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莲柳眉微皱,随后又笑了,不再多问,“想不到,还有你这样年轻的小友记得她。”

她转头对着穆雪的魂塔,“看吧,你活着的时候,总担心没人记得你。谁知道死了以后,倒也不算寂寞。”

这句话,像是清晰的磬声,敲在穆雪心头。

曾经的她,厌倦世情,把自己封闭隔离在炼器的世界里。实际上心中隐隐寂寞又惶恐,总觉得自己孤独一人,不曾在世间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迹,一旦死了,就像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其实那时候,如果不那样蒙着自己的双眼,捂住自己的双耳。愿意多抬头看看,应当发现身边还有许多美好的人,世界还有不少值得自己珍惜情谊。

坐在河边的岑千山小心翼翼翻开穆雪的手记。

只见随手打开的那页书页上龙飞凤舞的字体密密记录了一项法器所需的材料,边上别了一小条采购清单,上面写了明日需要去货街采买的各种材料和设备,在清单的最尾写了一行字“记得买龙骨炖汤,小山爱喝”。

那行字被红笔圈了一圈,提醒自己重视。

岑千山的手在小山爱喝那几个字上来回摸了摸,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画满了阵符,边缘随笔记了一句话。

今日听得柳如烟的洞萧一曲,真得很好听。可惜我对音律不太懂,也不知道他吹得是些什么,早知道该带小山一起去,那孩子好像很喜欢这些。边上画了一个简笔的头像,是一个委委屈屈的小男孩,穆雪善画,虽寥寥几笔,能看出是岑千山少年时期的模样。

岑千山带着笑,翻到最后一页,嘴角的笑容沉了下去。

我的大劫眼看要到了。唉,此乃命数,避无可避,只能面对。这么多年,没见过谁成功渡过金丹大劫,只怕我也……不论怎么说,认真准备,全力以赴也就是了。只是小山那个孩子,实在令人不放心。还是多多地给他留些东西,希望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穆雪从墓地出来的时候,看见岑千山坐在河边,手持玉萧,孤身照水。

洞萧悠悠,如泣如诉。便是穆雪这般不通音律之人,听了都觉得心中一酸。

“这是怎么了?”穆雪坐在云上,挨到岑千山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岑千山停下洞箫,侧首看来,双眸仿佛穿越了时空,星云璀璨,如梦似幻。他低垂眼睫,面色微红,凑近穆雪的耳边轻轻说,

“我好想你,去你那里好不好?就现在。”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动情的时候带着一点暗哑的喉音更是撩人。

没人能拒绝这样撩人的美人。

穆雪的眼睛亮了,咬了咬双唇,“不,我想去你那边。”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些年轻幼稚的情侣,邀约对方去自己家中私会时说的话。

坐下的映天云漫起白雾,遮蔽了俩人的身躯,将俩人慢慢托起,飘上无人看见的云端。

岑千山的黄庭之中,依旧是黑暗无边的枯井。

这里看起来比上次来的时候好一些,天空离得近了一些,似乎不再那么高远而遥不可及。只是井壁依旧阴冷又潮湿,脚下还是漆黑一片泥泞,那些不知哪来的花斑大蛇时而翻滚出它们恐惧冰冷的身躯。令人身至其中,就觉得压抑而难受,想要尽快离开。

这一次穆雪终于发现,一到了这里身边的岑千山浑身的气势都瞬间绷紧了,他故作镇定地拉着自己的手,在漆黑无光的世界冲自己笑笑,实际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自己离开这里,到上面熟悉的院子里去,到那棵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忘记了这道明明就存在的黑暗洞穴。

穆雪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抵在那冰冷的井壁上,踮起脚用柔软炙热的唇轻轻吻他。

岑千山的脸上露出了一点震惊的神色,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带着一点生涩艰难恳求道,

“不要在这里,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不,不上去,我就要在这里吻你。”穆雪在黑暗中把他拉地一点,寻找他的双唇,“以后每一次过来,都先在这里亲你,亲到你不再觉得这个地方可怕为止。”

她刚刚从墓地回来,想起了上辈子自己渡劫失败时惨烈的情形。是不可能让她唯一的徒弟,让自己双修的道侣,带着这样缺漏了心境去渡那金丹大劫的。她可不想承受一遍那种眼睁睁看着心上人飞飞湮灭的痛苦。

岑千山的双唇又冰又凉,身躯僵硬,肌肉绷紧,几乎无法对她做出回应。

但穆雪有足够的耐心,细细研磨,慢慢挑逗,直到那人的双唇重新炙热。

直到他微微发出叹息之声,绷紧的肌肉终于慢慢放松了,不再表现出抗拒,把后背的肌肉靠上了坚硬的石壁上,任凭穆雪胡作非为。

这里的光线很暗,可以看见男人脸部漂亮的轮廓线条,和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他侧过脸去,像是松开了绷紧在心中的弦,放弃了身躯的任何防御,任凭自己在黑暗中被随意摆布。

穆雪轻轻舔他的喉结。他就发出低低的喉音,那声音压抑而低沉,撩人心扉,穆雪忍不住咬他的脖子,让他好更多地发出这样的声音给自己听一听。

渐渐的,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为凝滞,光线更暗了。

泥沼中那些翻滚搅动的声音越发清晰,在这样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令人厌恶的恐怖生物,在四周游动,翻滚,随时都有可能用那冰凉滑腻的身躯顺着你的腿爬上来。

这是岑千山的黄庭,这里的一切景物都代表着他的心境,他对穆雪无条件的顺从,但这浓郁的黑,窒息的空气,越来越多的蛇躯。代表着他内心无法克制的恐怖。

穆雪微微拉开了俩人的距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中多了一份怜悯,她有些迟疑,想着自己是不是逼迫得过于紧了。

滞留脖颈上的炙热离开,一股掠过肌肤的凉意让混乱中的岑千山微微有些清醒。

这个暗无天日蛇虫盘踞的丑陋枯井,本是他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

在这个他最恐怖的黑暗世界,被最心爱的人轻轻舔着脖颈。快要炸裂头皮的恐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搅混在一起。

他靠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侧着脸,轻轻喘气。最终在那双温热的手要松开自己之前,借着黑暗中混乱成一片的情绪,拉住了眼前之人,说出心底最疯狂的想法,

“你如果想破这个心境,就在这里要了我。”

在黑暗中听见这样暗哑的声音。

穆雪心底深处涌起一股热流,那道灼热一路冲上了脑门,蒙蔽了她仅有的理智。

从前,她本来以为自己哪怕有了情爱,也会是那缓缓流淌的小溪,细水长流,温情脉脉,徐徐前行。岂料自己挑的这个道侣是个妖精,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给点燃了。

他看似青涩禁欲,实则贯会撩拨。

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野路子都想来。

天降盛宴摆在眼前,任君采撷,邀请自己为所欲为。

穆雪心潮起伏,咬了一口他的脖子,听见他发出沉闷的喉音,终于不再僵直紧绷,而是伸出滚烫的双手回抱住了自己。

迷蒙混乱的井底,似有桃花的花瓣从井口落下,飘飘荡荡落在淤泥中,贴在了汗水打湿的肌肤上。

第76章

岑千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此地是自己的黄庭。元精云布,气海凝结,性命之所在。

此身乃是自己的元神,心之本源,郎月辉明,八染未识之体,

而他却用最本源的东西和师尊做那不可告人之事。元神本是一片混沌虚无的光,并非固有的形态,是一切的本源,比起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更为敏感细腻。

同样师尊如今的元神比他还更为脆弱一些。

岑千山合上内视之眼,提醒自己,一会不论师尊要做什么,都不能抗拒,不论师尊想要拿走那么,都给她便是。

在浮罔城几乎所有人,都对那些赫赫有名的双修功法所有耳闻。浮罔城显赫的柳家就是以修习大欢喜功法传家的世家大族。

在那一瞬间关于那些采补,摄取,肆意摆布,等总总绯色的传说在岑千山的脑海中跑马似地跑了一圈。

师尊的吻轻轻落下,不论落在哪里,都像是直接吻上了他滚烫的心脏。

那双柔软的手像是剖开了他的身躯,直接探进了他的脑海,进入他的胸腔,捧出了最为柔弱,毫无防备的本源。

这样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只觉元神暖洋洋的,舒适而快乐,心花绽放,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一阳生动,暖气冲融。

阴阳乍交,真金自生,恍恍惚惚之际,元精吐华,乾金出矿。那保存在隐秘之所上百年未曾自行纾解过的原始,就这样被一股温暖的灵力采摘。

岑千山刚刚想从这样元神溃散一般的感觉里喘一口气,一道至纯如月华般的流体又回到了他的元神之中。

那一物至精至纯,萦绕在他气穴中那枚已经凝练紧实的金丹周围,金丹之中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杂质,随着那股至纯之液旋转而排出。

岑千山此刻还不知道,此带丹道秘法太阳流珠,矿去金愈存之像。日久依此修行,自当金丹纯粹,复乾元之体。于己身大有补益。

此刻的他已经无法再关注其它,如此乾坤交替,阴阳轮转,过于剧烈的刺激感超出了他的认知。

离群索居,独自生活了多年,别说这种事,恐怕连异性的手都没有碰过。他一向清新寡欲,克己自持,这样灭顶的快乐,让他觉得实在过于超过了自己的极限。

他只能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了出去,任凭那种奇怪的功法自行生发,引导着自己。

随便把,要怎么样都行,就让我溶化在这里。

这个时候,被夺取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根本无法细细思索。井底是否泥泞,昏暗中是否有冰冷的蟒蛇,他也已经无法再分出心神注意了,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混沌的世界里响起虎啸龙吟之声,白虎在下,为起水之枢机。红龙居上,起腾云之风。

虎视眈眈,一跃而起,隐没入了他的体内。

赤红的龙身缠绕上来,冰冷的鳞片缠着毫无遮挡的元神游动。

岑千山觉得自己从身躯倒元神都僵住了。

他睁大着双目,依稀间回到了幼年时期最害怕的那一刻。

柔弱而渺小的自己,漆黑恶臭的井底,和那些钻上钻下的冰凉蛇身。

无休无止的黑暗,无穷无尽的恐怖。

成年之后,为了克服自己这个弱点,他无数次地逼着自己深入蛇窟,直到害怕到了麻木,手不再抖,剑能出鞘为止。

他以为这样就算是克服了。可是自己的黄庭之中,却永远留着这口井,这些蛇。怎么也填不平,怎么杀不完。

过于剧烈的刺激感沿着颈椎往上爬行。那些冰冷的鳞片渐渐变得炙热,小心翼翼地缠着他,抱着他,温热他冻僵了的身躯。

岑千山睁开被自己封住的双目,一条红彤彤的火龙正昂颈看着自己,她的火焰炙热而温暖,并无伤人之意,反而把自己围护在中央。暖焰破开黑暗,烘干了泥泞,驱逐了所有污秽的虫蛇。

最终那红龙的脸渐渐化为师尊的模样,俯身下来吻他的湿润的眼角。

曾经最令人恐惧的污黑井底,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这里不再幽深潮湿,天空就在头顶,日光洒了一半下来,井底温暖而干燥,桃花如雨,纷纷扬扬铺了厚厚的一层。

岑千山在柔软的花瓣之中,交出了他最后一点神志,陷入温暖的混沌中去。

穆雪在黄庭之中坐起,此刻,体内气息交融,春气相合,清露凝华,舒畅无比。

这是她得了欢喜殿的传承之后,第一次运形功法,得了天地造化,还得到了心上之人最为珍贵之物,过程当真其妙不可言,其乐无从述。

最让她欣喜的是,是岑千山的总总反应,都那般可怜可爱,让人喜欢得很。

虽说他刚刚那般风流多情地主动勾引,看似强势地释放自己气息。

可是一旦动了真格,立刻暴露了他本质上还是那个毫无风月经验的青涩男孩。

看他沉溺在颤栗之中,任由体内电流般的余韵悸动。看他眼角微红,发出低沉而破碎的喉音。

这样的身躯里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穆雪一清二楚。他在战斗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强大而具有破坏力,可在这样污黑隐秘的世界里,他又这般地柔软顺从,任凭自己对他为所欲为,这样地诱人而令人快乐。

穆雪轻轻吻他湿润的眼角,看他的元神在满地桃花中陷入沉睡。

温暖的阳光从井倾泻下来,殷红的花瓣片片飘落。

这是小山的心境,小山这般高兴呢。

穆雪的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今以后,他就是属于自己的了。完完整整,从内而外。

他是这样完美而可爱,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年。

岑千山的修为已到了金丹大圆满的境界,穆雪同他一道修习大欢喜交互秘法,得了他的元阳,算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此刻体内灵气前所未有的充沛,从前十分稀少可怜的还丹金液,瞬间就充盈了起来,可以说短短一次修行,便大幅度地提升了境界。难怪即便已失了真传,只留下只言片语的残缺功法,世间还总有人对这双修之法孜孜不倦,锲而不舍。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静坐收功,运转体内周天。不至泄露任何坎离交合所得之精华。但穆雪此刻心中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就只想这样默默坐一会,看着身边沉睡了的人,慢慢回味刚刚的甜美。

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彩玉铸造的门楼,穆雪站在门前,看着光华璀璨的大门对着自己敞开,露出一道金光大道。

这是自己第一次正真踩入这道大门,从今以后就该拉着小山的手,踩着这条路向前走去。

在一片浩茫冥渺的太虚之中,诡秘绚丽的星云之后,突兀地漂浮着一座赤白的祭坛,祭坛之上一人面魔躯的天魔一手支着下颌,正闭目假寐。

祭台下晶莹洁白的阶梯蜿蜒而下,阶梯的末端一道黑玉门楼魏然耸立。

突然那哑黑无光的门楼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黑芒大盛,纯黑的光芒中折射出了五彩的线条。

祭台之上那位雕塑一般沉睡的天魔,睁开了双眸,

他本是一位面容俊朗,长发旖旎的人类男子,但那苍白的胸膛之下,却连接着难以描述的恐怖魔躯。

那冰凉的双眸一经睁开,清辉冷冽,撼动得星云溃散,整片领域为之震动。

不少生活在附近的魔物都畏畏缩缩地伸出脑袋来瞧了眼动静,又迅速地攀爬了了回去。

“那边的门居然亮了。”

“听说有人以欲入道了呢。”

“多少千年没听说这事了吧?”

“小声些,前些时日,天魔大人留在人间的分身被毁,虚耗不少,听说就是那位干得好事。正在气头上呢,别招惹他老人家。”

“三百年前,大人献祭了自己的同门兄弟,血染祭台,绝情断爱,以欲如魔。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点亮了对面那道门。”

“道魔之间,彼此消长,天道制衡,诚不欺我。”

映天云之中,岑千山在一片茫茫的云雾中醒来,恨不能挖一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身为男人大多有过这样的心态,觉得应该在这种事上持久而主动,表现得像那风月功名的榜首,锦阵花营的都帅。

岑千山虽洁身嗜好,坚贞守节,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些年长夜孤寂的时候,虽不曾自行纾解,也免不了暗暗幻想过,若是和师尊鸾凤和鸣的第一夜,要怎样让师尊看到自己成熟而精悍的一面,不再觉得自己还是曾经那无用的孩子。

此刻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刚刚一塌糊涂地表现,到了最后甚至哭了出来,还当着师尊的面睡着了。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就要翻下云头逃跑。

穆雪一把拉住了他,憋住笑,“诶,男孩子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你已经很好了。”

岑千山莫名被转移了注意力,“都……都是这样?”

他似乎一下就从高涨地情绪中切换为沮丧,张了张嘴,想问最终却没有问出口。

“别乱想,那是书上写的。”穆雪把他拉到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点了一下他的双唇,“我刚刚还给你的是什么,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岑千山的眼眸一下就亮了,不可抑制地带了点弯弯的幅度。

明明已经这么大了,坐着都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容易逗笑啊。

那个长不大的男孩转过头对她说,“跟我回家去看看,好吗?”

第77章

“小雪到底跑哪去了,难得到这里,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也不和我们一起逛逛。”

丁兰兰抱着一盒子沾了糖霜爆开的玉米,手上还拿着两枝特色烤串,和林尹一起走在潮湿的街道边。

“别担心她了,她虽然年纪小,实力可是我们几人里最强的,没人欺负得了她。”林尹被花花绿绿的琉璃彩灯迷了眼,拉了拉丁兰兰的袖子,“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街道边一彩灯明媚的门店外,站着一位白衣琢玉郎,潇洒身姿,眉目妙妙。

但见林尹看他,便迈步走了过来,在两位女郎面前保持着礼貌又带着点亲近的距离,嘴角含笑,微微弯腰说道,

“小姐姐们要不要去店里坐坐?”他在说话间,有意无意轻轻拉开本来就敞着的衣领,露出了一片紧实光洁的肌肤,用带着点魅惑的喉音轻声道,“我只要两颗灵石。”

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的林尹和丁兰兰吓得落荒而逃。

到了一个灯光明亮的地方,两个女孩才喘着气,彼此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刺激了。”林尹拉住丁兰兰,“快看看我流鼻血了没?”

丁兰兰“我也是,吓了我一大跳。”

一架长龙模样的大型飞行法器从天而降,在两个女孩面前的路面上停了下来。玄铁制成的龙头,装饰了犄角,鬓发,巨大的鼻孔不断冒着白烟。

长长的龙身是扁平状的,上面背靠着背固定了长长一溜的椅子。

无数的人从丁兰兰和林尹身后过来,踩上龙身在那些椅子上坐下,并扣上了一条安全锁链。这些人有凡人,也有修士,并无区分地拥拥挤挤坐在一起。

那条铁皮巨龙的眼珠转了转,看着傻站在路边的林尹和丁兰兰开口说话,“要上来吗?”

“不,不了,谢谢。”两个姑娘结结巴巴道。

铁龙的鼻孔里再一次喷出白烟,摇头摆尾升上半空,在高楼林立的夜色中几个晃动,很快消失不见。

“这就是传说中公用的飞行法器啊。”两个女孩手拉着手,昂头望着天空。

高耸入云的大楼间,有着川流不息的飞行法器,灯光交错的琉璃彩灯,梦幻般的飞天投影。

在这样千奇百怪的异乡,曾经那一点可笑的小隔阂,被更为强烈的同乡之情取代了。

“魔灵界的城镇好美啊,这么梦幻,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同呢。”

此刻天色渐渐晚,天际彩霞的色泽变得暧昧不清。夜晚的浮罔城,仿佛变了个模样一般,靡靡的曲乐声响起,大型的明灯海蜃台逐点亮。巨大的立体人影在城市的夜空中翩翩起舞,盘踞高处的巨大石雕,半隐半明退进了黑暗中。

千枝媚色,彩灯浪荡,纸醉金迷下藏着几多泥泞。

在一条混杂着包子铺,医馆,书店,茶楼的喧闹巷子里,卓玉捂着腹部,一脸不高兴地走在街道上。

年叔的医道确实高超,他内脏受损,本来是十分严重的伤,如今已经基本不疼了。但刚刚那种被捆在手术台上的场景,他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泥泞昏暗的弄堂里传出一阵哭闹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老者,攥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往外拖。

那男孩四肢纤细,赤着双脚踩在泥地上,哭泣哀求,不愿前行,老人一巴掌就扇在他的脸上,瘦弱的小脸瞬间留下了一个鲜明掌印。

“不,我不想去。母亲刚刚走了,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和妹妹。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那两块灵石,我一定会还的。”男孩抱着老者的腿,卑微地苦苦哀求。

老者抓起男孩纤细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提到空中摇了摇,从怀里取出一张身契对周围的人说道,“这是我花钱买的儿子,我想怎么对待还有人管得着么?”

“又买儿子,他们家一年都死了几个孩子了。”

“唉,没办法的事,管不着。”

路人或有摇头叹息,但也就没人再过问此事。

小男孩突然抱住了老者的胳膊狠狠咬下去,

老人想要踹开了他小小的身躯,谁知那个男孩死死咬住他的手臂,任凭怎么踢打也不肯放手。

卓玉从这样哭闹着的弄堂口经过,他并不太想管这里的事。

那男孩死死抱着老者的腿,肿着半边脸,双目流泪,嘴角沁血,在老者毫不顾惜的脚下显然已经受了内伤,依旧死死咬住老者的手臂。

卓玉迟疑了一瞬间。

师尊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掌门师尊素以慈悲之名闻世。若非如此,当年师尊也不至于收下他这么饱受争议的一个徒弟。

而自己是师尊的弟子。

“他值多少钱?我买了。”

那老者停下踢打虐待的动作,上下打量一眼卓玉,“你若是想要,得出十个灵石,买得起么?”

卓玉从储物袋里取出十个灵石,从他手里拿过那张身契,手心引火燃成灰烬,转身离开。

“恩人,”那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追上了他,匍匐在他身前的泥地里,“恩人请等一下。”

他几乎是用最卑微的姿势匍匐在卓玉的脚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捧着卓玉的手道谢,“谢谢恩人,我还没和您道谢呢。”

那脸上又青又紫,嘴角裂了,肿成一块。还极力展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卓玉凝视他许久,没有说话,松开手,转头离去。

小小的男孩张开自己的手心,看见手里多了一块光彩夺目的灵石,喜出望外,急忙握紧了。不顾满地的泥泞,拼命地磕头道谢。

卓玉走到无人的巷子口,在巷子口的石墩上坐下,感到了一阵疲倦,不知道是刚刚愈合的身体,还是浮动的心境造成的。

巷子里的一个侧面突然被推开,阴冷的白光斜照出来,一个小女孩放声尖叫,从那扇门里连滚带爬地滚出来,“师傅,我不敢了,再不敢偷吃包子了。”

她的师父是个腰粗膀圆的女厨师,举着扫帚跨出门来,劈头盖脸往女孩身上抽去。

那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十分机敏,一把死死抱住师傅的大腿,各种痛哭求饶,“不敢了,再不敢了,师傅饶命啊。”

她的师傅本欲再打,转脸看见了巷子口的卓玉,肥胖的脸上肌肉抖了抖,哼了一声拧着那女孩的耳朵关上门进去了。

卓玉愣了半天,靠着冰冷的石墙,苦笑了一声,抬头仰望。

夹道都是高耸的建筑外墙,天空只看得见一点点。一只魔物的石雕蹲在建筑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巷子口的他。

他想起张小雪在擂台上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不过是占着师尊宠你罢了。你根本没见过那种真正受欺负的小孩。”

“他们想要活下来,只能卑微小心地收起自己所有的天真。”

原来,我只是占着师尊宠我吗?卓玉苦看着头顶那尊魔物石雕的眼睛。

人的一生走哪条道路,有时候或许就差在那么一点点的际遇。

他突然觉得,如果没有参加那次大比,没有遇到那些人,或许在遇到徐昆的时候,面对那样的诱惑,面对生死的考验,他是不是真的会伸出手,推那么一把,将萧长歌和自己的道心一起推下悬崖。

那么如今,坐在这的自己早已经堕入魔道。

再也无颜回到师门。

卓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卓师兄,你怎么坐在这里。倒叫我们好找。”

“走啊,逛逛去,和我们一道走。”

程宴和萧长歌找到了他,高兴地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