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点点头,再次下岛,返回岸上。

因为跟着赵挚,坐的是大船。

大船非常稳,可赵挚仍然一身紧绷,生人勿近,脸色十分可怕。

为了将就他,宋采唐一路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水面。

江风徐徐,水面平静,只桨划过时,留下浅浅涟漪,慢慢荡到远处,水天一色,景色极好。

她不知道赵挚为什么怕水,也说不出为自己为什么喜欢水,现在她连烦恼这些的心思都没有,也不懂赏景,满脑子都是案子。

现在已知三具女尸,两具是妙音坊的人,一具青怜是去年死的,但认识妙音坊的问香……不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联系。

不管怎么说,接连两个人选在妙音坊,凶手一定很喜欢妙音坊。

下了船,赵挚就又能抖起来了,好像之前怕水是假的一样,淡定稳重挥斥方遒:“既然是连环案,我马上让人去排查问香月桃死前经历,重点是有没有重合的人。”

凶手,一定就在这个名单里。

宋采唐非常认同:“观察使大人高见。”

“这点东西,但凡办案之人,都能想到。”

赵挚傲气的拂了下袖,立刻叫来手下,细细安排。

就在这时,宋采唐碰到了温元思。

温元思明显换过衣,梳过头,整个人气质温雅谦逊,如沐春风,让人一看就好有感。

“通判大人这是有事?”

温元思微笑:“府尹大人唤我有事,说是考校政绩相关。”

宋采唐就懂了。

官场应酬,事涉上官时,尤其需要注意言行,好的形象是很加分的。

正好有时间,还不晚,温元思就和宋采唐提起了米家小梁氏的案子。

“我细细筛查问询,发现当年月桃的失踪果然不是意外……应是有人策划。”

因涉案件,宋采唐靠温元思更近些,声音压低:“是小梁氏?有人动机出来了?”

温元思笑笑,摇了摇头,声音也压的很低:“不,这一点你我二人怕是偏了方向,并没有任何证据线索表明此事与小梁氏有关,反倒小梁氏身边的下人……”

案情机密,为避开旁人,两个人说话时靠的特别近,哪个字听不清更会往前靠,远远看去,就像在说私密悄悄话。

一男一女,距离极近,你低眉我抬眼,你优雅我温柔,风一吹,夏花花瓣拂过你的肩我的脸,风要再大点,眼看着两个人的衣角都能牵一块去!

真让人看不顺眼。

赵挚直接插进两人中间,高大身材存在感足足,挤的温元思不得不退后两步。

“我突然想起,排查嫌疑人需要时间,这个节点也不能白白放过,妙音坊太敏感,不过去探探话着实可惜,”他看向宋采唐,“我欲往妙音坊一行,你要一起来么?”

温元思几乎下意识皱眉开口:“观察使大人,宋姑娘……是女子。”

妙音坊那种地方如何去得?

赵挚却没理他,看都没看一眼,只直直盯着宋采唐眼睛:“如何,敢去么?”

宋采唐根本没想男男女女的事,有点激动:“我真能去?”

倒不是不敢,只是听说这种地方并不接待女人,老鸨们眼睛又利,她不大喜欢被驱赶的场面。

能去的话,当然要!

赵挚唇角勾出一抹弧度,似乎十分愉悦:“有我带着,自然可以。”

宋采唐就更高兴了。

知道温元思担心他,她还扭头安慰:“通判大人放心,花舫这种地方,观察使大人常去,早习惯了,样样熟络,定能照顾好我。再者事关办案,有我在旁时时提醒,观察使大人也不会偏了方向。”

赵挚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的微妙。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尤其最后两句,偏了方向什么意思?

是说他会去和花娘们玩完全忘了自己是谁么!

温元思听完这话,眉间舒展,笑意回来:“也是,宋姑娘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他一边说话,还看了赵挚一眼。

赵挚立刻就炸了。

“宋采唐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话谁说的?”

说他常去那种地方?他用得着么,完全不需要!

宋采唐一脸我懂,长长的“哦”了一声。

赵挚眼睛危险眯起。

行,不用别人说了,他知道谁会卖他。

祁言!

这货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

狠狠捏着眉心,赵挚一字一句,给这件事定了性:“这、次、只、是、例、外!”

温元思已经再次温声安抚宋采唐:“可惜我今晚有事,不能随你一起过去,观察使纵然很好,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莫被不安好心的人歪缠。”

赵挚站在宋采唐身边,呲出一口白牙:“那还真是太遗憾了,宋采唐,还不感谢一下温通判多余的,没用的担心?”

温元思眉心一跳。

赵挚是故意的?

临时起意,因为知道了他今天不能跟?

赵挚凉凉看过去,唇角笑意森森。

两个男人目光相峙,来回似有汹涌剑意,暗意多多,宋采唐却全然不觉,垂头想着,去烟花场所,好歹得尊重别人扮一扮,至少得女扮男装吧?

这时代的男装……她还没穿过,有点不大会啊。

花舫做的是晚上的生意,既然不准备提官府头衔,不着痕迹探探,就得照人家时间来。

宋采唐打发人回去和关家说了声,跟着赵挚吃了晚饭,又去成衣店买衣服。

事实证明,只要钱到位,各种铺子服务都是很贴心完美的,价高的成衣各种尺寸都有,不合适可以当下改,后面大把的绣娘备着,保证片刻就好,不会穿也没问题,侍女丫鬟随便点用!

老板娘眼利,也会说话,大概女扮男装的事见多习惯了,对于两人的目的半分不问,只顾好好招待客人,推荐合合适的样式。

“……姑娘的腰太细,这哪件衣服都太宽,不合适,要不试试本月新出来的款?好多公子哥喜欢,掐腰的,胖点的想穿都穿不了,姑娘倒是合适……呀,还是宽了半掌,没关系,店内马上能改,片刻就得!”

“这袖子长了,不适合,也得改……呀姑娘的手好漂亮,纤长白嫩,骨肉匀停,连指甲长的都比别人出挑,怎么没染蔻丹?今日倒是合适。”

“姑娘的肩生的好线条!这般弧度裁缝们最喜欢了,啧啧啧,太标准了,太好看了!”

赵挚听了一耳朵老板娘夸人的话,都快起茧子了。

等宋采唐换完衣服出来,只一眼,他就顿住了。

衣服是青莲色合身长衫,右衽,料子压花,烛光映照可见深色莲纹,同色绣金钱的腰带系腰,腰,背,肩,每一个角度都贴合的非常完美,不多一分,不减一分,没一丝褶皱,衬上宋采唐白皙过人的肤色,挺直坦荡的腰背,朗阔的表情——

没有女人的娇软脂粉气,不见男人的硬朗粗壮感,让人眼前一亮,十分清新,感觉这身衣服衬她,只配她合适,换了谁味道都不对。

去掉女子发式,所有头发绾到头顶,以玉簪固定,露出饱满额头和细白耳壳,长眉如蝶翼入鬓,眸底绽出神秘笑意,手中扇子一翻,宋采唐比一般男子都要风流俊俏,英气十足!

133.壁咚

祁言吐的虚脱不能支撑, 早早送回了家休息, 温元思有事不能离身, 这一次花舫之行,只有赵挚和宋采唐。

七月二十一, 正逢下旬, 月亮升起的晚, 宋采唐跟着赵挚往外走时, 一路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她必须要跟的特别近,才能保证不迷失方向。

赵挚配合她的脚步, 放慢了速度。

这一路很长。

淡淡星光落肩,有夜风拂面。

长夜无声。

宋采唐数着自己的脚步, 从安静巷道走到烛火晕红, 再到江火阑珊。

因为前面始终高大的背影, 她一点都不怕,心跳都没快过半拍。

深呼吸,袖间似乎盈满路边栀子花开的味道。

清新,甘冽, 漫漫悠长。

“好美啊。”

没有月光,烛火灯笼将江面天边照的通透明亮,船儿们载着花香,红纱随风轻舞, 千百盏烛光随水波轻摇, 整个青陵江面就像天上宫阙一般, 神秘曼妙,又充满诱惑。

宋采唐站在岸边,潋滟波光倒映在她眸底,清新水汽扑面,暗藏着湿润的,绵长的花香,她很难忍住心中赞叹。

赵挚却板着脸,盯着江里的水,如临大敌。

“……海市蜃楼也是这般。”

宋采唐很理解赵挚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有水么。

她担忧的看过去:“你上船……你可以么?”

“当然,”赵挚怎么可能怂,板着脸沉着目冲宋采唐微微颌首,一副沉稳的不行的可靠模样,“走吧。”

如果他脚步不那么快,胳膊不摆的那么不自然,宋采唐也许真的就信了。

……

江边花舫连成片,都是等着做生意的,妙音坊名声在外,占的地盘很大,也很好找。

没用多久,,宋采唐和赵挚就到了妙音坊的地盘,上到船上。

老鸨看到赵挚,脸色却不怎么好:“原来是贵客您啊,托您的福,我那女儿问香的尸体,终于找到了呜呜呜——”

帕子搭脸上,老鸨开始假哭,一边哭还一边满含怨气的剐赵挚两眼,恨不得杀人的样子,相当意难平。

宋采唐:……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河上做皮肉买卖的船娘太多太多,人命贱,不值钱,老鸨想要的只是银子,问香下落不明,老鸨肯定很着急,也去找了,但找不着没关系,银子还是得挣,眼看着花娘赛已是尾声,问香夺魁有望,她怎么舍得放弃?

之前多少次,她辛辛苦苦各种斗争,全部圆过去了,偏偏今天赵挚过来,点名要找问香,见不着还不撒手,让祁言过来查了个底朝天,岛上尸体也跟着确定了是问香……

她怎么可能不恨?

只要再晚一点,只要赵挚没在这当口搞事,含糊两天过去,那白花花的银子她就挣着了啊!

但这由头,老鸨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爷们多情,情浓恩爱时捧我那女儿上天,心肝乖乖小甜甜,什么话都能说,金山也能搬来,不喜欢了就当那穿过的烂鞋子一样,丢在一边不管不问,死了才找上门……”

这时间说晚不晚,对夜里做生意的来说,真正的客人还没上门,老鸨一点负担都没有,戏演的那叫一个足。

赵挚瞬间黑脸,甩了一块金锭子过去。

老鸨接到金子,立刻眉开眼笑,帕子不抹脸了,也不假哭了,眼角一点湿意都没有。

有了钱,老鸨还是很通透的:“我知公子有事找问香,但问香死了,不太好办,我寻一个熟悉她的人来回公子的话,如何?”

赵挚绷着脸颌首:“且去。”

老鸨转身往前走,赵挚立刻看宋采唐,低声道:“今日之前,我并未见过问香。”

宋采唐:“嗯?”

赵挚啧了一声,剑眉扬起,低声急急:“别人为了什么,你看不出来?”

他看了老鸨一眼,宋采唐方才明白他指的什么。

老鸨当然是故意那么说的,不然怎么赚钱?

宋采唐怀疑老鸨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女人,刚刚有几个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老鸨的思路很清晰,男人都好面子,肯定不愿意在女人前面丢人,这么一激,赵挚必然掏银子。

她有点遗憾,赵挚还真中了计。

赵挚和问香没有瓜葛,唯一联系就是案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为何赵挚担心她相信老鸨的鬼话?她就那么蠢吗?

“所以?”

赵挚对上宋采唐清澈明润的眼睛,噎的说不出话,末了手一甩,冲着老鸨发横:“敢糊弄老子,你知道什么后果!”

老鸨咯咯咯的笑:“奴家哪敢哟……爷您往前走,包间红拂手,奴这就叫唱小曲的,弹琴的清伶过来。”

赵挚眉间紧皱:“不要唱小曲,琴只可远远弹。”

“……明白明白,都是奴的不是,想岔了,这一切呀,都随爷吩咐!”

老鸨帕子掩面,看看宋采唐又看看赵挚,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下去准备了。

宋采唐看的目瞪口呆。

果然是老手,决策好迅速啊!

她带着敬重的眼神看向赵挚。

赵挚拳抵鼻前清咳两声,有些尴尬:“走吧。”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气氛越来越低迷,连脚步声都显的比平常响很多。

就在这时,有个酒喝多了的中年男人一路蹭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宋采唐——

“小心!”

赵挚一把将宋采唐拉到面前,起脚旋身转了几圈,顺便踹了那男人一脚。

停下时,两个人距离非常近,宋采唐几乎整个人埋在赵挚怀里,腰还被赵挚环着。

女子特有柔软感觉入怀,带着温暖馨香,赵挚瞬间僵硬——

但还是很君子的放开了她。

宋采唐不觉得这叫个事。

不就是被人接一下,这个人碰巧是男人,在她生活的时代,这种事并不鲜见,早习惯了,笑眯眯:“谢了啊。”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成功把赵挚的僵硬惹成了恼怒。

“宋采唐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他欺身过来,大手越过宋采唐耳朵,重重拍在船壁之上,“啪”的一声,震的耳朵生疼。

宋采唐不得不后退,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在墙上。

这……她又怎么惹到这尊佛了!

“对男女距离这般不在意,一点都不怕吃亏?嗯?”

赵挚眼神太过危险,颇有‘既如此,我就再近一点看你怕不怕’的架式,宋采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古代。

女子最没有地位的封建社会。

她可以心中有自由,却不能忽略社会的现状。

此为铁律,心中应随时谨记,哪怕身边是最信任的朋友,也不能轻易忽视。

“我错了,我反省。”

认错态度端正的也没谁了。

赵挚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