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呜咽,清而远去,浓又撩人。似有人缠思剥尽,婉转心伤。独立在那寒庭,无名灭难消。

又似有人芙蓉帐暖,桃花酒醉。情中柔情似水,雪里惊心,多少春情负。

不曾动过深情者,奏不出此调。非意重弥坚者,吹不成此曲。

吵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听曲的人都免不了因曲动容,同尝一杯苦酒,共理一份情愁。

几个女孩子围坐在炉火边,丁兰兰伸手抹了一下眼角,

“唉,我怎么都给听哭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曲子听起来太让人心酸了。”

穆雪一点点拨着炉火,沉默无言。

“以前,看他们那些话本,倒也觉得没什么,总觉得是个故事,还挺有趣的。”另一个女孩示意了一下萧声传来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如今看到真人,突然就觉得特别悲惨,你们想想,一百多年啊,独守在空荡荡的废墟里,是怎么熬得过来。”

“诶,我真的很好奇穆大家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你们看那位吧,有才有貌,什么都拿得出手。为什么当年穆大家就看不上他呢?要有一个这样的郎君对我下功夫,我只怕是挡不住。”

“换了我也挡不住,问题是去哪里再找一个多情山?”

“我听说当年穆大家是尝过滋味了,才把人丢开不管。”

“那怎么连个名分都不给,还以师徒相称,这也未免太渣了吧?”

女孩们的话题逐渐偏离到了奇怪的方向。

一曲终了,余音悠悠。

岑千山垂下眼睫,摩挲手中洞箫,他的眼底是冰雪纷飞的世界。

雪舞空中,喜爱自由自在,不愿为自己停留。什么时候才能接她在手心,等来雪化之时。

小千机一溜烟从女孩们那边溜过来,冲他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那沉沉的眼眸就有了细碎的光。

“您做得很棒,我都听到了,那些女郎们听了曲子都感动得不行。穆大家肯定也心动了。”千机飞快地翻出一本小册子,小手指掰起来,“都按着上面的做一定没错的,第一步,给她送花,第二步,在她面前展现才艺。”

岑千山问道:“第三呢?”

“第三步就该是脱衣服……唔唔唔。”

主人你自己又要问又不让我说出来是几个意思嘛?

第59章

岑千山把千机抓在自己膝盖上, 给它的关节涂上新的机油,用灵力清理它身体缝隙里的细沙,舒服得它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

“你在保养傀儡呀?”穆雪在他们的身边蹲了下来。

岑千山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嗯,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需要仔细保养。”

穆雪伸手在小傀儡光溜溜的脑壳上摸了摸, 千机翻了翻铁皮小眼睛, 发出高兴的哼哼声。

千机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穆雪心里高兴得想,还以为千机陪着自己魂飞魄散了。看来是小山把他捡回去了, 还修理得这么好。

穆雪的目光落在那支洞箫上,有些好奇,“你的萧吹得真好,想不到你会这个。”

“本来是不会的。”岑千山埋头忙碌, 随口回着话, “有一次, 师尊回来的时候, 说喜欢柳如烟吹的曲子。我就悄悄开始学了。”

穆雪疑惑地嘀咕了一句:“柳如烟是谁?”

她没有注意到埋头忙碌的男人抿着的嘴角动了动,因为自己这句无心的话,不可抑制地带上了愉悦的弧度。

“你不知道也正常,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岑千山手里动作不停, “从前, 我不会吹萧, 可是后来我练了好多年,终于学会了,就想着有一天能吹给我师尊听。从前我不太懂事, 天天麻烦师尊做饭给我吃。现在我也学会了,就想着有一天也能做给师尊尝尝。”

他给千机换上了一块新的灵石, 闭合他的胸腔,拍了拍他,让他起来。

然后抬起头,转过眼看着穆雪,眼中有水光,透着一点小心的期待。

此刻,他们彼此之间挨得有些太近,以至于穆雪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熟悉的皂角味。

那是在一间落雪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洗浴房,里面的皂角配方特有的味道。

穆雪突然就想起刚刚师姐们说的话,

他俊美又温柔,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对我下功夫,谁又能挡得住呢。

“你,不应该这样的,”穆雪看着岑千山,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师尊她……再也回不来了,或者哪怕她回来,但是她没办法回应你的这份感情。那你该怎么办?”

仿佛配合着她话语一般,空中那一丝丝的阳光也躲到了云层的后面。

天色暗淡下来,甚至开始飘起了冰冷的雪花。

对面的男人凝视着她,半晌后仿佛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该怎么办?”

他抬起自己的手。那手指修长,线条完美,沾染了一点点的机油。他用这样的手接住了一小簇天空飘落下来的剔透冰凌。

“你看,这是雪,很漂亮对不对?”他接着那一点亮晶晶的东西给穆雪看,“在我曾经生活的世界里,是没有这样的干净的东西的。那里既黑暗又污浊,充满了腐朽和恶臭。”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日久而迷足深陷,只怕是一生也拔不出来了。”他漂亮的眼眸动了动,看着那一点的雪花消融在了他的手心,“但我那时候不敢说。我觉得像自己这样从沟渠里出来的东西,腐朽又恶臭,是配不上那样的她的。”

“不不不,你怎么会是腐朽的东西。”穆雪心里急了,脱口说道,

“是的!我现在后悔了,这一百多年,没有一天不在悔恨中煎熬。”岑千山抬起眼盯着她看,“我本来应该更努力些。配不上她,就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她眼中没有我,就努力到让她看见自己为止。我不该那样愚蠢怯弱地松手,错失了她。”

穆雪眨了眨眼,被那股发自内心的宣言压得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如今的我,有喜欢她的资格吗?”他低头看着穆雪,声音又低又哑,像被谁欺负得狠了,带着那一点压抑的委屈,“我能不能有这份资格,试一试?”

穆雪张了张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否定的话,只得呐呐道:“当,当然。”

岑千山就笑了,仿佛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在飘雪的季节里因为一个短短的回答,露出了胸怀舒坦的笑来,

“哪怕她还不喜欢我,不愿意搭理我。都不要紧。我会努力的,试着让她看见我,试着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他的手指按在衣襟处,那里有一枚赤红的吊坠,“我可以一直等,一百年,两百年,等到我燃尽,熄灭,化为灰烬的那一天为止。”

这个世界上,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话本里精心雕琢的浓词艳句。也不是诗词歌赋里悲春伤秋的语调。

而是这种取至肺腑之中,剖开胸腔从心里掏出来的话。

穆雪眼前的岑千山,衣领微微敞着,露出挂在脖颈上的那条红玉项链。那雕成红龙的吊坠红得就像一团火,燃烧在那白皙的锁骨中间。

穆雪此刻的黄庭之中,心湖之畔同样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子,那人从水中出来,发梢上落着水珠,眼眸中盛着清泉,沉默无言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心境里外,两双眉目,重重叠叠,搅得心中湖水皱成一团。

“你说……师尊她会不会怪我,说我大逆不道?”岑千山慢慢逼近,用喉音轻轻问询。那喉音低沉,尾音挑着一个嗯字。有一种天生撩人的味道。

黄庭中的那只火龙从云里降下来,盘着穆雪的元神转了一圈,看着湖边那只湿淋淋的水虎,悄悄在她耳边说话。

“答应他吧,我很中意他。”

水火之间,炙热如此,心湖一片混乱,穆雪甚至不知道那是火龙的声音还是自己心底的话语。

在那残旧的古城墙下,

夜照族的白色小鸟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朵花,扑腾着残缺的翅膀,挣扎跳上萧长歌的肩头,歪着小脑袋把口里的那支花递给她喜欢的人类男孩子。

口吐人言,“我喜欢你,你比花朵还要好看。”

身边几个和萧长歌相熟的弟子吹着口哨笑话起来。

萧长歌脸红了,却不忘伸手阻止了他们,“不要笑话她。”

他红着面孔把那只残疾的小鸟从肩头抱下来,捧在手中,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喜欢我,这还是我第一次直接收到女孩子送我的花,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请你原谅,我无法接受你这份感情的。我们种族不同,何况我只能在这里待七天,七天之后我就要回去了,那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还有敬爱的师长在等着我。”

小鸟伤心地用爪子抓了抓他的掌心,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萧长歌用藤蔓催生了一个小小的鸟巢,把那只眼泪汪汪的小鸟安顿在上面,摸了摸她还绑着绷带颈背。

“你可以先跟着我几天,我每天给你换药,等你的翅膀长出来,再自己飞走吧。”

他举起手臂,想把鸟巢暂时放在门洞边一个凸出的石像上。

城墙深深的门洞里传来哒哒哒的拐杖声。

萧长歌抬头看去,正巧看见一个身材枯瘦矮小的老妇人,一手拄着拐杖,佝偻着脊背从半明半暗的城门里走出来。

她看见萧长歌看她,笑眯眯地歪着脑袋和萧长歌点点头。

是妖怪吗?萧长歌脑袋里转过一个念头,但怎么一点灵力波动都没察觉到。该不是普通人类吧?

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妖魔重生的废墟里。

这个念头还没有消失,一条熟悉的红绳突然出现,紧紧捆束住那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一道雪亮的刀光几乎同时闪过,气势汹汹将人一刀劈成两段。

一滩血水两段残躯洇湿了土地,其余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

“怎么回事?是妖魔吗,怎么一点妖力都没感觉到?”

“看起来好弱,这是什么妖?”

“是不是草率了点?”

“他竟然出手了?”

令大家觉得吃惊的是,一路走来的这段旅程中,穆雪很少依赖她那条极为厉害的捆仙索,不到紧要关头从不使用。

而岑千山更是几乎从来不出手,大部分时候只在队伍的最后默默看着她们战斗。

但眼前这个灵力波动低下,看起来十分弱小的老太太,不知为什么地方惹得穆雪和岑千山第一时间齐齐出手。

“知道是什么东西吗?”穆雪背靠着岑千山低声问。

“不知道,但我感觉很危险。”无数次生死之战练出来的直觉告诉岑千山,眼前是一个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敌人。

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着警惕,神识外放,方圆数里之内带有灵力的生物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妇人”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直走到他的眼前才被发现。

再柔弱的普通人,都有属于生物的一丝灵力。但眼前这个老人,在自己神识的笼罩下,连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都没有。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过不到片刻,那浸透在血泊中的两截身躯各自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两个大小和形态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老妇人从血泊中爬了起来。

她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死过一回,依旧挎着篮子,拄着拐杖,哒哒哒地往前走,边走口中还不停唠叨闲话,

“下雪了呢,这样的天气喝一盅暖呼呼的黄汤才舒服呢。”

“听说秦淮馆新来了一位小先生,该去听一曲的。”

“神殿的祭品还不曾换,莫要忘记了。”

这样颤颤巍巍的老婆婆在被程宴拦住道路的时候,却突然张大了没牙的嘴,发出一阵极为刺耳难听的尖叫声。

那声波似一股污浊恶臭的潮水漫过所有人的识海,污染神识,搅弄得听者识海混沌,灵气紊乱。

金光护身的程宴挡不住这样来至神识的污染,捂住脑袋痛呼一声,双耳流出血来。

丁兰兰的傀儡从天而降,一脚踩死他眼前的那只魔物。

但没过多久,魔物的尸骸中,生出了数只一模一样的老人。

更多的人参与到了战斗之中,每一次杀死一个魔物,很快就会生出更多一模一样的魔物。

不多时,城墙前的这块街区上,来来回回走着的全都是白发苍苍,身躯佝偻的老妇人。

“去找王婆子唠唠嗑吧。”

“打神鞭居然在这样的小丫头手中。那是不是白无常的东西吗?”

“听说西街二狗子的老婆和汉子跑了。”

“又下雪了,晒在院子里的香线收起来了没?”

“这一次献上来的祭品可真不错。”

众多的老妇人来回穿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是她们一旦在某个地点停顿下来,就会张口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让身在近处的人痛苦不堪,骤然失去战斗的能力。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穆雪站在高处想。

他们已经陷入了僵局,越杀敌人就越多。但如果停止杀戮,众多魔物齐声呐喊起来又谁都受不了。

这些一定不是妖魔的本体,要找到本地,彻底将之剿灭。

穆雪坐在映天云中,沉心静气,神识向四面铺张开来,向着大地深处渗透下去。她身体虽然还处于筑基期。但如果单论神识的话,并不会输给金丹期的修士。

那神识化为一抹银丝,向着地底深处一路探索下去,大地之下先是坚实的城基,后来是黑暗无光的泥层。

再下去,嗯?似乎有着一个沉封在万倾土石之下的巨大神殿。那神殿深处,隐约有一团光。

穆雪努力将接近极限的神识拉升得更长,想要瞧清楚那一团朦胧的光影到底是什么。

那像是一块凝固了多年的琥珀,里面封闭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元神。

穆雪的神识慢慢靠近的时候,琥珀之中一抹冰冷刺骨的神识蔓延出来,一把拉住了穆雪。

那人突然睁开眼向穆雪看来。

那是一双曼妙的双眸,含着春情与秋思,妩媚又迷人。

穆雪先是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声。

“咦,好有趣的孩子。拥有强大的神识,却又才刚刚开始修行。根基扎实却还没有采液还丹。”那个声音在空洞无人的世界里笑起来,“最妙的是走得还是有情道。看来,终究还是被我等到了。”

地面之上,坚挺了数百年的城墙,开始簌簌发颤,大块的土块不断掉落,分崩离析。

那些满地乱跑的老妇人,涌向了一个方向。她们互相推挪着往上奔爬,叠加触拥着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年轻女性模样。

只见那女子窈窕婆娑,逍遥姿纵,身姿婀娜有致,只披着一层缥缈薄纱,素足玉臂之上套着一枚环金环。举动之时,金环碰撞,传来叮一声清响。

如此含情体动,魅而不俗气,莫说在场的男子,便是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到底是什么妖怪,我在书籍之中怎么从未见过?”面对这样身姿曼妙的女子,程宴不好意思再施展法天象地,和这样的女子贴身战斗。只能退在远处,口中大声询问。

林尹抬起手臂指着前方,指尖微颤,“你们看,她……她是不是和那些长得一样。”

这里的道路两侧的建筑大多残破损毁。但依旧可以看见众多混迹在石质建筑里的欢喜神像。

此刻,顺着林尹的手一指,大家才惊觉那欢喜佛佛像中的女佛,不论衣着容貌,都和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那魔神抬起素足,慢慢站起身,莲步轻移,向着穆雪的方向走来。

“主人,”忘川剑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难得地夹杂着些畏惧的情绪,“我似乎见过这个人。但我想不起来。”

“不论她是谁,只要我手中有你,我们尽可神魔共斩。”

忘川朦胧的意识里,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有人也曾和它说过。

“忘川,只要我手中有你,天下神魔尽可斩之。”

那年代太过久远,久到它已经不记得是谁,或许是他上一任的主人吧。

穆雪手抚剑刃,以血冲出煞气,一剑寒霜,斩向那逼近自己的魔神。

“喔,忘川剑?”在地底听过的,那带着磁性的妩媚嗓音再度响起,“忘川剑,捆仙索,东岳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东岳古神乃是上古大神,这世间不论仙魔鬼物提起他,无不要尊称一声古神,大能。但在这个女子淡淡的口气中,仿佛那只是她把酒言欢的一位朋友而已。

她第一句话说出的时候,离半空中的穆雪还十分远,随着双足之间金环叮一声响,那媚眼如丝的眉目已经骤然就贴近在了穆雪的眼前。

穆雪心中大吃一惊,心念一动驱使映天云后退,翻手祭出了一个小小的傀儡。

那巴掌大小的傀儡肌肤粉嫩和真人一般,手持一只碧莹莹的荷叶。只见她小手变幻,漫天之中现出残荷重影,一时碧荷连天,再找不到穆雪映天云的行踪。

这是在门派宝库中挑选的那块天外陨铁所制作的傀儡,因为时间短暂,只炼制了一点简答的功能,所以一路不曾取出,这还是穆雪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

只觉和她心意相通,如臂指使,十分地配合默契。

小小的傀儡看见主人成功遁走,露出十分拟人的开心神色。绿色的荷叶之间,穿出一只莹白柔软的巨大手掌,那硕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高高举起。

小傀儡的面上现出红色的符文线条,周身化为液体从那大欢喜神的指缝中溜走了。

高立在半空中的魔神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一抹红唇弯了起来,“真是神奇,东岳已经离去数万年之久。你竟然还能领悟到了一点东岳的神技呢。”

穆雪的映天云在远处出现,伸手从地上接回那化为液体,匆匆忙忙向着自己翻滚着跑来的小傀儡。她收起傀儡,一脸警惕地看着远处身姿婀娜,举动含情的欢喜魔神。

那位欢喜神抬起束着金环的手臂,双掌合十,眉目含笑,“等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不再抱有希望。却想不到真的能被我找到。”

“那么,就随我进大欢喜殿来吧。”

她精美的面容如同碎裂的宝石一般溃散,天地随之摇晃,大地隆隆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现黑洞洞的无底深渊,深渊内壁隐隐见着楼台飞阙,似有着一座层层向下延伸的神殿。

那里深渊底部产生了无法抵御的巨大吸力。

穆雪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控制不住映天云,连同漫天飞沙走石一道被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头顶一线天空被沙石遮蔽,身后是无法抵御的神灵之力。穆雪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极速翻转下跌,被一路掉落的巨石飞沙砸得头晕眼花。

一片混乱之中,突然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臂,那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就一把将她拉进了一个坚实而炙热的怀抱中,紧紧地护住了。

第60章

昏天暗地之中, 穆雪发觉自己贴着一个结实而宽厚的胸膛。

她能从那人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能感觉到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能听见一声声清晰的心跳声。

千机化为黑色的鳞甲从她的身后层层覆盖上来, 把她严严实实护在铠甲和岑千山的胸膛之间。

面对险境, 穆雪习惯的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拼出一条活路。用伤痕累累, 换来一线生机, 自幼如此。

从来不曾想过这个世界还有能让她偶尔依靠的人。

曾几何时那个被自己护在怀中,瘦骨嶙峋的少年, 可以反过来这样用胸膛和手臂护着她,彼此为了对方遮风挡雨。

他们飞速下落,掉进了一个诡异的异度空间。

那里没有山石泥土,四面苍穹辽阔, 星云缥缈, 大小不一的星体悬浮其中。

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刮着强大的飓风。随时可以撕裂一切的空间裂缝, 像一张张裂开的大嘴, 四处出现。

穆雪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脸庞上流来。

那是血,岑千山的血。既滚烫

“放开我,你受伤了, 我要自己战斗。”穆雪推那个胸膛。

那人什么也不说, 一只手臂出力, 把她更用力地向着怀里按了按,另一手抽出了雪亮的长刀。

寒霜出鞘,劈开那一道道骤风乱流。岑千山的周身出现隐隐约约的空间虚影, 那些空间内的面目狰狞的魔神轮番出现,勉强护住他们从那些恐怖的黑色裂缝周围险险穿行而过。

即便如此, 他的身躯还是渐渐被血染红,就连全力护持的千机都在一次次的冲击下开始分崩开裂,不少的碎片从它的身上不断剥离,遗落在茫茫不分上下的空间内,它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薄,很多时候,开始无法完全挡住那些强大的攻击。

“金丹期就达到修罗境,算是难得了。一天之间竟然出现这么多有意思的人类,真得是很有趣呢,

那星斗满布的苍穹之上,一颗球形的星体上站立着一个巨大的欢喜神像,那神像手膊金环,双目苍白,带着古神的威压居高临下从天际俯视。

“我要留下的只是你怀中之人。”带着磁性的柔美嗓音从天空传来,“念你修行不易,松开她,放你离去。”

岑千山冷笑一声,不搭理来至空中神灵的话语,也不顾怀中穆雪的抗议,白刃含光,孤身血战。

“米粒之光,也敢与吾相争?你可不要后悔。”天空中传来一声淡的话语,那巨大的神像虚影渐渐消失在苍幕之上。

岑千山举臂抹掉了遮挡视线的血污,莫名哈哈一笑。

百年之前,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这些神灵,降下九霄天雷,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化为灰烬,却无能为力。

如今,能这样把她抱在怀中,护着她,就算是我死,也算是了却我当年心愿。

“让我出去,岑千山。你把我放开!”穆雪大声喊话。

战况之艰险惨烈,她的元神看得一清二楚。千机的铁甲被不断剥落。它全面地收缩了防御范围,只堪堪护住了自己一人,而从岑千山胸膛流下的温热血液,几乎浸湿了自己的头发。

“你放开我,以你金丹期的修为,自己一个人才有可能逃得出去。”穆雪急得不行,“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岑千山,我一定还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一定还会再来找你。你明不明白?放手,你放开我。”

在这一刻,穆雪多想告诉岑千山,自己就是他挂心多年的师父。

他不用这样拼死血战。筑基期的自己虽然在这样的风暴中难以存活。但即便死了,也还能再次转生,二人还有再见的机会。

只恨她不能述之于口,话一旦说出来。言禁失效,无限化身转轮秘法也就没有效用了。

岑千山一言不发,固执地护着她。寒刀浴血,孤身战神域。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他们终于脱离了那个诡异的异度空间,掉落在了实地上。

千机从穆雪身上脱落,收缩成了半个残缺不全的小傀儡,张合了几下嘴边,发不出任何声音。

穆雪红着眼眶看着千机,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人,那人用浸透了血液的手指虚扶了一下她的轮廓。上下仔细打量,露出欣慰的笑,“好,好,你没有事,这一次总算没……事。”

话不曾说完,人已经耗尽灵力倒在你血肩头。

穆雪接住他,偏过头去抹了一把眼里的泪,不忍心看他那样伤痕累累的后背。

她让岑千山枕在自己腿上,为他处理伤势,包扎好伤口。

昏迷中的他皱紧着双眉,穆雪看了许久,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头。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他却忍着什么也没问。

想到刚刚在地面上,他那样热烈而直白地述说着情思。想到掉落深渊时,他那样不管不顾地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