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应该不多。

宋采唐前天刚刚看到县志,内里描写还记的很清楚,大脑开启搜索模式,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地点……

只有一个!

宋采唐阖眸想了片刻,立即喊出了答案:“城东翠仙湖!”

说着话,她抬脚就往外面跑。

温元思赶紧跟上,同时招招手,让手下们把温元思也带上。

谁知出了巷子,宋采唐就往西跑。

温元思:……

“宋姑娘!这边——”

宋采唐听到这提醒,脸有点红。

记忆力是不错,地图也会看会背,但具体实施起来就……

对不起,又掉链子了。

这要换了赵挚,不知道嘲笑她多少声,温元思就君子多了,一如既往严肃认真,好像根本没发现她的错误,脸上没一点笑纹。

给足了面子。

“咳咳,咱们走吧。”她跑回温元思身边,和他一起。

温元思眉目温敛:“等下,我让人给观察使大人带个信。”

……

事实证明,有武功和没武功就是不一样。

宋采唐和温元思紧赶慢赶,还坐了马车,到城东翠仙湖时,现场已人山人海,围观群众一层又一层。

赵挚站在山石最高处,指挥着水性好的衙吏下水捞人,如一杆标枪,十分醒目。

祁言也跑过来了,远远看到宋采唐,就朝她招手。

大约看人群太难挤,祁言卖了个殷勤,过来亲自为宋采唐开辟道路。

温元思……自然也就一起了。

“怎么样,看到人没有?”

自打上回一醉,祁言就看温元思特别顺眼,觉得这人很贴心,此刻半点没觉得不对,顾自和温元思说话:“没有,我刚到,挚哥也只多来一会儿,说来时这里哪哪都没人,没看到甘四娘,他不敢大意,立刻组织搜救。”

“这么多人——”

“也都是刚过来的!挚哥急着找人,没往外拦消息,街好些人看到了,就跟着来了……”

祁言思维发散,不用温元思问,自己也能往下接着说了。

“这人要湖里,肯定是要沉底的,等过几天浮起来……就不能看了,今天必须把人找到。说来也奇怪,我刚刚到这里,心说宋姑娘不愧是宋姑娘,就是厉害,这也能猜到,但看着那水波四起的湖面,就觉得有点难受了,一边期待能找到甘四娘,一边又想,找不到也是好事……”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找不到,也许是人跑哪想去了,没准想开了就不愿意死了呢?

温元思却道:“未必。甘四娘此次似乎非常坚决。”

这个女人长的美,有一定手段心机,或许做出来的事让人不耻,但她其实非常有主意。下定决心自己带孩子,不让儿子知道父亲,就一直咬牙坚持,一直瞒着……

凡是真正决定做的事,她都不会回头。

这一次,定也一样。

挤过人群,看着水波迭起的湖面,看着赵挚迎过来的深邃视线,宋采唐微微阖眸。

她也很想像祁言一样乐观,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以甘四娘性格,不在外面,定然就会在……里面。

不知哪里飘来一片乌云,翻涌滚动,很快遮住了阳光,湖风开始变的阴冷,明明将近五月,温度竟骤然变的衣挡不住,浸骨的寒。

岸上的人已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概念。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了,哪怕是来围观的,也是静静束手看着,偶尔面有愁容急色,并没有谁大声笑闹,八卦着玩。

这是……人命。

不知等了多久。

也许很短,也许很久。

突然,湖面上一颗湿淋淋的人头冒出:“找到了!我找到了!在这里!”

湖里人听到声音,尤其离的近的,赶紧游过去搭把手,岸上的人哗然一声,齐齐往前走了一步,顿时各种声音发出。

“让人脑袋先托出来,没准还活着!”

“看看人还活着没!”

“小哥们再辛苦一把,慢一点,看着岸边石头,别再划着了!”

人们显然怀有某种期待,希望等了这么久的人还活着。

但是——

救人衙役把甘四娘拖上岸手,并指试了试她的鼻息,摇了摇头。

“没气了。”

众人齐齐一静,再是一叹,良久,才有人轻轻说话。

“可惜了。”

“听说才三十多岁,死的太早啊。”

“怎么就想不开。”

……

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很多人并不认识甘四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更不知道她留下遗书,自陈罪行。

宋采唐走到了甘四娘身前。

她穿着水碧色绣萱草的裙子,现在已经变的乱糟糟的,腰带都散了,脸色苍白,一缕缕湿透的黑发凌乱,铺在脸前,唇侧,几个颜色映衬,碧的更碧,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美还是美的,却不再鲜活,没平日干净整洁了。

宋采唐伸手到她颈侧,试了试脉搏,果然已经没有,不是微弱的感觉不出来。

真的……死了?

可是体温还有。

宋采唐手快速移动,把甘四娘的脖颈,手,胳膊,心口,全部试了一遍。

验尸久了,不但她的鼻子好使,手也很好使,细微味道闻的出,大致温度,她也能感觉的到。

春季成年尸体,室内平均每小时体温下降不到一摄氏度,水中则很快,平均每小时下降三到四摄氏度,四肢与躯干可能不同。

甘四娘的身体……还很暖。

宋采唐大脑迅速转动,换算着时间温度规律,推断着甘四娘的入水时间……

可能刚刚好就在赵挚出现之前!

再想自杀,也不会立刻就死,总要犹豫挣扎一阵,甘四娘挣扎了很久!

这么说的话……

她可能入水还不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溺水。

人的假死状态并不常见,但大分部出现的时候,伴着窒息成因。

这个人,也许有救回来的可能!

哪怕一分,她也要努力!

手放在甘四娘肚腹,感觉了片刻,宋采唐立刻抬头吩咐离的最近的衙役:“你将她的腿扛在肩上,让她的背贴着你背,走几步——走!”

衙役有些不理解,这都死了,还折腾人干什么?

他回头想看上官的意思,结果温元思对他点头,示意他听话,赵挚还要更快,随着人运轻功飞过来,命令也不容拒绝:“听她的!”

衙役只得照宋采唐说的,将甘四娘倒悬背起,往前走。

结果他走两步,甘四娘就吐一大口水,走两步,甘四娘就吐水,最后水吐的一地都是……

可见她喝了多少水了!

围观人群哗然。

“这是要干什么?”

“救人吗?”

“可是人都死了,没气了,怎么救?难不成吹口气让人活回来?”

“你别不信,那位姑娘,瞧见没,那是宋姑娘!鬼手佛心,会救死的!二月里她就在大街上露过一手,救过一个男人,现在是重出江湖,要和阎王爷抢人了!”

“啊呸!我信你才怪!跟阎王爷抢人,那得多大本事!”

“嘿,你还别说这话,立马打你脸信不信?你看着,宋姑娘一定能把人救活!”

108.心肺复苏

能不能把人救活, 宋采唐其实并不确定,可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这个控水方法, 来自看过的书, 宋慈的《洗冤录》。

宋慈是个令人尊敬的伟大人物,很多理论非常有价值, 《洗冤录》救死方记载了很多奇方, 上吊溺水猝死,依法都有救活可能。有些经科学证明并不严谨, 更多证实有用。

比如现在,紧急抢救恢复呼吸的最佳办法, 肯定是心肺复苏,但甘四娘吸进体内的水太多太多,不处理一下会影响心肺复苏效果,这个控水方简单, 且快速有效。

这个过程很快。

衙役很壮, 高度也够,只走了几步, 甘四娘就控完了体内的水。

宋采唐让衙役把人放下,放到地势平坦的地方,跪坐在甘四娘面前, 稍稍扯松了甘四娘胸前衣服, 一手把她的额头往下微微压一压, 一手抬高她的下巴, 使其下颌与耳垂的连线垂直于地平线,打开气道。

之后深吸一口气,捏住甘四娘鼻子,嘴包嘴为其进行人工呼吸!

围观人们顿时惊呆,有人伸手捂嘴,有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还还还还真是在吹气!”

“给仙气么!”

“还是渡人气!”

“能管用么?要是管用,岂不是随便一个人死了吹两下就能活?”

宋采唐精神高度集中,根本听不到外界声音。

只人工呼吸肯定是不够的。

宋采唐转到死者胸前,左手叠放在右手手背上,十指交叉,用右手手掌根寻找到胸口剑突往上两横指的位置,直起上半身,垂直往下压!

三十次胸外按压接两个人工呼吸。

不管外界在说什么,好听的还是难听的,相信还是质疑,宋采唐全然不管,只盯着甘四娘有没有变化,动作始终如一!

慢慢的,她额上渗出汗水,力气也越来越不足,但她仍然坚持,没有停止。

赵挚皱眉,蹲到了她身边:“我来帮你。”

宋采唐摇了摇头:“不行,你手劲太大。”

胸外按压力道不能过大,赵挚这样的,不明就里一上手,把握不好力量,有按断甘四娘肋骨的风险。骨头若插进内脏,引发大出血,别说心肺复苏了,谁也救不了。

至于人工呼吸,不考虑封建社会舆论,男男女女名誉的事,初次上手也容易出问题。嘴包的不严,鼻子捏的不紧,气道没注意打开,怎么努力吹气效果都不会达到最佳。

被嫌弃的赵挚皱眉起身走开,祁言跃跃欲试:“那我来帮忙!”

赵挚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扔走:“你也会武功,手劲拿捏不住,不行。”

“我来吧。”

温元思挽着袖子走过来,微笑温雅。

没想到不会武功也成了制胜优点……

宋采唐这一次没拒绝,快速和他说要点:“手掌叠放,十指交叉,以掌根为施力点,垂直下压,胳膊不能弯曲——”

“好!”

随即两人合作,继续对甘四娘进行心肺复苏。

因有温元思帮忙,宋采唐轻松多,并且频率加快,十五个胸外按压就接两个人工呼吸……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二人渐渐默契,动作衔接毫无痕迹,不管多久,一丝一毫都不改变,仿佛不会累一样。

围观人群的声音,也慢慢从看热闹,震惊方法的奇怪,说各种‘人死了还要受这种折腾’的风凉话,到默默无声。

人们对于生命是敬畏的,面对死亡,没几个人心间能不起波澜,没任何感想。

谁都会有这一天,不管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不管别人的方法有没有用,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愿意看到这个画面——有人在尽一切努力挽留生命。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值得别人这样对待。

这种时候,不应该嬉笑,不应该调侃,默默看着,默默祝福就好了!

甘四娘,你可一定要醒来!

甘四娘并没有像大家期待的一样,迅速醒来,救人的两个,好像要撑不住了。

大量动作,怎么可能不累?

宋采唐的腰开始颤抖,温元思的额上也渗出层层细汗,胳膊肘僵硬的不行。

人们看看始终没任何动静的甘四娘,再看看两个明明已经累瘫,却还在坚持施救的两个人……

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有点酸。

他们想让宋采唐和温元思放弃,人已经死了,不如……就接受吧,别再把自己身体陪进去。

可看看两个人越发坚毅执着的眼神,这话反而不敢说,只默默捏紧拳头,心中祈祷,醒来吧醒来吧快醒来吧!

气氛最能传染,一个人这样,一群人这样,很快,所有人心底想法重合,意念只有一个——甘四娘,快点醒来!

“甘四娘!”

人工呼吸间隙,宋采唐试图用话语刺激,对甘四娘来说敏感的话语。

“你儿子是个什么料你自己心里明白,没你护着,他能走多久!”

“能力配不上野心,你猜他走出去,会不会被人给吃了!”

“死能解决一切吗?我来告诉你,不能!”

汗液滚进眼睛,刺刺的疼,腰酸的好像再也弯不下,宋采唐盯着甘四娘,声音一点也不客气:“你不是说自己是杀害卢光宗的凶手吗?那就醒来,说说自己怎么行凶!”

“不敢说,只敢死,是不是心里虚,心里有鬼!”

阴云遮日,湖风微寒,众多人齐聚的岸边,空寂无声,只有宋采唐凛冽如刀,字字戳心的话语,掷地有声,一点情面都不留。

“咳——”

突然,地上躺着的甘四娘咳了一下。

众人哗然。

“她她她她她动了!”

“真动了!!”

“不是眼花,真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