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像人长的……

“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祁言脸色更加苍白,脑子里浮现出一副副不和谐画面,差点把自己又恶心吐了。

宋采唐却皱了皱眉,没回答他,手中动作不停,放下镊子,接过青巧递过来的解剖刀,继续往下看。

肌肉层,大血管,各组织层,红红白白的血肉脂肪翻出来……

暗红的色,把少女戴着的手套染红……

尸臭熏的人头疼……

宋采唐仿佛做过同样的事千百遍,面上没一丝涟漪。

想象中,祁言觉得这件事很带感,很帅,可现在……他觉得有点可怕了。

“到底为什么凶手要把卢光宗扔到猪圈里啊!”抑制不住想吐的欲望,祁言干脆转移话题,让注意力稍稍偏一点,至少不会这么难受。

这一点,温元思此前也和宋采唐探讨过,温声给出了答案:“一是有意羞辱,二是环境合适。”

祁言眼珠转着,脑子里来回转着这两句话:“一猪圈秽物,又脏又臭,把尸体扔在这里,让人死也死的不体面,确实是羞辱……环境合适……难道是顺路?”

温元思:“凶手应该很熟悉周围街巷情况。”

“哦哦,原来如此。”祁言连连点头,“熟悉路,知道什么时候清静没人,有人来时往哪条巷子里躲别人看不见……就算被看到了,也能随便找点借口糊弄过去,于抛尸大大有利!”

祁言说完,视线飘乎的滑过宋采唐的手,不敢停,又来另一个问题:“那凶手是怎么杀人的呢?卢光宗当官多年,会装会算计,警惕心肯定非常强,凶手是怎么——”

想着想着,他拳砸掌心,自己悟出了答案:“我知道了!凶手是熟人,他们俩认识!”

祁言双眼放光,好不容易聪明一回,美的不行,矜持转身,等着身边人们的夸奖——

发现所有人都一脸平常,张府尹还摸着胡子,叹着气睨他,目光中充满对智障的怜爱与关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和着大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人没瞧出来!

祁言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无比确定了一个事实:他在破案这方面,委实没有天赋。

抹了把脸,祁言还是没认输:“那就算认识,卢光宗也不是谁都信的人啊,对方想杀人,他就一点没察觉到?”

他看看宋采唐血糊糊的手,默默转开头,比起被剖尸吓晕吓吐——丢脸就丢脸吧。

解剖尸体,是宋采唐做的最熟练的事,不说闭着眼睛都能完成,至少在剖剪进行中,她是可以一心几用的。

现在听祁言发问,她淡定回答:“凶手和死者肯定认识,但不一定是死者的熟人,信任之人。”

祁言瞪眼:“那卢光宗不更应该警惕!”

“不一定。”

“为什么!”

“凶手只要能把死者引出小酒馆就行,”宋采唐低着头,眼睛始终未离开手上解剖刀剪,“死者身上没外伤,显然,他是自愿跟着凶手离开的。”

祁言又懵了:“为什么一定是在外面,不是小酒馆?”

宋采唐叹了口气,没说话。

祁言不解。

温元思替宋采唐回答:“小酒馆里人那么多,凶手别说行凶,动作大一点,都会被发现。”

然而事实是,卢光宗什么时候从酒馆走的,都没有人注意。

祁言后知后觉:“也是……凶手真要在小酒馆杀人,咱们也不用费这么多工夫了,肯定当场被抓。”

温元思颌首总结:“死者在小酒馆安坐,凶手上前用什么理由引诱,死者随凶手离开。及至无人处,凶手用迷药之类的东西把死者迷晕,然后将其溺死,悄无声息的抛尸猪圈……”

案发过程肯定跟此推测相差不远,但就如祁言所说,卢光宗是个警惕的人,不可能没起过疑心,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温元思皱眉:“凶手当时,可能握有死者拒绝不了的东西。”

“或者——”

宋采唐补充:“死者正在期待,强烈渴盼的东西。”

卢光宗被亲子掳囚,经历各种心理生理上的折磨,好不容易逃脱苦海,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不回家,不找亲朋,直奔小酒馆,肯定有理由。

而这个理由,很有可能,凶手知道。

张府尹捋着胡子:“看来这凶手对死者的了解,非常深。”

祁言:“那——”

他正要说话,宋采唐突然又找到了一样东西,用镊子夹出来:“记,死者支气管发现异物——”

仔细观察,异物是不太规则的椭圆形状,很薄,颜色发灰,但认真看,能看出其中间部位泛着淡淡的粉色。

“花瓣?”

祁言离的近,看的也最清楚,虽然这花瓣有些萎缩卷曲,但肯定是花瓣没错!

宋采唐把镊子往前凑了凑:“你再闻闻,是不是有什么味道?”

祁言下意识后退,心说尸体里的东西能有什么味道,臭呗!

可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一缕香味飘到了鼻间。

很淡,也很特别,但绝对是花香没错!

除了花香,还有淡淡的……啧,说不出来的味道,很熟悉,但太淡了,一时想不出来。

“酒。”这方向,宋采唐比祁言敏感多了。

祁言一拍巴掌:“没错,就是酒!有酒味!”

张府尹十分好奇,过来仔细看了看,很是不解:“酒和花瓣?小酒馆里不管客人还是掌柜,都说没看到卢大人喝酒,那盏进门随便买的酒,放上桌什么样,撤下桌时还是什么样,根本没被动过。”

所以这酒从哪来?花瓣又从哪来?

而且就算喝了酒,也不该在气管里发现,喝进去应该是胃啊!

“难道卢大人是被酒溺死的?”

张府尹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尸体发现时,酒味并不明显。”

酒这种东西,气味最藏不住,如果卢光宗喝了,尸体一闻就能闻出来。

温元思看着宋采唐晶亮双眸,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花,宋姑娘可认得?”

“木菊花。”

宋采唐之前案件涉及过一次这种花,记忆非常深刻:“味道香甜,花期正盛时,不管人或动物,接近闻到味道就会变的昏昏沉沉,如果不小心吃了,一定会晕倒在地。”

众人登时大悟:“所以这是凶手使用的迷药!”

温元思一语切中正题:“此物名木菊,是否是菊类一种,花季在秋?”

如果在秋天,不是花期,凶手怎么弄来的花瓣?

宋采唐微笑,说了一个字:“酒。”

人类生活中,酒有太多太多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延长保持期,它还是香味最好的载体。不然现代那么多香水,为什么用酒精做基底?

“凶手对花瓣做了处理,以酒腌渍。”

或者干脆提取了精油。

祁言登时瞪眼:“这凶手也太厉害了吧!这种方法都会!”

“他不但会,还精心提前准备了很久。”

今年的秋天还没到,去年的秋天结束了很久,这中间大半年的时间……凶手意志坚韧,杀人决心很强,且非常有忍性。

张府尹总结:“所以死者发现时酒味很淡,不是喝了,而是被晕了。凶手很可能用什么东西做为载体,沾上浸木菊花的酒液,想办法让死者嗅闻,或者干脆找机会捂住死者口鼻——将死者迷晕,然后再痛下杀手。”

“没错,大人接下来可派人去找这酒液花瓣。”

宋采唐将花瓣小心放下:“此物使用是利,也是弊。说它利,因为知道的人很少,来源渠道更加安全,自己去找就是了,不怕被查问;说它是弊,因为不管酒还是花瓣,味道都太明显,经久不散,就算死者小心处理,哪怕深埋在地,人闻不到,也躲不过动物的鼻子……”

祁言愣住:“动物?”

温元思立刻想到一点:“衙里好像训练着几条专门找东西的狗。”

祁言拳砸掌心:“对哦,狗鼻子最灵!牵着去闻,一准能找到!”

他开始兴奋的和温元思讨论这个问题。

温元思也是个能人,一边和祁言搭着话,还能一边空着耳朵听宋采唐的声音,时不时手中毛笔游走,保证验尸格目漏不掉一个字。

祁言说着说着,发现了,有点不好意思,调开视线,回头看宋采唐。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翻白眼。

宋采唐已经肺部所有连接剪断,双手捧着,从尸体里摘了出来。

湿淋淋,粘腻腻,灰白光滑的肺,沾着红色的血,黄色的脂肪,在宋采唐的手上还在颤抖。

“呕——”

祁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告诉自己挺住!你是个男人啊!顶天立地的男人!

千万不能吐!

宋采唐根本不关注其它,把死者两边肺叶放到案上,长眉微皱:“这个肺,有点不对。”

张府尹:“哪里不对?”

“太小了。”

张府尹捋着胡子:“许卢大人身体长的与众不同?”

“不,他的肺是正常人类大小,”宋采唐摇了摇头,“但它没怎么肿。”

张府尹是外行人,这话就没懂,不肿就不对了?

宋采唐解释:“溺死者,大量溺液进入肺中,肺内本身空气被挤压至边缘,死后尸检一定既有水肿,又有气肿,体积会明显膨胀,重量会增加,表面还会有肋骨压痕,而我们的死者没有。”

张府尹大惊:“所以卢大不是溺死的?”

“不,卢大人尸体发现时,口鼻外有蕈形泡沫,肯定是溺死的。”

“那——”

宋采唐眯眼,吐出了四个字:“干性溺亡。”

干性溺亡?

房间内众人齐齐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只需要少量液体就能溺死的情况。”

宋采唐举例:“比如一浅盆水,扣住死者后脑,面朝下往里压,只要没过口鼻一会儿,就能致死。”

因为是溺死,所以会有溺死者独有特征——蕈形泡沫。因为水量不多,并没有大量进入肺里,所以肺部没有肿大。

“而当时猪圈里粪水虽不多,也到处湿淋淋的,死者身上也是湿的,我们就没怀疑……”

祁言睁大眼睛:“所以我们到处找水塘水沟,认为第一案发现场在水边这个判断,是错的!”

115.凶手就是——

卢光宗根本就不是死在水边, 怪不得这么久过去,第一案发现场还没找着!

他们完全走错了方向!

温元思眯眼:“如此看来……这第一现场,很可能就在附近, 第二现场旁边, 或是小酒馆附近。”

而这两个地方,距离并不远。

只要集中扫一扫, 一定会有收获!

张府尹相当激动, 立刻走出门,招手想叫衙役——

“咱们知道了, 府尹大人放心,兄弟们这就去查!”

一大票衙役, 正窝在停尸房外窗口,看剖尸呢!

张府尹噎了一下,迅速调整表情,微笑道:“嗯, 去吧。”

衙役们一边往外冲, 还一边聊着天:“宋姑娘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那小刀子往手里一攥, ‘哗’一声剖开死者肚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小刀子我之前还瞧不小,觉得太小了, 能干啥, 结果就适合拿在宋姑娘手里干这个啊!”

“阎王爷的干妹妹, 传闻果然没错啊!”

张府尹:……

他深呼吸两下, 再次转身,回到了停尸房。

味道还是不好闻,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

祁言也习惯了,这会儿不用提问题转移注意力了,还敢捂着鼻子往前走,更近一点。

“卢光宗被按在哪里了呢……”

捂着鼻子的声音有些瓮:“不一定是水……”

宋采唐观察完肺部外侧,换把解剖刀,切开肺叶——

“靠还有一个花瓣!”

祁言看着宋采唐换镊子夹上的东西,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个也有香味!”

“不仅是花瓣。”

宋采唐观察的比较细,视线移着,手里镊子动着,夹出一根黑色的,卷卷的,毛发。

两根。

三根……

祁言捂着嘴,叹为观止,最后连啧都不敢说了,指着宋采唐:“这么细,这么小,颜色还不好看的东西,你是怎么从这一堆红红黄黄白白里的东西找出来的!”

宋采唐微笑:“眼睛啊。”

祁言:……

所以他这双眼睛是白长了。

人家长的那叫眼,他长的这叫不会出气的没用的洞!

这么多毛摆在一起,再加上肺一剖开,诡异的难闻味道……

不只祁言,所有人不约而同朝的想到了一个地方。

□□。

张府尹叹了口气:“卢大人竟是被溺死在尿液里的。”

有毛发,有溺液,两者一结合,很难不得出这种结论。

祁言一愣:“咦?”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张府尹转过头,微笑看着祁言:“祁公子可是有不同猜想?”

祁言默默闭了嘴,没说话。

因为那不可描述的想法,他稍稍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完全不对。

温元思皱眉:“此举应该还是憎恨和羞辱。”

祁言重重点头:“又是用尿溺死,又是抛尸猪圈,可不是憎恨加羞辱,凶手和卢光宗的仇这是大过天啊!”

宋采唐夹出毛发后,并未停止手中动作,几人讨论时,她已经又发现了新东西。

“布料纤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