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里站提供的单人卧房,穆雪坐在床沿打坐运功。

大欢喜交互秘法果然是上古流传的不二法门。她不过是和岑千山共修了一次胎息诀,此刻体内已觉神满气实,大有补益。

在黄庭之中,水虎慢悠悠溜达过来,匍匐在腿边,化为人形。湿漉漉的长发黏在白皙的肌肤上,扶着她的膝盖抬起那张脸来。

水虎乃穆雪自身肾气所化,离龙乃心中之神具现。

穆雪若是独自修行,便是取精于水虎,招神于灵关,使神气相合,在体内形成一个小小的周天循环,最终得还丹大药。

但若是和岑千山共修双修之法,便可以他代水虎之位。

得其元阳之助造就坤元之体,同时哺他以真阴成就他乾元之身。正和阴阳运转之道,乾坤相交,源源不绝,直夺天地造化之功。

到了那时,进益速度自然非自己一人慢悠悠体内小周天循环可比。

既然水虎火龙是自己神气所化,黄庭之中又别无他人。穆雪左右看看,便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趴在膝盖上那只“水虎”的脑袋。

指腹轻柔摸过他漂亮的眉眼,莹白的耳垂,湿漉漉的后脖颈还有手感很好的肩头。看他纤长的睫毛在手底轻轻眨动。呼吸都忍不住变了节奏。

他真是过于完美,让人无时无刻都想要细细品味。

穆雪却不知道此刻在另一间厢房中,正在打水洗脸的岑千山突然浑身僵硬。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手掌正在轻轻摸他的头发。

他眨了眨眼,慌忙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任何人,也看不见那只无形的手。

难道是因为过度迷恋师尊,而产生了这样猥琐的幻觉?

不,不是,这种感觉太真实了,直接从元神中传来。

是在师尊的黄庭修行过之后,产生了什么奇妙的联系吗?

那看不见的手掌慢慢下移,缓缓爱抚过他的眉眼,竟然还捏了捏他的耳垂。

岑千山一下涨红了面孔,伸手扶住桌沿,湿漉漉的毛巾掉落在水盆里,溅起水来打湿了一身。

“主人?你怎么了?”一旁的小千机奇怪地问。

“没事……唔……你先出去。”

主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满面飞霞,扶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身形,还发出了这么奇怪的声音。

小千机想要上前查看,岑千山一抬手,不容置疑地用灵力把它端出屋外,砰地关上了门。

已经,摸……摸到后脖颈了。

主人怎么那么奇怪?

千机吃了一个闭门羹,从怀里翻出一本密密的笔记,在上面加了一行小字。

人类陷入情网的时候,会变得奇奇怪怪,患得患失,做出许多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即便是主人这样的男人,也不能免俗。

第72章

穆雪捏了捏“岑千山”的脸颊, 看他的脸颊鼓起一块,露出无辜迷茫的神色,觉得十分有趣。

从前穆雪一旦开始修行, 便十分专注且沉迷, 从不轻易为外事所耽搁。

特别是在魔灵界的时候,占着修为高深, 可以做到神满不思睡, 气满不思食,时常沉醉于炼器之中, 两耳不闻窗外事,有时候三五日过去了才会回过神来。

这几年,也不知为什么,黄庭中的这只水虎, 倒是经常能分去她的一点心神, 让她心甘情愿放下修行, 陪他玩耍一番,

虽然“水虎”“红龙”只是自己的肾气和心神所化,又是在自己私密的黄庭之内。但他毕竟顶着一张小山的脸,穆雪也不好意思太过分,也就是摸摸耳朵, 捏捏脸蛋, 逗他玩。

那水虎和她十分亲近, 不时用脸蛋蹭她手臂,任凭抚摸。还偶尔垂下纤长的睫毛,伸出舌头来, 舔一舔她的手指。

让穆雪心中怜爱大生,有一种悄悄干了了不得的坏事, 却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隐秘兴奋感。

她可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岑千山手肘撑在圆桌上,满面通红,苦苦忍耐。那只无形无色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会从什么角度来袭。这样无法把握,无法看见的紧张感无限放大了感观。使他浑身过电一般又酥又软,几乎不知所措。

师尊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在穆雪的黄庭之中,天空中的火龙从云层中降下来,缩小成灵蛇般的大小,绕着穆雪转了一圈,从穆雪的脖颈上伸出脑袋,和她以同一个角度看着地面的那只水虎。

坎虎乃是人之肾水所化,代表着人的欲望。

离龙又称心之神,是心神的具象化。因而这条龙等于是撇开理智的穆雪原始心性,自然同穆雪有着相同的爱好和想法。

赤红的离龙支着脑袋和穆雪一起看了片刻,来了兴致,鳞甲冰冷的龙身游荡下去,缠上了那白皙的脚踝。

隔壁的房间骤然传来一阵水盆打翻的声响,动静之大,把穆雪从黄庭中拉了出来。

那是岑千山所在的卧房。作为修行之人,别的不提,至少身手敏捷,道法玄妙,日常生活中是很难失手打翻什么东西的。

小山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穆雪进门的时候,岑千山正弯腰收拾洒落了一地的漱洗用品。看见穆雪来了,他的眼神十分奇怪,带着一丝委屈又混着一点薄怒,眼角堆着春情,面上桃花未褪。

穆雪本就心底有鬼,被他拿这样的眼神一看,莫名觉得一阵心虚,随便打了个哈哈,不曾进屋就想要离开。

里站的屋顶是透明的半球体,可以看见头顶那璀璨而闪烁的星辰。夜色寂寥,楼下的酒肆里还趴着一两个喝闷酒的旅客。

微弱的灯火,把窗棱的影子打在穆雪的肌肤上,她眉目弯弯,双眸在倒映着点点星辉,闪着一点狡黠的光。

明明刚刚还肆意摆弄了自己,却又想装着若无其事地离开。

就像是从前,只有自己一个人日日魂牵梦绕,但她的目光永远都只专注于术法修行上面,从不曾真正看过自己一眼。

寂静无人的走廊上,被欺负了半夜的岑千山一步跨出屋门,拉住了穆雪的手,一把将她拉进屋里来,抵在花格斑斓的门背上。

梦过了多少次,和她这样耳鬓厮磨,彼此亲近。

在这样躁动不安的夜里,他终于鼓起苦守寒窑一百八十年累积的勇气,决定彻底大逆不道一回。

他气息浓烈,心跳如鼓。他气势汹汹而来,临到落下了,却终究还是收敛成那份小心翼翼。

那样炙热而又克制的落下吻来,轻轻地咬一咬,触一触。仿佛只是这样便能够纾解那蚀入骨髓的相思,化开那沉珂多年的痛苦煎熬。

青涩而不得章法,痴迷而又彻骨温柔。

穆雪双手捧住他的脸,

“我在大欢喜殿,学了一套功法。”她抵着岑千山的额头,听见彼此浓厚的呼吸声,“需要两个人一起……修炼。嗯,你想不想?”

“想。”岑千山喉音又低又哑,“我想,哪怕你以我为鼎炉,我都想。”

“胡说,怎么舍得以你为鼎炉。”穆雪握住了他的双手,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这一次,我们进你的黄庭好不好?”

黄庭是修行之人最重要,也是最脆弱隐秘的地方。

以岑千山如今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进入穆雪的黄庭之内,其实十分危险。只要他一时忘了克制自己,一念冲动,驱动强大的灵识,很容易会让穆雪身受重伤。但相反的 ,以穆雪现在的修为,若是进入岑千山的黄庭,除非她故意加以伤害,是不至于损伤到岑千山强大的境界的。

而且作为双修道侣,敞开自己,接纳对方进入彼此的黄庭之中,也是一个必然的步骤。

因而,穆雪打算让岑千山带着自己,到他的黄庭内修炼大欢喜秘法。

她原来以为这是一件已经水到渠成,轻而易举的事。但面前的岑千山却低下眼睫,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点头同意了。

他拉着穆雪的手,似乎要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在沉默中打开了自己最为柔软脆弱的密境,引着穆雪进入独属于他的璇玑天地。

穆雪怎么也想不到岑千山的黄庭是一口井。

漆黑、潮湿、狭窄、幽深黑暗。

她和岑千山一并站在黑暗的井底,抬头看去,头顶的天空又高又远,只有小小一块亮点,阳光永远也照不进这样漆黑的井底。

在脚下的泥泞中,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他半张脸陷在泥泞中,衣不遮体,双目失神,呆滞地蜷缩着身躯,一动不动。淤泥中偶尔翻出一条花斑细蛇,从他的肌肤上爬行过去。

模样是幼年时期的岑千山,看年纪,比他到穆雪身边还要早上好些年。

穆雪想要上前查看,身边的岑千山却拉住了她,他闭了闭双眼,“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个。没事的,不用管这里,我们上去就好了。”

他拉着穆雪向上飞行,脱离了这个黑暗潮湿的世界。

从井口钻出来之后,穆雪发觉他们身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庭院中。

院子几乎和穆雪曾经的家一模一样。

大地白茫茫一片,玉乾坤银世界,纷纷淼淼的落雪,孤立其中的小小庭院。

院中三两间大屋,灯光温暖。唯一不同之处,在这寒霜飘雪的季节,院中却有一株开得正浓的桃花,妁妁其华,花开正盛。树下落英缤纷,铺就一地春红。

岑千山终于松了口气,牵着穆雪的手,领她看那桃花。

他眼眸映点雪光,带着期翼,似乎这是他在这样荒凉而又冰天雪地的黄庭中,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黄庭,又名祖窍,人身之内的玄牝之门,万物生发之所,本是恍惚查冥无色相之所在。只因修行者各自的心境,生成出不同的景象。

上一世穆雪的黄庭萧瑟荒凉,死寂一片。

如今,她的黄庭内却有璇玑自转,日月生发。心湖一片如镜,湖边绿草依依,蒹葭苍苍。时有飞鸟掠湖而过,又有水虎羞涩,飞龙顽皮。倒显得生机勃勃,热闹了许多。

想不到小山的黄庭,却是这般景象。

穆雪抬头看那株艳丽的桃树,又回首看脚下黑暗无光的深井。这样的井绝不算是什么好的心境。有此一洞,梗在心中,只怕于将来渡劫飞升,大是有碍。

穆雪紧皱着眉头。在自己的记忆中,依稀也出现过这样的一口井。

那时候,她刚刚收岑千山为徒,新收的小徒弟每日将身边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包揽了所有琐事,让她十分满意,更加专注地沉浸入炼器中去。

是有那么一次,她沉浸在术的世界里,不觉时间流淌,不知日月更替了几回。

等她在工作台前回过神来,才发现庭院中寂静得很,地板上有了一层薄灰,手边的水杯也早就干了。

新收的小徒弟不知哪去了,似乎很久都不曾回来过。

她出门寻找,走了半天的路毫无线索。

直至放开神识细细搜索,才在十妙街一处僻静的废弃枯井底下,搜到了属于小徒弟微弱的神识。

穆雪赶到那里,掀开被刻意压在井口的石板,下到井底抱出了蜷缩在底下的岑小山。

那时候的小山和眼前的一模一样,蜷缩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双目失去焦距,在她的怀里不停地颤抖。

“有蛇,好多的蛇。”那个男孩梦呓一般,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大冬天的,哪里有蛇?”穆雪四处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一条他口中的蛇。

但怀里的人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只抱着肩膀,抖个不停。

小山不是个怕苦怕痛的孩子。刚来时候,明明断了腿,却能拄着拐杖,谈笑自如地忍了两三天。直到高烧昏迷才被穆雪察觉出来不对。

但这一次,把他抱回家哄劝了很久,他依旧缩在那里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即便被人关在井底,一两日没吃东西,也不该吓成这副模样。

穆雪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也没多少哄孩子的耐心,于是生出不耐烦之心,懒得再管。

可是当她走到庭院,回首看那个被留在阴暗中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想着他这些日子,殷勤小意,忙里忙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翻找出不少木料,坐在岑千山的身边,叮叮当当搭起一张不算大的小床,还在床头嵌入了那个能发动蟾光镜的金蟾。

魔灵界众所周知,金蟾克一切毒虫。

“好了,以后你就睡这里。”穆雪做好木床,铺上被褥,把缩在一起的小小身躯提起来,放在床上。

“看见没,这是金蟾,你睡在它吐出来的这个圆光里,任何蛇都进不来了。”目光呆滞的人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僵直的小小身体,放松了下来。

于是那张小床就被摆在穆雪的工作台附近。即便沉迷炼器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抽空看那个小小的男孩一眼。

看他慢慢恢复体温,看他双目渐渐明晰,看他抱着被角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在听见他做噩梦的时候,能够及时伸手把他摇醒,在他反复发烧高热的时候,可以随时摸一摸他的额头。

虽然自己工作的声音吵了点,但小徒弟似乎睡得不错,总算慢慢好转了起来。

总算哄住了。养个徒弟还真是麻烦啊。根本不知道这些小孩脑袋里想些什么。那时候的穆雪无心多问。摇了摇脑袋心里还抱怨着。

“你,原来你是怕蛇的吗?”

小山怕蛇,自己为什么从来不知道?穆雪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发觉,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小山对自己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但自己似乎并不清楚小山害怕什么,也不太知道他喜欢些什么。

“也没有多大的事。小时候因为不听话,被义父丢进一口枯井中,他封住井口,倒进来一大筐的蛇,把我和那些蛇一起关了好几天。”岑千山站在井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时候年纪小,所以有些怕这个。”

“后来呢?”

“后来?后来到师尊身边,为了不在战斗中添麻烦,我独自找到蛇窟练了几次。如今已经不再怕了。”他冲穆雪笑了笑,宽慰她不必介意。

不再怕了为什么黄庭中留有这样一口井?

现在想想,自己这个师父实在不够称职。不曾关心过他年幼受伤的心灵,不知他的畏惧,也没有了解他的喜好。甚至他在身边消失了一到两天,才想得起来去找他一下。

他是自己收拾好了破碎的身心,自己长成了这样好的一个男孩。还将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把她的生活也一并打理得无微不至。

而那时候的自己只埋头追求大道,很少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你应该多抱抱他。”穆雪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千机说的话。

穆雪转过身,跳下了那口深井,将淤泥中那双目失神的小男孩抱了上来。当着岑千山的面抱着他走进亮着灯光的大屋中,把他放在屋里的那张小小床榻上。

回到庭院之外,岑千山还站在那株桃花树下看着她。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穆雪身上,双眸潋滟又生动,

“现在就开始了吗?”看见穆雪出来,他只是轻声寻问。

“算了,今天就不修行了。我陪你看看桃花吧。”穆雪走到树下,这么多年,第一次想把修行之事排在后面。只想将这大好时光,用来和眼前之人共渡消磨。

她目光落在小山的肩头,和他并肩而立。

一树芳华,深深浅浅,开满枝头。

“真是漂亮,你这里竟然会有桃花树,我最喜欢的就是桃花。”穆雪拉着他的手坐在花树下,伸手接那些飘落的粉色花瓣,“小时候,家乡总是下雪,听说有一种开起来像是天边云霞一般的花。就总梦想着长大了有朝一日能见一见。”

岑千山只是看她,看着那桃花树与花相映红的面容。

“偶尔这样,不用修行,悠悠闲闲的好像也不错。”穆雪笑盈盈地转过脸,把他的头拉下来一点点,“什么也不管,只陪你做一点快乐的事。”

他在心口种下了桃花上百年,直到今天,这一树桃花才算真正的开了。

第二日,大家早起收拾行装,出发的时候,里站内已经几乎没有了人。

“这些魔修还真是勤快啊。走得比我们还早些。”坐在葫芦上的高宴伸起手臂,压了压肢体的韧性,“来这里一趟,好像连我都变得勤快了起来。”

“是啊,魔灵界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丁兰兰捋起被风吹乱的头发,“这里新奇的事物好多,这里的人也比我们想得热情。”

“想到几天后就要回去,还有些舍不得年叔您呢。”

“哼,别再来了,一个两个,老的小的,都不是省心的家伙。”

葫芦上的欢声笑语还未消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顺着冷风传来。

年叔沉下脸色,减慢葫芦飞行的速度,悬浮空中的宝葫芦,慢慢漂移,转过眼前白雪皑皑山岭。

眼前一岭银白的世界被成片的鲜血染红,那样惨烈的红色,触目惊心。

昨夜还在酒肆里见过的生命,鲜活又放肆的少年,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具生机全无的尸体。

昨日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战士,转眼之间,无声无息地葬送在了雪地中。

“师师生得艳冶,媚娘妩媚多情,小鱼最是温柔。赢了这一场,我就去寻她们。”那时说这句话的强壮男人,此刻扑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肩头堆砌着细细白雪,已经不再有机会去见那些温柔漂亮的姑娘们。

程宴跳下地去,在他眼前,仰面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

一根尖锐的木桩贯穿了她已经冰凉多时的身躯。她茫然睁着双目,仿佛留恋不舍地看着落雪的天空。

短发,笑起来会有酒窝。昨夜还举着酒杯,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敬酒,名叫英子的女孩。

林尹,丁兰兰,萧长歌,一个一个从葫芦上下来。

“我曾疑惑不解,魔灵界灵力充沛,妖魔遍野,机缘随处可见,为什么这里的修士数量却比仙灵界还少上许多。”萧长歌看着脚跟前一滩血水,蹲下身去合上了那死去战士的双目,“原来,是我太过天真了。”

丁兰兰挽住了穆雪的胳膊,“昨天,我还在心里笑话她们来着。觉得这里的女孩子怎么都那么热情又随便。”

“她们不是随便,只是对她们来说,今天想说的话如果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今日能得到的快乐如果不要,或许就不再有明日。”

穆雪看着那尸骸遍地的战场。

这就是魔灵界,自己的故乡。

灵力充沛,机遇无限,残酷又寒冷的故土。

第73章

程宴将英子从尖利的木桩上抱下来。明明昨夜还是一位鲜活而热情, 目光咄咄逼人的姑娘。怎么转眼间就成为了这样又冰又冷的尸体。

英子的那双眼睛,即便在死后,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天空。

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生在仙灵界, 那都是备受大家喜欢和呵护, 连擂台上都不忍心下手伤害的师妹。

程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了这个世界, 这样珍贵美好的生命怎么就能一个个地如此轻易地葬送了。

他心里一阵不好受, 避开目光,伸手合上了那双眼。

凌乱的战场上, 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声音。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背对着他蹲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披散着黑发,破旧的短短衣袍露出苍白的手臂,一双纤细的赤足踩在雪堆里, 不知正在做什么。

“诶?”程宴正要开口询问, 那位身材消瘦的“长发女子”已经转过脸来。

乌黑的长发下, 竟然是一张白狗的脸。那披着长发的白狗双目漆黑, 嘴骨向前突出,唇齿之间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下巴的毛发,手指之间腥红一片。

相比起一路所见的妖魔, 这只妖魔既没有过于庞大的体积, 也没有狰狞的面目, 却不知为什么带给程宴一种不言状的恐惧感觉。

他倒退半步,刚要出声示警。那只明明刚才还离得很远的白狗,转瞬之间出现在了他眼前。

布满白毛的脸近在咫尺, 流淌着粘稠口水的血盆大嘴大张,腥臭的血腥味扑了程宴一脸。

若是被这样牙齿锋利的大嘴咬实了, 势必能削掉半边脑袋。

程宴脖颈上泛起金属的光芒,这只妖魔的速度快到了诡异的程度,他甚至来不及完全施展金刚不坏神功。

就在这时,一道红绳从后方绕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勒住了那白狗的利嘴,飞速将他拖离程宴,向前奔去。

穆雪踩着映天云,迅如奔雷,一路疾行,身后拖着那只猝不及防被她捆住的狗妖。

那只狗妖反应过来,身影闪了闪,眼见着开始变淡,似乎就要从捆仙索中消失,穆雪口中呵斥一声,“天罗阵!”

在她前方的道路上,岑千山早已等在那里,手中指诀变幻,地面亮起一道殷红的法阵,法阵四面升起四座石碑。

就在法阵刚刚亮起之时,穆雪恰恰好踩点穿过法阵,将那只白狗往阵盘中一丢。

红色的符文此起彼伏,交错将整只白狗妖死死禁锢在四方石碑之内。

穆雪调转映天云回头,梅花九剑从云头落下,如一片银白的寒霜暴雪拖在白云后,从那只满口满手血污的妖魔身上碾压而过。

凌厉的剑气如风暴,如刀雨,压着法阵中的魔物来回肆虐。

转瞬之间,法阵中只余下一阵的血水,和浮动在血阵中的苍白的尸块。

所有的这一切,不过风驰电掣的一瞬间。高宴丁兰兰等人回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貌似接近了尾声。

这一路上走来,遇到大大小小的妖魔,岑千山很少出手攻击。一旦他行动了,那都是异常凶险棘手的战斗,大部分归源宗的弟子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

除了穆雪。

林尹看着那样充满着暴力美学的战斗,呐呐道:“小雪真的只和岑大家相处过几天?六岁的时候?”

丁兰兰:“是,是的吧?她从小和我们一起在九连峰长大,只出过那一次山门。”

“他们看起来一点不像只认识了几日。简直就像是并肩作战了一辈子,培养出来的默契啊。”

阵法中的血池渐渐平息,魔物不再动弹。大家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穆雪站在云端,看着脚下的红色法阵,“还没结束。”

岑千山悬浮半空,几乎同时出声,“还没结束。”

血污遍布的法阵内,渐渐冒气了气泡,红色的一滩血池中,先是冒出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空洞洞的眼窝和白骨构成的大嘴。

慢慢山岳般大小的苍白骷髅破开地壳,冲毁天罗阵,爬上的地面。它摇头做无声犬吠,摇头摆尾,莹白光洁的诡异骨架构成了威力巨大白骨妖魔。

千机化身的大黑天魔从地底出现。穆雪的忘川剑剑气化实,十余米长的宽大剑气,交错在大黑天魔的攻击中,破空劈向魔物。

“仙灵界那样金丝龙一样的地方,倒也关不住鸿鹄。总会有那么一两位惊才绝艳之人,”年叔抚摸着手里缩小的法器葫芦。

眼前战场上围着妖魔战斗的两个人,一人黑衣一人红衫,那样的默契融洽,彼此配合,相互信赖。

看着看着,年在桃眯起了眼睛,很久以前,依稀也见过这样的一双璧人,同样的战斗场景。

奇怪,明明不可能认识这样年幼的道修,那容貌和招式也十分陌生,为什么她战斗起来的时候,总会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年叔举起他的大葫芦,葫芦口跑出了数十只小小的玄铁傀儡,那些小小的傀儡各自举着手术用的柳叶刀片,钳子,钢锯……一窝蜂冲进法阵,动作敏锐,配合默契,专从魔物从关节处切割分解。

茫茫无边的雪原,白骨巨犬滚起漫天飞雪。它的攻击强横,移动迅速,骷髅化的身躯不知疼痛。本是这片冰原的王,手爪之下不知拍死多少前来征讨的人类修士。

他第一次陷入了这样无力反抗的危机,身躯在被一点一点的消磨,坚硬的白骨一块块地被卸下。杀人者,人恒杀之。感受到自己即将到来的终极命运,强大的妖魔低沉的悲鸣声,在雪原之中远远传递开来。

程宴的法天象地,萧长歌的雨生绿植,丁兰兰和林尹也很快加入的战斗之中。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一支看见魔物手脚发软,不知如何应对的队伍。如今他们已经迅速成长为一支雪原上合格的狩猎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