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我向来只说实话,不骂人。”

“你——”

二人正吵,或者说季氏正单方面同葛氏吵,突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佛门清静地,你们能不能安生点?”

此人面色颓然,声音暗哑,整个人透着疲惫,不是高卓是谁?

宋采唐下意识看了看天。

今天什么日子,运气这好么,竟然案件相关嫌疑人凑一起了!

观察,必须仔细观察!此等大好机会不能浪费!

宋采唐手腕一翻,拉住关清往后退了好几步。

关清似乎也觉得这场面不合适,绝非她们掌控得了,随着宋采唐走到不起眼的偏处。

对面最先挑起这场战斗的付秀秀,瞪着两人,十分委屈。

明明局面应该向着她,欺负这对姐妹的,结果怎么突然变了?哪里出错了?

“嫂子——”

她扁着嘴,试图把季氏思维拽回来,继续替她做主收拾人,却发现没有人应。

她的嫂子季氏,在男人走过来的一瞬间,一双眼睛就粘了上去,痴痴的看着,避都不知道避一下!

正觉难堪丢人,她碰到了宋采唐的视线,眉眼带笑,似乎在嘲笑她!

腾的一声,付秀秀脸烧红了,更加羞臊:“嫂子!”

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了好不好!

季氏却没理她,目光幽幽的看向高卓,似乎很委屈:“我没有……”

高卓一看她这样子就烦:“付太太!你这迎风流泪,可是病了!”

宋采唐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迎风流泪……这高卓可真是会说!

不但高卓会说,葛氏也很懂得接话:“迎风流泪这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一时疏忽留下病灶,许会变成大病,正好我针带着呢,付太太可需要我给你看看”

季氏眼睛微红,似乎很难相信:“你们……你们合伙欺负我……”气愤之下意难平,有些话不过脑就冲出来了,“你也看上他了是不是!”

葛氏喝道:“付太太慎言!我和我同夫君举案齐眉,感情甚笃,外面所有人都知道!而且过两年我儿子都要成亲了——你莫以己度人,以为谁都同你一样别有心思!”

“你敢说一点都没有?”

话已经蹦出来了,季氏再脸红,也拼着勇气把这话说完:“什么都没有你老跟着他转干什么,为什么总帮他防着我,为什么我干了什么你都知道!你敢拍着你胸口良心说,你一点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有?”

葛氏也真生气了:“我那也是——”

“够了!不要再吵了!”

“到底是女人,果然只会思情郎,正事全忘完了!”

一道声音和高卓同时传来,宋采唐一看,眼睛更亮了。

孙仵作和郭推官!

这两个是刺史的人,这般前来,这样架式,不用说,定是刺史安排——

这是铁了心,想要搞大事,尽量今天破案啊!

43.孙仵作指凶手

直接来性别歧视, 指女人只会思春坏事,什么都办不了,孙仵作这地图炮, 有点大。

现场陡然安静。

所有人齐齐看向孙仵作, 各自眸底情绪不同。

季氏握着帕子的手一紧,脸色瞬间青白红转了一圈, 尴尬又难看, 心虚还愤怒,嘴唇动了动, 似是想怼孙仵作,又担心别人生气, 没敢说话,幽幽的看了高卓一眼,好一个欲说还休。

高卓眉心狠狠夹起,似是察觉到了季氏视线, 极凉薄的扫过来一眼, 警告意味浓重。

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在乎季氏。

甚至还很嫌弃。

付秀秀满脸羞红, 只觉得没脸继续站在这里,想去拽嫂子一把,又担心动作太大, 引的不关注的人都看过来, 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十分难堪。

害怕场上所有人, 目光滑过宋采唐时,付秀秀倒是能狠狠瞪上一眼:都怪这个人!要不是这人干出那不要脸的事,她怎会纠缠,不纠缠,怎会有这场意外!

宋采唐没搭理付秀秀,只静静和关清站在最侧边,没冒头,也没说话。

不管身份还是辈份,这都不是她们应该表现的场合。

葛氏就不高兴了。

她自认出身算不得高,但从娘家起就很会主事,从堂哥科考做官,至夫家掌理中馈,研习针灸,游走于各贵妇人群体,甚至得大部分男人尊重,她可不是什么只会思春不干正事的世俗女人!

“孙仵作慎言。”葛氏垂眸,慢条斯理的抚着衣袖,“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没有这样的道理。瞧不起女人,当心有朝一日,被女人所治。”

季氏见高卓不理她,心中有气,不愿葛氏独自出风头,立刻跟上:“不过人嫌狗憎,站大街上乞丐都会嫌弃的仵作,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嫌你嘴长的多余!”

孙仵作脸色立变,尴尬又阴狠。

宋采唐微微侧眸,若有所思。

看来仵作的地位……还真是想象不到的低,这样就能戳心窝子了?

郭推官淡淡扫了孙仵作一眼,方才微笑着朝葛氏二人拱手:“两位夫人莫怪,公务繁忙,办案辛苦,孙仵作已有数日不眠不休,难免情绪有些失控,还请体谅一二。”

他体贴的给孙仵作开脱,孙仵作却没敢放心,反而后背一紧,知道自己表现引上官不满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案子风波四起,上面的争抢,下面的也在各自找机会。出头鸟有风险,当不好万事休矣,可若当的好……前程锦绣!

既然相信自己判断,既然想博那个前程,做了决定,现在就不能怂!

反正已经走到这里,场面闹的越大,越能见证他的厉害!

“抱歉,我不忍两位夫人被杀人凶手蒙蔽,方才语出无状——”孙仵作放缓呼吸,视线紧紧盯住高卓:“高卓!你于二月初八在天华寺杀害齐云氏,敢不认罪!”

此话出,四周又是一静。

案子……破出来了?

杀人者是高卓?

可是为什么?

高卓明明对死者一网情深……

高卓眉间川字,夹的更紧。

宋采唐感觉袖子动了动,偏头看去,是关清。关清手指指了指外面,比了个唇形,意思是说,反正宋采唐危机已去,这里开始理说案情,她不方便在场,这就出去了。

宋采唐没多想,点了点头,目送关清离开。

关清身影消失在庑廊拐角时,宋采唐目光倏然一顿。那里是间厢房,风起帘动,她看到里面有个身影。

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玄色衣衫,侧脸到下颌的弧度冷硬俊美,不是赵挚是谁?

赵挚手里似拎着一盅茶,动作慵懒,似在闲闲看戏。

宋采唐长眉微扬,看看现场几个人,感受感受紧张气氛,突然有些了悟,这一切,莫非是赵挚的局?

如果一切都是偶然,事情发生的这么快,赵挚哪可能卡着时间看热闹?如果不是偶然,一切都是他所计划——

目的是什么?

破案?

不是她轻看,这样闹,绝对破不了案。

可既能做这样的局,就不是蠢人。赵挚,所谋甚大。

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宋采唐摇摇头,不再深想,眼下,目前情势最重要,许她在夹缝中争取机会……孙仵作表现不好才好!

而且这么大动静,别处不可能不知道。嫌疑人往一块聚的时候,就是最容易出线索的时候,温元思张府尹不会不重视,许一会儿就会到。有人为她验尸技术做保,一切就更能顺利!

宋采唐想清楚前后,静避在侧,沉下心来,暗自观察几个人表现。

高卓眸色暗沉,话音如寒冰,从齿缝中挤出:“我倒是不知,官府办案,凭一个仵作的嘴,就能指认凶手结案了。”

孙仵作:“你敢说你没有杀齐云氏!”

“没做过,为何不敢?”高卓眯眼,“云念瑶,并非我杀!”

他声音略有颤抖,似乎很难说出死者的名字。

这个表现,更加刺激了孙仵作,声音扬高,中气十足:“死者死在深夜,据其丫鬟供述,死者睡下后,房间没任何异样,没任何响动,一直安静到晨间,她去服侍,方才发现齐云氏已死,房间里,仍然没任何异常。”

“什么样的人悄悄潜进房间,能不被死者提防,幽密会,不叫人?肯定是熟人!身份敏感之人,话语敏感之事!”

高卓:“你的意思是,她夜间醒来过。”

“自是醒来过!”孙仵作冷笑,“据其丫鬟供言,死者睡前换了寝衣,并未携带它物,可尸检之时,在死者里衣袖间发现浅黄色丝绦——正是你笛间所系!”

“你笛子上的丝绦,怎么会在死者里衣袖间?若只是密会,即便沾到,也不会在里衣间,定是你做了什么,留下此证据!”

“死者睡的好好的,结果你一来,她就死了,你不是凶手,谁是!”

这话里里外外透着二人通奸隐意,字字诛心,高卓当即气炸。

“我倒是想!可她向来守礼,嫁人后连个音信都不与我通,怎会与我——再者,她怀有五个月身孕,我便是那畜生,也做不出那等事!”

“我同死者旧日为友,她身边有我的东西,有什么奇怪!倒是孙仵作你——”高卓目光冷厉,杀意似形成实质,“无凭无据,随便臆测,污生者清白,坏死者名声,谁给你的胆子!李刺史么,还是他!”

高卓手指指向郭推官。

高卓出生汴梁旺族,不是什么没门弟的小子,郭推官不敢招惹,哪怕——此人很可能就是本案凶手。

只要一日未最终定案,他就不能是那个推人入坑的。

“高公子莫气,这办案子,与旁的不同,事实越理越清,越辨越明,线索出来,不理不问,是我们失职,遂……”他讪讪笑着,“只要高公子解释清楚,嫌疑自会解清。”

高卓眉眼疏冷,凉凉扫了郭推官一眼。

郭推官叹气:“那丝绦颜色鲜亮,下面已调查清楚,是近日才出现在高公子笛子上的,不可能是以前旧物。东西如何到了死者身上——还望公子给予解释。”

高卓阖了阖眼,方才低声道:“虽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去世时会有我笛上丝绦,但那夜,我并没有去找她。她是贞慧女子,我亦是人中君子,我们之间,从来清清白白。”

话落,孙仵作和郭推官仍然没放过他,两双四只大眼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高卓叹了口气:“实则初八晨间,我曾见过她。那时我正从后山散步归来,手中拿着笛子,笛子上所挂坠饰,缠的就是浅黄丝绦。许当时笛子扫过什么地方,落下丝绦,正好她又碰到,不小心沾在了身上。”

“就这样?”

孙仵作明显不信。

高卓咬牙:“就这样!”

“当时可有其他人辅证?”

“没有!”

“高公子此前证言可不是如此。”

“还不是担心这样的人胡乱造谣!我没说,有些人都能脑补出花了!”

“高公子可不要因为压力,就随便说谎。若真如此,沾到的也只是身上,怎会在里衣袖间?”

高卓磨牙:“我怎么知道!这不该是你们去查清楚的么!”

……

二人对质数句,孙仵作咄咄逼人,高卓似不能招架。

突然一道女声插入:“我可以作证!我那日晨间看到高卓和云念瑶见面了!”

是季氏。

44.没错,我恨不得她死

季氏话说一出来, 现场视线焦点立刻转移。

鉴于她对高卓的心思几乎完全暴露,所有人都以为她站出来,是想为高卓开脱。

葛氏微微皱眉, 看向季氏的目光满是不赞同:“死者为大, 命案不是胡闹耍小心思的地方,须得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季氏目光微闪, 似有妒恨, 又有委屈:“当时我本想去找云念瑶说话,正好看到高卓过来, 经过云念瑶院子,二人碰面, 不好立刻转身,云念瑶就邀请高卓在院中石亭坐了一会儿。高卓把笛子放在石桌上,云念瑶提壶倒茶,袖子扫到了笛子, 就是这样!”

孙仵作眯眼:“夫人此前证言里, 并没有这一条。”

季氏很有话回怼:“你们都说了,云念瑶死在夜间, 白天那么多事,谁知道哪个同她的死有关?不重要的,当然就忘记说了!”

不成想, 不但孙仵作不满, 高卓也脸色微寒, 看向季氏的目光充满不善:“你看到了?”

季氏咬着唇, 点了点头。

“你监视我?偷听我和她说话?”

高卓言语中透着真怒,季氏十分委屈:“我为你作证,你还怪我!”

“清者自清,我不需要!”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死样子……”季氏眼泪迸出,突然哭了,“你以前喜欢云念瑶,可大家早男婚女嫁不相干了!她早放下你了,从来不关心,从来不问候,见了面都要躲着走,你为什么就放不下!她凭什么!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肯转身,我——”

“付夫人!”

高卓磨牙:“你愿在此丢夫家的脸,丢自己的脸,别人并不愿意!我同你并不相熟,还请以后不要再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季氏哭声更大:“你……”

付秀秀再也看不过眼,赶紧过来搀扶季氏,并狠狠掐了她胳膊一下:“嫂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昨夜就有点发热,喊着头疼——”

付秀秀心里把这个嫂子恨了个半死。

要不是季氏有钱,嫁妆厚的她们家两代花不完,汴梁靠山又大,平日里也知道护着付家,她们家早把她休了!

还好高卓看不上季氏,除了点坏名声,没闹出什么丑事!

葛氏看着现场一团乱,双手合十,念了句佛。

眼看这出要圆过去,孙仵作不甘心,立刻扔出另一桩:“可那黄色丝绦上,有淡淡的酒渍。我们的人查过,死者从不饮酒,当日食单上亦未有酒水。倒是高公子,晚上无事,总喜欢闲饮两杯,若只晨间见到,之后再无接触,为何丝绦上会有酒味!”

高卓凝眉:“我不知道。我只知,天黑后,我没见过她。”

孙仵作:“做假供可是要打板子的!”

季氏那边哭了几声,高卓没理,现下早停了,心中多少有幽怨,可见孙仵作逮着高卓怼,就没忍住:“就不兴人家有点虚荣心,怀念未嫁旧时光?云念瑶许是睹物思人,悄悄拿了点酒,自己不喝,以此寄情呢!”

付秀秀赶紧拉季氏:“嫂子——”

没有人再说话,现场一时很是安静。

葛氏叹了口气:“若只凭这点线索猜测,就指高卓为杀人凶手,未免也太牵强了些。敢问二位,可还有其它实证?”

孙仵作和郭推官对视片刻。

大好的机会,难道这般放过?

这可是目前唯一有价值的线索……

这起子人都不愿说实话!可恶!

孙仵作目光阴沉,视线围绕现场一圈后,落在了季氏身上。

“付夫人连丝绦之事都清楚,想必暗中盯了很久,不只一次吧。”

季氏情绪几番起伏,根本控制不住,早到临界点了:“是又如何!我就是盯着他,见天跟着他,怎样!”

孙仵作声音透着怪异:“你很嫉妒死者吧。看她很不顺眼?”

“是!嫉妒,看不顺眼!恨不得她死!她怎么不早死几年!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成亲这么久,连孩子都怀上,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凭什么她顺风顺水,别人活该倒霉?”季氏大约也知道孙仵作在诱她,嗤笑一声,“可偶尔有个恶念,就是凶手么?”

“我敢说满汴梁去拉,十个年龄相仿出身相类的女人,七个看云念瑶不顺眼,五个偶尔想她死,怎样,你要去汴梁抓嫌疑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