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有了确切结果,温元思比她还骄傲,腰背挺的更直,眉眼神情更加坚肃:“抱歉,这个案子,本官得往下查了,还望贵府上下配合。”

什么?

要往下查?

米孝文下意识反对:“不行!为什么还要如此麻烦!”不是说好了结案的吗!

“本官是说过,若无可疑之处,立刻结案,贵府方便,本官也方便,”温元思话音拉长,“可现在有了证据——”

米孝文这时还有什么不懂的,指着温元思,大怒:“你阴我!”

装的那么亲切,话说的那么圆滑,结果却不是!

温元思微微笑着,露出灿灿白牙。

米孝文气的快吐血。

证据已经查出,记录在册,宋采唐着手缝合尸体:“米员外慎言,老安人可还看着呢。”

她声音清润,不急不徐,没有怒意,也没有挑衅,可却生生的把米孝文拉了回来。

“听说米家以孝治家,以德行为重,最不愿意给皇后娘娘丢脸,如今老安人地下不安,亡灵蒙冤,米员外却连真相都不愿意查一查?要是让外面人知道了——”

“老安人可是生你养你,为你带来无尽福泽的人。”

不用宋采唐说,米孝文都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

别人不但会骂他不孝,还会骂他丧良心,事情闹大,别说他米家家风保不住,皇后娘娘也不会保他!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不能干!

查案找凶手的事,只能认了……

“好,你们查!”米孝文眼睛一阴,冷笑两声,“我米家上下配合!但要是查不出来,良久没结果——”

他话音拉长,看向温元思的神色充满威胁。

温元思仍然很淡定,笑容还更大了:“查不出来,本官自然官声受阻,仕途艰难,届时牵连到米员外,惹的米员外被外界误会,声名带累……先在这里说声抱歉了。”

这什么意思?

要拉着他一起死?

米孝文气的愤愤咬牙。

虽温元思是官,他是民,但他非常看重自己名声,他们这一代名字里都带着孝字,怎么能让别人说嘴!

温元思看了看宋采唐,发现缝合快要完全,继续抄了手和米孝文说话:“烦请米员外将案件相关人叫齐,本官明日会再来问话。”

米孝文气的脸都黑了,但有什么办法?

一个温元思,一个宋采唐,全然不顾他什么态度,瞧得起还是瞧不起,话术用的那叫一个溜,把他套了个牢!

他以为自己很厉害,没想到被别人给耍了,整件事,从家到这里,完全没掌握在手,反倒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

只得应了。

“好!就依你!”米孝文气的直咬牙,“要是查不出来,我让你做不了这通判!”

温元思斜眉:“米员外如此激励,本官倒要更加努力了。”

激励个屁!

“你——”

两人这边打嘴仗,那边宋采唐已经缝合完毕。

米孝文明显已经不管他娘了,宋采唐却不能不管。

她拿着温湿帕子,一点点替死者擦拭身体,再将寿衣一件件穿上。

经此检验过程,老安人身体还是干瘪,颜色却好看了一点,面部甚至有慈祥之感。

宋采唐握住她的手,仔细把断掉的指甲整理好,袖口理好。

亲自给棺材里垫上一块新布,她将尸身抱了进去。

最后看一眼尸体,宋采唐垂下眼帘:“封棺吧。”

……

宋采唐和温元思下山回城,告别米家,已经是傍晚。

“辛苦一日,宋姑娘若不嫌弃,一起吃个饭?”

宋采唐其实很想念关婉的手艺,但今天忙了一天,胃口却不怎么好,吃不多……多伤萌妹子的心?

以关婉近来表现,她不回去吃还好,只要回去,关婉就不会放过,一定会给她做一桌子菜。

孤儿出身,一直以来特别羡慕暖灯热闹家常菜的宋采唐,第一次有了关于家人的烦恼。

滋味还不错。

有点烦,更多的却是甜。

家人……真是提起来就能感觉到温暖的东西,想要保护,想要照顾。

宋采唐于是答应了温元思的邀请:“好啊。”

可温元思万万没想到,这次约饭竟然不只他们两个。

“哇,悄悄背着我出去玩不说,还背着我吃好的!”

祁言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闻着味就从窗子蹿进来了。

“我也要吃!”

他没皮没脸要求了,温元思做为一个优雅君子,怎么好拒绝?只能微笑着邀请:“好啊,正愁没机会和祁公子多说几句话。”

祁言完全察觉不到温元思脸上的笑是不是有点僵,语气是不是比之以往硬了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不像挚哥那人,明明心里也这么想,嘴上却总是在嫌弃!”

温元思:……

你能换个词吗!

宋采唐验了一天的尸,脑子有点钝,举着筷子看着桌上凉菜,思考吃素菜拌三丝,还是荤菜糟鸭舌,全然没听到两个人谈话,直到祁言说起了女尸案。

“……岸边那个女尸,身份查出来了,是个船娘!妙音坊的红牌,叫月桃!”

身份出来了?

宋采唐神志一清,好看的长眉蹙起:“船娘?花舫船娘,做晚上生意,近来还参加花魁大赛的?”

“可不是!”祁言一拍大腿,“下注的还相当多呢!这下好了,全打水漂了!”

宋采唐回忆着昨日女尸装扮,衣服很华丽,虽被虐待,仍然能看出精心保养的痕迹,皮肤润泽有光,手指光滑细腻,指甲上还染了蔻丹,头发也黑亮如缎,如果是花舫船娘,倒也相合。

温元思:“死者最后做的是什么事,相关嫌疑人呢,可有找出来?”

“花娘能做什么,陪客呗,还是大场面!要说嫌疑人……嘿嘿,那可多了,当时的客人应该都是!”

祁言是个爱好八卦,也爱传播的人,当即就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死者月桃,是个船娘,本来就是红牌,生意特别好,因花魁大赛举行的热闹,最近更是活多的接不完,就在前天,中元节,哪哪都热闹,月桃赶了三个场子,晚上夜深那一个,是一票公子哥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月桃年纪小,客人们都爱惯着,她也就放肆了一点,最先呢,是跟米高杰耍脾气,范子石当的合适佬……”

今天办的是米家案子,验的是米家已逝老安人的尸身,宋采唐对米这个姓有点敏感,当下就问:“米高杰?哪个米家?可知身世?”

“知道,”祁言扇子刷一下打开,自觉颇有风采,“案件相关嫌疑人呢,我怎么会没点消息?这位米高杰,说是米家大老爷的儿子,米家知道吧?栾泽特别有名声的那个,和皇后奶娘有关系的——”

温元思指尖顿在酒杯沿:“米高杰的父亲,可是唤做米孝文?”

“咦,你怎么知道?”祁言扇子合起来,眼睛睁的大大。

温元思看向宋采唐,不仅他知道——

宋采唐也很惊讶意外。

她以为再没机会,没想到两桩案子竟以这样的角度联系了起来。

“可米家不是以德治家,以孝为首,满屋子都是规矩男人么?怎么会去喝花酒?”

126.四个嫌疑人

宋采唐提出米家家规, 认为这是个约束, 不想祁言直接喷笑出声。

是真的喷。

还好他记得及时转头, 没毁了这一桌子菜。

温元思就倒霉了, 要不是躲的快,一身衣服别想要了。

“小采唐啊,你对男人有什么误解?”祁言放下酒杯, 刷一声打开扇子, 扇两下, 故做神秘遮住自己半张脸, 眼角飞出暗色,声音拉的长长, “喝花酒算得什么大事?哪个男人没喝过?”

男人的规矩, 跟这没关系,风流二字, 有时候甚至是男人的优越点。

宋采唐入鬓长眉挑的高高, 慢慢放下手中筷子。

是了, 她怎么忘记了,这是封建男权社会, 双标不要太多。

“当然,我跟那些臭男人不一样, ”祁言往前凑一凑,冲宋采唐眨眨眼, 笑开了花, “我就从来不去花楼。”

宋采唐缓缓喝茶:“是吗?”

两个字, 被她说的慢条斯理,充满暗意。

明明她脸上没任何情绪波动,眼角也只是扫过来一下,祁言就是觉得她已看穿一切……

脸有点疼,好像被扇了一巴掌。

摸摸脸,祁言清咳两声:“去……还是去的,但我只为看热闹,绝不沾女人身!挚哥也一样,去了只是喝酒,从不理会女人,有女人粘上来,他还会立刻推开!庸脂俗粉罢了,有个什么趣儿!温元思你说是不是!”

继卖了赵挚之后,祁言还要拖温元思下水。

温元思放下酒杯,笑的比任何时候都更优雅从容:“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

祁言一脸震惊的看着温元思——

叛徒!

我不信!

温元思不着痕迹把糟鸭舌往宋采唐面前推了推:“红粉骷髅,哪怕正当岁月时光,再好看的脸,也不如有意思的人。”

祁言刷一声把扇子合上:“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好看的脸哪儿都是,看多了一个样,全都记不住,有趣的人就不一样了——”他笑眯眯看着宋采唐,“比如宋姑娘这样的,千年难遇,万载难逢!”

宋采唐:……

“还吃饭吗?”

祁言后知后觉,赶紧抓筷子:“吃吃吃!”

再看温元思,人已经往自己碗碟里夹好了菜。

祁言:……

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动作这么快!

宋采唐再次提起案子:“你刚刚说起死者月桃和米高杰吵架,范子石做合适佬劝架——”

祁言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不用宋采唐直接问,只她提个话头,他自己就会接着往下讲。

“没错,这范子石在栾泽的公子哥里,那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出了名的会说话,虽然家里没什么特别大的官撑场子,但好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都愿意请他。只要请了他,场面肯定不会错,热闹有趣,又不会出事。当晚吵起来,他果然给力,迅速把两人分开,将米高杰带到一边灌两杯酒,三言两语捧一捧,哄着人写了副字,米高杰就高兴了。”

“月桃姑娘呢,脾气还没下去,范子石也有主意,请刘正浩给她画一幅美人图——”说到这里,祁言顿住,扇子随意一甩,“刘正浩你们知道么?”

温元思筷子停在碗边:“新上任安抚使大人刘启年的幺子。”

宋采唐点点头,她也听说过这个人。说是才华横溢,画技非凡,很早之前就以一手画技入了皇室的眼,被各大画师交口称赞,他干脆也没照正常路子进仕途,而是去苦心钻研了画技,略有小成,汴梁圈里很有些脸面。

有才华的人都比较清高,懂得经营的会更加矜持,画作不随便往外散,但风月场所,不受这个限制,男人们下场子玩,给的越多,越有面子……

刘正浩会给月桃画美人图,宋采唐并不意外。

“那幅美人图画的,简直了!”祁言扇子一敲手心,眼底掩不住的惊艳,“美人艳色,如桃初熟,曼妙纤秾,红润芬芳……比真人都好看,看一眼就会流口水!”

兴奋说完,看到宋采唐安安静静的眉眼,祁言清咳两声,端起茶水装模作样的喝:“当然,我还是稳的住的,这等美色,我在汴梁见的多了,完全不会迷了眼。”

他想解释自己没看,却不料透了更大的料出来。

宋采唐哦一声:“汴梁美色见的多啊……”

祁言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咳个了晕天黑地。

再之后,他不敢再开发新话题,只扒案情。

“月桃被美人图哄的开心了,不再闹小脾气,弹了个曲子,还跳了支舞,如丝媚眼不要钱似的满场洒,伺候的相当到位。但花娘就是花娘,最会看人下菜碟,满场公子哥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郑康辉郑公子,不管对方脸多么冷,她都能找准机会上去服侍,以口含酒哺喂的花活儿都使上了……”

“咳咳——”

温元思打断了他的话。

祁言看了眼宋采唐,也讪讪闭了嘴。

宋姑娘虽会验尸,男女不必太避嫌,但欢场女子的手段……还是别说太多,污了宋姑娘的耳朵。

宋采唐却没注意这个,问:“郑康辉是谁?”

祁言答:“盐铁司副使郑方全的嫡孙,这个月专门过来,赶船娘花魁赛的盛事。”

盐铁司……

三司是大安朝最高的财政机构,盐铁度支户部,盐铁又最为紧要,是个实的不能再实的位置。

郑康辉这位公子哥的地位和能量,想象的到。

宋采唐点了点头,又问:“酒宴结束,月桃跟谁离开的?”

“没跟谁离开。”祁言摇了摇头,“中元节是个热闹大事,青陵江上太热闹,这公子哥们想玩的好,不被打扰,堂会就没办在花舫,而是在岸边一处大宅。”

“当晚所有人都喝高了,宅子也大,就都没离开,随便挑了个房间睡,因主客是郑公子,月桃又一心服侍,所有人十分默契的把人留给了他。郑公子也承认,与月桃有过鱼水之欢,十分爽快,但他醉的厉害,享用了一把就沉沉睡过去了,月桃什么时候离开的,半点不知。”

温元思:“其他人呢?”

祁言摊手:“郑公子都不知道,别人就更没头绪了,个个摇头。”

宋采唐就不信祁言掌握的线索就这些,微笑着问:“还有呢?”

“要不说小采唐就是厉害呢,一看就知道以我的本事,肯定还有料!”

祁言十分兴奋,身体凑近桌子,声音压下来:“这妙音坊不但有个月桃,还有个问香,你们肯定都听说过?两个都是红牌,哪能没点别扭?又是少女怀春,起绮思的年华……我听说啊,月桃和问香一样,都看上了米高杰!米高杰更喜欢问香,月桃抢不过,心里醋呢,所以才和米高杰吵架,那么讨好伺候郑公子,估计也有想让米高杰吃醋的意思……”

说完细节,他还长长一叹:“唉,女人何必为难女人,都是娇花堪怜,没家没亲的,姐妹亲香,互相扶持多好!”

宋采唐眼梢微平,这个米家人,还挺厉害。

“那这个问香呢,问话了没?”

“就是没有,线索才不够啊!”祁言一拍大腿,“郭推官那个没用的,一见着女人就软了脚,恨不得口水直流三千尺,老鸨说问香身子不舒服,不能见客,他也就不问,还叮嘱老鸨让问香好好休息……那厮一定下了花魁注,赌的就是问香!”

这个宋采唐有点意外,想想昨日郭推官对女尸的态度,身份未明时就语言粗暴鄙视了,身份明了,会看的上?

“郭推官好像不大瞧得起船娘。”

祁言再次嘲讽脸:“上了床,你看他瞧不瞧的上,别人给他个好脸,没准他连膝盖都能跪。”

“咳咳——”

温元思再次出声提醒。

祁言摸摸鼻子,僵硬的拉开话题:“可惜我挚哥不在,不然哪容的他出去丢人。”

说着话,他又一拍桌子,总结道:“得不到的别扭相好米高杰,舌滑嘴甜会哄人的合适佬范子石,美人图博众君乐的刘正浩,位高权重不爱笑却很懂享受的公子郑康辉,我押郑康辉!他和月桃睡了,嫌疑最大!”

温元思和宋采唐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吃饭。

祁言:……

“喂喂,你们就没什么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