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福身行了个礼:“夫人醒后,婢子照规矩,派人去寻林夫人,请她过来帮夫人诊脉看胎。”

“此时用早饭了么?”

“夫人晨起时胃口不好,一般都是看诊后才用早饭。”

听到这里,葛氏点了点头:“齐夫人确有此习惯,不过并不紧要,不影响身体健康。”她看了眼赵挚,似是领会到对方意图,接着往下说,“齐夫人这日脉象与往日相仿,并无异样,许是心情不错,还留我聊了一会儿。直到玉珠传了饭,我方才提出告辞。”

赵挚指尖似有似无的摸着茶杯沿:“你同云念瑶聊天,可是两人独处?”

葛氏点头:“是。”

“玉珠传早饭过来时,一直都没见到第三人?”

“是。”

“此间云念瑶亦无任何异样?”

“是。”

沉默片刻,赵挚指玉珠:“你接着说。”

玉珠便继续:“己时末,夫人吐了一回,腹痛害喜,但因为不严重,夫人没让婢子叫人。这时……这时……”

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目光迅速溜了齐兆远一眼,似乎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高卓就自己站了起来:“我与瑶瑶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说的!没错,当日己时末,我同她见面了!”

齐兆远狠狠咬牙,看架式要上来干架,被赵挚拦了:“你接着说。”

“就是我从后山赏景回来,经过她院子,看到她在散步,神情不佳,状似愁苦,就停步进去,问了几句。”高卓眉眼微横,瞪着齐兆远,“大家往日一起长大,她虽嫁人,友义尚在,我关心朋友,有什么错?她知礼好客,留我坐一坐,饮盏茶,又有什么错!”

李刺史眯了眼:“你二人行为,许是没错,但之前此前隐瞒此事不报,就是你的错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总是随便曲解,过度误会他人!”

高卓咬着牙,满面怒色:“若非那丝绦被你们发现,我仍然不会说!”

“你——”

赵挚却抬手,阻了李刺史的话,问季氏:“我记得你说过,看到高卓与云念瑶相会,可正是此时?”

季氏咬着唇:“是。”

李刺史怒火转移:“为何别人看不到,你看却看到了?你可是跟踪监视此二人?”

季氏吼声比他还大:“我早上找云念瑶没见着,就不兴晚点再去么!”

房间顿时一静。

季氏微微阖眸,长呼一口气,声音淡下去一些:“我承认,有关注他们俩,但我不是变态,时时刻刻都要监视。”

赵挚点了点头,问高卓:“当时你与她只喝了茶,并未食用其它?云念瑶当时脸色如何,身体状况如何?”

“我只喝了茶,她喝的白水,脸色……”高卓皱了眉,“有些难看,似乎很不舒服。我说请大夫过来看看,她却说只是一般害喜,没什么。”

“你停留了多久?”

“能有多久,她请我喝茶,自然也就这一盏茶的时间。”高卓目光有些落寞,说着说着,他目光落在安朋义身上,“我在云念瑶院中时,神思不属,眼神有些飘,好似看到了这个人……的背影,从墙头一跳就过了,但又好似没有……”

高卓皱眉:“记不清了。”

安朋义立刻跳起来反驳:“你可好生说话!莫不是美人在侧,你眼神有问题,把树影当人影了!我承认,那位夫人很美,也很随和,同在礼佛殿中时,我同她说过话,但这之后,从无来往的!”

赵挚眼睛微眯:“……是么?”

安朋义连连点头:“大人,真的只是这样!那什么贵人院子,我没去过!”

赵挚看向季氏:“你呢,可听到看到什么?”

季氏思忖片刻,小心道:“离的太远,听不到他们说话,也没见吃喝旁的东西,更没有……见到什么人影。”

“嗯……”

赵挚指尖敲着桌子,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安静非常。

良久,赵挚再开口,却没有揪着这点细问,而是看向玉珠:“之后呢?你的供言里说,午饭,你家主子没有吃。”

玉珠:“确是如此,高公子走后,夫人心情不怎么好,没要午饭,说是要睡一会儿,睡醒后害喜更加严重了。我去请林夫人过来,夫人却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让看,大夫也不让请。”

赵挚又看葛氏。

葛氏点头:“我只在外候了片刻,没有见到齐夫人的面。玉珠来传话时,我说夫人心情不好,可先散散,稍后有需要,可随时去唤我,我都在。”

赵挚垂眸,掩下眸底思索。

蓖麻籽之毒,不用说,这时早已经中了,并且发挥作用了。

这次他没说话,只指了指玉珠,玉珠就明白了,继续往下说。

“未时末,卢大人来了……”

卢光宗不用她说,自己就接了话头:“初八日子好,正该礼佛,我即来了,自是要看望一下晚辈的。不过她脸色不好,害喜严重,我留了一柱香,就离开了。”

玉珠点了点头:“卢大人离开后,夫人更加不舒服,上了床就没再下来。酉时初,林夫人前来把脉,说脉象不好,留下了安胎丸。”

葛氏没有否认:“林家的安胎丸是家传方子,效果很好,我身边带的有,观察使大人可使人去验。”

赵挚转了转茶盅:“这期间,云念瑶一直没吃东西?”

“没有,”玉珠摇了摇头,“林夫人走后,暮色四合,夫人倦色浓重,交待婢子说不准打搅,就睡下了。直到亥时末,突然醒来,招婢子过去,说想吃红豆糕。”

“夫人一向喜欢新鲜吃食,那日又害喜,婢子就不敢大意,速速去做,可做得回来,夫人已经又睡下了。夫人有起床气,害喜更加难受,若睡不好一天精神都不好,婢子没胆子打扰,放下红豆糕就退下了。直到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

52.酒酿圆子

大雄宝殿内, 诵经仪式结束,关清搭着贴身大丫鬟春红的手走出来,一路回到暂歇厢房。

坐在绵软垫子上, 放松跪木了的膝盖, 一整盅热茶进肚,关清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问:“可有人跟着?”

春红摇了摇头:“人太多, 婢子看不清。”

看不清啊……

关清纤纤素指在桌上点了点,柳眉微垂, 眸底带出一抹狡黠笑意:“那就照我之前计划。”

春红手脚轻快的给她续满茶:“是。”

“人找好没有?”

“找好了,照小姐要求, 一丝不差,价钱也谈妥了。”

关清唇角微展,笑颜映着阳光,灿烂如春花。

不过这春花, 可是带刺的, 招惹需谨慎。

“那就开始吧。”

“是。”

关清看着春红收拾了一套她的衣服,小心出门, 素手端起茶盏,品的不急不徐,无波无澜。

怎么为难一个闺阁姑娘, 太简单, 也太好想, 相处这么多年, 张氏的心思,她不用深思,就能猜出几分。

上次来时不小心丢掉的手帕怕是有问题。

或许‘丢’这个词用的不恰当,应该是被偷了才对。

不过别人能做局,她也能做。

礼法规矩管着,姑娘家的东西不能外流,一旦与男人沾上边,就是名节有损,太好做文章了。没人知道,你还能悄悄要回来平事,有人蓄意兴风作浪,那最后结果可就说不定了,很可能要把自己搭出去,定下婚事,嫁给那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男人。

还因名声不好,嫁过去不一定受婆家尊重,就算你出身不错,带着厚厚的嫁妆。

关清身上衣服,头上首饰,手间帕子,都没自己做过记号,但价值不菲的东西,本身就有一定特点,越是昂贵,越引人瞩目,来历众所周知,你穿戴一次出去,就会被大家认识。

突然有个男人拿出了这些东西,你不承认也没办法,所有人都会浮想联翩。

关清今年十七,没嫁人,也没订亲,掌着家中商行,每日与银钱为伍,女孩子玩这个,名声本就不怎么好。她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小手段,名声坏就坏,可家里还有妹妹,现在还多了宋采唐……

她不得不谨慎,多想一点,多做一步,把事情捋圆满。

春红抱着宋采唐的衣服,避着人走到侧间,那里有一个妇人等着。

这妇人身高,身材与关清相似,换上关清衣服,背后看几可乱真,不熟悉的人绝认不出来。再戴上厚长纱幂篱,由春红扶着走出去,谁都不会有别的想法,定会认定此人就是关清。

春红给妇人整理完衣服,点了点头,没直接扶着妇人出去,而是先自己一个人,快速往后山转了一圈。

她走的很张扬,看到不顺眼的会说,看到不干净的会让人来清,直到瞧着过眼了,才往回走。

这架式,像极了‘我家小姐要逛园子,必须好好清路’。

如果有人暗里注意着关清,此情此景,必会看到。

之后春红搀着‘关清’出来赏景,被人堵住,也很正常了。

春红打小跟着关清,聪明又忠心,一看到来人,差点憋不住笑,重重按了把‘关清’的胳膊,示意她动。

男人挑衅,故意油手油脚要亲近,‘关清’越不说话,越躲,他越兴奋,拿出手帕金钗,春风得意的就扑了过来。

他觉得今天这事太值了!

聪明会行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搞定了!

结果小姐好骗,丫鬟也小家气子,竟然尖叫不断,把寺中护卫给招来了!

喂喂你家小姐现在可是名节有损,你不好好闭着嘴,还敢招人来?

天华寺管理方式非常与众不同。他们最多的是高僧,武僧也有,但是不多,为防恶徒宵小,除却僧人们自己的禅房院子,大部分地方的安全护卫,是外包给镖局的。

镖局可以来男镖师,也可以来女镖师,反正做多少活儿,僧人们给多少报酬。

天华寺名声很大,高僧们个个一面难求,能量无穷,能竞争上岗的镖局都很重视。如果发生恶性意外,于天华寺名声有损,护卫们才不管你是谁,有什么身家背景,统统先抓了再说。

寺里香火鼎盛,信女无数,常有贵人家夫人小姐过来上香,登徒子这种事最是不能姑息,没当场打死,就是给面子了!

闯祸男人被臭袜子堵住嘴,胖揍一顿后绑到了柴房,等事件上报后再做处置……

半个时辰后,关清等来了回话的春红。

“瞧这眉眼弯的,可见是办成了。”关清亲手热壶倒了杯茶,推到桌对面给自己丫鬟,“润润喉吧。”

春红也不推辞,端起茶就喝完了:“多谢小姐体贴,婢子还真是渴啦!”

关清眼梢微斜:“谁体贴你了,我是怕你走出去害我被笑话,谁家娇贵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嘴皮干成这个样子?”

“是是是婢子错啦!”

春红最了解关清的脾气,一点也不介意自家小姐的口不对心,喝完茶,就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关清嘴角微勾:“原来是他。”

春红:“果真是顺着付夫人,吴大夫人这条线找的人!”

“人抓起来了?”

“嗯,狠狠揍了一顿,抓进了柴房!”

“我的东西呢?”

“都拿回来了,方才那妇人的钱也结清了,衣服收回来了,她不敢在外面胡说!”

关清沉吟片刻,站了起来:“走,咱们去看看那位勇士。”

柴房里,‘勇士’双手双脚被绑的很紧,紧的身体都靠后弓起来了,没法坐,没法站,躺都躺不直。还鼻青脸肿,血痕处处,十分惨烈。

“王公子。”

关清走到他面前,纤尘不染,身姿高清,连鞋底都是干净的。

她蹲在他面前,微笑:“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么?”

……

停尸房里,琴秀中间还是没顶住,跑出去吐了。后续所有工作,都是宋采唐一人完成。

虽然熟练,一个人做这么多工作,也是有点累。

宋采唐正要脱去罩衣时,一双手伸了过来:“你放着,婢子来!”

一回头,是青巧回来了。

青巧圆脸上酒窝一闪,冲自家小姐笑笑:“小姐只管去坐下歇着,接下来的活儿婢子干就好!”

她伺候宋采唐净了手,送宋采唐坐到桌边后,就接手下面的活儿,清洗各种刀剪,细布擦拭,整理放好,收拾仵作箱子,最后将陶盆里的苍术皂角熄灭。

宋采唐见青巧做的好,自己也的确有点累,就没再关注,认真看桌上放着的,温元思帮她写好的尸检格目。

温元思的字很漂亮,一看就是花大工夫练过的,笔意潇洒,又不失男儿刚劲,阔朗大气,非常养眼。

尸检格目写的也非常详细,无一错漏,极为用心。

宋采唐认真看完,拿出自己小印,端正的印了上去……

这边收拾完毕,青巧提着箱子和宋采唐走出来的时候,琴秀回来了。

这头一回亲眼目睹验尸,她的确没撑下来,但她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走到宋采唐身边,轻声说了刚刚听到的事。

她方才经过赵挚问话案件相关人的房间,听到了很多东西。

“……现在说到酒酿圆子了。”

琴秀低头,帮宋采唐整理略不平整的袖口。

宋采唐看着琴秀低垂的眉眼,目光略深:“酒酿圆子啊……”

“是。”琴秀问道,“小姐要过去看看么?”

连表字都去掉了,直接叫小姐。

有意思。

宋采唐眼梢翘了翘,看了眼天色:“不必了,回院子摆饭吧。”

……

赵挚这边,整理完死者云念瑶一天的时间线,开始随口问房间内众人了的。

他让案件相关人员,把自己一天干了些什么,什么时辰干的,一一讲清。

果然,酒酿圆子就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

是季氏做的。

“我想着……”她快速看了高卓一眼,“你最近不好好吃饭,人都瘦了一圈,喝酒伤身,不若滋补,酒酿圆子好歹带着酒味,你兴许会喜欢吃。”

赵挚眼梢微眯,目光滑过去:“什么时候做的?什么时候送给高卓的?”

“就天黑后,具体什么时间没注意,做好就给他送过去了……”季氏看了眼葛氏,脸色略红,“路上遇到了林夫人,怕她多问,就匀了一碗给她。”

赵挚看向葛氏:“可是如此?”

葛氏点了点头:“当时她走的很快,我都没来得及问候,她就从食盒里端了一碗塞到我手里,转身就走,也不听唤,我想还都还不回去。”

“没还回去,所以——”

“吃了,”葛氏微笑,“我还蛮喜欢这个的。”

赵挚颌首,看向高卓,意思很明显,你呢?

高卓哼了一声:“原来那食盒里装的是这个。”

“你没吃?”季氏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不但没吃,还没打开,直接扔在了门口。”高卓似乎非常讨厌季氏,程度很深,都不顾君子之风了,“就算打开了,我也不会吃。酒是酒,饭是饭,汤是汤,酒酿圆子什么东西?没点酒辣,腻口的甜,哪个男人爱吃?”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看向齐兆远,变的意味深长:“抱歉,我说话没留意,伤到你了。”

齐兆远磨牙:“我家中会常做,是因为我女儿爱吃!”

高卓声音扬高:“你这找别人挡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说句真话能死么?”

“老子说的就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