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男人的闷哼声。

好像有点耳熟。

“嗷——别打了!疼!”

呃……

这次听清楚了,是赵挚。

宋采唐狐疑的往外看。

薄薄月光中,四目相对,一双清莹慧灵,一双幽沉苍冽。

“是你?”

“你怎么又没睡!”

赵挚舌头抵着被砸痛的脸颊,声音有些瓮:“什么毛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觉,天天守贼?”

一边说话,他一边遗憾的看了眼远处,动静这么大,放冷箭的人肯定已经走了,时机已失,人是抓不到了。

宋采唐有些讪讪:“我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这般热心肠,总是半夜不睡觉做好事。”

脸真的被砸的很疼,还破皮了。

赵挚嘶一声,瞪宋采唐:“下回看准点!”

宋采唐让开窗子,侧身把灯烛点燃,还倒了杯凉茶给赵挚压惊:“刚刚是你——帮了忙?”

别人既然冲她放冷箭,肯定不是放着玩的,必想要她的命。想要命,箭头所指方向肯定是床上被子,不可能是房梁,箭支飞进来就朝房梁上蹿,很明显,是受了外力。

赵挚大剌剌从窗子跳进来,走到桌前,端起凉透的茶一口饮尽——

他还真是渴了。

凉茶喝的也爽快,和宋采唐一样不讲究。

喝完水,脸上的疼好像也消了一点,赵挚抱臂挑眉:“我帮你两回,你坑我两回,宋采唐,你很行啊。”

宋采唐:……

算上上一次,她的确打了赵挚两回。

“我错了。”她认错认的非常快,表情也很认真,“对不起。如果有什么方法能弥补你的伤痛,我又能做的到,你尽可提出来。”

她要辩解说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外面,不是故意的,赵挚有的是话回讽,可她干脆利落认错……

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因这点油皮小事跟女人计较?

可不计较,心里又憋气……

赵挚磨了磨牙,狠狠瞪了宋采唐一眼,啧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

烛影轻摇,投下人影成双,暗夜无声。

气氛仿佛……有点尴尬。

宋采唐正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突然见赵挚眉头狠狠一皱:“你去把衣服穿上。”

宋采唐:……

她这身上穿着衣服呢!

虽然是寝衣,略宽大了点,但哪哪都没露,连脖颈子都包的严严实实,哪有那么失礼,这男人嫌弃个屁啊!

沟通公事,赵挚人还不错,脑子好使,心思转的也快,私底下情商——

算了,这人估计没有那玩意儿。

为了能好好说话,宋采唐转去屏风后,将白日外衫穿上,才又重新坐到了桌边。

这、回、总、行、了、吧!

“你这遇险,已经是第二回了。”赵挚似乎没看到宋采唐的不满表情,敲敲桌子,“就没什么想法?”

宋采唐眉睫微敛,问他:“上一次的火,你可查出了结果?”

“没有——”赵挚顿了下,眸色不善,“你怎么知道我查了?”

宋采唐:“你又不傻,事关案情,怎会不怀疑?”

赵挚闭眼,叹了口气,算是认栽,这女人太聪明了!

“上次的火,是有人提前布置,你院外的塔灯被人做了手脚——这人很聪明,没留下痕迹,后来又没再冒头,我找不到。至于今夜——”

他暗暗磨牙:“你要不动,我确认那箭支被我打飞,就能立刻回头去找那下手之人,结果你拿棍子打我!”

打草惊了蛇,还想要好结果么!

“抱歉,”宋采唐叹气,“我的错。”

她这么一个劲把错往身上揽,赵挚更不高兴,衬的他一个大男人太小气了!他额角青筋迸出来两根:“我也有错,行了吧!”

宋采唐微笑:“那咱们和解,可以聊正事了?”

赵挚:……

算了,跟这女人生气,只有自己更气。

他转开话头,提别的:“你在这里——”

“没有仇人。”宋采唐沉稳接话,“若观察使大人消息更广一点,就该知道,我之前撞伤了脑子,傻了小一年,前些日子才醒过来,于栾泽只有关家外祖这门亲,还没来得及跟谁结仇。”

“这些人想对付我,一定是因为——”

赵挚眯眼,指尖再次敲了敲桌子:“案子。”

宋采唐展现出来的验尸手段太厉害,不管什么样的尸体,往她手里一过,就能飞出巨大的信息量,对案情推动不是一般的大。

不仅验尸,推演案情上,她也很有一套,天华寺这两桩命案,不管放在哪儿,都是重案大案,难以破解,可有了她,短短几日,就有了质的飞跃,现在虽未破案,但假以时日,必能告破。

这样的人,是官府最喜欢的,也是凶手最讨厌的。

凶手不想案子被破,会到处下心思,主意打到宋采唐头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关键问题是,放暗箭的这个人,防的是哪一个案子。

西门纲案,还是云念瑶案?

赵挚能想到的,宋采唐思绪一转,也想到了:“还有,此人这么做,只是害怕我帮忙破案,还是——害怕我找到什么?”

比如云念瑶房间里丢的东西。

赵挚摇摇头:“不知道。”

没抓到下手人,就没有准确答案,一切皆有可能。

他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似豹子一样跃起,伸手把插在房梁的箭支拿了下来,移到烛光前细看。

“铁质不太好,非军中之物,没有记号,是市面上会流通的大路货。”

也就是说,来源难定,光凭这个,找不到是谁下的手。

宋采唐:“看来下手之人很聪明。”

今日这一箭,不定准备了多久。

“你莫要大意。”赵挚提醒她,“这两次是我赶巧了,你不会次次都有这么好运气。”

宋采唐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似有深意:“是么?”

赵挚仿佛不懂宋采唐暗意,淡定把箭收起,准备天亮后再仔细看看。

“来说说你的秘密吧,”宋采唐学着他的样子,纤长手指敲向桌面,“你白日答应我的,关于云念瑶一案的秘密。”

56.事涉谋逆?

赵挚生在汴梁, 长在汴梁,云念瑶几人的事,他很清楚。

昏黄烛光下, 他喝着冷透的茶, 和宋采唐说起这段纠葛。

云念瑶,高卓, 齐兆远三人家世相当, 因长辈们关系好,常在相似聚会场合碰到, 幼时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一同长大……

宋采唐:“所以云念瑶不仅和高卓是青梅竹马, 和齐兆远也是。”

赵挚点了点头:“幼时天真无邪,只是在一块玩,并没有其它想法,三个人也没有矛盾, 感情很好, 直至齐兆远戍边。”

齐家是开国勋贵,早前因担心兵权在手, 引皇上忌讳,就放开了手,前边两代人不作为, 整日养花逗鸟, 直到这一代, 齐兆远这个嫡次孙才重新走了武路, 去军营谋军功出路。

赵挚之所以和齐兆远相熟,是因为当时二人在一个军营,阵前整编时,齐兆远还曾做过他的部下。

“齐兆远武功不错,脑子也清楚,有大局观,之前隔了两代没习武,一些方面略有欠缺,排兵布阵不擅长,做主将无望,但做一方前锋副将,还是很出色的。”

赵挚对齐兆远评价不低。

在他眼里,齐兆远是个可造之才,性子有些直,但绝非不宽厚,拎不清的人。

许是距离带来思念和牵挂,思念牵挂促成爱意,齐兆远立功回京后,就向云家提了亲。

云念瑶也心仪他,当即就点头,应了这桩婚事。

宋采唐眨眨眼:“这么简单?”没一点狗血?

“高卓呢?他就傻乎乎的什么都没干?”

赵挚三根手指拎着空了的茶盅玩:“三人来往只幼时比较多,大一点,云念瑶就守着礼,不怎么跟外男见面,齐兆远戍边见不着,高卓就在汴梁,见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云念瑶并没有刻意吊着高卓的意思,在她眼里,高卓就是个哥哥一样的朋友。

高卓没有把云念瑶当妹妹,但当时没有其它竞争者威胁,高卓也年轻,害臊,有些话说不出口,没那么勇敢……

宋采唐懂了:“所以便宜齐兆远了。”

赵挚颌首:“事情既定,后悔无用,而且本来那两人就互相有意——三人关系到底如何,你现在心里当有数了。”

宋采唐点了点头,的确相当有数了。

高卓自然悔恨,无奈,扎心,云念瑶和齐兆远却并非如他所想,过的不好。人家家世相当,夫妻恩爱,日子过的应该很幸福。

这是整个故事的前提。

会出现现在这个状况,无它,唯变数耳。

这个变数是云家。

赵挚敲了敲桌子,目光深沉:“云家,摊上事了。”

他这个表情,宋采唐下意识觉得不对:“很大?”

赵挚颌首:“里通外国,蓄意谋逆。”

宋采唐眼睛倏的睁圆了。

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最大最严重的罪不过谋逆,这样的事但凡沾到一点,就别想不痛不痒的脱身……

因事涉机密,赵挚不得不压低声音:“有人密信举报,云家老爷子藏着与辽国私通的信物。”

宋采唐眉梢突然跳了一下:“这样的事,你告诉我没关系么?”

赵挚眼梢横过来,森森话音衬着暗暗夜色,十分有惊悚感:“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你觉得呢?”

宋采唐木了脸。

她只是想好好混,好好验尸破案,不想卷进什么天机大事里!政治什么的最没意思了!

赵挚见她‘终于知道怕了’,哼道:“你乖一点,别整天带刺挑衅我,我自可保你无事。”

宋采唐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戳穿赵挚。

这个男人看似桀骜不驯,没个章法,实则善谋,心思很深,不该说的肯定不会随便告诉她,能告诉她,就证明这件事在一定层面上不是秘密。

只是栾泽离汴梁太远,消息没那么透,所以才传的不广,很多人不知道。

赵挚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重新回归正事:“风声一传出来,皇上还没怎么派人查,云家老爷子就畏罪自杀了。还留下一封亲笔遗书,说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求皇上看在他一家忠良,祖上有功的份上,祸不及子孙。”

宋采唐凝了眉。

这自杀,听着有点蹊跷啊。

“遗书是亲笔写的?”

“老爷子的字很多人都认识,确是亲笔所写。”

“只认了错,却没提那信物是什么,在何处?”

“没有。”

灯花爆出细响,房间陡然安静。

良久,宋采唐才又发声:“事涉谋逆,又出了人命,云家想要全须全尾的退出,基本已无可能。”

泼天的富贵不可能完全保住,家中族人能剩多少,还要看朝廷利益相关团体架干的怎么样,皇上心里怎么想。

她突然想起一事:“这件事,云念瑶知道么?”

赵挚摇摇头:“云家她最受宠,几乎是从小在老爷子跟前长大的,很是孝顺,知道后必会伤心忧愁。她怀有身孕,齐兆远担心她身体受不住,偏她又聪明,不好哄,齐兆远只得作戏找个理由寻个错处,将她‘赶’出汴梁,来到栾泽。”

这也就是为什么云念瑶一个孕妇,没有家人陪伴,独自来到这天华寺的原因。

“谁知来到这里,还是出了事……”

浓浓夜色里,赵挚低沉话音似叹息。

良久,才传来宋采唐的声音。

她眼眸微抬,黑夜中幽亮沉静,似能映万物的潭水:“真的只是如此么?齐兆远没一点担心自己家族受连累的意思?”

“你别太小看天下男人,”赵挚翻眼皮看了下宋采唐,冷嗤一声,“人渣是哪里都有,但好男人也不少,莫要总以恶意揣测别人。”

宋采唐长眉高扬,眼神清澈通透,锐利的有几分吓人:“你才是,别太小看天下女子。”

“男人总觉得女人很柔弱,很笨,必须得为她们撑起一片天,好好保护,否则她们就会碎掉,不会生活。实则女人并不傻,她们或许柔弱,或许气力不足,但她们的韧性坚强,你们男人时常想象不到。”

“你们以为云念瑶不知道,她就真的不知道么?”

宋采唐微微阖眸,脑中过着各种本案细节。

房间摆设,云念瑶是个什么样的人,众人口里的她是什么样子,来到这天华寺的种种表现……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安抚使卢大人,”宋采唐看向赵挚,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云念瑶找他,真的只是拜访,而不是求助么?”

赵挚怔了一下。

这还真是……新方向。

宋采唐又道:“你说云念瑶打小在云老爷子跟前长大,情感与众不同,那么有没有可能,她从老爷子里手里拿到过什么东西……”

她眯着眼,沉着声,眸底光芒随烛火跳动,似星辰闪亮。

“赵观察使,你关注此案件,不就想找这样东西?”

赵挚咬牙:“宋采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

宋采唐:“叫人说中就恼,汴梁的混世魔王,边境线上的冷面阎王,心胸就这么窄?”

赵挚愤愤磨牙,他就知道这女人太聪明,合作必须谨慎,想要她帮忙,就得做好掉底的准备!

既然事情到了这,有些话也就没必要再瞒。

赵挚虽然生气,却也干脆:“汴梁谋逆案牵连甚大,许多消息压着没出来,但发展到今日,案件真相已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朝廷形势变化,利益相关势力的重新洗牌。京中有皇上把着,不会乱,但事涉辽国,到底敏感,便派我四处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结果,就遇到了这个案子。

他自认对齐兆远了解,觉得云念瑶不应该知道太多,但……万一呢?

他不得不关注,不得不谨慎,不得不急切。

辽国有人有多讨厌难缠,他干过太多架,最明白。经年数场大仗打过,辽国国库空虚,良兵悍将缺失,看着是老实了,谁知私底下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准备闹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