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肿包……

宋采唐心虚的咳了一声,视线移开,看向河面。

她也不是故意……把赵挚弄的满脸伤的。

他大男人气概那么重,应该会原谅吧。

赵挚并没有睡多久,宋采唐看会儿河面的工夫,他就醒来了,一睁眼就精神奕奕,精力充沛,仿佛刚刚不是见水昏倒,而是他走了太远的路,历了太多事,太累了需要休息。

宋采唐在呼吸频率略快,眼皮略有颤动时,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如今,这只手托着腮,配着面颊的吟吟浅笑,月光下清慧又温柔:“观察使大人,这一觉睡得如何啊?”

赵挚摸着后颈活动头部:“还行。”

“没做恶梦吧?”

赵挚目光闲闲射过来,剑眉挑的高高:“我像是那么没用的人?”

宋采唐赶紧捂住嘴,别把口水喷在对方身上,不雅。

“哈哈哈哈哈——”

赵挚侧头眯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刚刚你睡觉时,我想起个笑话。”

“想同我分享?”

“不,”宋采唐十分严肃的摇头,“想想还是给别人留点面子,不说的好。”

赵挚煞有其事的肯定:“你这种想法很好。”

然而他越说话,宋采唐就越想笑,为免出现意料之外的尴尬,赶紧把这波给过了,宋采唐直接话入正题:“既然你醒了,我有两件事同你说。”

赵挚大爷似的盘腿坐:“讲。”

“头一件,是这个——”宋采唐指了指身后那只手骨,以及颅骨。

为了让赵挚看清楚,她将浮土都清理干净了,手骨颅骨暴露非常明显,全部白森森。那圆圆颅骨,别说皮肉,连毛发都找不着了,就光秃秃一个头部骷髅,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不,眼洞看着你,怎么看怎么瘆人。

赵挚并不怕,不再盘坐,皱眉站了起来:“死人?”

宋采唐:“很显然是。”

赵挚:“卢光宗?”

宋采唐翻了个白眼:“这具尸体腐化这么严重,只剩骨头,卢大人近日才传出失踪消息,哪怕他月余前就失踪被害,也不会腐化的这么快。”

她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赵挚一边唇微扬,他在笑。

宋采唐眯了眼。

赵挚是观察使,还是戍边多年,见过不知道多少死人的将军,会不明白这个?

这是逗她玩呢!

真是恶趣味。

在宋采唐心中,赵挚的年纪,在她眼里只是个熊孩子,不成熟的小崽子,开点玩笑,她还能怎么着?总不能按住揍一顿吧?

赵挚摸着下巴,嗯了一声:“你给我看,是怀疑它出现在这里并不寻常?”

“没错,”宋采唐指着骨头,“虽光线不够,看的不太真切,但我已有些观察结果,可同观察使分享。”

“观察使看这颅骨,面部较大而狭长,乳突发达明显,眉弓明显,眉间突度显著,鼻根点凹陷很深——这些,都是男人骨骼特点。当然,此结论是否确实精准,还需要整具尸骨挖出验定,不过若我没看错,这具尸骨,应该是男人无误。”

赵挚没说话。

宋采唐继续:“我刚刚坐在此颅骨前仔细观察良久,死者矢状缝,蝶额缝,都处在开始愈合,且未完全愈合的阶段,遂可以推断死者年龄——”

赵挚似乎感觉有些新奇:“你看一具尸骨,可瞬间分辨男女,还能推断年龄?”

宋采唐点点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骨头承载着一个人的成长历程,我们的很多经历,都可以在骨相上看到。男女性别不同,骨骼细节也多有不同,尤其盆骨,基本上看一眼,就能确定男女。至于年龄——”

她指着死者头骨:“我们中土人,颅底蝶骨体与枕骨基底连接处有一软骨相隔,叫做基底缝,这个缝,所有人愈合时间都一样。二十一至二十三岁,它开始愈合,二十四到三十岁,它基本愈合,有残留痕迹,而这具尸骨的情况是,开始愈合,且未愈合完全,所以——”

赵挚:“他的年龄,肯定在二十一到二十三岁。”

宋采唐微笑:“没错。”

她手指指向指骨:“观察使大人再看他的手,他的掌骨宽大,略有磨损,以他如此年轻的年纪,想要有此骨头特征,必然常年累月的做一件事,手要出很多力,他很勤奋,甚至日夜不辍。”

赵挚皱眉:“农人?木匠?”

宋采唐不做评论:“具体是干什么,只凭这个,我看不出,但不管他干什么,他一定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很勤快自律的人。”

“他的颅骨,观察使也看到了,有破损。年深日久,天色又暗,我看不出这破损伤痕与死因有关,还是死后意外所致,但很明显,他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很不同寻常。”

宋采唐抬头,与赵挚视线相汇,两人眸底情绪一致:这怕是一桩命案!

良久,赵挚方才说话:“不管是不是命案,今夜是没空理的,理也理不了,先拿东西盖上,等天亮了再说吧。”

宋采唐也有此意,和赵挚说这件事,并不是要马上解决,而是她觉得,赵挚应该要知道。

不能确定这具尸骨出现在这里是何原因,这里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赵挚和宋采唐除了拿东西把尸骨盖上,做上记号,还要保护现场,离的再远一点。

离这里远了,离水,就近了。

宋采唐半是担忧半是调侃:“离水近,观察使行么?”

赵挚一派大义凛然:“就这点距离,谁会怕?”

宋采唐差点没吐槽,那刚刚是谁见水就晕过去了!

好在岸边足够宽,往前往侧走一点,谁的心理承受能力都能顾及到。

赵挚试了试腿,好像还是使不上力,再一次单腿跳着,走到宋采唐新选的地方,盘腿坐下:“第二件呢?”

宋采唐垂眉,从袖间掏出一枚白色丝帕,在赵挚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月色,这梨花,这水景,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想让人作诗?”

赵挚眨眨眼:“所以呢?”

“所以我要作一首流芳千古的好诗,可惜没有笔墨。正好你受伤,流了那么多血,现在还热乎新鲜着,不用多浪费?”

赵挚眼睛危险眯起,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宋采唐已经冲他明媚一笑,手指戳过来,按到了他腰间的绷带上。

这处伤太重,哪怕换了药,血也没完全止住,纱布表面仍有潮湿血渍,宋采唐轻轻一按,手指就红了。

她放下丝帕,用手指在上面写起字来。

不够了,就又按一按赵挚伤口。

赵挚:……

光线不明朗,哪怕离的近,赵挚也看不到宋采唐写了些什么,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我刚刚睡着——”

“君子哪能趁人之危上下其手?”宋采唐还很有道理,“总要知会你一声嘛。再说,你也没睡多久,不耽误,我这诗兴来的正好。”

宋采唐故意侧着身子,避着赵挚不让他看,写完将丝帕麻利一折一捆,以油纸包着,小跑到河边,将纸包扔进去,让其顺着水势往下流。

赵挚:……

宋采唐回来,微笑解释:“寄情于诗,托于水上,怎样,浪漫吧!”

赵挚闭眼:“我并没有兴趣想看。”

“我知道,”宋采唐笑眯了眼,“女儿家心事,你个大男人难道好意思打听?也不害臊!想想也不礼貌啊!”

赵挚:……

今日初十,太阳落下就能看到月亮,但月亮落下的时间也很早。

折腾这么久,已是夜深,过不多久,月光也会看不到了。

安静良久,宋采唐轻声问:“要走么?”

赵挚摇了摇头:“夜深林密,离开更危险,不若守在此处。”

宋采唐双手抱膝,抬头看着墨蓝星空,幽幽长叹:“希望我们运气能一直好,安全到天亮。”

赵挚没说话。

可几息之后,他眉宇微沉,耳朵动了动,眼瞳倏缩,突然朝宋采唐扑了过来:“小心!”

宋采唐被他带倒,滚了几滚,压在身下,同时一只羽箭划破长空,“咻”一声,狠狠插在宋采唐刚刚坐着的位置!

76.激战

宋采唐被赵挚扑倒, 呼呼风声过耳,这个瞬间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

她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清新中夹着淡淡土腥;她闻到了湖水的味道, 湿润又清透;她闻到了类似松柏的沉香,苍劲而悠远。

此刻气氛凛冽, 空气肃杀, 羽箭就插在旁边地上,箭尾白羽还在颤动。

宋采唐却只记住了赵挚的味道……以及重量。

真的好重好重。

敌人来的比想象中快, 赵挚把宋采唐带开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自己小心”, 手掌已重重拍地,身体拔然而起,长腿倒悬,借腰劲空中翻身, 右手往背后一摸, 长刀“锵啷”出鞘,左手一抖, 暗器如雨,“咻咻咻”发出,月下织成一片银网。

宋采唐有些怔。

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第一次, 她对古代武功的认知有了质的拔高。

危险, 太危险了!

与之前遭遇的黑衣蒙面人不是一路, 对方段位明显更高, 赵挚反应那么快,暗器那么犀利,宋采唐没听到一声惨叫,没闻到一丝血腥。

暗器全部打空,赵挚没伤到任何人!

月亮早已西悬,马上就要降落,光线有些黯淡,可多少还是有的,宋采唐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她一点都看不到!

别人就像潜伏在林间的狼豹,偷袭隐蔽最为拿手,最擅群起而攻。

赵挚只有一人,再带个上没用的她……

宋采唐不消多想,脑子里就盘桓了两个大字:危险!

她有自知之明,动手战斗,她帮不上赵挚,不知敌人都在哪里,一共多少,紧张害怕尖叫逃跑都没有用,她现在最好保持理智,一边安静接受赵挚的保护,一边努力想想,怎样可以尽少拖累。

身处之地是宽阔平敞的空地,自己在这里目标太大,最好隐蔽起来。身后是河,身前不远处是密林,按说最好的隐蔽地点是密林,但是敌人,也从这个方向来。

宋采唐看了看河水。

就是它了!

赵挚那边已与对方交上手,锋利兵戈相撞,激出阵阵火花。

宋采唐注意到,赵挚之前一直不敢落地的左腿,这时一点都没犹豫,虽尽量减少着落地频率,但每一次,他都竭尽所能,阻止对方的靠近。

可他毕竟是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

战场看似不动,实则已经朝河边,宋采唐的方向移进了些许。

宋采唐不敢再耽误,朝着最快最近的路线,猫着腰,迅速的,轻巧的,安静的走到河边……用脚试试温度,咬咬牙,身体跟上,裙角飞扬——

整个人浸入了水中。

她会水,技术也还不错,现在的情况是,最好让敌人看不到她,这很容易做到。她都不用随时往下沉,手攀住岸边,以石块植物遮挡,露出半个脑袋观察战况就好。

河水温柔的托着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像条鱼,来去轻划,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围很安静,也很安全。

唯一不好的就是,水温……着实太凉了些。

这一次,宋采唐终于看清了,对方一共有十一人。

之前那枝箭的目标好像在射她,但这一次,没一个人关注她,所有人兵器皆指向赵挚,赵挚以一战十一,一场架打的天昏地暗。

赵挚又受伤了。

他拼着受小伤的代价,杀了对方三个人。

宋采唐于是明白,赵挚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了。

这些人的目标,本就是赵挚,刚刚那箭,可能是射偏,可能是她与赵挚挨的近,对方没瞄准好。

大约打了一盏茶的工夫,来人似乎终于觉得不对了。

赵挚没有跑,没有逃,也没有后退,硬生生扛着他们猛烈的攻击,受再多伤都不动如山,整个人好像长在这里,眉眼里满是桀骜戾气,虽然受了伤,但越战越勇!

他这样子,不像任性发脾气硬扛,就像……在保护着什么。

很快,这些人开始了试探。

几人拦截,几人虚晃一招跳出圈子,想往河边走——

果然,赵挚没让!

一个小翻身,就落在他们面前,长刀狠狠击出!

这些人就明白了,接下来该这么打!

他们人多,以战阵配合,打法越来越变幻莫测,连连朝着河边的方向攻击。赵挚则似起了真火,眼神越发锋利,眼角在月下泛着红,杀气凛冽如恶鬼,哪怕往后退了很多,还是死死咬住了对方,还成功击杀了两个!

这下,对方就只有六个人了……

满目刀光火花,血色处处,宋采唐看的心惊胆战,赵挚,你可要坚持住!

敌人以为赵挚在保护她,当然,这一点肯定有,但更多的,是因为赵挚怕水啊!

他努力钉在前边,甚至越战越勇,就是不想和水有更多接触!

对方走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宋采唐已经进入对方的攻击范围。

可她在水里,藏的很好,又不动,连点波纹都荡不出来,对方就是用暗器也射不着。

赵挚尽量稳住,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宋采唐看到,一次小小失误,赵挚被对手抓住了漏子,胳膊受力,整个人背对着河面往后冲来!

这个瞬间,赵挚脸色顿时惨白!

宋采唐明白赵挚的恐惧,哪怕可能帮不到多少,她也想尽量试一试。

她飞快从水中站出来,认真盯着赵挚过来的身影,手紧紧握拳,准备用最大的力气接住他。

可想想赵挚的体重——

她长眉微蹙,认为这样不行。

她后退两步,脚抵地蓄力,盯着赵挚的方向,在赵挚即将到达的时候,往前冲了两步,脚底狠狠踩地,再拧腰踹出——

这一脚,踹到了赵挚的腰。

踹完宋采唐立刻回头,重新跳入水中。

赵挚闷哼一声,疼的呲牙咧嘴,倒也十分灵活的,顺利借力,身体腾挪,在空中翻了个身,再次扑向了敌人!

因他这次转身速度非常快,变化也太大太突然,敌人没反应过来,竟被他趁机又杀了一个!

宋采唐沉在河里看着,这一幕非常血腥也非常暴力,赵挚几乎用重刀把那个人砍成了两半,可她心里非常振奋,又少一个,她们更安全了!

对方死伤过半,大概杀红了眼,也不讲究什么阵形了,每个人都用上了自己最强的力量,最凌利的招数,他们不要别的,只要赵挚死!

于是赵挚……又一次被甩到了河边。

宋采唐自然当仁不让,把之前动作重复了一遍。

后退,助跑,用力蹬地,踹——

这一次踹的有点偏,脚底接触的是赵挚的屁股。

赵挚:……

宋采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