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的彼此配合进退有度,学会了匡扶同伴,照顾伤员。

重伤未愈的卓玉被一再地安排在战场的最远端。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挡在他所在的之处的前方。

有一次发了狂性的骷髅魔犬摆脱桎梏,向着他的方向冲来。卓玉伸出手,双臂刚刚燃起火龙。丁兰兰的傀儡从地面钻出,抬起他就往后跑,萧长歌的植被在他的前方瞬间结出一道厚厚的盾墙。穆雪的身影从天而降,捆仙索拴住魔犬的脖颈,拼命往回来。

被两只傀儡举在头顶一路远遁的卓玉有些茫然。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受所有人厌弃排斥的人。他也不喜欢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师尊的嘱托,勉强自己守护这些令他讨厌的队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就成为了队伍中的一员,被大家关心保护着。

“卓玉退下去,还用不着你。”

“卓师兄先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你后退,不用你动手。”

各种呼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卓玉突然想起,在擂台惨败的那一刻,那个人把他强按在地上时说的话,“你应该努力试一试,改变他人对你的看法。”

师尊把他拉起来的时候,“卓儿,我们修真之人看得不是表面的胜败,而是在生死之战中,是否能突破心中的桎梏,提升自己的心性。”

原来师尊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卓玉轻轻的笑了。

白骨魔犬终于在长久的战斗之后,轰然倒地。有了岑千山和年叔的参战,依旧战斗了这许久。难怪之前那一队年轻的战士,无声无息地惨死在这只魔物的爪牙下。

在这片战场的附近,也有一个小小的里站。

穆雪一行将那些死去战士的遗憾,送到此地,以便他们的家人前来寻找,不至曝尸荒野,被魔物啃食。

因为这个区域活动的人少,只有一位瞎了眼的老妇人和她的傀儡在此地负责一些扫洒事宜。

“里站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从外面完全感觉不到里面的情况,从里面看外面却一清二楚。”身为炼器师的丁兰兰看着这个半球形扣在地面的建筑感慨,“这样简单的建筑却可以很好地保护荒野中的战士呢,想不到这里会有这样多的里站。”

年叔坐在桌边,正接过这里的服务型傀儡端来的酒水,“这个里站,是一百多年我们这里的一位炼器大师研制出来的法器。简单实用,照价便宜。慢慢就推广开来,形成了规模。”

他抬头点了点岑千山,“喏,就是这小子的师尊。穆雪,穆大家。百多年前的人了。你们这些道修应该没听说过。”

“谁说没听过,我们可熟悉这个名字了。”林尹和丁兰兰都激动起来。

丁兰兰还把自己的飞行法器取出来给年叔看,“我也是炼器师,我的师尊时时提到这位前辈,我就特别崇拜穆大家。”

年叔苍老的手指,摸了摸刻在飞行器上那一小行姓名,难得地露出了点温和的神色,“果然是阿雪的手作。算是有心了。”

岑千山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穆雪身上,穆雪略微尴尬地转过头去,不接他的视线。

“是穆大家的手作啊。”端着酒水上桌的傀儡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我也很喜欢穆大家呢,当年她制作的很多东西,都是些很实用又便宜的物件。不像是大部分高高在上的炼器师大人,做出来的物件都是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服务的东西。普通人根本用不起。”

这是一个以家庭服务为主要功能的傀儡。有着类人的肌肤和外表。只是因为使用的年限太过久远,主人或许没有能力维修,导致他多出肌肤剥落,用其它颜色的材料勉强拼接,反倒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我也是穆大家设计的傀儡,叫做九百。”九百笑盈盈地把他脖颈上的型号露给大家看,他的头部的肌肤一半完好,是一位漂亮的小男孩,一半剥落,露出了一只外突的眼球。笑起来便显得十分诡异。让来至于仙灵界的几人都十分不习惯。

穆雪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九百是她在千机之前制作过的一个型号。因为当时家里太乱,就想着制作出一个能够打理家务的服务型傀儡。最终因为她的工作需要的服务过度精细,这样的善于打扫的傀儡反而带来不便。于是被她随手投放到市场中去了。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这样批量生产的九百还把自己认为它们的创造者。

“石头,别乱说话,打扰了客人们吃饭。”瞎了眼的里站老板娘掀开帘子,端出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饼。她的双目毫无焦距,带着点歉意冲大家点头,“我儿子还小,不太懂事。若是说错了什么,客官们别介意。”

儿子?把傀儡当做了自己的小孩吗?

几个人听见了这个称呼,彼此之间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九百冲大家拜了拜,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迅速地跑了过去,接住那一大盘的烤饼,“娘亲等我进去端就好,何必自己出来,仔细摔着了。”

那位妇人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被他巧妙地避过了,只伸出手扶住了那位妇人的手臂。

它全身上下,只有一双手的皮肤完好无损,和人类一般无二。

“孩儿长大了,都不喜欢娘摸你的脑袋了。”瞎眼妇人口中叨叨着,慢慢走近厨房里面去。

九百顶着热腾腾的烤饼过来。

它把烤饼摆放在了桌面上,因为大家没有说破它的秘密,冲着大家连连鞠躬。它弯腰的时候,那只皮肤脱落的眼球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还是千机给它捡了回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称你的主人为娘亲?”千机兴致勃勃地问道。

九百一边麻利地为每个人摆放碗筷,一边探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听见清晰的揉面声响起,这才悄悄对千机说道。

“主人的相公去世得很早,只有一位小公子,名叫石头,和主人相依为命。”它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模仿人类小孩的音调说着话,“三个月前,我一个没看好,小主人溜到里站外玩耍,被送回来的时候,连一具全尸都没有。主人一直哭,直至把双眼都哭瞎了。有一天,她的记忆似乎迷糊了,她抱着我,固执地把我认为是她的孩子。”

“所以,你就假装自己是她的儿子,让她继续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千机的嘴巴变成椭圆形,“这样她也能相信吗?”

“我不知道主人是不是真的相信,”九百叹息一声,扶了扶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我只希望她莫要再哭了,只要她不哭,她想把我当成谁,我都愿意假装成那个人。”

第74章

等九百摆放好菜肴碗碟, 岑千山冲着它招了招手。

九百对这位穆大家唯一的亲传弟子十分尊敬,飞快地跑了过来。

“你有保存你小主人的影像吗?”那位传说中脾气不好,看起来也十分冷淡的男人开口说话。

九百觉得如果自己是人类, 面对这位凶名赫赫, 临渊峙岳一般气势强大的黑衣男人,一定会被吓得瑟瑟发抖。幸好, 它只是一只傀儡, 体内只有既定的程序,没有属于害怕这个设定。

“有的, 有的。”它打开了自己有些生锈的胸腔,伸出安装在体内的小型明灯海蜃台,海蜃台不太稳定的光芒亮起。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子中。

“娘亲唤我进去端就好,何必自己出来。”小男孩这样说着话。

显然九百在它主人面说话的声音和语调, 都是模仿至这个孩子。

岑千山问他, “你真的愿意, 以后顶着这个男孩的外貌生活?”

“啊, 您的意思是说?”九百扶了扶快要掉出来的眼球,又搓了搓手臂上缝缝补补的肌肤,觉得自己快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

它急忙回复:“当然,哪怕只有脑袋能够像一点, 我就不用每次在主人想要摸我的时候都躲开, 让她难过了。”

随后它貌似沮丧地耷拉下头, “可是我们付不起维修的费用,甚至连一块完整的皮肤材料都买不起。”

九百面对大家说话的时候,用得是傀儡特有的机械声调, 哪怕叙述着最为悲伤的故事时,也显得平淡无波, 毫无感情。

音调没有感情,但在话语之下的每一份心意都带着温度。

岑千山没有再说话,他把摆在自己面前的碗筷移开,手掌在桌面一抹,桌面上便整整齐齐出现了一排排的维修设备。

各种型号的改锥,镊子,钳子……以及林林总总的零配件。分门别类,依照大小整齐排列。摆在最后的是一叠柔软细腻、质地优良的人造皮肤。

岑千山开始着手维修九百。

他工作的时候很专注,低垂着纤长的睫毛,眸光澄彻。衣袖挽到了手肘,露出了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小臂。那手指修长而灵动,带着一种千钧不移的稳定。

九百身躯上缝缝补补的肌肤被剥落,生锈了的零配件被一个个拆卸下来,翻新,涂上机油,重新组装。

认真工作的男人往往是赏心悦目的。餐桌上的大家边吃着饭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改造傀儡。

“岑大家看起来不太爱说话,其实是一个挺温柔的人啊。”丁兰兰靠近林尹,悄悄说道。

“一个人性格温不温柔,和他爱不爱说话没有关系吧。”林尹掰着热乎乎的烤饼,伸着脖子张望,“而且我觉得他在张小雪的面前还是会说话的,只因为和我们还不熟吧。”

说到张小雪,两人心中不免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双双转头看去。

此时的张小雪正坐在岑千山的身边,给他打打下手。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但那种掩饰不住的契合感,不经意地就从种种细微处流淌出来。

岑千山只要伸出手,甚至不需要开口说话,张小雪便能准确无误地把他需要的工具摆在他手心里。

“这里,”岑千山指着被拆开的傀儡胸腔内部询问,“是不是强化一下,对传感比较好?”

穆雪嗯了一声,一份已经预处理过的青晶石岩液,便在灵力的控制下,顺着岑千山手指的方向钻进傀儡的胸腔。

天光透过圆弧形的穹顶洒下来,给挨在一起专注工作的两个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对待萍水相逢的破旧小傀儡,俩人都没有态度马虎,而是显得严谨又认真,没有一丝轻忽随意。

有时候穆雪说了一句什么,岑千山轻轻嗯了一声。

又有时候岑千山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一个问询的神色,穆雪思索片刻,对他点点头。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一副凝滞不前的画卷,卷面中的两个人已经彼此羁绊了无数漫长的岁月,方才能如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样令人舒服的契合无间。

餐桌边的同伴们在这样的氛围下,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不忍让过分的喧哗搅扰了这样精致,专注而认真的工作。便是年叔都停下了酒杯,沉默地眯起了一双小眼睛。

经过岑千山的手修复的九百焕然一新。

从外貌上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小男孩。柔软细密的长发,黝黑充满健康光泽的肌肤,灵动漂亮的双目。

只有那有些僵硬的表情和带着机械音调的发音,暴露出它属于人工制造之物。

“啊,太好了,和小主人石头一模一样。”

九百反复摸着自己的脸,拉着千机的小手在地面转起了圈圈。

“实在是太感谢了。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它冲着岑千山和穆雪深深鞠躬,“能得到您这位,穆大家的唯一传人亲手为我改造,我的傀生算是完美了。”

它突然想起什么,弹了起来,跑进屋去。不多时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密密包裹好的油纸包。

它当着岑千山的面小心揭开一层层油纸,露出里面一本泛黄了的笔记本。

本子的质地很普通,里面写的文字也很随意,显然只是一个人顺手发书写的手记。

“这是穆大家的一本手记。我无意中在一位修士的遗物中发现,一直无人认领。因为心里崇拜穆大家,我把它小心收藏到今日,是我唯一的珍藏。”它带着点慎重把那本小本子向前递了递,“我想把它送给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否需要。”

穆雪翻开看了看,发现竟然是自己某段时间工作的手记。不过是些随手乱写,胡乱涂鸦的“草稿本”。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是人家小傀儡小心翼翼收藏的宝物,何必要夺人所好。于是她忍不住说道,“这就不用了吧……”

话音还没落,岑千山已经把那本笔记一把接了过来,收进怀中,“很好,我很喜欢。谢谢。”

穆雪:啊,小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为什么总喜欢抢小朋友的玩具。

在里站稍事休息,用过午食之后。一行人继续准备向浮罔城的方向出发,这里离浮罔城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九百和他那位瞎了眼的主人一起送客人到大门处。

千机难得交了个朋友,还拉着九百的手,和他相约将来一起玩耍。

那位妇人听见了千机独特的傀儡腔调,笑着弯下腰,面对着千机的方向出声询问,“这是傀儡小人吧?真是怀念啊,我们家以前也有一位傀儡小人,名叫九百。”

所有人听见了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之中,齐齐看向就在她身边扶着她的九百。

妇人却毫无所察,还陷在自己的回忆中,“九百是一个好孩子呢。刚来家里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地经常闹些笑话,后来渐渐变得越来越聪明。他在我们家待了很多很多年,就和我的家人一样呢。是不是,石头?”

“石头”用男孩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那位双目失明的妇人突然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奇怪,九百呢?九百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娘亲,您又忘记了,不是您告诉我的,九百出去了外面,不小心被魔物毁坏了吗?”

“喔,嗯,是这样么,九百已经不在了啊。”妇人觉得自己的意识迷糊了。

送走客人之后,九百小心关好里站的大门。反身回院子里的时候,看见主人正蹲在院子的角落,一圈圈垒着一堆小石块,把它们垒成一个尖尖的塔形――这是魔灵界这里制作坟墓的形态。

“娘亲,您这是在做什么呢?”九百不解地问道。

“我想给那孩子做一个墓。里面是他从前喜欢的玩具。”双目失明的女子摸索着堆积石块,“总觉得好舍不得他,以后想他了,还可以到这里来看一看。”

“石头,你帮娘亲一下。”

“好的,娘亲,我来帮您。”

……

轩昂壮阔的浮罔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城池的雄伟辽阔所征服。

宽广无垠,荒芜平坦的原野上,驻立着一座占地极为辽阔,绵绵看不见边际的庞然大物。

相比欢喜城废墟的萧瑟荒凉,浮罔城向来至仙灵界的客人彰显了魔灵界第一重镇的繁华热闹。

在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上,巨大的魔神雕塑垂目府视,栩栩如生。城门的入口分有水道车道,期间行人往来穿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从荒原外归来的战士,大多风尘仆仆,血染战袍。有些收获颇丰,一脸振奋洋溢着对未来的期待。有的在战场上失去的同伴,身负重伤,满面悲愤,抑郁难安。

有个十来人的队伍,正互相吆喝着,拖一个巨大的红色鬼头入城。那鬼头虽已身死,却依旧双目怒睁,满脸煞气,头顶一支染着鲜血的尖尖长角。当当一个头颅,就几乎将整个门洞堵满了。

“运气真好,是雷兽的脑袋。”

“啧啧,当那支角就能换数万灵石了吧?还有坚硬的头盖骨,也是炼器的好材料。”

“唉,代价也不小吧。我看他们少了不少人。”

在这样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

穆雪一行人乘坐渡轮沿着水道进城。

船行悠悠,在两侧厚重石雕注视下,沿着内河穿过门洞。

城内城外两重天地。

城墙之外是一望无际,毫无遮挡的荒野。城墙之内,坚实的建筑鳞次栉比,接踵摩肩,拥挤得恨不能利用上每一寸土地。

街边的建筑上,悬挂着五光十色,灯光流转的招牌。一座宏伟的塔型建筑顶上甚至开了大型的明灯海蜃台,海蜃台的光芒内,彩衣飘飘的巨大天女,赤足踩在塔尖,身姿曼妙,飘飘起舞。

半空之中,各种炫酷的飞行法器,在天空来回穿梭飞行。

街道上,沿街商铺林林总总,南北行货,杂耍卖艺,热闹非凡。时有一总角孩童,脚踏着溜车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溜而过,溅起四散泥水,应该沿途的谩骂声不绝。

年叔坐在船上,给他们介绍这里的一些规矩,

“驱动法器飞行的时候,有着各自的飞行区域,不能乱飞。最底下一层是公共飞行法器行驶的位置。中间是多人法器,最高处才是可以随意一些的单人法器。走错位置可是要罚款的。”

“在这里购买东西,只能用灵石,其余你们仙灵界的货币,一律不认。商品的价格,比仙灵界便宜,都可以砍价,砍多少看自己的本事。”

“到了这里,你们就安安分分在城里逛一逛,住上几日,等七天的时间到了,我开一个单向传递法阵,把你们送回欢喜城那里。就算完成空济那个秃头猴子的托付了。”

“都别给我到处乱跑。省得和你们师傅当年那样,一队人过来,死得剩下两个,凄凄惨惨地回去。”

听到年叔提起当年的事,憋了一路的几人忍不住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年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那一次连带队的金丹期前辈都损落在这里?”

“听说当年选出来弟子,是那一届百年难遇的天才。怎么最后全死了,只剩掌门和年叔回去?”

一行人中,只有卓玉知道一些当年的情形,他想起在欢喜殿的黑门之内,那个实力强大,仅仅凭一缕神识,就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的天魔,

“是不是徐昆?”他说。

“哼,你也知道徐昆这个人?”年叔嘴角的法令纹拉了下来,“说来也是讽刺,上千年了,我们魔灵界唯一修成天魔的人,竟然是一个从天灵界过来的道修。”

三百年前,如今年迈的年叔还是一位青春洋溢的少年人,居住在如今已经毁灭的大欢喜城。

刚刚出师,成为一名正式医修的他,对修行充满了专注和狂热的激情。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从天灵界偷偷过来的空济。

“你们那位师父空济,虽然脾气臭了点,人傻了些。却有一项合了我的胃口。”年叔坐在船上,看着路边刚刚从城外回来,抱着收获的物资一脸兴奋的年轻人,

“他对于医修,也就是你们那边的炼丹术,和我一样,有着能够忘却一切的狂热兴趣。他把仙灵界传承多年的法决传授给我,我将自己研发的炼药术和他一起讨论。那个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日,但我们……姑且也能算是朋友吧。”

“在他们即将离去的那一天,也不知为什么,数百年没有现过身的欢喜殿黑门突然出现。空济的那位师兄,哼,那个叫徐昆的家伙,弃道成魔,为了接黑门的传承,亲手将自己的同门一并摆上祭台,献祭给魔王。绝情断义,以此入魔。”

穆雪啊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在欢喜殿看到的那些画面和字条,以及捡到的名为徐昆的符玉。“他?他亲手把自己的师兄弟摆上祭台?”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因为徐昆入魔,引来天地魔气动弹,大量妖魔群而聚之,攻击欢喜城。数百年的重镇,就因此毁于一旦,不知有多少城中生灵,死在那场浩劫之中。所以我们这些当年从欢喜城内逃出来的人,是很不喜欢你们这些道修的。”

穆雪等人想起欢喜城内,被冲毁的厚实城墙,白骨累累的城郭,城内匆忙逃离的家庭和无数被拉下的人和生活,不禁一阵唏嘘。

年叔想起年少之时经历的城破人亡,恨恨骂道,“那位徐昆,我倒是见过一面。术法是高强,嘴巴还很能说,整队的人都服他,以他为领袖。哼,一看就是个道貌岸然,虚伪至极,恶毒卑劣之徒。”

渡船很快靠了岸。到了年叔的医馆附近。

河岸的一侧是热闹非凡的街区,曲折的内河对岸,却是一片开阔的坡地,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用细碎的小石头堆砌着一座座尖尖的石塔,石塔边插着白幡,那些漂泊的白色幡带在风雪中飞扬。那里是墓地,埋在所有曾经逝去的英魂。瑟苍凉和一河之隔的热闹生机成为了鲜明的对比。

丁兰兰等人难抑新奇兴奋,沿着热闹的街区行走,

很快丁兰兰钻进一间售卖傀儡的商铺里,挪不动脚步了。

程宴在出售各类妖兽活体的摊子前,左摸右看,喜不自胜,一边询问一边翻出笔记本抄录个不停。

内伤为愈的卓玉被送到了年叔的医馆,无数小傀儡架着他上了手术台。被强制按在台面上,四肢大开,束带捆绑,限制了行动。

卓玉大吃一惊,想要挣扎,萧长歌一把按住他,

“没事,没事,年叔是用魔灵界的医术给你治疗内伤。”他的双目亮晶晶的,闪着诡异的兴奋之光,口里安慰,“我们在呢,师兄别怕,还有我在,我看着你。”

卓玉还待拒绝,年叔已经封住了他的嘴,取出了手术刀,哼了一声,

“小鬼倒是精明得很,想从我这里偷学开腔治疗的医道,你师傅当年都没有学会呢。”

穿行着在热闹的商铺间,买了大包小包东西的林尹问身边的丁兰兰,“张小雪呢?怎么跑没影了?”

丁兰兰摸着手里新采买的一个最新型号的小傀儡,爱不释手,心不在焉地回答,“嗯,她说要去墓地,祭拜一位前辈。”

“魔灵界能有什么她想祭拜的前辈?真是个怪人。”林尹嘀咕了一句,也就瞥开不管。

第75章

穆雪坐在映天云上, 飘在河对岸。

放眼望去无数大大小小石子堆起来的小小塔尖遍布山野,无边无际,连绵不绝。

有些坟塔坚固整齐, 边上还插着白色的招魂幡, 雪白的幡条迎风飘摇,象征着亲人朋友对死者的想念。有些坟塔已经半崩塌损毁, 显然是许久没有人前来祭拜修缮了。

这样石塔堆成的墓碑很不稳固, 如果几年没人维护,很快就会在风吹日晒中分崩离析, 日渐矮小,直至彻底湮灭。这是魔灵界的习俗,随着魂塔的消亡,也意味着世间不再有人记得这块土地下埋葬之人。这个曾在人世生活过, 存在过的名字, 也就彻底地被人遗忘。

穆雪从那本牛大壮所写的《十妙街记事》中看到过, 自己魂冢就安置在此地。

虽然自己祭拜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当她行船经过, 看到这漫天的招魂幡时,免不了心思浮动,回想起百年前自己死去时的情形。为了不使自己心境有所疏漏,她决定去自己的墓地前看看。

今日明明是晴天, 天空中既没有飘雪也没有雷云。但穆雪踏上墓园, 身至成山成海的墓碑之中, 心神依稀回到了那电闪雷鸣的死亡时刻。

那时候,茫茫天地之间,无处求援, 无所遁行。她只能孤身一人,面对着来至天道的责罚, 硬抗狰狞恐怖的数百道紫色雷电。

多年苦心积累的法器和符逐一耗尽,就连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千机都被九天神雷劈成了数块,它小小的头颅冒着青烟,滚落在自己脚边,那双小眼睛委屈地眨了眨,小小的嘴巴撅成三角形,发出生锈了一般沙哑的声音,

“对不起了……主人。”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你留给小山,至少你还能快快乐乐地活个上百年。

最后一道闪亮紫电劈开黑云迎面而来,灵力枯竭的穆雪不甘地站立着,怒视着这不公的天道之罚。

眼前的天空恢复了宁静,阳光明亮,飘扬着细细白白的魂幡。

穆雪闭了一下眼睛,临死之前,心脏被攥紧的痛苦依稀还萦绕在心头。

岑千山看着那一袭红衣的背影。那人坐在云端,飘行在墓园之上。

“师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明明确确是听见了,却再一次地回避了他的称呼,转头驱动缥缈白云,向墓园深处飘去。

蹲在岑千山肩头的千机忍不住喊道:“穆……你为什么不肯,唔唔唔,让我说。”

话没有说完,就被主人封住了口。眼看着那红色的身影飘远,千机一把掰下主人的手掌,着急道:“主人,为什么不问个清楚呢?她明明就是那个人。”

“我总觉得,这就像我的一场梦。”岑千山看着那坐在云端远去的背影,“我有时候觉得,只要真地问出口,这个梦就会突然地碎了。如果她不愿意主动说,那我就不问好了。”

千机气得跺脚,“那怎么能行,你没听说他们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吗?你就这样含含糊糊的,什么都没说清楚,连个名分都没确定。万一人家那啥后就无情,再不来了怎么办?”

可是不管它多么着急,主人已经不搭理它了,习惯了它碎碎念的主人在河边坐下,等着穆大家回来。还从怀里取出了九百送了那本小册子,慢慢看了起来。

穆雪按着墓园特殊的索引装置,找到了自己的魂冢所在。署名穆雪的魂塔比这里的任何一座魂塔都齐整,用洁白的石片磊得结结实实的,边上插着好几柄素白的招魂幡。

令人意外的是,魂塔的前面此刻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蓝衫,气质沉稳,鬓发有些花白,眼角唇边,都留有清晰的岁月痕迹。

她正伸手往墓塔上添几枚白色的石片。墓塔前的地面上,还摆着几碟冒着热气的糕点。

穆雪的记忆有些恍惚,一时之间,难以将这位鬓发斑驳,神情肃穆的女子和当年青春正盛,容颜艳丽的好友阮红莲联系到一起。

可是脑海里已经响起了当年半开玩笑时候说得话语。

“红莲。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好没来由地说这个。我可是要修成天魔,成千上万年活下去的人。谁有空记得你这么个傻白甜。”

“约好了,若是谁先死了,另一个人管埋。”

“管埋,不仅能埋了你,隔个十年百年想起来了,还带些点心去看看你行了吧。”

穆雪坐在云端,愣愣看着眼前之人。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再世为人。

岁月流过的痕迹是那样地清晰,曾经昭华正好,性情欢脱的朋友,已经变成了稳重成熟的知性女子,斑驳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明晃晃地昭示着时光已经过去了上百年。

修行之人寿数远远高于凡人。一生之中大部分的时日,都会保持着精力最为旺盛、年富力强之时的容貌。

只有到修为停滞不前,寿命接近终点的时候,才会开始逐渐显现出身体衰败,年华老去的模样。

虽然所有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着长生久视之道。但千百年来,得证大道者寥寥无几,大部分人竭尽全力之后,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容颜老去,道终路竭,身死道消,再入轮回。所差不过时日长短而已。

在穆雪发愣的时候,阮红莲已经侧目看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你是什么人?”

“我……”穆雪只觉喉咙干涩,“我慕名来看看穆……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