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就赶紧干正事,别整日缠着我——”赵挚扬声道,“手下那几条虫子也自己管好,再敢悄悄跟着我,我心情不好了……”

他手指成爪,凌空一抓,狠狠一捏——

自然是抓不到什么,但他威仪凛凛,动作又快又猛,似乎在空中划出了虚影,气氛十分微妙,威胁意味满满。

李光仪眸底乱颤,心中一震。

他他他他……什么都知道!

41.护短

李光仪指尖轻轻颤抖, 后背有些发紧。

没错,若那个人真来了,气恼了, 倒霉的一定是他!

赵挚会忌讳他舅舅, 不跟他抢案子,是两边动过手, 结过梁子, 赵挚因此被皇上罚过,多少有些忌讳。而且赵挚现在失宠, 自身难保,愁郁难抒, 无心正事,怎么会愿意跟他杠?

那位不一样。

那位可不会给他留面子,他舅舅,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过来不冲动便好, 真要冲动起来, 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皇上重责的……肯定不会是那位。

自己还是太弱了。

承认这个有点难, 李光仪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可那位不是……不在乎这案子,不是说近来没空,并不会亲自前来么?

还有赵挚, 告诉他这个是为什么?

有意卖好, 想帮助他?

不可能!他们两边, 根本不存在关系转好的可能性。

仔细思量着赵挚兴趣盎然的目光, 李光仪目光一滞,突然懂了,得,这位才不是突然看他顺眼了,应该只想看好戏!

场面越乱,越热闹,越刺激,不越好玩?

混世魔王混世魔王,没有这样的恶趣味,怎么会顶上这名号?

李光仪深深吸了口气,咬着牙,口不对心的朝赵挚道了谢,转身离开。

宋采唐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她觉得赵挚是故意的。

这人似乎想催促李刺史快点办案,可李刺史疑心重,又盲目自信,赵挚就织就织话网诱惑,踩着分寸引导,逼李刺史快点决定。

‘那一位要来’的话,突然抛出,就是故意引其紧张。

份量这么重,‘那一位’是谁?

破案官员,这里已经不缺,刺史府尹通判加个观察使,便是贵女,阵容也够了,嫌疑人也都在,有份量的……会武……

应该是那位齐姓勋贵!云念瑶的丈夫!

只有他才合理,只有他才能引得刺史这么紧张!

这个人,真的马上会来?

宋采唐不知赵挚的话是□□,还是真消息。

但不管是哪一条,都说明赵挚并非游走在外,并非一无所知……

“每次见面,宋姑娘似乎都能给我新的惊喜,”随着声音离近,赵挚的人也跟着转到假山这边,一边眉毛挑起,看着宋采唐,“偷听?嗯?”

宋采唐眼梢一弯,笑了:“你还不是?如此费心劳力,演技都用上了——观察使大人,你是真不想管这案子,还是假客套?”

宋采唐觉得赵挚会生气。毕竟每次见面,这个人似乎都在生气,气量很小的样子。不想赵挚这回却没有,眼睛微微眯起:“你——猜?”

宋采唐愣住了。

看着这张眉眼飞扬的脸,眸底似有似无的笑意,她突然领会到了为什么赵挚有个混世魔王的绰号。

眉挑目浓,鼻高如悬胆,气质清贵的长相,可他笑意藏的非常深,透着略邪的坏,混在一起,就成了特殊气质,很危险,也很勾人。

这样的人,会干出什么事,还真是很难料到。

赵挚没有生气也没有怼宋采唐,说完话转身就走了,似乎心情还不错。

宋采唐:……

不过她眼下没时间研究赵挚,观李刺史离开的脚步神情,应该是有了决策,许回去就会制定计划,迅速推进案情,没准今天就会有重大变化!

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既然如此,她就不该再偷闲,不该再低调,应该去往嫌疑犯聚集之所,因势得导,计随势变,看能不能为自己争一个验尸的机会!

宋采唐微微阖眸,对着太阳深深呼吸。

她有种预感,今天掌握的住,表现的好,会惊喜不断!

“琴秀。”

难得的热闹日子,宋采唐给青巧放了两个时辰的假,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琴秀。

“在。”

“你我相处不多,但大体印象,到现在,彼此应该有了。今日之前,我不问你,你也不必报我,今日之后,怎么决定,全看你自己。”

她静静看着琴秀,眸底似有隐意:“一朝选定,再没机会后悔,你且好好珍惜。”

琴秀心中一凛。

这话中意思……她听懂了。

她行了个极为端正,极为真心的礼:“是。”

“走吧,随我往前。”

“是。”

……

果真孽缘沉重,宋采唐很快遇到了付秀秀。

付秀秀一如既往,看到宋采唐眼睛立刻瞪圆,怕宋采唐跑,直接拎着裙子跑过来拦路:“哟,这不是男人们深夜最常谈起的人,剖尸鬼手宋小姐么?”

男人们深夜谈起,剖尸鬼手几个字,她特意加了重音,讽刺意味浓重。

琴秀上前一步,似想说什么,宋采唐抬了抬手,让她退下。

付秀秀话语并未停下:“宋采唐,你这名声,你家人知道么?哦——我忘了,”她捂唇轻笑,“你没有家人,爹娘死绝了!连你自己都傻了多半年,差点没醒呢!怎么,宋采唐,你做梦没梦到你爹打你,你娘为你哭出血泪么?”

“哈我怎么又忘了,你这样脸皮厚,寄人篱下还掐尖要强,欺负家姐的,怎么会有羞耻心?只顾自己吃好喝好了,想什么父母,长什么良心?”

宋采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梢微微眯起。

“我以为,只有市井泼妇才会这般骂人,没想到你一个闺阁姑娘,竟有此雄心壮志。”

她往前一步,不避不退,直直看着付秀秀的眼睛:“你这样信口开河,污言秽语侮辱别人名声,累及先人,你家父母长辈,又知不知道?你家姐妹姑嫂,可知你这样败坏家族名声,不为家人考虑?”

这年代,女子名声,不仅事关自己,还关乎家族,付秀秀这些话,只要传出去,粗鲁,无礼,气量狭小等各种形容词,就摆不掉了,族中姐妹说亲,也会有影响。

宋采唐长眉凛冽,夹着冰霜:“验尸探案,我行的正站的端,没伤害任何人,你眼界小,未曾见过女子如此,可别人的眼界,未必同你一样。你怎知我夜梦不美,我父母不为我骄傲?付姑娘才是——莫要以己推人!”

“你认为谁都同你一样尖酸刻薄,欺负姐妹?你在家里,一定有很多架吵,一定很难过吧——”

“我生身之地不在此,无父母无牵扯,你呢?你的‘良心’,长的可还舒服!”

付秀秀的话,没能成功让宋采唐跳脚,宋采唐的话,却戳到了付秀秀肺管子。

“我没有胡说!”付秀秀尖叫,“你在关家什么样,关蓉蓉都同我说了,你就是贱人!我才没说错!”

宋采唐眸色微垂,懂了。

原来这付秀秀与关蓉蓉,是闺中密友?

牵扯到关家,她略有些迟疑。

不管怎么说,她是客居没错,有不好的话从主家传出来……必须好好应对。

“付姑娘可不要乱说话。”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宋采唐回头,看到了正往这个方向走来的关清。

关清依旧妆容素淡,平眉桃腮,长的那么漂亮,也不舍得笑一笑。

嗯,不但不笑,还瞪了宋采唐一眼,似乎在说,净会被别人欺负,真没用!不会开口求助么?靠边点,看我收拾这小妮子!

宋采唐:……

大姐一如既往霸气。

关清走过来,淡淡扫了付秀秀一眼:“看来真是跟市井泼妇走的近,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气都上沾了,这位姑娘,你真的姓付么?”

付秀秀气的差点岔气:“我前日去你家找关蓉蓉,你还看到了,怎么敢——”

“哦,关蓉蓉。”

关清目光突然凛冽,透着寒意:“你败坏你自己名声,我顶多笑你一声,可你不但欺负我表妹,还撒谎坏我二妹名声——你们付家,我是不敢沾了。还望你回去与家中大人说一声,咱们两家的生意买卖,还是别继续了。”

“我没败坏!!!关蓉蓉就是这么说的!!!”付秀秀尖叫。

她很害怕,家里不靠与关家的生意银子活着,可要少了这么一大笔,她娘一定不会放过她!

关清不理会她的尖叫:“我的妹妹,都是好的,我从未听蓉蓉说过采唐有哪里不对,付姑娘的耳朵难道与众不同?”

“蓉蓉与采唐相处似亲姐妹,这话我家伯娘最有发言权,你若不信,尽可去问。姐妹间感情好了,互有玩笑乃是常事,付姑娘这样……”

关清看了付秀秀一眼,很是怜悯:“似乎从没有过类似经历。”

“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我家家事,付姑娘的手,是不是伸太长了些?”

我们愿意打就打,愿意怼就怼,关你屁事!

付秀秀一张脸涨的通红,不知怎的,指着宋采唐,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可她勾引温通判!我亲眼所见,总不会错了吧!”

关清没动怒,也没看宋采唐,只意味深长的挑眉:“哦,原来你心仪温通判。”

付秀秀瞬间白了脸:“我没,没有……”

关清:“也是,你这样的,温通判怎么可能看得上?”

付秀秀牙一咬:“怎么可能看不上!我——”

关清声色俱厉:“采唐只是应官府之邀,众目睽睽之下帮忙而已,你却因妒生恨,甚至不惜坏别人名声——谁给你的立场?付秀秀,你可真是不要脸!”

42.嫌疑人聚会

关清几句话硬硬扇下来, 付秀秀才发现,说错话了。

她好像亲口承认了……喜欢温元思!

怎么办怎么办!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道声音插了过来。

“哟, 这不是关家大小姐么?”

付秀秀一看到来人,眼泪就止不住了:“嫂子——”

宋采唐一看, 是季氏。

季氏嫁到付家, 做为付秀秀的嫂子,肯定要护犊子的, 段数也比闺中姑娘高,上来就怼关清:“我道是谁这般伶牙俐齿, 原来是算盘子打的比男人都精的商女。”

一直冷若冰霜的关清这时突然笑了,垂眉扶了扶腕间镯子:“这话倒是没错,我一手算盘打的的确无人能比,男人都羡慕, 太太可是想学?女人多个靠得住的本事, 养家压人,处处受用呢。”

宋采唐发现自家大姐说话时笑意有点奇怪, 重音落点也有些不一般,注意到季氏突然扭曲了片刻的表情,她才咂么出点味来。

关清大概是讽刺季氏抓不住男人, 在家里过的不如意。可关清毕竟未出嫁, 还是闺阁女子, 话不好说的太外放, 就隐晦了些。别人听不懂,季氏这个当事人,肯定能听懂。

季氏自是听懂了,但多年历练,她忍功还行,没直着还,话题绕到了宋采唐身上:“这么会打算盘,怎么就亏待了你家表妹,让她在别人那里讹钱?”

关清不太懂这句话,没第一时间回答。

季氏就幸灾乐祸掩唇笑:“你对你表妹一心一意,你表妹却不同你交心呢,枉你自负聪明,这个,可有料到?”

宋采唐唇角微微扬起。

说起钱,她只讹过一个人的,义庄吴大夫人。

可这件事很隐密,吴大夫人是个聪明人,不会随便跟别人讲。若是讲了,这个人肯定不是随便的人。

这季氏,定然和吴大夫人关系很好。

想想之前关清怼付秀秀的话,似有什么暗指……她顿时明白,这两家,来往很密切啊。

“这位太太说话好没道理,随便就栽赃,我哪有讹钱?”宋采唐看向关清,眼神清澈无辜,“大姐,那吴大夫人当初想替儿子聘我,后来反悔,难道不该赔我些钱?”

关清立刻摸着她的头:“应该!赔了还后悔,到处侮你名声,就更不是人干的事了。”

关清说话间还似有似无看了季氏一眼,这一句双关骂人话,谁都懂。

季氏眯眼:“姑娘家这样,可不好说亲……关清,你真想好了,要得罪我?”

她这话来的很突兀,意味深长,而且眼神笃定,就像知道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事捏在她手里,对关清影响很大。

这个威胁,是真的!

宋采唐与关清迅速对视了一眼。

关清皱眉,显然不懂是怎么回事,宋采唐……宋采唐就更懵了,这季氏,难道真有什么牌?

已婚妇人拿姑娘婚事做由头,这话,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好答。

二人正踌躇间,有道声音插了进来。

“怎么,你付季氏是媒婆?立身不正,姑娘们也不能有半点不敬?”

一个人影从廊柱侧绕出来,宋采唐一看,也是个认识的,葛氏。

季氏葛氏,两个都是云念瑶案的嫌疑人。

两人似乎十分不对付,季氏一看到葛氏就冷笑:“怎么,菩萨似的善人,今儿个又要管我的闲事了?”

葛氏面善,温婉带笑,哪怕对着季氏,也是幅不急不徐的模样:“有些人不要女人脸面,不要长辈尊严,我却不敢。个个都是小姑娘,娇的跟花儿一样,你狠得下手,我舍不得。”

葛氏目光温和,看看关清,又看了看宋采唐:“你们家老夫人,病可好了?”

“谢您关心,”关清落落大方行礼,姿容优雅,“晚辈祖母的病已经大好,现在不咳也不发热,精神多了。”谢完,她拉了拉宋采唐,给她介绍,“这位是林家的葛夫人,针灸之术极好,祖母生病,葛夫人曾亲至看望。”

这个看望,就有看病的意思了。

宋采唐并不知道有这过往,跟关清一样行了礼,微笑道:“多谢葛夫人。”

季氏在旁翻了个白眼:“伪善。”

葛氏没理她,看向关清的目光并未收回:“女人存世艰难,可要注意警惕,尤其在外面,一定要小心……”

她的提醒,和季氏的威胁一样,影影绰绰,好像含着绵绵隐意,又好像没有。

宋采唐微微蹙眉。

从刚刚起,所有争锋都是女人间的计较,无关案情,所以这个‘威胁’和‘提醒’,应该与人命案无关。

那就是……针对关清?

宋采唐看着关清,略有些担心。

关清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神情非常稳。

姐妹两个互相递眼色的时候,那边季氏和葛夫人已经又吵起来了。

季氏尖刻:“少在那装,咱们谁不知道谁?神医夫人,菩萨心肠,呵,也抵不过私欲。收银子办事的事,你不也干了不少?来这里找云念瑶,看似保胎,实则还不是想搭建人脉,等机会合适再提要求?”

葛氏面不改色:“医者仁心,立世之本为手中医术,付出心血为病患治病,收取相应酬劳,有何不对?你将所有人关系来往全部解读为‘利欲熏心’,可见——你的生活有多乏味可悲。”

季氏:“你知道我什么就乱说话!你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么!”

葛氏:“我不知道,也不关心,请你以后为人处事留些余地,也为自己留些脸面。”

季氏:“你骂我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