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极会说话,极为圆滑,极能发挥的人,你跟他缠,只有让自己不舒服,赵挚这般利落,不舒服的就是对方了。

挺好。

找暗室这方面,宋采唐不擅长,帮不上赵挚太多忙,便思维天马行空发散,提出问题,看能不能给赵挚扩张思路。

“房梁?这里房子看着有点高,会不会有‘空中楼阁’?”

“盆景?大型盆景只这一片有,距离和个数似乎俱都没有规律,真没有,还是你我没想到?”

“人们好像特别喜欢在假山石上做手脚。”

“还是雕塑?比如这个鱼形,够大,够奇怪。”

……

赵挚也不介意宋采唐这个外行站在一边瞎说,有时听着想着,还真产生点思路。

比如屋角。

他没在房梁上找到什么东西,反倒在一处鼓肚子的脊兽里发现了点东西。

账册。

贪污证据。

盆景没什么特别,但盆景与假山交汇处,有个非常隐蔽的机关,打开出现一个暗室,建在地下,空间很大,藏了一屋子古玩字画,却偏偏没有钱。

从上午到下午,三个时辰过去,收获不少,但都不是最紧要的钱。

到底藏在哪里呢?

赵挚视线掠过正在休息喝茶的宋采唐。

许是太渴了,宋采唐连喝了两盏,水渍留在唇间,润润的,映着阳光,似池塘里辚辚水波。

湖面……

赵挚又看到了宋采唐之前说的那个胖胖的,造型奇特的鲤鱼石雕。

石雕映着水面,画面有些……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美,对怕水的赵挚来说,就是阴影了。

赵挚皱眉,弹指叫了个人来:“下去看看,尤其靠着鲤鱼石雕的方向,看看有没有什么细小孔洞。”

宋采唐惊讶:“难道在水里?”

赵挚没说话,脸色略有凝重。

他有些先入为主了,以为水里不好建,不好藏,可这也会是难住别人探寻的原因。

水底有莲根淤泥,找东西难度非常大,没准卢光宗就剑走偏锋——

“头儿,找不到!”

“再找!”赵挚嘴唇紧抿,又叫来几个人,“和他一起下去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很久,突然有个湿淋淋的黑色人头浮出水面:“找到了!头儿,我找到了,就挨着那个鲤鱼塑像!”

赵挚问也不问,直接把长条形石柱甩过去:“打开!”

这个瞬间仿佛无比漫长。

宋采唐和赵挚站在塘边,一起看着水面,眉目凝重,面含期待。

“轰——”

突然一声闷响,脚下地面颤动,宋采唐不察,赵挚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没倒。

连个感激眼神都来不及递,宋采唐目不转睛,看着水面。

要来了!

马上就出来了!

水面剧烈晃动,激起层层水花,然后——肉眼可见的下沉。

塘底似乎裂开了一条缝,水争先恐后的往里流,速度非常快,慢慢的,露出了潜在水底的人,慢慢的,整个水塘流干,只剩残余莲根和淤泥。

“没有流干!这下面才是真正的水塘!”

没有水了,赵挚也不再害怕,纵身一跃,跳进了塘中,也不嫌脏,蹲下|身,挖出一块淤泥就往外面扔——

淤泥底下,竟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金色……有些乌,有些暗,但确确实实是金色,是金子!

宋采唐站在岸上,看的哑口无言,叹为观止。

卢光宗在这里建了个两层的池塘,不,确切来说是三层。

中间一层搭了架子,专门用来隐匿钱财,他把所有钱财换成了金子,铺在这里,上面一层常年有水,下面常年虚空,如有需要,打开机关,缝隙裂开,水往下流,就能取中间的金子了!

真是好厉害的妙思!

“给我挖!”赵挚嘴唇紧抿,眸色深邃如暗暗海面,“我倒要看看,这卢光宗藏了多少钱!”

结果是……

数不清。

带来的人有点不够,一层一层,从上往下跟着挖,看着都能装几十箱了,还没有完!

中间这层架子非常厚,一时半会儿掏不完,所有金子,除了最初表面那一层有些乌暗,其它的崭新崭新,泛着灿灿光芒。

阳光照着,水波映着,金块铺了一地,几乎能闪瞎人眼。

角落里,院墙外,不知多少人目光偷偷关注着这里,口水滴湿了衣襟。

宋采唐看着这些钱,若有所思。

这么多钱……得怎么贪,才能得来?

还只藏着不用?

是不是有点不大可能……

想起前事,宋采唐突然有了个猜想,微微凝眉:“卢光宗是不是同谁有勾连?这样的地方,只这一个?”

“天华寺里,”赵挚眼睛微眯,表情十分可怖,“卢光宗对丢失的东西很看重。”

宋采唐点点头,是,说安朋义偷了他的,非常耿耿于怀。

那丢了的……莫非是和方才长条形石块一样的‘钥匙’?

如果这钱不是卢光宗自用,如果卢光宗背后藏着什么人,这样的地方,肯定不只一个。

宋采唐看向赵挚,目光隐隐有些担忧——

她们好像撞到了不得了的局势当中。

“别怕。”

赵挚看着宋采唐,眸底明明暗暗,似有隐隐流光滑过:“不管对方是谁,在干什么,我都会把他们揪出来!”

他拧腰转身:“鲁忠呢,把他给我押过来!”

鲁忠被押上来,看到一地金子,神情有些复杂,震惊……有,非常浮夸,大约是装出来的,情绪激动下做不了太真。比起震惊,更多表现在外面的,是心疼。

好像自己的金子被挖走了似的,他呼吸加快,眼瞳骤缩,十分不甘。

别说会读微表情的宋采唐,这种时候,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对。

金子的力量真是够强大。

“你知道这个。”赵挚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鲁忠:“不但知道,你还想要更多。为什么?”

鲁忠这次没有发挥圆滑口才,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别开头。

拒绝沟通。

很好,赵挚已经把他逼到这份上了,怕言出有失,干脆就不答,一副你们是官府,自己找答案的滚刀肉表现。

赵挚冷冷一笑,勾勾手指,叫来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下人迅速离开。

不多时,温元思祁言带着卢慎过来了。

卢慎看到一地金子,眼睛都红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挥开按着他胳膊的衙役,跑过来拽住鲁忠领口,一拳上去——

“你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同我说!你还暗示我钱在书房里,让我且找,我瞎了眼,才会信你!”

一拳过后,又是一拳。

“原来宋姑娘说的都是真的,你是个大骗子,我被你骗了,我爹呢,是不是也被骗了!别以为我没拽着你的小辫子,我是看你一直忠心,护着你,没往外说,你那养在外面的小情儿有孕七个月了是不是?我也不是傻的,你猜我暗地里做了什么?”

鲁忠脸色突然变了。

他目光噌亮的看向赵挚,赵挚朝他挑了挑眉,眉目间满是得色。

明白了。

他闭了闭眼,再看卢慎时,恨不得一巴掌把这蠢货打醒。

他不知道赵挚让温元思和卢慎说了什么,但事实很明显,官府就是拿话激卢慎,让卢慎犯错,反过来逼他!卢慎这蠢货,竟然连这点都想不通透!

有些风险,他能担,有些风险……不行。

没办法,只得认了。

鲁忠此人意志坚决,不想说,就一直不会说,一旦改变主意,就会迅速执行,不再更改。

“扑通”一声,他跪到地上,朝赵挚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我说!我的一切,皆可交待,但是我那孩子不能死!我要大人答应我,保住我的孩儿!”

赵挚看向温元思,温元思点了点头。

赵挚便应了:“行,你说。”

鲁忠稳了稳神,目光仇恨的看向卢慎,字字似从齿缝中迸出:“没错,我不是什么真定人,遇到卢光宗那场山贼祸事,也是我自己找人演的,我故意接近卢光宗,让他信任,就是想伺机杀了卢光宗,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他害了我一家!”

鲁忠说了一桩陈年旧事。他不是真定人,而是太原人,当年卢光宗接皇命,调派太原地方修利水渠,正值天灾,有人闹事,随时可能发生民变。卢光宗为了政绩,胡乱杀了一批人,用性命和鲜血来填,狠狠压下民众闹事的心,还覆手为云,反手为雨,接着演出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平息了风波,官家称道,人人道好。

可人人道好,死的却不是这些人的亲人,死的是他鲁忠全家!

鲁忠磨着牙:“我鲁忠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他杀我全家,我就要灭他满门,他以往挣的黑钱,也合该是我的!”

“可惜卢光宗太过谨慎,我走了十来年,才走到他面前——”

卢慎尖叫着上去撕打:“所以我爹是你杀的!你杀了我爹!”

鲁忠力气很大,立刻把卢慎撕开,甩在地上,冷笑:“装什么蒜,你不是也恨你爹,恨不得他死?他如今死了,你不是应该很开心?”

温元思一拍桌子:“鲁忠,安抚使卢大人可是你下手杀害!”

“不是!”

鲁忠再次磕头:“我承认,我想杀他,想了很久,计划也做了很久,若无意外,这些日子肯定也要动手了,可我没有!有人在我之前动了手!”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十分真诚。

承认有杀机,却没有杀人……

是真的吗?

宋采唐看了眼赵挚。

还是得有证据,没有切实证据,鲁忠再可疑,也不能随便抓进牢,以凶手的方式审判。

就在这时,气氛紧张又意外的时候,另一桩意外发生了。

墙外街道马蹄声响,似有风雷滚起,渐远,又渐近。

有人骑着马冲进院子,远远的滚马下鞍,跪地报告:“甘氏四娘留了遗书,自陈是本案凶手,畏罪自杀,投湖了!”

106.不对劲

甘四娘投湖的消息传来, 院子里气氛陡然一变,满地金子这一刻都不再那么耀眼夺目,别说明显紧绷了的赵挚温元思主官, 下人们都跟着跟着唬了一跳, 齐齐看向报信的人。

又是一条人命啊!

赵挚面色黑沉:“人呢?”

“回观察使大人,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是投湖畏罪自尽, 尸体不应该打捞出来了吗?

赵挚几人反应却相应迅速,立刻明白了这话隐意。

现在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发现的只是甘四娘留的遗书, 她认了罪,要以投湖自尽的方式偿还因果,但她了哪里,要投哪处湖, 不知道。

报信人半跪在地, 将事实经过说了遍:“……苦主甘志轩到官府报案,说一觉醒来其母甘四娘就失踪了, 留下遗书在桌上,他本人没办法,急疯了都, 吓的直哭……”

官府有条令规定, 一般失踪案受理须至少失踪两天以上, 但甘四娘是本案相关人, 现今身份和时机都很敏感,官府不敢不重视,立刻报了上来。

主官们还没说话,听到消息的围观众人们开始小声争论了。

“也就是说……那甘氏可能还没死?”

“她根本没去投什么湖,一切都只是障眼法?”

“也可能人已经死了!”

“或者现在正在呛水,半死不活!”

“遗书都留了,显然是下了决心,不会回头的!”

甘四娘现在的状态,变的至关重要了起来。

“我马上带人去找——”

赵挚立刻招手,叫手下们过来,迅速安排。

没有任何线索,这一点比较要命,栾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身靠着运河,是鱼米之乡,辖内河湖非常多,而且甘四娘日常在外帮佣,很多大户人家都去得,有钱人家里,谁不挖个塘引个渠?

这个具体地点,找起来难度非常非常大。

可再难找,机会再小,也不能不努力。

赵挚会武功,跑的快,体力也好,这件事责无旁贷。

他一边安排着,一边快速看了剩下三人一眼,没时间说别的,跨上马,带上人就走了。

宋采唐知道赵挚想说什么。

情势紧急,兵分几路,时间不应该被浪费。

她长眉微抬,若有所思:“我去找甘志轩,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如果她能在甘志轩那里找到线索,就能襄助赵挚,找不到,就只有靠赵挚自己,组织人海战术,硬拼人力体力了。

温元思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宋采唐是个姑娘,案子到现在,已经非常关键,为免出什么意外,还是别让她单独行动。

祁言对此非常同意,直接举手:“那我先在这里看顾赃银,等府尹大人过来接手再走!”

卢光宗藏起来的金子太多,一经发现,赵挚就往外递了信,请张府尹过来,帮忙清点入库。他抬头看看天色——笑的眼睛眯起,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走啦!

于是兵分三路,一原地等候,一满城搜索,一去找关键人物。

……

甘志轩已经回家。

接到小吏报信,宋采唐和温元思也没去官府,直接转了方向,去往甘志轩家。

这是宋采唐第一次来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