来道:“娘亲说我回门还让宋府大包小包地破费,让她委实过意不去,所以也准备了份小小礼物以示回赠。”

彼时宋玉正埋头敲打算板(今天的算盘,算盘公元前600年就已发明,宋玉出生于公元前290年,所以这里就当算盘在当时已经普及了。),肉痛地算着登徒尔雅回门又花掉了多少家用。乍一听竟有回礼,当即又宽了宽心,唔,这个登徒夫人还算识大体,忙冒着星星眼道:

“什么回礼?”

尔雅微微一笑,侧身唤道:“小翠,进来!”

小翠?是翡翠镯子还是珠翠金钗?不,不对,既然尔雅是叫嚷着让人抬进来,那势必是翡翠屏风!这丈母娘登徒夫人真是见怪,真是懂事。宋玉想得心花灿烂,忙喜滋滋咧着嘴等着回礼被抬进来。

可翡翠屏风一抬进来,宋玉就傻眼了。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东张西望,蹦过来摸过去好不容易才走到宋玉和尔雅两人面前,一见宋玉立马嘻嘻笑开:“妙极,妙极,原来是你抢了我家小姐。”

宋玉指着丫头鼻子惊呼:“这是什么?”

尔雅眨眼,一脸不以为然。“我的贴身丫鬟小翠啊,你们不是在十里坡见过吗?”

“我不是问你这个。”他的翡翠屏风呢?

“哦,”尔雅看猴蹦熊跳的小翠眼,道:“我娘说宋府下人太少,单一个奶娘又要做厨子又要待孩子,所以叫小翠过来帮我。我娘还说,你不用太感激。”语毕,登徒尔雅还送给宋玉一个甜甜的微笑。

天然呆小翠在旁边歪头瞅了瞅,眨眨乌黑的眼眸道:“妙极,妙极!”宋玉立于原地,却是动弹不得。他脑子里蹦出来的东西不是奶娘终于有了帮手,亦不是家里终于多了个可爱的丫鬟。而是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翠,饭食多了十钱、布料多出二十五钱、小翠的俸禄两百钱…宋玉并不知,这只是个烦恼的开始。

顷刻,祺安头顶青包、眼泪汪汪地冲进书房,打断了宋玉的回忆。

“少爷,你要为我做主啊,呜呜!”

宋玉忍着额头上青筋暴跳,祺安这混小子也是越来越大胆了,明知道自己的书房就等于禁地,特别他看公文时更是吵不得闹不得,今天竟敢一头扎进来了,很好。

宋玉没好气道:“你老人家是被轻薄了还是缺胳膊断腿了,要我做什么主?”

祺安呜咽两声道:“虽然胳膊没缺、腿没断,但也差不多了。”

“到底何事?”

“小翠把我好不容易从井底打上来的水洒了。”

“……”宋玉觉得,自己的忍耐真的到了极限,于是不客气地吼道:“再打一遍不就行了。”

祺安缩缩脑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才结巴道:“井水,水…刚好洒到了您心爱的蕙兰上。”

宋玉闻言,顿觉不好,眉毛倒竖地瞪着祺安。祺安再往后退了退,脚直抵到门边才开口:“小翠说帮忙把蕙兰搬开——”

“然后?”宋玉危险地眯起了眼,这盆蕙兰他托了好几个友人才从吴国带回来,精心照料之下眼看着就要开花。

吞了吞口水,祺安把酝酿好久的真相说了出来:“然后她一脚踩过去…”祺安艰难地看了看少爷的脸色,弯眼笑道:“少爷您节哀顺变,我打水去了。”语毕哧溜没了人。

宋玉欲哭无泪,忍了又忍,还是发出一声爆嚎:“登徒尔雅!!”

事件的结局让宋玉很伤感,尔雅知晓整件事情后,非常淡定地找到宋玉,非常淡定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既然是小翠的错,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哦,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小翠身子不大好,随便跪跪或者饿上两顿,很有可能晕倒啊、犯病呀,到时候的医药费宋大人您悠着点。”

跪在地上认错的小翠看了看小姐,又望望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宋玉,依旧是那句:“妙极,妙极。”

登徒尔雅嫁进宋府第七日,第一个问题出现——尔雅的陪嫁丫头是个很二的、名副其实的赔钱货。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于宋玉而言,当家主母不过往日管管账目,替他照看照看两个顽皮的侄子侄女,以及…在夜深人静之时,慰劳慰劳他苦闷了二十来年孤独的心。

最后一点,现在打死宋玉也不敢再有宵想。虽认定假夫妻关系后,登徒尔雅一直表现得温文尔雅、娴静可爱,但只要一念及新婚之夜受的巨大重创,宋玉就对着烛光绰绰的新房望而却了步。

但犹是此,宋玉依旧没料到登徒尔雅是这等“奇”女子。话说这日,宋玉早朝回府,王叔忙着修补西墙,奶娘忙活着午间饭食,祺安和小翠趁着晴天晒被子,只一只懒虫躺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地喝茶晒太阳。

宋玉委实有点看不过眼,于是帮他的娇娘子找了些闲事打发时日:一、去买些素布回来,以防尔雅乱花钱,宋玉只算足了钱,一分也没多给;二、去接宋泽宋钰下学堂。

闻言,登徒尔雅没说话,宋府一干人等却大眼瞪小眼。

登徒尔雅摇摇脑袋:“你确定让我去?”

宋玉答:“不你去难不成我去?我还要回房看公文。”

登徒尔雅再次晃脑袋:“你可不要后悔。”

宋玉笑:“我为何后悔?”难不成登徒尔雅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两口人张着嘴吃饭,怎么能浪费劳动力?王叔奶妈祺安等人见状皆是急得抓耳挠腮,欲言又止,直到尔雅大摇大摆出了门,才挨个凑到宋玉面前。

王叔:“冤孽啊冤孽。”

奶娘:“少爷你是自讨苦吃啊!”

祺安:“待会儿少爷不欢喜可别拿我再出气。”

小翠:“嗯,妙极妙极!”

宋玉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屋子下人闻言,终于倒起了苦水。先从管家开始,王叔道,这少奶奶进府后倒真有勤奋学习管理账目,但是结果就…羞于开口。常常张冠李戴,胡乱算账的少奶奶就在昨日才一个不小心,把一款还账看成了债务,那人来府还债,登徒尔雅不仅没收到半点钱,竟还倒支了笔钱给他。还好王叔眼急手快,这才发现账目的不是。那前前日,一牙婆来还债,这次尔雅倒是没算错,可被那婆娘三哄两骗就红了眼,说是家里幼儿卧病在床,等着吃药吃饭,紧巴巴地又多打发些许银子出去。

宋玉听罢,直恨不得捶胸顿足:“那不是这个月的家用赊了很多?”

“还不止呢!”奶娘忙着插嘴,原来,少奶奶同样很“勤奋”地学习着厨艺,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让宋府上上下下吃上一顿自己煮的饭食。比起账目,少奶奶也的确有进步:第一日入厨房差点把柴火引燃烧了屋子;第二日入厨打碎瓷碗三只、盘子两碟、炒锅一个;第三日很好,只是把醋当做了酱油毁了些菜,第四日第五日…

宋玉呕得吐血:“这么说,厨房也惨不忍睹?”

众人颔首,并非常默契地看向祺安,祺安怔了怔,才老实交代道:“少爷,我说了你别生气。我一直不说也是为了你的身体,还有…少奶奶说如果告诉你就打我——”

宋玉心尖尖已痛得麻木,只摆手揉太阳穴道:“我不生气,你说。”

“少奶奶昨晚进你书房玩,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大王的真迹。”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玉捏紧拳头就要去找棍子。奶娘见宋玉怒发冲冠、眼瞠齿露,难得聪明次,拉住宋玉转移话题道:“我们就是看少奶奶有些大咧,所以才不放心她独自出去买东西,你说是吧,王叔?”

王叔胸上受了奶娘一肘,也不喊痛,呵呵笑道:“是是!”

宋玉扶额,被众人劝了又劝才回书房看公文去了。可心神不宁宋玉者,怎能看得下去,没一会儿就拿着算板劈里啪啦打起来,办阴婚花去三百钱、尔雅打碎花瓶一只二十钱、家用增加七十钱…自从登徒尔雅入府后,不仅没如兄长所言好过些,反倒多花出往日一半的钱来。想自己辛辛苦苦养着一家人,抠着敛着还不容易存下些钱,现在全因登徒尔雅打了水漂。

正痛心着,宋玉就听门外传来阵阵银铃般笑声,登徒尔雅带着宋泽宋钰回来了。宋玉沉着脸迎出门,却见三人手上各拿两串糖钵钵(类似糖葫芦的零食),吃得甚欢。

宋玉瞠目结舌,一时半会儿也望了失画之痛,指着糖钵钵道:“哪来的?”

登徒尔雅看看手上的零食,笑得春光灿烂:“你给的钱买的啊。”说罢,还大方地分了串给宋玉。这空当,宋泽宋钰也早去分糖钵钵给奶娘王叔,只剩下两人依旧站在大厅。

宋玉道:“我给你的钱买的?那布呢?”

尔雅咬口糖钵钵,回得理所应当:“哦,我身上的钱不够,就只付了定金,他们说送货上门时会收余款。”

宋玉捏着心口哀嚎:“送货?你不知道送货上门会多收钱吗?”如果早知还要赊几串糖钵钵钱,他宁愿自己上街去买。

尔雅却道:“知道啊,因为首饰店、饼店、书店都是这么说的。”

……

寂静。

可怕的寂静。

终于,宋玉鼓足勇气,问:“你刚刚,去首饰店、饼店和书店了?”

尔雅颔首,嘴里含着糖片说得含混不清:“是啊,不过你放心,我和店家都是老主顾,他们没收我定金。”

宋玉来不及搭腔,就听里屋奶娘喊了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哪弄回来的伤?”

宋泽不答,只听呵呵傻笑。那边却传来宋钰冷冰冰的声音:“这个笨蛋,今天又和人打架了,还好婶婶来了。”

宋玉蹙成一团的眉毛稍微舒展些,也罢也罢,至少尔雅出去还做了件正经事。谁料舒的那口气还没吐出嘴,登徒尔雅却首先咳嗽起来:“那个,宋玉啊…我跟你说个事。”

“嗯?”

尔雅俏脸微红,绞着手绢低下头去:“我去接宋泽宋钰下学堂时,看见有个小胖子打宋泽,所以我…”

宋玉只当尔雅要邀功,接话道:“我知道,你帮忙制止了。”

尔雅眨眼,“谁说的?”

“那是?”

尔雅气呼呼地在宋玉面前挥粉拳:“我气不过,就回打了几拳,谁知道那臭小子那么不经打,流了鼻血,嘴巴也歪了,他娘亲说要我们赔汤药费。我真的不是有意…咦咦,宋玉你怎么了?”

宋玉被登徒尔雅扶着,只觉两眼一黑,血直往脑门上冲,想起奶娘近日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苦——不——堪——言!

造孽啊造孽!

登徒尔雅嫁进宋府第十日,所有问题暴露无遗。

登徒尔雅不会管账,只会花钱。

登徒尔雅不会做饭,只会烧厨房。

登徒尔雅不会带孩子,只会打架闯祸。

登徒尔雅…登徒尔雅就是个实打实的赔钱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宋玉是个敛财鬼,刚好二丫很聪明,专门从他痛处下手,欺负他,哈哈!

PS:

谢谢猫铃铛那么细心地帮我找每一章的错别字,呜呜~~感动鸟。

今天因为还要赶公司的稿件,所以不能修错字了,明天就把猫铃铛给我的错别字全改了,呵呵!

第九章

少爷对少奶奶,不大欢喜。

这已是宋府所有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这种不欢喜,又或者称为“对家用的痛心疾首”。宋府下人也或多或少看出,少奶奶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有点故意的意思。

所以,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清晨,当众人发现宋玉的官袍浸泡在水缸里时,大家集体沉默了。

登徒尔雅接受众人齐刷刷的注目礼,有点奇怪:“你们看我做什么?”

除了宋玉,几人依旧不动,搭着眼皮沉默注视。

尔雅用手指着自家鼻子鼓大了眼睛:“你们不会怀疑我吧?”

良久的寂静,终于,奶娘抬头望了望天,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我去把衣裳收进屋。”

王叔附和:“我也赶紧去把花啊盆的端进内室。”

祺安:“娘、王叔我去帮你们。”

登徒尔雅闻言,气得跺脚:“喂,你们什么意思啊?”

宋钰冷笑,撑着小脑瓜道:“婶婶,这屋子里只有你和我二叔有仇,这官服又恰巧就在他上朝前被丢进了装满雨水的水缸,你说什么意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宋钰才做了总结辞:

“二叔二婶你们好无聊啊。宋泽,我们该上学堂了。”

宋泽“哦”了声便赶紧跟在胞姐后面也准备离开,登徒尔雅近日无事,常常接送两姐弟上下学堂,与猴蹦舞跳的宋泽颇为投机,是以此刻忙拉着小侄子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道:

“宋泽,你相信二婶,是吧?真的不是我——”

宋泽挠挠脑袋,看看眼眸氤氲的登徒尔雅,再瞅瞅一脸阴沉负手不搭腔的宋玉,半晌终于道:“二婶,对不起,这次我也救不了你。”说罢赶紧缩到老姐身后。

登徒尔雅觉得受了莫大冤枉,环视一周淡漠的宋家人,大吼出声:“我真的没做过!!”

一直未言的小翠见状,忙上前给自家小姐撑腰:“就是,我家小姐说没有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