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登徒尔雅都在胡思乱想。宋玉是不是真的色诱了李寡妇,所以铁公鸡李寡妇才那么爽快地答应还嫁妆?宋玉那么积极帮自己要嫁妆,是不是想私吞?如果他敢私吞,我一定和他拼命,这是爹爹拼了老命给自己凑的嫁妆,绝不便宜宋府!

正想得出神,三人就到了宋府。李寡妇这次倒是神速,几个体力刚从宋府卸完嫁妆出来。原来,宋玉这个敛财奴为节约钱,硬让姐弟俩徒步走回宋府,所幸路途不远,登徒尔雅也就没反驳,尔搏可有可无,只是跟在姐姐姐夫后面。

而这边李寡妇却是雇了木车抬嫁妆过来,是以比三人都快。看此情景,尔雅更加疑惑,那待客奉茶都只用茶末星子的李寡妇居然舍得花钱用车运货,奇也!奇也!

登徒尔雅进屋与三弟细细数点嫁妆,竟也一件不少,因此更加怀疑起宋玉和李寡妇有奸情,可半句觊觎的话都没出口,就听这边奶娘大呼:“少爷?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尔雅抬头一看,大骇。宋玉歪歪倒倒正向自己走过来,一张俊脸也是越放越大。顷刻,就不偏不倚地倒进自己怀里。登徒尔雅大叫,下意识地去推,与此同时,才发现宋玉全身冰凉,下朝后还没换的官服也是湿漉漉,搭着的袖子还在滴水。

王叔最先反映,跺脚道:“小翠,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大夫!”

“是。”

祺安和登徒尔搏合力把宋玉从登徒尔雅身上拔下来,换了衣裳才扔上床。众人聚在床旁一边等大夫,一边嘀嘀咕咕。

奶娘摸了摸宋玉的额头,率先嚷开:“哎哟喂,这都烧成什么样了?这这,少奶奶,你们刚才在外面少爷就这样啦?”

登徒尔雅和三弟对视一眼,摇头道:“没有啊。”她记得回来的路上,为了坐轿还是不坐轿的问题,宋玉还据理力争,气得自己差点骂娘。顿了顿,登徒尔雅脑中晃过一个念头,拍拳道:

“对了,都怪这个笨蛋舍不得钱。他本来就穿着湿官服在外面晃了一个上午,可又不肯雇轿回来,在路上吹了风,才会发烧的嘛。”言下之意,不关我的事,我没害你们家少爷。

可谁料,语毕,众人霎时齐刷刷地看向尔雅。登徒尔雅这才忆起,为什么白痴宋玉会穿着湿官服在外面晃上大半个上午。无力叹口气,尔雅摊手:“反正我怎么说,你们也不相信不是我干的。好,那我就承认,是我故意弄湿官服害的他生病的。”

登徒尔搏不知原委,歪脑袋看自家二姐:“姐,你说什么害姐夫生病?还有,姐夫为什么会穿着湿官服?难道王宫在下雨?”

一屋子人见少奶奶娘家人在场,也不好多言,只转移话题道:“祺安,你今早不是去接少爷下朝么?怎么后来你先回来,少爷则和少奶奶、亲少爷在一起?”

祺安挠头道:“你们也知少爷极怕冷的,穿着湿官服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凑巧遇到李公子。李公子提议从王宫出发,李府比宋府更近,所以让少爷先去他府上换件干爽衣服再回府,所以就打发着我先回来了。至于怎么遇到少奶奶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闻言,登徒尔雅顿时傻眼。这么说…宋玉不是故意去李府要嫁妆的?自己竟错怪他了?他是真的…在帮自己??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年特别多。

众人正说着,尔搏突然想起什么,拍脑袋道:“对了,你们刚刚叫谁去请大夫?”

祺安道:“小翠啊。”

登徒尔雅听了这话,也登时恍悟,咳嗽一声才道:“那个,我忘了说,小翠是路痴。”

“……”

登徒尔搏补充了句:“你们最好再请个人去叫大夫,不然…等到明天大夫也不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这坑好冷啊!!

第十二章

宋玉这一病,倒生出点悲情的味道来。大夫走后,宋玉已渐渐苏醒,但只是在床上眨巴着眼睛不开口,眸子上似乎染了层看不清的水雾,薄薄的嘴唇紧抿,英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屋子人见状急得团团转,奶娘趴在床头哀嚎:“少爷是我奶大的,你要有个什么我怎么活喲!”

王叔:“奶娘,你快起来,少爷本就不舒服,你还压在他身上,以你的体重…”

宋钰:“二叔还没死呢?你们急什么!”

宋泽:“姐,二叔不是最讨厌我们嚷嚷么?怎么今天这么吵他都不说话?”

“该不是烧傻了吧?”

“……”登徒尔雅话一出,整间顿时屋子静寂。众人不语,只用杀死人的眼神齐刷刷射向登徒尔雅。

“你们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众人依旧沉默。

“其实他也是活该,既然不舒服就坐轿子回来嘛,那么几个小钱也要节约。”

奶娘望天、王叔沉思、宋钰翻白眼、宋泽傻笑…沉默,沉默,还是死一般的沉默。尔雅抽搐嘴角,感觉有乌鸦从头顶华丽飞过。登徒尔博在旁也看出些门道,拉着尔雅小声道:“二姐,你是不是得罪宋府下人了?怎么他们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尔雅苦笑,心道这眼神岂止怪怪的,简直是鄙视加怀疑!因为他们坚信:是自己弄湿了宋玉官服,害他发烧,然后现在又在床榻前幸灾乐祸地说风凉话。

一直沉默的宋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道:“尔博,今天辛苦你了,不过待会儿还要麻烦你再把嫁妆抬回登徒府。”

登徒尔雅倒抽了口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承认,先前自己一直在担心宋玉垂涎这几箱嫁妆,可现在宋玉居然主动提出让三弟把嫁妆送回登徒府,难道是欲拒还迎?

“你确定?”

宋玉咳嗽声,俊脸微红:“我确定。”

尔雅怔怔地盯住宋玉,不能言语,难道自己一直错看宋玉了?他不是爹爹说的油嘴滑舌的奸诈小人,而是乐于助人、怜香惜玉的堂堂君子?之前自己把宋府搞得一团糟,他和宋府人明明都知道,却配合着她演戏,任她胡乱花钱,还有今天在李府偶遇,宋玉也是义不容辞地帮她色诱回嫁妆。

登徒尔雅想得一头乱麻,这边尔博切切道:“姐夫不用这样客气。其实今早出门前,娘亲就吩咐过,要回了嫁妆无须带回家,让我直接送来宋府哩!”

新娘在哪,嫁妆就在哪,这倒也天经地义。可宋玉闻言,却摇头微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尔雅是我抢回来的,这嫁妆理应返还。”

这一次,除了尔雅,包括所有宋府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诡异的画面再次出现,宋玉自以为慷慨正义的一番豪情壮语后,抬头就瞅见家人集体在挖耳屎。

宋泽:“奶娘,我以后一定听你话。勤洗澡洗头,多挖鼻屎耳屎,呜呜,这才几天,都幻听了。”

奶娘:“我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

王叔:“我耳朵很早前就不大听得清了,今天病情就更严重了,居然幻听。”

宋钰:“好无聊哦~~”

宋玉满脸黑线,正踌躇自己是不是太亲和,没有甚家威时,就突见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再一秒,一只温热的纤纤玉掌已经覆盖在自己额头,霎时心底化成一滩柔水。

原来,登徒尔雅趁着宋玉发呆之际,已经凑到床头,摸了摸宋玉的额头,这才又抚上自己的头,最后终于喃喃自语道:“果然发烧了。”

“噗——”宋钰首先挂不住,笑出声。

接着整个屋子都传出隐忍偏又忍不住地笑声。宋玉因发烧脸颊泛粉,偏偏因老婆这一句话又气得印堂发黑,故此顶着一张黑里透红的俊脸咬牙切齿道:“登!徒!尔!雅!”

尔雅嘻牙:“对嘛,这样才比较像抠门的宋大人。”

语毕,尔雅才发现宋玉的脸越来越红,正不知缘由,就闻宋玉不自在地咳嗽道:“你还要摸到什么时候?”

身后又传来阵阵爆笑声,不用回头尔雅也知身后全是八卦的星星眼,忙作势放下依旧在宋玉额头的右手。谁料宋玉接着又低吼道:

“还有另一只爪子也给我拿下来!!!”

说罢,已经怒发冲冠。登徒尔雅傻眼,顺着宋玉的眼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扶额时太着急,自己的左手竟不知怎么的撑在宋玉胸前。又因之前尔博、祺安刚帮宋玉换了干衣裳,穿戴并不十分整齐,尔雅这么胡乱一撑,胸前的衣带已半解,精 壮的胸口露出大半,而她的手也半隐半措地往里“伸”着。

尔雅毕竟是女儿家,见状大叫一声,忙收手回来,脸比宋玉的更红上一倍。

与此同时,一屋子人皆识时务地作鸟兽散,当然,继承宋玉的舌毒,在出去之前绝对不放过地觊觎一番。

奶娘:“少儿不宜啊少儿不宜!小少爷、小姐,快跟奶娘一起出去。”

王叔:“唔,少奶奶果然天生尤物,可惜祺安那小子找小翠去了,不然一定也替少爷高兴。”

宋泽:“姐,二婶是不是被二叔传染了?怎么脸也这么红?难道摸胸前咪咪就会被传染吗?”

宋钰:“这个有趣,有趣!”

宋玉忍无可忍,终于怒嚎:“都给我出去!!!!”

话音刚落,屋子里只剩下登徒尔博了,尔博见姐夫脸色委实不好,也忙瞎掰句:“娘叫我回家吃饭了”,溜了。

顷刻,屋子里只剩下了宋玉和登徒尔雅,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抽了口冷气,这才发现很囧很尴尬。

尔雅颤巍巍地站起来,道:“我也走了。”

可脚还没跨出去,就突然被宋玉拉住,登徒尔雅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宋玉抓住,只觉这烧真的会传染,那手烫得恼人,一时花容羞赧。

登徒尔雅娇嗔道:“放开!”语毕耳根子已经红透。

宋玉不愧是二皮脸,经过众人奚落,居然已恢复常态,大方地放开登徒尔雅,才云淡风轻道:“真的别走,我有正事给你说。”

尔雅咋舌:“我和你有什么正事能说?”

宋玉挑眉:“今天对不起了。”

“嗯?”

“我知道官服不是你弄进水缸的。”

尔雅闻言大震,急急跳脚:“那你知道是谁干的?你怎么不早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家里人都以为是我害你发烧的!”

宋玉摸摸鼻子,显得颇为无奈。“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我明白虽然登徒小姐往日会搞些小动作,但还不至于恶劣到把官服扔进水缸。毕竟…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算是对大王的不敬。”

顿了顿,宋玉看向窗外,才又苦笑:“不过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也不好开口阻拦家人。他们虽然口缺了些,但心眼都不坏,故此我在这里替他们给登徒姑娘道歉了。”

尔雅听罢,心里反倒一暖。这个宋玉,坏是坏,对家人却体贴入微。一转念,她又念起宋玉早知自己弄得宋府鸡飞狗跳的事情,低头道:“你怎么…”怎么不揭发我这几个字尔雅难以启齿,宋玉倒是体贴的略过了。

“登徒姑娘,其实我知你懊恼我劫亲,破坏你姻缘,所以前段时间…也就算赔罪了。”

宋玉如此开诚布公,尔雅秉性纯良也就毫无忌讳,开门见山道:“是,我是讨厌你。你先害我嫁不出去,然后又劫亲,这辈子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语毕,登徒尔雅叹口凉气。宋玉见状,义正言辞:“我知道对不住你,不过我也有我的难处。大嫂离世后,府里就一直不像个样子,我和王叔、奶娘吃点苦也是无妨的,只是宋泽宋钰…”

宋玉桃花眼辗转流光,良久才蹙眉道:“大哥大嫂走的时候,都没有甚要求,只将这对孪生子托付于我,如果耽误他们的前程我日后要怎么下去跟他们两位交代。”

这话算是拿捏十分,登徒尔雅这么多年没心没肺,唯独对家人在乎至极,故此一言,尔雅的心又软下三分,只不言语地坐在床边。

宋玉望此情此景,晓只欠东风,忙假装咳嗽声后娓娓道来:“所以我才狠下决心劫亲,其实只是盼望能找位品德端庄的女子好好教导宋泽宋钰,大哥辛辛苦苦支撑起来的家业若毁在我身上,我死也不瞑目。”

登徒尔雅听了这话,想起宋钰往日冷冷淡淡,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模样,以及宋泽傻呵呵,只会甩鞭子,也不由替宋玉操心,两人都已过十二,不出五年,嫁的嫁、娶的娶,若还是现在这副模样,估计两人下场和自己一样——没谁愿意结亲。

“宋泽宋钰的确需要有人关心照料。”

宋玉撑起身子忙点头,“所言极是,若登徒姑娘能答应我,无论任何条件都在所不辞!”

登徒尔雅歪脑袋转了转狡黠的眼珠,“我胡乱花钱你都不赶我出府,就是因为怕宋泽宋钰没人照顾?”

宋玉回答得斩钉截铁:“是!”

尔雅“扑哧”笑出声,拍拍宋玉的肩膀道:“好,就冲你这句话,还有今天帮我讨回嫁妆,这个忙我帮了。”反正也没其他人敢要我,这句话尔雅没说出口。

宋玉如获释重地松口气,抱拳道:“多谢。”

尔雅摇头,“不用,对了,我很想问你,今天你是怎么从李寡妇手上讨回嫁妆的?”

宋玉听了这话,眨眨眼,然后不好意思地奸笑。其实,真的没什么。宋玉进里屋后,只对李寡妇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李伯母,你知我为何要劫你儿子的亲,把尔雅引入宋府么?”

第二句:“我奉大王之命,暗查登徒子贪赃受贿一案,这些嫁妆极有可能就是赃款。”

结果不言而喻,这也就是为何李寡妇出来时脸色铁青的缘由、也是为何李寡妇如此惜财也不遗余力地赶紧奉还嫁妆的原因。没有谁愿意和贪官悭吝之人沾上半丝关系。

不过,聪明如宋玉,自然知道这话讲不得,不然以登徒小姐的性子,今晚自己是安生不得了。于是,宋玉摆手道:

“其实也没甚。不过说来,我倒想起件事。”

“何事?”转移话题成功。

“官服落入水缸你觉委屈,可比起我,真是好了许多。”

“什么意思?”

宋玉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拉近登徒尔雅悄声道:“其实…《登徒子好色赋》真的不是我写的。”

尔雅闻言目瞪口呆,“你胡说!”

“真的!虽然当日我在王宫中的确有反驳登徒大人,但成文者却是——”

“谁?!你倒是说啊!”

宋玉又把声音压低三分,“是大王。”

“!!!”

其实楚襄王是个聪明人,他知此赋一出,登徒子定因声誉家事忙个不休,这样就能有效地减少他“谏言”的机会,故此,一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登徒尔雅狠狠呼了两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可是——

“我和你拼了,楚…唔唔!”后面的话在宋玉及时阻止下,没有说出口,是以,一场被人误解有人造反的惨剧幸运地没有发生,而另一边,王叔和奶娘坐在偏厅一边饮茶一边唏嘘。

“造孽啊造孽。”

“少爷日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王叔:“奶娘,难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奶娘撇嘴:“少爷是我奶大的,我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那官服明明就是他自己丢进水缸的,就是为了演场苦肉计给我们看,等所有人怀疑少奶奶的时候,他再出来英雄救美,以此博得芳心,然后恳求少奶奶留下来打理家事。”

“嘘!噤声。你就不怕被别人听去。”

奶娘再次唏嘘:“少爷以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的。求观音娘娘饶恕啊。”

王叔摸摸胡子,咂巴咂巴嘴道:“别求了,这么多年,奶娘你看苍天饶过谁?”

“啊,那你的意思少爷以后——”

“自作孽不可活!少爷这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

奶娘狐疑:“怎么说?”

王叔道:“少爷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把官服丢进水缸却没料到当晚你和祺安会把另一套官服也洗了,无奈之下穿了一天湿衣服,你也知他极怕冷的。还有,你真当刚才大夫走后他是烧傻了才不说话?少爷他是在肉痛汤药钱哩!”

奶娘听得连连颔首,最后诺诺道:“啧,这就才真应了说书先生的那句话——猜中了结局猜不到过程。”

唔,苍天饶过谁?宋玉,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第十三章

登徒尔雅雷厉风行。既然答应了主持家务,首先就从根本的东西抓起——财务。粗粗翻了翻宋家账本,尔雅嘘了口气,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管家。

“王叔,这就是宋家所有的账本?”

王叔福了福身子,“少奶奶,全在这了。”

尔雅转转眼眸,手托香腮:“刚到宋府见此萧条状况,我道大哥大嫂离世,你们变卖田地才如此。现在看账目,怎么全是些陈年旧帐?”而且,还全是些收不回来的陈年旧账。

宋府的情况并没有尔雅想象中的糟糕,除了楚襄王在帝都赏赐的一亩良田,宋府的家产基本都在宋玉的老家——鄢(今宜城)。鄢城乡间除了有宋府的住宅,还有田地数亩,不过嘛,每年真的收到的租金却是少之又少。

尔雅打着算板道:“帝都的良田租金要供宋泽宋钰上学堂、又要打理府里的家用、吃住,宋玉那个傻子自己的俸禄再拿出去应酬应酬,别说有余了,还要倒贴。这种状况下,大嫂怎么没想过好好打理一番老家的田地,若这部分租金收上来,府里何至弄得这么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