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仵作气的跳脚:“简直胡搅蛮——”

季氏没理他,话接着往下:“要照这么说,这里头最有疑点的难道不是林夫人么!别人只在白天见云念瑶,咱们这位林夫人一手针灸绝活,医中圣手,过来给云念瑶保胎,每天早中晚三次诊脉呢!只她晚上见过云念瑶,没准人就是她杀的!”

孙仵作一愣,下意识看向葛氏。

葛氏垂眉,叹了口气:“没错,齐夫人至天华寺,身边没有医者,我过来为其看护此胎,每日早中晚,皆要来请平安脉,看看情况。但当日傍晚,天未黑透之时,我请过平安脉,见除了正常怀孕反应,并无异样,就放心离开了,此后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知。”

见孙仵作目光似有不善,她又道:“若你连此都怀疑,怕是怀疑不过来。这寺里人来人往,香客无数,会不会是谁捡漏子做了坏事就跑?齐夫人生前所用食水,全由寺里提供,僧人中间,果真就没坏人么?”

孙仵作被噎的没话说,开始后悔今日举动,除了这群人太不好打交道,证言不实外,他找到的证据,的确也太薄弱了……

可退堂鼓还没打起来,看到郭推官的眼神,他就知道不行,今日一事,无法善了,既然来了,硬扯也要扯出一个凶手!

他将视线放在嫌疑最大的高卓身上,目光执着不善:“无论如何,那浅黄丝绦是高公子的,上面淡淡酒味,也是实打实的,若高公子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在下就要抱歉了!”

高卓气的脑门直跳:“哦?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抱歉!”

这边正在剑拔弩张,那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真是好生热闹,我妻子案子破不了,吵架倒是在行!”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圆面略方,衣着华贵,身上有浓浓的武人气质,话语间满满都是不满,步伐间隐有杀气,观其人,听其言,就能知道此人是谁。

齐兆远,死者云念瑶的丈夫。

齐兆远风尘仆仆,面上有淡青胡茬,身边人不多,很明显是赶路而来。他一路过来,除了自身随从,身侧还跟着一个人,李刺史。

李刺史面色略有尴尬,喘声急促,似对眼下状况不满,暗里狠狠瞪了孙仵作和郭推官两眼。

瞪完还要摆好笑脸,对齐兆远拱手作揖,嘘寒问暖,十分谄媚。

看来这齐兆远地位很高。

大约武人耳力好,远远走过来时听到了足够的对话,齐兆远对孙仵作郭推官颇不为满,同时还有空讽刺李刺史:“贱内来此,还真是颇受你照顾了!”

李刺史讪讪。

是啊,都照顾死了,不但照顾死了,连凶手都还没找出来!

他满心酸苦,这个后悔啊。

不是说齐兆远与云念瑶夫妻感情不好,根本不愿意在乎其生死么?可看方才一路的架式,不太像。

他听到前边传信,说人到了,屁滚尿流的去迎接,哪知人进了寺,哪也不去,先去云念瑶尸前哭了一场!护卫还拦着门不让进!

好不容易出来了,也不听他说话,自己就往寺里走,不知道想干什么……结果就碰这了!

倒霉啊,太倒霉了!

李刺史眼珠子转着,开始想着这个案子,之后要怎么处理才好。

他这边想,那边齐兆远已经又说话了:“诸位这么能干,不若今日就把案子破了?我给你们看着时间,到晚上,这架吵不出结果,确定不了凶手——我就把你们当凶手,全杀了如何?”

他这话说的不快,似乎很温和,可他眸底凝着红光,危险至极,好像在直接昭告,这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事,他真的干的出来!

45.你求我?

齐兆远一来, 狠话一放,现场所有人眸底都有淡淡忌惮,唯有一人, 表情与众不同。

高卓对上齐兆远的眼睛:“你才来。”

他往前几步, 紧紧逼视对方:“她去世十日有余,你才来!”

齐兆远眼角挑起, 眸底迸出火气:“关你屁事!”

高卓一把抓住齐兆远领口, 额角青筋迸出:“她是你夫人!”

高兆远面色不变,话间隐有讽刺:“是!她是‘我的’夫人!”

“既然知道, 就不应该把她扔到这里!”

“这是我的家事,你管不着!”

“她怀着你的孩子, 五个月身孕!长途跋涉多累你会不知道?你是畜生么,妻子不顾,血脉不管,任其在此埋骨!”

“她愿意!”

二人对杠, □□味十足, 互相伤害的话说个没完,谁都不输谁, 高卓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最后气的不行,一拳就砸上了齐兆远的脸。

齐兆远不可能白站着让人打, 当即还手, 同高卓撕打在一起。

“你害了她——若不是你, 她不会死!”高卓一拳拳往下揍, 哪怕对方都挡住了,打不到肉,他还是卯力坚持,狠狠咬牙,“还是根本就是你杀了她!”

“你说过好好照顾她的,结果呢?就因为她进门几年,只生了个女儿,这一胎还是女儿,所以你受不了,要下死手么!”

高卓许是气狠了,什么话都外说,齐兆远性子也狠,高卓没打他,他倒是挡拆几下,把高卓揍了个满脸花。

“我媳妇,你总惦记是吧,可惜你入了我媳妇的眼!她未嫁前看不上你,她嫁了我还是看不上你!你不甘心是不是?你嫉妒是不是?没屌用!她是我的!生是我齐兆远的人,死是我齐兆远的鬼!”

……

二人一边对骂,一边打的火热,眼看着血花飞溅,拳肉骨碰撞声音不绝于耳。

重伤,似乎就在眼前。

没有人去拉,也没有人敢。

齐兆远带来的护卫静静矗立一边,个个面冷目厉,现在看着情势,以主人意志为先,谨守分寸,没一个人动,但如果有人过去劝架,或者加入打斗,他们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到时,场面将更加难以收拾。

李刺史看着,以手抚额,非常后悔。

他好像……想错了事。

此前,他一直以为,这案子是大机遇,是大功绩,是给他自己,给家人长脸的机会。他样样消息都打听了,自认把控的住,机会必须抓住,现在看,他的消息渠道好像出了问题……个个都硬茬子,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隐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机感。

这案子,可能是大机遇,更可能是大坑。

想要把控住这堆人,破案结果使所有人满意,没半点异议,几乎不可能。

揽在手里……不如甩出去。

可甩给谁呢?

张府尹……不行,那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之前不知底细,可能会接,但现在闹成这样,再甩过去——张府尹又不傻,何不看着案子烂在他手里?反正最开始也是他这个刺史伸手抢的。

温通判……也不行,虽然这人很可能会答应接下,但到底是个通判,官太小,真出了事,一个人扛不起所有责任,连带责任还是要扣到他这个刺史上。谁让他敢把案子转了去?

不对,还有一个。

观察使赵挚!

身份够,官职够,正好也有管辖权!

这人不是不认颓势,仍然自视甚高么?不是想看他热闹,想看他倒霉么?

那他就把热闹转过去,这样他就成了看热闹的人了!

看你赵挚如何自处,如何破案!

而且……

还有一点。

李刺史眼珠颤了颤,露出点点得意。

他是刺史,官品在此,职责所在,如果赵挚有点能力,能把案子办的差不多,他能送出去,是不是也能计划着收回来?

反正烂摊子,肯定不能要,好事,务必要降在自己身上!

短短两息时间,李刺史就把情况分析了个遍。

优在哪,劣在哪,接下来怎么做……

想好,他立刻转身,叫身后下属去找赵挚。等下属传信回来,说赵挚就在附近厢房看戏时,他眼珠子瞪圆,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庆幸。

这个赵挚,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这样局面了还看戏呢!

他直接提袍角,跑向了属下指的,赵挚的房间。

宋采唐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她站的位置离赵挚厢房不远,面前打架没什么好看的,她干脆悄悄退后,跟着略走了几步,离的不远不近,正好能透过窗子,看到房间里情况,听到里面的声音。

“观察使大人——”

李刺史到房间就跪了,伸手拉赵挚袍角:“救命啊!”

倒是个舍得下老脸不要的。

赵挚挑眉,手里茶盅没放,长腿一翘,就绕开了李刺史的手:“刺史大人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这表情,话音,似乎都同往日一样,可李刺史就是咂么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味儿。

他的请求,怕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

果然,他说外面齐兆远来了,见到高卓就打,赵挚一脸‘关我屁事’的平静:“我看到了。”

李刺史:“这么打,怕是会打出人命……”

赵挚挖了挖耳朵,连‘我看到了’都没说。

“他们是为了齐云氏命案……”

“所以?”

“涉案人员不是汴梁贵人,就是本地旺族,声名甚高,下官怕是压不住,请观察使大人接管此案!”

赵挚眼梢微抬,似乎来了点兴趣:“你求我啊?”

李刺史一嘴苦,也只得一个头磕在地上:“是,求大人接管此案!”

“不要。”

赵挚干脆利落回绝:“我看你干的挺好,继续坚持嘛,我看好你。”

李刺史差点哭了,求也不管用?

“不知观察使想要怎样,才肯——”

“我想要什么,刺史大难道不知?”

赵挚一边说,还一边眨了眨眼,唇角笑意意味深长。

李刺史看了窗外一眼,有些恍惚。

是啊,这位最爱看热闹……

因为想看热闹,所以才不想管案子么!

李刺史额角渗汗,开始硬着头皮往下编:“其实没破案子热闹也就这么点,破了案子热闹更多!”

什么找线索虽然很琐碎,但理出真线时满足感无与伦比啊,跟凶手斗智斗勇很好玩啊,像猜谜游戏一样,你在明,对方在暗,最重要你还把能人抓出来,聪明的没边了,你说有趣不有趣?还有揭开谜底时凶手的脸色啊,肯定精彩纷呈,接下来的人物纠葛啊,悲凄往事啊,个中秘密啊,都非常好玩!

直编的肚子里没货了,赵挚才摸了摸下巴:“听你这么说,还真挺有趣。”

“那您是答应了?”

“不,太麻烦,不想玩。”赵挚仍然拒绝。

李刺史差点一口气血吐出来。

可是不行,还得耐心哄熊孩子:“那这样,我吩咐下去,任何人,只准听您命令,不准坏你的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呢?”

“包括我!”李刺史瞧着有门,狠狠咬牙,“不管案子办的怎么样,我保证不插手!”

“除非我求你?”

“是,除非观察使您亲口求下官!”

……

宋采唐就听到,在赵挚引导下,李刺史自我发掘想象,答应了一大堆连赵挚似乎都没提前想到的条件。嗯,为让赵挚松口,他还拿纸笔来写下,盖上自己私印。

一幕幕,发生的特别快,简直叹为观止。

宋采唐一直观察着李刺史的表情,他被赵挚牵着鼻子走,起先是没察觉,后来察觉到了,也不能不硬着头皮继续,因为情势所逼,因为只有这样,赵挚才能松口。

李刺史,一定很后悔此前作为……

琢磨完李刺史,宋采唐又开始琢磨赵挚。

这位,还真是不动声色间,做了个大局。

眼下,这个大局到底怎么做成的,她还看不清,但是多谢赵挚,让她有个了个非常好的借口,非常好的机会。

只要赵挚出来,接管案件,她就能卡上去,争取验尸!

今日,她必要验到死者云念瑶的尸体!

46.这案子归我了

庭中男人大打出手, 撕扯成一团,衣散发乱,尘烟四起, 清静的佛门香院突然充满了人间烟火, 连灿灿阳光,都显的热闹了起来。

打架双方身份不俗, 没人敢上前来拉。

气氛越渐凝重, 众人越发踌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庑廊斜角厢房内,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身材高大, 劲腰长腿,肌肉间满含力量,似能将衣服撑破,眉眼英锐桀骜, 尽显招摇。可他如此强横招摇, 却并不惹人讨厌,不管剑眉星目, 还是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朗朗之势,身携贵人之气。

这个人, 就是赵挚了。

他身后不远, 跟着李刺史。

可是很奇怪, 没有人注意到李刺史,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他身上。

“可真是出息。”

他目光薄薄扫过打架打的难分难舍的二人,冷嗤出声。

而后,大踏步走过去。

李刺史故意落后了几步。

眼神闪烁。

从刚才起,他总隐隐有种被坑的感觉。

协议达成,按说他该松口气,可他心内还是不爽,想看赵挚的热闹。赵挚的身份,是现场唯一能压得住形势的,可如果赵挚搞不定,笑话就闹大了,不仅可以证明赵挚无宠没本事的事实,他这个刺史办事不利,也不会被追责。

他非常想看赵挚砸锅。

季氏葛氏不认识赵挚,只觉这个人出现的突兀,好像还不太好惹……默默眼观鼻鼻观心,没任何动作。

付秀秀看了赵挚一眼,略有好奇,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就不在赵挚身上了,脸红红的看向不远处的温元思。

温元思刚到不久,是听到这边动静,和张府尹一起过来的。前边付秀秀和宋采唐对怼,二人没看着,后边的事,可是看了不老少。如今见赵挚出现,二人俱都有些意外,下意识转头,对了个眼色。

张府尹心下嘀咕,瞧观察使这出场的时机劲头,不像是置身事外一点都不管的样子,可前两天他们奔走,赵挚拒绝了,并没有答应揽案子,也没有答应力荐宋采唐为本案仵作。

温元思却若有所思,提醒张府尹:当时观察使只是没给确定答复,并没有直言拒绝。

所以……这是人心里有主意,等着时机呢?

不管怎么说,张府尹看着跟在后头,缩头束手脚步都踩的小心翼翼,跟孙子似的李刺史,心里就高兴。

该!

你怎么不拿腔做调不摆谱了!有人治你了吧!

孙仵作不明所以,觉得这位观察使也太高傲风骚了,不像正经管事的,郭推官斟酌形势,眼珠转了两圈,给了孙仵作一个眼色……

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高卓和齐兆远打成这样子,赵挚势必要以暴制暴,方能把两人分开。而且看气场,他很像会这么干的人。

可赵挚没有。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的,大手伸过去,一推一扒,打的难解难分的两人就分开了。

“谁他娘——”

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齐兆远眉梢高高挑起,十分惊讶:“赵,赵挚?”下意识的,他手里动作停住,没继续打高卓,而是捶了下赵挚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