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战场对阵,他和辽国每一个大将,每一个皇族都有仇,恨不得见一个撕一个,对方对他想法相信也是如此,他断不能容大安有人私通辽国!

这个案子,必须好好告破!

若有那个东西,他一定要找出来撕碎!

至此,宋采唐已将赵挚行为完全试探清楚。

也就是那个谋逆案,党朋互撕的可能性大,皇上不太相信云家会反,但证据模糊,又不能完全凭意识不信,就派赵挚四处看看。赵挚戍边多年,最烦辽国,如果发现端倪必会重视,结果好巧不巧撞到了云念瑶案,再不信,也得顺着情势有理由的怀疑,专注事实证据,不能轻忽。

所以急着破案,急着插手。

她点了点头,继续问赵挚:“齐兆远那边,是你搞的鬼?故布疑阵,拦阻消息,扭曲事实,蒙了李刺史的眼?”

“没办法,我想抢案子,又不想丢面子,只有这样,让李刺史求爷爷告奶奶的求上门。”赵挚摊手,“我还‘巧妙’的把你神乎其神的剖尸绝技告诉了齐兆远。”

云家的事太敏感,若是以往,齐兆远可能会考虑很久,但现在时间不允许,再不愿意,也只得接受剖尸。他比谁都希望案子快点告破,盖棺定论,再晚,利益集团插手,大撕特撕起来,他妻子的死都会变的不甚重要,没有人会一心一意的帮他找到凶手。

届时,他连仇往哪报都不知道。

宋采唐想了想:“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赵挚沉吟:“我虽信他,但更关注事实,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不互通消息,才能看到人最本真的面貌。”

这话说的倒不错,宋采唐不由赞赏的看了赵挚一眼。

赵挚不高兴了,眉一挑,又是一派高门贵子目中无人的桀骜模样:“怎么,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堪?”

“哪啊,”宋采唐不是不敢惹赵挚,但办案过程中,和谐相处最重要,“观察使大人多好的人,心宽气平,有原则有坚持,心系黎民,专门做好事救人于水火,您瞧您这一身腱子肉,不就是这么辛苦练出来的?”

赵挚嘴角似乎扬了扬,又努力压回去,板着脸道:“你们女人就是这么肤浅,喜欢伟岸男子。”

宋采唐:……

真夸还是暗讽你听不出来啊!

“不过我这样子,一般人也长不成。”

宋采唐瞬间明白了,这位观察使还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性格特点:自恋!

为免眼睛受到伤害,宋采唐微微偏头,转开赵挚的存在方向,还硬把话题拉回来:“所以现在的问题,除了破案,我们还要确定云念瑶手里有没有那个东西,如果有,现在在哪里……”

“安抚使卢大人问过了么?”

赵挚皱眉:“问过,他只说与云念瑶见面是叙旧,没言其它。”

宋采唐:“汴梁云家的事,这里有多少人知道?”

赵挚:“安抚使京中人脉不少,应该知道,高卓……家在汴梁,可能也知道,其他人,不一定。”

宋采唐凝眸细思。

如果云念瑶手里真有那要命东西,被人知道,在意的肯定非常多。辽国信物,不管是利用,还是威胁,都很好使的样子……

这案子,越来越不像简单的情仇案了。

但案情发现到现场,该理的线索都理出来了,再往下就是各种定向细查归拢,需要时间。

如果能来个突破点就好了……

这一次,宋采唐心想事成了,想要出现个影响案情的意外,意外就发生了。

赵挚的人报告,曾盛过酒酿圆子的碗,在高卓院外发现了!

还是挖坑埋的,表面覆上了一层旧土,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除了这个,还在高卓房间内发现了一个小小暗格,暗格里藏了满满的书画,所有画画的都是一个人,死者云念瑶!云念瑶笑,云念瑶哭,云念瑶走在花间,云念瑶坐在榻上,甚至还有部分衣料穿的比较少的……

所有书,都是高卓亲笔写就感想,对云念瑶的绮思,对昔日的感怀后悔,还有酒后的畅所欲言,什么得不到要不干脆毁灭算了,关起来就是我一个人的种种……

怎么看,都有点变态。

这嫌疑度,不用说,前所未有的高。

郭推官和孙仵作异常兴奋,已经招呼衙役,准备拿人了!

57.凶手?

重大证据发现是在午后申时, 下午已过半,晚饭还没开始,是一天之中最清闲放松的时刻。

所有人速度都非常快, 宋采唐走到高卓院子时, 现场满满站的都是人。

赵挚李刺史张府尹温元思几个当官的,孙仵作郭推官并所有云念瑶相关人员, 全部凑齐, 一个没漏。

暗格已被打开,所有书画散了一地, 半卷的,展开的, 不小心撕破了的,铺了小半个院子。所有画作,画中人清秀明艳,任谁都能认出, 正是云念瑶。

高卓站在这院子书画前, 脸色黑沉:“谁给你们的权力搜我的屋子!”

他十分心疼的蹲下,卷起脚下最近的画, 拿起编绳,准备捆好——

还没来得及怎么动,他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人大力扑倒。

“谁给你的权力画瑶瑶!”齐兆远眼睛都红了, “她是我媳妇!我的!”

“你画的这都什么玩意儿!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卓你找死!”

他提拳就揍, 力气非常大, 这次动了真格, 迅速打破了高卓眼角,鲜红血液很快流了出来。

高卓武力不及齐兆远,而且这种事……在别人面前他尚能硬气,在齐兆远跟前,怎么都底气不足。

他身体缩成一团,任齐兆远揍。

不仅脸,耳朵也有些黑红,大概也觉得羞耻。

“我只是太想瑶瑶了……有时酒喝的有点多……”

“喝多了也不准想!”齐兆远目光森森,“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这些画里有几张衣服穿的比较少,露了大片脖颈,身材曲线也是若隐若现,画者作画时存了什么绮思,不用脑子想都能知道。

齐兆远与云念瑶是夫妻,肌肤相亲,了解自然最深,他看一眼,就知道画的不对,跟云念瑶本人相差太多,显然是高卓自己的想象之作,并没有真正见过云念瑶是什么样子。

换作别人,用情至深,求而不得,自己私下里有些念想也能理解,可齐兆远不行。

就算这些画里没有更出格的,他还是不愿意自己妻子被人这么惦记!

还有那些手记里,什么太过害怕,得不到就毁灭,关起来就是我一个人的……

“瑶瑶……是你杀的么!是你杀了瑶瑶么!”

齐兆远狠狠咬着牙,声音有几分颤抖。

高卓比他更愤怒:“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杀她!我希望她过的好,一辈子开开心心,宁愿躲的远远,也要让她过的幸福无忧,我怎么会杀她!”

二人在院中撕打,孙仵作和郭推官对视一眼,十分满意。

郭推官看向李刺史:“恭喜大人,这案子看来是破了。”

李刺史捋须颌首,眼中有满意,也有后悔。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破,为什么要把功劳拱手让给赵挚!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赵挚:“看来证据确凿,不用观察使大人多费心了呢。”

能撕扯点功劳下来就撕扯点功劳下来,早凉了没处翻身的混世魔王不需要考评,他需要啊!

赵挚能生气耍脾气才好呢,他知事懂礼,好好圆个场,所有好处就都是他的了!

没成想,赵挚却没看他,莫说话了,连个眼光都欠奉。

赵挚此刻正皱着眉,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看着院中撕打的两人,神情也是不甚明朗。

这般模样,懂她的人知道她许是在思量什么,不懂的人,就会觉得她这是失望了,接受败绩了。

比如孙仵作。

自从宋采唐一手剖尸绝技出来,就把他这个仵作压的死死,处处都出不了头,现在好了,他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说什么来着?证据指向高卓,形势推演分析亦是他最合理,凶手不是他是谁!”

孙仵作盯着宋采唐,冷笑一声:“年轻人,还是眼界太窄,经验太少,过于相信自己不是什么好事,要学的还多着呢。”

会剖尸又怎么样,除了炫一下技,有毛的用处!凶手就是高卓,他一早指对了!

宋采唐被怼也不生气,拂了拂袖子,气定神闲:“看来孙仵作觉得自己所知所识已是巅峰,阅尽世间至理,不必再虚心向学了。”

“案子破不了,你骂我也没用,”孙仵作看着高卓,下巴高高抬起,笑容愉悦,“除了剖尸,你那一手缝合本事不错,仵作当不了,还可以做个绣娘,我就不行了,一辈子在这行当打滚,手下从无冤假错案,官府离不了啊。”

宋采唐眉目深深,双瞳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琥珀色光泽,神秘悠远,连出口的声音,都低沉了几分:“这案子,是真的破了么?孙仵作可莫要高兴的太早。”

这波证据出来的太过突然,正如高卓所言,在没有确实依据,官府未下发搜查令的情况下,以高卓的身份来历,的确不应该被搜查。

想想刚才来前听到的消息细节,是有人密告衙差,衙差为立功,悄悄趁高卓不在时去搜,找到了东西才发声昭告众人……

这密告之人,是谁?

眼看高卓被打的鼻青脸肿,惨不忍睹,还毫无还手之力,季氏急的不行。

“不是他……他那么好,怎么会杀人……”

她咬着下唇,看向齐兆远的目光十分不善,好似下一刻就能冲上去撕开这个人似的。

葛氏叹了口气,拉着季氏的手,摇了摇头:“虽然我也不相信,但官差们都在。”

这里不是她们女人能插手说话的地方。

许是被打的终于受不了了,高卓大吼一声,掀翻齐兆远,突然坐着大哭起来。

“我没有杀瑶瑶!”

“没有杀她!”

他狠狠抹了把泪,瞪着齐兆远,眼睛通红:“我喜欢了她二十年!从团子一样软绵绵的小人,到娇俏少女,我看了整整十二年!你不在的岁月里,我也从未离开!”

“我知道她春日里最喜欢西郊山涧的桃花,每年三月三都要亲手去采花瓣酿桃花酒,有一次追一只小兔子还迷了路,坐在溪边哭鼻子,是我把她找了回来!”

“我知道她夏日最喜欢清凉寺的泉水,说那水泡茶最解暑气,可每每取水回来,她都舍不得自己喝,全部献给长辈,我偷偷的使人专门送给她,她还不敢用,刨根问底,非要知道是谁关心她。”

“我知道她收集了一本书的红叶,专门谱了曲写了词,只因那日女儿心事,她从来不在人前弹演,连你面前也不曾。”

“我知道她每个冬天都在哪里堆过雪人,雪人什么模样,脚下写过什么字……”

“我知道她最喜欢吃李记的烧鹅王记的点心,知道她什么时节最爱哪处风景……”

“她生命里所有时光,我几乎全部参与,而你呢?你又知道多少!”

高卓额角青筋直迸,手指戳着齐兆远:“你小时候就爱欺负她,中间一声不吭去当兵,回来就说求娶,你凭什么!”

“可是她……喜欢你。”

高卓嘴里咬出血来,眼泪和着血一块往下流:“她应了你的婚事,当时我就想杀了你,抢了她离开汴梁,去哪都好,反正我不会欺负她,会疼她一辈子。可是看到她的笑,我就知道不行。”

“她的笑,比以前所有时候都好看。她同我说,虽然把我当哥哥,但到底不是一个姓,她要嫁人啦,我不能背她上轿,她也不能再随便见我,两个人都不能任性了。她叮嘱我说酒虽是雅物,到底伤身,不能多饮,说我自控力不够,一定要找个厉害点的嫂嫂管着我。说小时候天真无知,总在一处,大了总也忘不了,长大真是好扫兴。说等老了,没世俗压迫时,一定好好重聚。还说我们这般关系,不结儿女亲家太可惜,让我快点成亲生孩子,将来小的们在一起,她才能放心……”

说着说着,高卓突然捂脸,崩溃大哭。

“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没听她的话,喝了那么多酒,也没找女人成亲,生个儿子出来,小满可怎么办?将来嫁给谁?没娘的孩子,婚嫁都难,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将来指不上你,我的小满可怎么办……”

“我好后悔啊——”

最后竟是猛锤胸口,吐了口血出来。

齐兆远和云念瑶生的女儿,名叫小满,今年六岁。

齐兆远很想说我女儿自己会疼,不劳你操心,可看着高卓吐在地上殷红的血迹,他没说出声。

高卓这些话,戳自己肺管子,也戳了他。

“对不起……”高卓话音颤抖,已不能成声,“我没能保护好她……”

“我都来了……还让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

高卓哭的太过悲恸,现场人心再硬,都没好意思发声。

张府尹轻轻叹了句:“也是可怜人。”

温元思若有所思,下意识的,他目光转移,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此时却察觉到了赵挚目光,扭头看过去。

二人皆是眉蹙目敛,眸底情绪相同。

这次证据来的太过容易,而且高卓……并不像凶手。

当然,是不是凶手,不能由人觉得像不像来判断,要看事实线索。

这些东西虽不能定高卓的罪,但请他去牢里住一住,却是差不多。

孙仵作和郭推官非常高兴,已经眼色示意衙差去拿枷锁了。

在场所有人之中,季氏表现最为奇怪。

她哭了。

同高卓诉情云念瑶,各种后悔不一样,她眼泪掉的很凶,嘴角却在笑,还是那种讽刺的,嫉妒的笑……

衙差走近,手持枷锁,看样子马上就要往高卓身上套,季氏突然发声了。

“等等!”

平地一声雷,在场众人个个惊讶,没法不看她。

她往前两步,看向孙仵作和郭推官:“你们不是和宋采唐定了赌约?验尸赢不过,就在这里抖威风了?”

孙仵作冷笑两声:“官府之事,还由不得你置喙,而今证据确凿,要拿高卓归案,无关人等尽请回避!”

季氏不服,还要继续上前,葛氏皱着眉,拉住她的手:“大人们办案,你别胡闹,拦不住的……”

“呵,”季氏却大力甩开她的手,“谁说我胡闹了?”

“高卓!你就愿意这么被冤枉,这么死么!”

高卓现下已经哭完,木着一张脸,似灵魂整个飘走了,谁都没看:“瑶瑶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同她一起去,好像也不错……”

季氏狠狠咬牙,表情渐渐扭曲。

“我、不、允、许!”

她大声说着话,所有人目光集中到她身上,连失了魂的高卓都看了过来,每个人眸底似乎都写着相同的一句话:你凭什么不允许?

季氏腰背挺直,扬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因为云念瑶是我杀的!”

58.真假

云念瑶……是季氏杀的?

季氏一句话, 成功吸引了所有人视线,拿着木珈锁链的衙差都没再继续往高卓身边走,成功停在季氏身侧不远。

话既说出来, 季氏就不会后悔, 柳眉微平,话也淡淡的:“你们往我房间里去找找, 就知道了。”

衙差微微愣住, 看向在场主官。

事情变化太快,李刺史不敢随便再冒头, 看了眼赵挚,示意他发话。

赵挚冷笑一声, 扬了扬手指,让衙差们尽管去。

他倒要看看,今天这场到底是什么大戏!

众人表情也很微妙,明明说好凶手是高卓, 怎么一眨眼, 形势就变了?

变化来的太快,众人都没调整好心理表情, 唯有高卓,刚刚飘远的魂又回来了。

他阴阴看着季氏:“是……你?你杀了瑶瑶?”

“是!”季氏唇角轻扬,眼泪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 你眼里只有她, 只能看到她, 可知我为你做过些什么?你为她做的,我都能做到,还能更多!”

“你知道她为什么西郊山涧的桃花?因为那是我同她推荐的!她深在闺阁,并不知道那里桃花好看,可你喜欢,我去过多少次,你都没看过我一眼,我同她去一次,你就看到了。虽然你只随便问了我两句,就不再理,可能得那一眼,那两句,我也已经很开心。”

“炎炎夏日,你为她打清凉寺的水,可知你喝的茶水,从哪来?可知我一个姑娘家,为了让你喝一口我打来的水,得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