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点, 贴身丫鬟珠玉也没看出来。

“所以这东西是什么, 只有死者和拿走它的人知道了……”宋采唐目光微凝, 突然落到赵挚身上,话音顿了顿,“或者,还有你。”

赵挚眯眼:“我?”

宋采唐眉目安静:“这个案子,奇怪的地方很多。”

好像前面蒙着一层纱,藏着什么特殊秘密,不为人知,每个人都隐藏着什么不往外说,几个嫌疑人关系特殊,齐兆远一来就答应剖尸检验……

“观察使大人先不动声色悄悄暗查,再做局迫李刺史权力转交——为何如此急于破案,真的只是因职责所在?”

汴梁的混世魔王,简在帝心的能人,边疆战场的杀阎王,来到栾泽,强势接管本案,真的只是爱好查案?

宋采唐不相信。

赵挚微微皱眉,看着宋采唐清澈通透的眉眼,没有说话。

有风从窗台拂过,卷来杏花淡香。

一室无声。

“观察使大人,不坦诚,可破不了案。”宋采唐抚袖微笑,“我几番证明自己,难道都不足够大人付出信任?”

“我——”

赵挚正要说话,突然门外有人喊:“大人——”

他捏了捏眉心,看向宋采唐:“我有事忙,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说完就走了。

宋采唐:……

关键时候,你好不好这么坑人!

不过好歹也是算是有收获,宋采唐想了想方才经过,很满意。

一步一步,她结结实实走在计划的道路上,未来,可期!

……

午后无事,宋采唐终于有时间,去找关清。

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关清,宋采唐还是没忍住问出声:“你没事吧?”

“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当心长白头发!”关清还是一如既往,一边给宋采唐倒茶,吩咐春红拿宋采唐喜欢的点心上来,还一边嫌弃,“长丑了就不要你了!”

宋采唐就笑了:“看来是没事了。”

“我是谁,能有什么事?”关清看着宋采唐笑眯眯的样子,叹了口气,“我是说真的……忧伤肺,思伤脾,你懂不懂?”

宋采唐知道,关清指的是验尸一事。

关清怜她逼自己逼的太紧,担心她太累,伤到身体。

宋采唐垂眸,杯中茶水迎着风,水纹微晃。

“我干这个,大姐不忌讳?”

验尸是她的理想所在,不可能放弃,她也不觉得低谁一等,可古代大环境如此,仵作是贱籍,条件客观存在,不容她忽视。

关清吹着茶上浮沫:“我掌商行,亲自打理生意,每日跟钱珠子打交道,你不也没嫌弃?”

她说这话的神态极为平常,就像在讨论今天哪个菜好不好吃一样。

宋采唐一怔。

古代商行……好像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仕农工商,商排最后,商人虽能赚钱,但在各种场合都有限制,受人白眼,已婚妇人招掌柜陪房做点生意赚脂粉钱,没人在意,闺阁女子亲自打理生意,每日与银钱为伍,常与各大掌柜开会理事,名声就不会好了。

“我瞧你在义庄尸房游走,把那些当官的大男人唬的一愣一愣的,不是厉害着呢么?”关清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这世道,女人活着不容易,别人要挑你理,你怎么好都是错,你厉害的压得住所有人,就没人敢挑你理,你自然哪哪都是好的。既然做了,有专才有本事,就少说丧气话!”

“我做商人,誓要做到好,你做仵作,也要做到天下第一才好!”

宋采唐眨眨眼,再眨眨眼,看着霸气外露的大姐,有那么一瞬没缓过神。

大姐真是好志气,女中豪杰啊!

不过这话……

是觉得她自卑了,所以有意开导?

她真的没自卑,只是考虑到古代环境,担心家人受影响,才有此一问,没想到大姐这么……暖。

宋采唐心中突然一软。

前世,她是孤儿,没有亲人。亲人的感觉,是这样么?

关清话还没完,看着宋采唐,眉目间有冷色流出:“我不怕你干这个,只怕你干的不够好!宋采唐你记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人比你本事大不要紧,你摔跤也不要紧,但不长记性,不能坚持,心胸狭小不知学习,害怕心摇,不能漂漂亮亮的走到最后,把所有人都踩到脚下——我不允许!”

“你即选了这条路,若敢退,我第一个抽你!”

宋采唐:……

不愧是大姐,鼓励的话都好吓人。

不过——

“你放心,这条路,我会走的很好。”

她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来到这里,经验丰富,理论知识充足,如果还不能一展所长,做出点有用的事来,她都没脸混。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关清说完,顿了顿,撇撇嘴,“我知道你关心什么——我这真没事。”

她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遇到了怎么,怎么反算计姓王的,把自己东西拿回来,全部说给宋采唐听。

“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我没毁,那位一定很失望——”

关清捧着茶,那叫一个气定神闲:“我会让她更失望。”

“除了针头线脑不会争别的,以为弄死有本事的,她得了东西,就成有本事的了?”关清摇了摇手指,“不,她会被真正有本事的拆了吃了。”

真以为商场是好混的?每天看看账,和掌柜开个会,就能顺顺利利赚钱,不用干别的?

太天真。

商场之乱,之险,远超常人想象。

“自己的本事,才是立世之根,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说到最后,关清幽幽叹气,似是十分遗憾。

宋采唐本来一直在安静的听她说话,视线无意识飘移时,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大姐前次过来天华寺,也就是二月初八那一日,住的也是这个院子么?”

“是啊,许是时间离的近,接待我的僧人还记得我,给我安排了同一个院子,”关清侧头,“为什么这么问?”

宋采唐指着院外那棵高大的樟树:“从云念瑶的院子往外看,也能看到这棵树。”

关清看了宋采唐半晌,十分忧心:“你这辨识方向的能力也是没准了……这一行真能干好么?”她素指指向东北方向,“从我这院子侧门出去,走不了一盏茶,就是贵人院子了。”

“这么近?”

“嗯。”

宋采唐眉头蹙起,沉吟片刻,问关清:“当日晚间,大姐可曾看到什么?”

关清摇摇头:“当晚我并未外出,连命案发生了都是第二日才听闻。”

“大姐安睡一夜,未听到任何动静?”

“没听到任何动静是真的,但安睡一夜——也不是。”关清道,“晚饭多喝了两口汤,我有起夜。”

“可有看到什么?”

“没有。天太黑,夜太冷,我睡的迷迷糊糊,什么都没留意……”

和关清聊了不多久,宋采唐放心了一些事,又添了一些新问题。

不过没关系,所有问题,都会慢慢解决。

……

傍晚,宋采唐没等来赵挚,先等来了温元思。

温元思是来说案子的,不过不是云念瑶的案子,而是西门纲一案。

他开门见山:“安朋义不对劲。”

宋采唐早在琴秀转述下,知道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问:“张府尹没有按安抚使卢大人要求,将此人关押入牢?”

“因其涉案,情况特殊,暂时未收监,而是秘密监视。”

这一监视,就发现不对了。

温元思微微皱眉:“他与马三娘有染,且有意避人。”

“马三娘?”宋采唐神情微顿,“她不是与死者西门纲相好么?”

“就是如此,才更蹊跷。”

若沾了‘情’字,西门纲一案的查探可能要换个方向。

温元思起疑:“西门纲会不会——”

“不会,”宋采唐话音笃定,“杀害西门纲的人,一定是与他身材相似,力量相仿的人,安朋义太瘦,不可能是凶手。”

身材所限,瘦子与强壮之人力气必有所差异,若以命博,瘦子不会自取短处,以力相撞,会下意识寻求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智取为上。如果武功相差太多,更不用博力了,巧手即可。

西门纲尸体无需再验,安朋义不可能是杀死西门纲的人。

温元思眉头皱的更深:“可这案子……”

“三兄弟中,老大石群到底去哪里了?”宋采唐突然发问。

温元思:“已发下海捕文书,只是目前尚未找到。”

“石群是外地人,面生,官府这么大力度都没找到——”

宋采唐目光微微闪动,温元思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再找不到活人,就找找死人吧。”宋采唐道,“石群的尸体。”

55.我错了

天边最后一道光线消失, 暮色漫卷,一切归于黑暗。烛影轻摇,房间内燃起昏黄, 气氛在这一刻似乎转变的很快, 从正经的探讨案情,变的温馨了起来。

温元思放下茶盏, 眉目安静疏朗:“你似乎清减很多, 可是近来工作给你带来了困扰?”

宋采唐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 瘦了吗?

好像没觉得……

她摇摇头:“尸检探案,我乐在其中, 也愿为官府助力,通判大人不必挂怀。”

“若有不适,勿要顾虑,尽可放心提来。”

顿了顿, 温元思又道:“我祖母请你来此襄助, 确是私心为我,但从未想过害你身体康健——”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放在桌上,推到宋采唐面前,“这是我与祖母新配的食单, 皆是对身体有益之物, 你且看看, 若有不喜欢的菜色食材, 可删改调整。”

宋采唐其实非常好养,并不挑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食材,接过单子来看,发现都是广泛意义上没什么怪味道的……

“这些菜色都非常好,我很喜欢,劳李老夫人费心了,多谢。”

这食单面面俱到,不用心思是做不成的。

温元思单手端起茶盏,眉目谦雅,笑容温煦:“不费什么心思,你喜欢便好。”

正事说完,食单看过,他也不多留,转身干脆告辞。

青巧送他到门口,转回来收拾桌子时,摸了摸杯中茶盏,温度正好:“小姐,你今日水喝的少,嘴皮有些干,这茶正适口,要不要喝了?”

宋采唐闻言顿了顿,茶正适口?

傍晚温度下降,桌上摆的是红泥小炉,下置炭火,需要自己煮水烹茶,可她自温元思来,煮了头遍,就心系案件,没再注意着看炉倒水了,怎的茶水温度还能适口,不应该早凉了?

她接过青巧递过来的茶,垂头尝了尝,发现不但温度,茶香味道都是正正好,不涩,入口回甘——这不是她能泡出来的茶。

方才一边说着正事,思绪迅速飞转时,温元思还一边给她泡茶了?不但给她泡茶,还注意温度,一有凉意,就重新给她换上一杯……

“小姐,时候不早,要不要歇了?”

其实时间并不晚,但因为宋采唐有个夜醒的毛病,不早点睡觉,保证不了充足的睡眠时间。

宋采唐点点头:“好。”

“婢子帮您更衣。”

青巧麻利拿来寝衣,给她换上,忙着忙着,小丫鬟突然皱了眉:“小姐好像瘦了点,这衣服都宽了。”还用手指比了一下,想着下回做衣服得收收尺寸了。

真瘦了?

宋采唐这次没看自己,眼梢微微翘起,眸底笑意深长。

温元思这人……真有意思。

她早就在温元思与李老夫人相处的过程中,看出温元思是个极心细温柔的人,似是长久照顾祖母形成习惯,他对女人下意识照顾,不分年龄,不怀任何特殊心思。

却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女人些许身形体重变化也能看得出?

怪不得能吸引姑娘芳心。

如付秀秀之流的小姑娘,想必外面少不了。

躺到床上,烛火吹熄,一室安静。

宋采唐闭上眼,一面酝酿睡意,一面回想这一日发生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是遗漏了的……

想来想去,她对两件事最好奇。

死者云念瑶到底丢了什么东西?那三足小圆桌上放着的会是什么?

结义三兄弟里的安朋义,在两个案件中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

眼皮渐沉,睡意袭来,宋采唐意识渐散,睡了过去。

一觉黑甜,半梦半醒中,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宋采唐睁开了眼睛。

跟她往常夜醒的时间不同,好像稍稍早了一点,而且后背微寒,有种好像被窥伺的,不大好的感觉。

已是二月下旬,月亮升起来很晚,现在只有一点点微光,并不明亮,哪哪都看不清。

宋采唐没有掌灯,轻手轻脚缓缓下床,没弄出一点动静,悄悄来到了窗前。

因为那讨厌的夜醒毛病,她的窗子一般都不会关严,没推的大开,缝隙绝对不小。

她站在窗边,悄悄往外看——

夜色太暗,什么都看不到。

可她就是有种感觉,心跳加速,非常不安,和之前起火那夜十分相似。

她长眉微蹙,随时准备喊人……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破空声响,有什么东西划过长空,迅速朝这个方向来了!

宋采唐身体立刻微斜,往窗后墙角避去。

看不到,但她听的出来,这是箭矢!

有人在往她房间里放冷箭!

她不会武,暗夜目力也不足,不知道箭支具体从哪个方向射来,也不知箭支走的是怎样一个轨迹,直到距离近了,她眼睁睁看着那支泛着冷光的箭射进窗子,角度相当诡异的,斜斜飞向了房梁……

来不及思考更多,她就听到了窗外有细碎响声,距离非常近,仿佛就在耳边。

宋采唐抓住墙角撑窗木棍,手轻轻握紧。感觉那声音又近了一些,似乎马上要往房间里来,她当机立断转身,抬手冲着窗外狠狠砸去——

她用的力气非常狠,频率也非常快,根本不是砸一下那么简单。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