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矫健高大的男人身影,猛的从斜空中蹿出,幽深双目看了看两只火球,手中暗器击出,直接打到去往房顶的那只,强迫其改变方向,折往地面,同时他本人迅速起纵,直直朝窗户的方向蹿去,欲将另一只火球拦下——

他速度非常快,眼看就要成功,不想窗子突然打开,里面飞出一只茶壶,飞快的砸了过来!

男人武功不错,这要是一般情况,肯定能翻身避开,可他为救火,冲的非常快,根本停不住,也没料到会有此意外,躲不开,也避不了!

也不知这茶壶怎么这么准,正好蹭到火球,逼火球改变方向,朝外侧飞去,茶壶却因为重量,路线并没有改变多少,仍然直直砸来——

正正好,重重砸到男人脸上。

“砰——啪!”

两个声音,前面一个略闷,后面一个非常清脆,是茶壶打到人脸,然后摔到了地上。

宋采唐隔着窗子,与赵挚面面相觑。

两道血线,正从赵挚鼻间淌出。不管人武功风度如何,再贵气再桀骜,配上这鼻血,都会很滑稽。

赵挚脸特别黑,字面上,也是引意上。

宋采唐笑容僵硬:“观察使大人……怎么如此雅兴,到我这里来赏月?”

赵挚磨牙。

可他没时间跟宋采唐说话,因为那被她砸出去的火球不知怎的,刚刚好碰到他刚刚击下的那个,两个相撞,火星四溅,改变方向,朝着宋采唐脸就弹过来了!

赵挚见宋采唐手上还端着茶盏,应该是觉得茶壶不够,备用砸人的,立刻抢过来,冲着火球一抛一扣——

宋采唐:……

英雄你好精准霸道的手劲!

这期间,两人有短暂的眼神对视。

宋采唐一看这架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突发意外,这次赵挚是真的帮了她的忙,可她干了什么……把人得罪更深了!这位可是观察使,万一看她不顺眼,给她穿小鞋,不让她插手案件怎么办!

她咬唇瞪赵挚:来帮忙也不吱个声,我只是正当自我防卫,谁知道就砸中你了……我也很委屈!

赵挚剑眉斜挑:谁知你醒没醒,随便喊叫,把你吓死了怎么办!再说我闲得慌吗,少你一句多管闲事的骂?

“你不板着死人脸故意气人,谁会骂你!我又不是不讲理!”

宋采唐一句话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闭上眼睛深呼口气:“对不起。”

起字还没落下,赵挚突然蹿到她面前,大手一伸,把她接窗户拽了出来——

动作很快,却不见粗硬,她只是手被攥的太紧,有点疼,腰被重重揽了下,别的哪哪都没有不舒服。

站定,才明白赵挚为什么拽她。

院外不知道什么东西爆了,飞进来的火球不只一两个,有三五个小火球飞向窗边,要不是赵挚把她拽出来,别说脸,她这条命只怕都要遭!

“谢谢……”宋采唐叹了口气,“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说,赵挚都救了她。

赵挚一如既往,扶她落地后,手迅速收回,脚也退了几步,仿佛十分嫌弃,不想跟她沾半点关系,不想和她站在一处。

宋采唐:……

还是好气啊!

她都想闻闻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特殊的味道了!

赵挚:“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什么话?谢谢,还是对不起?

宋采唐垂眸:“那是观察使大人对我有些偏见,还不够了解。”

“我没兴趣,”赵挚唇齿间似乎带了霜,“宋姑娘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得罪了谁。”

宋采唐脑子转的快,直接忽略了这话中不中听的地方:“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有人想对付她!

她想问问赵挚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少,今夜出现在这里是意外还是巧合,可惜并没有机会问出口。

赵挚把她放到一个安全位置,就不再管了,转身纵出,继续扑火。

火球火星太多,已经不只朝着她的院子,还涉及到别处了,有火苗蹿出,烧着了墙边的柴堆,屋顶的茅草……赵挚好像想帮助更多的人。

宋采唐拉拉身上衣服,眉头紧蹙。

“小姐——”青巧喘着气跑过来,眼睛急红,看样子都快哭了,“我在屋子里没找着小姐……”

“不怕,你家小姐有神佛保佑,没事。”

动静闹成现在这样,估计不用她们大喊,四周都能看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温元思就带人过来了,同时各种‘走水啦——’声音喊出,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扑火救援工作。

火中那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已然……看不到了。

温元思第一次没保持好谦谦公子的风度,头发微乱,衣襟系的有些散,神色也很急。

宋采唐微笑:“通判大人不必担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

温元思仔细打量了一遍宋采唐,发现人确实很好,没受伤,精神也还不错,没受多少影响,方才真的放了心。

救援救火,有下面人,人手也足够,他就没上前帮忙,问了问宋采唐怎么回事,还看了看院外炸黑了的小灯塔。听说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是宋采唐,他眉头狠狠皱起。

“我以为那群尸位素餐的只会挑衅,杀人害命倒不至于,破案者再作案,要破几个案,怎么找证据,岂非本末倒置?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敢!”

这是把刺史那边的人当成干坏事的了。

宋采唐若有所思。

那边的人……的确瞧不上她,也是对手,可下死手,的确没必要,弄伤她让她当不成助力就是。这火球攻击程度可不小,要不是赵挚插手,要不是她有夜醒毛病,这次结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她初来乍到,没同谁结下大仇,非她要死……

她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凶手?

凶手看到她验尸,觉得她是个大麻烦,很可能会看到什么东西,找到什么关键线索,所以——

可细一想,又不至于。

她真的有那么重要?

想不出头绪,她就没把这猜测和温元思分享。

这点时间里,温元思已重新准备好院子:“就在侧边,离这不远,几步就到,位置靠前了些,或许有些吵,但绝对安全,除了寺中僧人,我们的人也会值夜……”

宋采唐点头微笑:“有劳通判大人费心了。”

温元思顿了顿,才说话,声音有点低:“也是因我相邀,你才受了这个罪。”意识到气氛有些沉,他又笑了,“好在来的及时,火势也不太大,人手够用,宋姑娘站于此除了疲累,没别的作用,不若早些过去休息?”

宋采唐一想也是:“好。”

“我送你。”

“不用,通判大人去忙吧。”

宋采唐带着青巧往外走,走到人群外时,突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不要脸!”

“勾引通判大人,不要脸!”

是个姑娘,杏眼圆脸,非常年轻。

40.他……什么都知道!

还未盛春,山上夜晚很冷,小姑娘却穿上了薄款春衫,鹅黄襦裙,浅纱披帛,配着整套珍珠头面,看样子一点也不像受了惊吓或好心前来救灾,更像是会情郎。

小姑娘长的还是不差的,十五六岁年纪,浑身透着朝气,怎么打扮都不可能丑,可她大约忽略了时间。

夤夜,月光再好,也不如白天,透着惨淡银色,未被扑灭的火苗闪烁,因有烟,黄的也不那么好看。小姑娘精心准备的,颇能展现少女活泼灵动的鹅黄色衣衫,非但显不出白天阳光下的娇俏鲜活气质,还略暗淡,说白不白说黄不黄,有些尴尬。还有满头的珍珠头面,本该莹莹有光,衬的人美如辉,现在么……被烟一熏,不知又蹭到了什么,一点也不美。

小姑娘幽幽看了温元思一眼,目光狠狠剜向宋采唐:“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大概顾忌着闺誉,她并没有大声喊,而是站在宋采唐附近,冲着宋采唐一个人低声说话。

宋采唐眼梢一翘,明白了,原来是温元思的爱慕者。

不过瞧这意思,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天一天已经够累,现场又人多眼杂,宋采唐实没耐心和小姑娘磨嘴皮子,转身就要走。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她这反击,愣了愣,更生气,眼睛都瞪圆了:“你站住!”

宋采唐没理她。

“站住!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提着裙子就要跑过来,却被人拽住了:“秀秀——这里人多,别乱跑!”

宋采唐回头看了一眼,眉梢微蹙。

小姑娘,她不认识,但拉住小姑娘的人……形貌特点非常突出,杨柳腰,多情目,尤其唇下一颗黑痣,非常显眼。

季氏……

这位应该是云念瑶案的嫌疑人之一,也是此前葛氏同高卓说话时提起的人。

季氏是国都汴梁人,出身还算不错,早些年,一些场合能同云念瑶碰面。她喜欢高卓,可高卓心系云念瑶,心思并没有变过……

想到这几人的纠葛,宋采唐心下不禁怀疑,此一次,季氏来天华寺,是真的想要看望云念瑶,还是想见高卓?

青巧说,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寺里会非常热闹,现在看,不用到二月十九,各色人物就聚齐了。

她之前一直觉得,时间于她来说很重要,她必须非常努力,才有可能让自己融入,现在看,别人也很着急。案子一日不破,挂心的不仅仅是官府,还有相关人,以及凶手。

这样的话……她的机会应该很快就到了!

“……小姐……小姐?”

“嗯?”

“咱们得这边走啦!”

“好。”

……

换了新院子,接下来两天,很平静。

温元思和张府尹一边办西门纲的案子,一边朝云念瑶的案子使劲,都是官场上的暗手过招,宋采唐帮不上忙。李老夫人感念宋采唐帮助孙子,生活起居,一日三餐,样样料理的周到贴心,还亲手做茶点,拉宋采唐过去品尝。

可李老夫人信佛,非常虔诚,来到天华寺,不跟着修佛做早晚课,心里总是不踏实。宋采唐看出来了,就劝老夫人去理佛,不用惦记她这边。

“总归老夫人当着我舅母的面放过话说罩我,赖不了账,以后日子且长着呢,何必纠结这两天相处?”

李老夫人就笑了,眉毛跟着眼睛笑的弯弯:“这丫头,来佛祖跟前两天,还长心眼了!”

刘妈妈凑趣:“佛祖看护小辈,还不是老夫人的福气?您哪,也别操那么多心啦,小辈本事高,又体贴您,您何不稳坐着享了?”

“是也是也,刘妈妈说的在理!”宋采唐亲手执壶给李老夫人倒了杯茶,笑眼弯弯,“我保证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

二月十八,丫鬟琴秀到了。

带着舅母张氏的叮嘱。

“夫人说,表小姐应老夫人相请,不好推辞,可有些事该不该做,做到几分为好,表小姐心里当有数。”

琴秀跪在地上,头垂的很低,说话声音不见颤抖,整个人很稳。

宋采唐站着茶盏,漫不经心问道:“怎么画眉没来?”

“府里有事,离不得她。”

话答的很快,不见波澜。

宋采唐眼梢闪了闪,右手微松,‘啪’一声轻响,手中茶杯盖落在茶杯上:“行,这几日,你就好好跟着我,我不说话,你不许随便离开。”

琴秀略有些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端端正正磕头行了礼:“是。”

琴秀这次来,除了张氏的话,不愉悦的气氛,也带来了好消息。

家中老夫人白氏风寒已痊愈,大小姐关清当初在天华寺里请过愿,明天一早会上山还愿,届时应该会来看望宋采唐。

大姐啊……

宋采唐唇角轻扬,笑容迎着阳光,闪闪发光。

……

二月十九,寺内气氛十分不同,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了。

宋采唐却并没有往前方大雄宝殿去。

这几日,那个叫付秀秀的小姑娘,只要遇到,就会十分气愤的跑过来,想要跟她吵架。她看卷宗,了解案情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心思同小姑娘吵架?遂每每都会避开。

热闹的地方……应该很吸引小姑娘,她不想往前。

往后么,倒是行,她特别想亲眼看看云念瑶的尸体,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那边被李刺史把着,不让外人进……

心里装着事,宋采唐漫无目的的走着,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突然,她听到了说话声。

“怎么,刺史大人也来找地方睡觉?”

“倒是没有观察使大人的福气,案件情况复杂,下官得时时把控,不敢半分偷懒。”

一道声音很熟悉,是赵挚,另一道是个中年男人,很陌生,但从话里,宋采唐也知道了,应该是刺史李光仪。

二人说话带着笑,气氛似乎非常轻松,但听话音,她就知道不一般。

下意识的,她没避走,侧身退到一边,以大石高树遮掩身形藏了起来。

“啧,”赵挚一条长腿屈起,胳膊懒洋洋的搭在膝盖,疏淡眼梢微斜,慢条斯理说话,“刺史说的这么严重,是怕我抢你的案子,还是没自信破案?”

李光仪一滞,唇角的笑方才又聚拢:“怎会?这从汴梁来的人,谁不知道观察使您说话算数,从不反悔?案情虽复杂,但下官已找到一些证据,很快就能破案。”

“汴梁……”

赵挚眸底聚起暗色,唇角划出几分嘲讽:“呵,真要‘很快’才好。”

微风轻拂,阳光灿烂,气氛好似没任何变化,但宋采唐敏感的察觉到了,简单两句话,这两个人似乎都埋了隐意。

汴梁来的……李光仪是在提醒赵挚自己有后台?双方曾很熟悉?赵挚的讽刺,是否暗示结果不好,说什么都没用?

“这个……查案一事,观察使以前没做过,大概不清楚,线索找的再齐,破案也是需要时间,需要缘份的,过于催促,使人心浮动,结果可不一定会好。多少冤假错案是这般产生的?本案案情,我已心中有数,观察使不必操心。”

赵挚似察觉了什么,看了眼不远处宋采唐藏身假石——

不过片刻,他又转回看着李光仪,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绽出一抹笑纹:“刺史心系公务,一力承担辛苦,造福广大同僚,让人佩服,我这里有个消息——想送与大人。”

他话说的很真诚。

可他越真诚,李光仪越警惕,眼睛眯起,声音都有点变:“观察使想说什么?”

“别紧张,我又不吃人。”赵挚笑意更深,桀骜眉眼里闪出无限兴味,“我只想告诉你,那一位,马上要到了。”

“那一位,谁?”

赵挚却不答,手上接抛着小石子玩:“你猜他发现没破案,尸检结果未定,线索嫌疑人不实,会怎样?”

李光仪眼珠乱颤,似乎猜到了赵挚说的是谁,脸色微变。

“我们这些会武的,脾气都不怎么好。祖上有功,上过战场的,就算现在没什么兵权,军中人脉也不会少……我知李刺史很聪明,各种小手段玩的极溜,可遇上这样的人,你准备怎么说理?”

“如果他一个冲动不满杀了你——你猜,皇上会不会同他计较?”

赵挚说话慢悠悠,面色十分平和,可营造出来的气氛,细思极恐。

李光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