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思:“上一个案子,你几乎把所有相关人都猜遍了。”

宋采唐:“意志十分不坚定,随时都会改。”

所以他们想说什么?

祁言不服:“那我也猜对了!上一案子,第一个猜的就是牛保山!”

“是吗?”宋采唐看向温元思。

温元思:“好像不是。”

祁言:……

“而且——”宋采唐想了想,“如果嫌疑人只有这四个,官府导向最先肯定是米高杰。”

就目前来看,这个人牵扯进案子不少,而且比起郑公子,身份要低,好针对。

还有一点就是,月桃当日参加了三场堂会,凶手并不一定在最后一场。

以月桃的身份,身边肯定少不了人,当晚宅子并不是只有四位公子哥,这个嫌疑人范围,不可能只有四个……

“先吃饭。”

温元思三个字终结话题。

127.米家丢过一个女儿

月华如练, 肆意挥洒, 遇上水波,更显温柔通透,洒在水榭廊前柱上,曼妙多情。

床头被柔柔月光抚碰, 宋采唐在梦中醒来。

披衣下床, 她下意识走到窗外,将窗子全部推开往外看。

有夜虫低语,有水面波动,就是……

没有人。

宋采唐叹了口气。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熟悉了, 突然没有, 很难不注意到。

赵挚可真是……

算了。

反正睡不着, 宋采唐点上灯烛,拿来纸笔,开始整理案情。

小梁氏的案子。

这一次米家之行, 她感觉这些人表现有点奇怪,说没说实话, 她看不出来, 但一定有隐瞒。

小梁氏已经死了四年, 相隔太久,案发现场痕迹基本无望, 相关记忆也开始暧昧不清, 案件众相关人的证言都有一定程度的不可取信, 唯有一件事不会变——

动机。

为什么杀人,有什么仇恨,这件事不会随时间过去而掩埋,人类对于恨的能量攒积很长久。

小梁氏死在家中,凶手不可能有别人,就在这群人之间。

宋采唐将案件卷宗拿出来,列表,将相关人名字一个个写去,列出可能的杀机。

大房。

米孝文和王氏。

这两个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家主和宗妇。米孝文很严肃,治家很严,两个弟弟但凡出现,都恭立在侧,不管心里服不服,表面上还是很听他的话的,三个男人以实际行动保护着家族名誉,不准出现意外。

王氏也很稳,举手投足无一处失礼,很守规矩,哪怕被妯娌挑衅或指责,她也很安静,只眸底有少许波动,并不挑事。因着规矩,妯娌们也只敢小声嘀咕,不敢僭越。

这两位是米家当家人,所有大的决定全是出自他们,是最强势的存在。

他们的动机……

宋采唐指尖落在卷宗里一行字上。

小梁氏虽看重老大和王氏,但晚年更偏疼小儿子和柳氏,因着早年婚约,要护米家名誉,不得不让小儿子娶了脸上有残的柳氏,总感觉有亏欠,私底下补贴了很多东西,去世前半年更是说出想把大半家财,所有体己都给小儿子的话。

这是重重的打脸。

米孝文和王氏一定不愿意。

因为他们要‘孝顺’,小梁氏真要嚷出来,他们只能跪求,求不过来,没准真要逼着把冢财给三弟……

这二人不可能允许。

宋采唐提笔写在纸上,这可能是动机。

二房……

米孝礼和孙氏。孙氏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性格活泼爱闹腾,在米家气氛里,不可能习惯。

卷宗上写到,她是继室,之前米孝礼娶过一房范氏,因为此,两人常有龃龉。娶过妻的米孝礼在面对孙氏时多少有些气短,本人又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依附大房,依附米家生存,有些弱气,孙氏倒是心有点大,想作,可她作不起来。

小梁氏不喜欢范氏,连带着对二房多有膈应,更加看不上娶回来就闹腾的孙氏,总是想各种办法磋磨。

米家治家以孝以德,可以想象,孙氏受过多少苦。

长久以来的矛盾,负能量累积负,会让这两个人起杀心吗?

还有三房。

柳氏因为脸颈有残,反而得到了重视,抬的很高,小两口得了很多实惠。

可这真的是好事吗?

社会对女性要求严格,柳氏脸上的残,一定从小到大影响着她的生活,再坚强,肯定也不愿别人老提起,结果到了米家,小梁氏是给了实惠,其他人呢?酸不酸,会不会说闲话?会不会有人推波助澜,辱她更甚?

再要名誉,娶一个有残的老婆到底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米孝诚对此……是否真的愿意?

还有两个贴身下人。

黄妈妈和蓝瓶。

说是忠心不二,卷宗里里所有人对她们的评价全都很好,但大宅院里的事……

蓝瓶曾是出妇范氏的丫鬟,小梁氏不喜欢范氏,为什么突然喜欢她,还非常信任?小梁氏死,蓝瓶该配人,王氏将她配到哪里不行,非要配到黄妈妈的庄子……

可有什么隐意?

这两个人的动机完全没有,证词还互相有利,但事发当晚,整个米家因为大房小妾流产一事闹的不可开交,这两个人近身服侍小梁氏,从环境时机上来讲,做案是最方便的……

一样一样,宋采唐拿着笔,不厌其烦的记下来,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研究到天亮,脑中还是没有浮现一个具体的嫌疑人。

这些动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底谁是凶手呢?

“小姐,净脸了。”

敲门声响,青巧端着水盆进来,麻利的伺候宋采唐洗漱更衣。

“小姐昨夜可是又醒了?婢子老早就说,完全可以起来陪着小姐,小姐身份不一样,哪就经不得了?可小姐非不愿意,说婢子要再来就生气,要赶婢子走……”

很早开始,宋采唐就坚定制止了青巧跟着她夜起。

一来青巧还小,圆圆的包子脸看着多喜气,非得跟着她变成小瘦脸熊猫眼?多可惜。而且赵挚那厮总是不打招呼就来,被看到了不太好……

宋采唐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本小姐饿了,青巧管家婆,有没有饭吃呀?”

“三小姐亲自做了药粥让人送来,说是给小姐补身,”青巧笑眯眯,“请小姐吃完早点去老夫人的松鹤堂,中午给您做好吃的!那药粥婢子放在小厨房里温着,闻着可香,安全没有苦苦的药味!”

青巧很开心,自家小姐虽是表小姐,但主家小姐都很喜欢,老夫人也爱护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感觉特别好。

青宜院那位主母张氏一直禁足,永远不被放出来就更好了。

宋采唐却幽幽叹了口气。

中午啊——

那她早上得少吃点。

一碗粥就可以了。

不,半碗。

……

己时二刻,也就是上午九十点,温元思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黄妈妈和丫鬟蓝瓶已经到了米家,他过去问话,有什么收获问题,稍后会和宋采唐讨论。

米家人重规矩,重男轻女,一般女人都瞧不上,何况做仵作的宋采唐?宋采唐也不愿意再感受那种压抑氛围,温元思不让她跟他过去问话,又让她参与在案子中,很体贴了。

宋采唐让带信的人帮她带个谢。

早上阳光不算太烈,外祖母白氏坐在通风厅中,又开始看话本子了。

还是以往习惯,一边看,一边和身边坐着的小辈吐槽。

“这本子把小姐写的太蠢了,正经大家闺秀可不是锁在绣楼里什么都不教的养,看到个男人就春心萌发,管家理事,后宅学问,哪样不得学?就只旁观见识下人们各种手段,也不会一个心眼没有,这么拎不清……”

白氏教养孙女也说规矩,但从不会以女德女诫束缚,对婚嫁的事从不避讳,关清关婉耳濡目染,慢慢的心如止水,没那么爱幻想,听到这样的话,关婉还会附和:“就是!以为小姐都是傻子呢,他们想怎么骗就怎么骗!”

白氏鼓励:“对,就是这样!这世间男人可坏了,婉儿要硬气,不能被骗!”

“嗯!”

关婉举着小拳头硬气完,继续低头绣花。

白氏见没人发现,立刻掀开一旁盒子,偷了块粽子糖。

宋采唐:……

白氏朝她眨了眨眼睛,行贿似的,迅速又抓出一颗,塞到了她手里。

一脸‘这是我们的秘密哟小唐唐要保密’的神秘气息。

宋采唐只得默默将糖塞进嘴里,成为共犯。

白氏更满意的,怜爱的看着宋采唐:“小小年纪,眉头皱的那么重,想什么呢?”

“案子……”

两个字说出来,宋采唐看着白氏,突然有了灵感,问道:“外祖母一直在栾泽,对米家熟么?”

“熟啊,怎么不熟。”

白氏做为深宅沉淫数十载的人,脑子活着呢,一听宋采唐这话,就知道她在问什么:“她家事可多了,尤其小梁氏没死的那几年,折腾的那叫一个欢,所有戏台班子说书脸子,藏的都是她家的料。”

“比如不一视同仁,专挑二媳妇磋磨,二媳妇受不了了,就拉三媳妇下水,各种挤兑指桑骂槐,三媳妇脸上有残,受不了这委屈,还上过一回吊,小梁氏心疼,给了好多体己,连祖传的宝贝都给了,大儿媳就不干了,说老太太私房,怎么补贴她不管,可祖上传的东西姓着米,理当由大房继承……”

“米家女儿不金贵,二房媳妇有个女儿,刚刚几岁,从汴梁回来的路上夭折了,大房嫌晦气,别说葬礼了,连棺材都不给买,路程也不让耽误,当天就得走,听说孙氏后来再去找,连坟头都认不出了……”

“大房有振振有辞,别说你生的女儿,我生的女儿也一样,只要丢了,不管几岁,名节有失,就永远不可能去找,更不会认回来……”

宋采唐一边听,一边点头,白氏说的很多卷宗里没有,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可能不准,但有些方面,可以取信,比如当天她亲耳听到,孙氏以‘死个女儿没什么大不了,扔了丢了,在咱们米家不也不算个事’的话,来刺大房。

“祖母说,大房丢过女儿?”

白氏十分肯定:“丢过,十一年前吧好像,孩子才四岁,带去邻县时丢的,只过去一晚上,找不着,大房就不找了,说是名节已失,回来也不会认。唉,拐子拐走的孩子,使劲找还不一定能找回来呢,不找,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跑回来……不过这事米家捂的很紧,少有人知道。”

白氏话间满是惋惜,语气对米家也是看不上。

宋采唐却没想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注意重点突然落在‘丢了女儿’四个字上。

当日她和温元思去米家问话,什么时间,孙氏说的这话?

为什么不说别的,重点在‘扔了丢了’这四个字上。

当时王氏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母女连心,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把女儿找回来吗?

莫名其妙的,宋采唐又想到了河里打捞出的那具女尸月桃。

花娘,很年轻。

祁言有句话说的对,干这一行的姑娘,很多是没家没亲,没有身世来历,被拐子拐过来的……

电光火石间,宋采唐把这两件事想到了一起,一个直觉突然出现!

“外祖母,您说米家大房的女儿十一年前走失,当时只有四岁?”

感觉到宋采唐的郑重严肃,白氏也认真想了一下:“应该没错,十一年前,四岁,但知道的人很少。”

宋采唐想了想,月桃尸身,她参与了初检,年纪还是能看出一二的,月桃看起来身形非常成熟,但宋采唐敢断定,她最多十六七岁,十八都超不过!

还有一点……

因当时脱了死者衣服,她看到了月桃身上的胎记。

“外祖母,”宋采唐勉力压着声音,尽量不颤抖,“您当时听说过这件事,关于那个四岁女孩,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比如记号什么的?”

“记号啊……”

白氏认真想了想:“米家家徽算不算?这小姑娘走丢的时候,听说打扮一新,连头上珠花都带着米家家徽。”

“还有吗?”

“还有啊……”

白氏突然抚掌:“啊我想起来了,听说这小姑娘背上好像有块胎记,指甲盖大,形状有点像火焰,当时知道的人非常遗憾,这算是很容易认的胎记了,小姑娘才四岁,还小,看一看也不算失礼……”

宋采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月桃背后也有这样一个胎记!

如果她没错,月桃就是米家大房米孝文和王氏走丢的女儿!

既然王家放出那样的话来,不会找女儿,肯定不知道月桃的存在,那月桃呢,知不知道父母?

米高杰也是大房的儿子,和她是亲兄妹,那她对米高杰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

米高杰呢,和米家上下是否想法一致,是否重女德规矩?如果很重,不知道亲妹妹是花娘便罢,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丢人?

不行,她得去找温元思,这一点十分重要,能勾出米家人的话才好!

128.你的女儿,官府找到了

米家正厅。

米家大老爷米孝文正带着一家人奉客温元思,突然下人来报, 验尸的宋采唐宋姑娘到访。

米孝文听到这个消息, 下意识皱眉不喜。

这女人怎么回事, 昨天来验尸也就罢了, 谁叫她干那脏行, 职责所在, 现在官府问话,早上也只温通判一人穿着官服过来,她还找来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脸?

温元思却知道宋采唐不会无的放矢,没事才懒的过来受米家冷家,既然来了, 肯定有事。

“许是有案件相关之事要同本官商量,”温元思徐徐开口,面带微笑, “倒要请米员外给个方便了。”

堂官这么说话了, 米孝文哪还好意思说不行?客气两句,摆摆手叫下人去把人请过来。

宋采唐走到正厅, 发现场面果然不大友好。

里面除了温元思,还有米家一大家子, 王氏孙氏等女眷也在——

不大好把温元思叫出来细说月桃之事。

温元思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照自己节奏问话,听说黄妈妈蓝瓶今天到了, 他就过来主要问供这两个人, 顺便看一看小梁氏去世前住的屋子, 跟着现场反应,发散思维再找别人问一些问题,到现在,已经基本完成,到了要走的阶段,米文孝本着礼貌,带着一家子意思意思,配合案情再说点话,就会送客。

这个时候,宋采唐来了,米孝文怎么会给好脸?

只怕温元思露出个和宋采唐单独说话的意思,他就会借口送客了。

大家都是场面人,米孝文会算计,温元思也懂。

宋采唐找到这里,为的肯定是米家事,温元思自然不会给米孝文送客的机会,微笑着招招手,让宋采唐过去,屁股抬都不抬不抬一下。

宋采唐:……

还好她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