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说着话,还不放心,亲自提着灯笼在屋里转了一圈:“你这里闹耗子了么?”

宋采唐:……

是啊,还是两只大耗子。

不过这话不能说,她担心的看了眼窗外,含糊的说:“我倒没怎么听到,也许是外边的水声?”

她倒上茶,招呼关清来喝。

关清看完屋子,又往窗外看了看,没发现异常,才皱眉坐回桌边:“水榭潮湿,离后宅又远,我和祖母都不怎么愿意你过来住,偏你喜欢,心还这么大……”

“不行,我明天就多安排几个护卫过来,省的你这粗脑子,连有异动都听不出来。”

关清拍手就下了决定。

这位的主意,一般下了就不会改,宋采唐微微笑道:“好啊。”

解决了这件事,关清担忧的看宋采唐:“你这夜醒——要不要找个好大夫来看看?总这么着,不是回事。”

“没关系,”宋采唐摆摆手,“我平日身体哪儿哪儿都好,没什么不舒服,你看我连黑眼圈都没有,睡觉够的。”

宋采唐是觉得真没关系,睡眠时间足够,身体也没有反应出不舒服,应该没事。

但架不住关清关心,她便转了话题:“大姐少有忙到这么晚,可是生意上有了什么麻烦?”

“粮荒,”关清叹了口气,“今年时节果然不好,旱了很久,各地粮食收成不好,咱们栾泽都减了产……”

现在是没什么问题,关清担心过后不久会有麻烦。

生意上的事,宋采唐不太懂,再加上窗户外面有人,她很难不分心,眼睛时不时就往外溜。

赵挚和祁言现在应该走了吧……

明天再去刘家,千万别不顺。

想到这个,她就摇了摇头,内心呸呸几句,不能乌鸦嘴。

房间里两个姑娘聊天,房顶上祁言被勒的差点喘不过气。

他用力挣着领口的大手,挣不开,又不敢大声,怕招来人,只能不停的挣扎,瞪眼扎手,以夸张姿势提醒赵挚:他梁上君子技能练的熟熟好吗!飞檐走壁这种事最擅长了!

你这样并不能避免我发出动静,反而抑制了我的发挥!挚哥你清醒一点啊!

赵挚很久发现不对,默默无声的放开了祁言。

他很镇定,很严肃,一如既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祁言却发现不对。

“你出汗了?”他凑近点,看到赵挚满头的汗,差点破声,“怎么这么多汗?”

奇了怪了,他挚哥什么时候紧张过!

在汴梁搞大事,别说跟一群小纨绔过不去,挑宰辅家,揍皇后娘家,甚至进军营,戍边打仗,什么时候害怕过!还出这么汗!

祁言下意识安慰:“哥,咱们没被逮到,关清完全没看到咱们……”

说着话,祁言突然明白了:“哥你竟然怕被逮住么!”

天不怕,地不怕,连金銮殿皇上都不怕的主,在这小小栾泽,宋采唐的小小水榭,竟然会紧张害怕?

赵挚:“……你闭嘴。”

152.我才是凶手

当夜, 赵挚就派人把刘家给围了,预防别人逃跑。

他也没睡觉, 连夜把资料准备好, 第二天一早,官府点卯, 那就把手续走齐,带着人去了刘家。

有衙役,有捕快, 有府兵, 浩浩荡荡, 阵仗那叫一个大。

很快, 街上各种流言就出来了, 什么抄家,拿人,各种各样, 百姓们围了一间街,等着看热闹。

府衙当然也全部被惊动了,张府尹急冲冲跑出来跟上, 李刺史帽子都还没扶正, 扎着手就出来了。

刘启年可是安抚使, 朝廷钦派,赵挚这是要干什么!

造反吗?

刘家很快发现了不对, 也没躲事, 刘启年还大开中门, 亲自在门口等着,见赵挚来了,官帽一扶,袖子一甩,满脸满眼都是冷意:“怎么,观察使大人又来抄家了?今日可有证据,可有官府公文,条令,可有皇上圣旨?”

赵挚嘴角一掀,说的话也是相当不留情面:“安抚使大人放心,我今天人手带的足够,完全可以把你的家翻一遍。”

随着他话音落下,所有官兵齐刷刷往前一步,手握刀柄,眉眼肃穆,气势恢宏。

“赵挚!”刘启年怒目,“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乃朝廷命官,岂是你随意为之,想欺辱便欺辱的人!实话与你,我已连夜写了折子送往汴梁,相信过不了多久,皇上和娘娘会给我一个公道!”

赵挚抱着胳膊,不仅未退,还往前走了几步:“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安抚使大人这般激动,可是心里有鬼,吓破了胆?”

祁言今天手握证据,更有底气:“就是,杀了人还敢张牙舞爪各种招摇,小爷从未见过你们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还敢提皇上,刘启年我告诉你,皇上要知道你干了什么,别说护着,第一个下旨诛杀的就是你!”

“好!一个宗室,一个世族,我知道你们有背景,来头大,能伪造证据诬陷我,能拦住我的折子是不是?”刘启年把官帽摘下,抱在怀里,“我出身不好,按部就班科考,尽忠职守,全凭实力走到今天,斗不过你们,讨不到公道……但只要圣旨一日未下,我还是栾泽安抚使,还是朝廷命官,你们就不能随意欺侮!”

“想逼压搜我的家,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刘启年这表现相当壮烈,够狠,想要挑起百姓同情心,打舆论战,逼着赵挚退。

祁言:……

这是还没明白过来,以为今天的他们和昨天一样,手里没任何东西,只能威压硬来?

刘启年是不是蠢!

一样的活儿再来一遍,他们傻么!

数次被赵挚温元思宋采唐智商压制,祁言几乎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笨了,到现在终于明白,比他笨的比比皆是啊!

他使眼色使的快要抽筋,赵挚才慢条斯理把公文拿出来:“你要的公文。”

文书纸很白,字也不小,刘启年一眼就看到了‘予以搜查’的字眼,还有鲜红的官府大印。

他登时愣住。

官府批文不是闹着玩的,必须有理有据,比如昨天,赵挚证据不足,就只能以自己地位压,干不了别的,今天这是……

难道他们找到新的证据了?

刘启年像鸭子被掐了脖子,瞬间噎住,局面顿时反转,现场气氛一静。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脸色变幻十分精彩……

刘启年仿佛化成石块,一动也没动。

赵挚抬眼:“刘大人若再执迷不悟,拦着门不让进,本官只好不讲情面,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你拿下了。”

刘启年还是没动。

张府尹是本地父母官,最不愿意见到刺激场面,立刻过来劝导:“都消消气,消消气……”

他看向刘启年:“观察使大人没别的意思,都是办案流程,刘大人您也知道,官场上身不由己,这种事就是少不了,只是配合一下的事,并不多麻烦……您说是不是?”

又看赵挚:“观察使大人也慢一步,刘大人这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一愣就好,咱们就慢一点,也耽误不了什么……”

刘启年总算明白过来了,今日这一遭,怕是免不了。

这张府尹是赵挚的人。

他斜眼看人群里的李刺史:“你也是这个意思?”

今天赵挚格外凶悍,李刺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敢立刻站队:“这个……条令都有了……”

刘启年冷笑:“好啊……很好!”

这时候刘正浩过来了,拉了拉刘启年的袖子:“爹。”

刘启年皱眉:“你来干什么,进去!”

“爹,”刘正浩笑了,笑容温和有礼,极有风度,“您就让开,让他们进去看看吧,没事,案子又不是你我做下的,怕什么?”

他这话说的很慢,很缓,似乎没带什么暗意,如果不是中间他看了赵挚一眼的话。

这一眼,目光微闪,眸底似有笑意滑过,尤其在‘不是你我做的’几个字时,似乎加了重音。

别人不明白,赵挚和祁言却是懂得很。

祁言差点儿当场跳起来,被赵挚压住了。

刘正浩的话似乎也没能抚慰下刘启年,他眼角阴着,没说话。

刘正浩便继续劝:“官府若非要搜查诬陷咱们,您挡一回,挡不了以后的两回三回无数回,不如干干脆脆,全部敞给他们看,一次性解决。”

刘启年这才哼了一声,阴着脸看赵挚:“搜!随便你搜!但我丑话放在前头,只这一回,算我给你面子!今次过,不管你有没有结果,都别来第二次,否则我立即赶去汴梁,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本来今天过来就是要搜,刘家人怎么反对都没用,赵挚手一抬,官兵们立刻进入刘家,大肆搜查。

祁言动作小小的拉了拉赵挚袖子,恨恨指着刘正浩:“凶手就是他,没跑了!”

……

刘家正厅,赵挚,祁言,刘启年,刘正浩,再加上张府尹李刺史,大家分主宾落座。

大家都没什么话说,正厅安静无言,只偶尔有茶盏碰撞的声响。

刘家父子一个脸阴,一个微笑,外在情绪不一样,却一样的稳重,从容。

张府尹看过卷宗,知道案件大体内容,赵挚怀疑的是什么,但这两父子这么淡定,他有点不懂了。

再看赵挚,垂目品茗,比这对父子还淡定。

这里面明显有事,赵挚就不怀疑,不动摇吗?

祁言都已经坐不住了!

张府尹左右不了案件方向,也左右不了任何人,只得轻叹一声,捧住自己的茶盏,慢慢喝。

李刺史心里有些忐忑,想着这一局是赵挚赢,还是安抚使赢,出结果了他要怎么表现……面色不停变幻,也是忙的不行。

这个时间或短或长,每个人感觉不同,但大抵,都是煎熬。

人多力量大,很快,院中嘈杂的声响里,突然出现了一声:“找到了!”

祁言登时猴子般的蹿了出去:“哪儿呢,我看看,我看看!”

几乎是立刻,他又蹿了回来,托出手里的东西到赵挚面前,像献宝般:“挚哥你看!”

在他的掌心里,是两粒圆形的,绿碧玺镶嵌的耳坠,不管样式还是质地,都与月桃身上头面一致!

赵挚眯了眼:“在哪里找到的?”

找到耳坠的是个府兵,跟着进来回话:“在刘公子房中的衣柜,跟属下一起进去的兄弟们都看到了!”

赵挚手指轻点桌面,锐利视线看向刘正浩:“刘公子可有话说?”

刘正浩摊手,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呀。”

“放屁!”祁言性子急,呲着牙,神情凶狠,“在你的房间,你的柜子,你敢说不知道?”

“我的房间,我的柜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进,我一个人能碰,”刘正浩微笑,“祁公子,我家下人很多啊。”

祁言跳脚:“少扯别人,你就是凶手!”

刘正浩笑容淡淡,神情稳稳:“你说凶手是我——我为什么作案,怎么作的案,杀人动机在哪里,证据在哪里?一样都没有,只凭这小东西指正我,并不能令人心服。”

“因为你变态!从小就疯,杀人杀了十多年,专门挑花娘,青陵河里的尸骨都快堆成山了!你残忍嗜血,虐待成狂,喜欢戴蝴蝶发簪的女子,杀人之后把她们的耳坠取下来,等下一个人的时候,再给戴上!要不是问香月桃聪明,留下了足够的线索,我们都还找不到你!”

“……那些珍珠金银珠贝壳绿松石,都是你用来画画的颜料,本来凶手,除了你没有别人!”

祁言一样一样历数刘正浩罪行,说到最后眼角通红,恨不得现在立刻行刑,把这禽兽给杀了!

刘正浩听着这些话,一直从容微笑,只在提到月桃时,眼睛眯了一下,似有恨意闪过。

这变化非常小,片刻就恢复了。

赵挚却没漏掉。

他一直在观察着刘正浩的表情,瞬间明白,刘正浩应该是恨月桃坏了事。

祁言话说完,刘正浩仍然很稳,继续摊手:“你说的这些,我全部不知道。死者耳坠为什么在我房里,也许是当日我睡了她,她心中有情,偷偷摘下耳坠藏在了我的衣服上做为留念?我换衣服时没发现,不小心落在了柜子里……至于珍珠金珠贝壳绿松石,不过是些有价值的东财货,谁家都有吧,怎么就非得是我的呢?”

祁言也不傻,当即反驳:“要只有一样证据指向你,谁也不会这般怀疑,可所有证据,条条样样指向你,凶手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刘正浩束手,继续扮无辜:“祁公子误会了,真不是我。”

祁言看向赵挚:“都这样了,他还敢抵赖,挚哥,抓他进大牢,上刑板刑凳,看他敢不招!”

赵挚却眯了眼,指尖摩挲,他突然有种感觉,今天的事,不会这么完。

果然,祁言正欲和刘正浩接着吵时,有个人走了进来。

“不是公子,是我。”

“人是我杀的,案子,也都是我做的。”

这个人,赵挚和祁言都见过,是刘正浩的贴身长随,刘岁。

刘岁年纪比刘正浩大几岁,年近三十,人长得稳重体面,身材与刘正浩相仿,办事能力极为不错,很容易让人对他有印象。

刘岁拿着一柄匕首进来:“这就是我用来杀人的凶器,当然可选仵作验死者伤口对比。”

他面目相当平静,看到祁言手中耳坠,指了指:“这个东西也是我的。我杀完人,留下纪念品,想要下回杀人的时候再用,但家里环境不佳,不好藏,我就放到了公子的柜子里,反正公子基本不会打开柜子,所有事情都是我们这些下人来做,很安全。”

祁言看看刘正浩,再看看刘岁,整个人愣住,这怎么可能!

赵挚却很稳得住,指尖点了点桌面,问道:“你从何时开始作案,杀了多少人,具体过程如何理解,你且详细道来。”

“第一次作案,是在十一年前。我喜欢水,那年正好跟着公子来到栾泽,看到花娘,心里犯痒,就作案了。谁知一犯十余年,怎么戒都戒不掉,至今杀了……”

刘岁捏了捏指,皱了眉:“具体多少,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四十五,四十六?”

“作案过程么……看到喜欢的花娘,就前去搭讪,我家公子大方,我们这些下人不缺钱,什么青楼都去得起。花娘们,众所周知,浪嘛,又贱,只要有钱,招手就会跟你走,一点儿也不费劲。”

刘岁束着手,抬着眉:“之后——大人查案这么久,应该都知道了,我用绳子绑住她们,上了她们,打了她们,杀了她们……用的就是这把匕首。”

他看着手里匕首:“匕首用过后,我小心拔出,用白色细布擦干净,收好。床上被褥换过新的,旧的全部收好,找机会偷偷烧了,床上要是有血……血有点麻烦,得好好洗,好好擦,有时还要用上皂角和草木灰……”

“花娘们长得好看,我是个有良心的人,给她们把衣服穿好,才扔进水里。”

153.假伤

“……就是这样。”

刘岁抬头看着赵挚, 目光平静,神色很稳:“人是我杀的, 这一切都是我干的,跟我们家公子无关。”

他话说完, 房间里陷入寂静。

今日晴朗,灿灿阳光越过窗槅,照的处处明亮, 包括刘岁的脸。

安静清朗, 一点恶感都看不出来。

一切来的太快,众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张府尹李刺史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 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路线!

祁言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宋采唐和赵挚都错了, 凶手不是刘正浩,而是刘正浩的小厮吗!

连后续处理画面描述的都这么细, 这么有画面感, 不是亲身参与,绝对不可能!

刘岁说完,朝刘正浩鞠躬道歉:“对不起公子,都是我的错, 让您跟着受累了。”

刘正浩仿佛受到震撼, 往后退了两步, 抚额痛惜:“原来竟然真是我们家的人干的, 刘岁,你怎么能这样……太令我失望了!”

刘启年也意思意思朝赵挚等人道了个歉:“我只是讨厌被无罪指摘,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个道德沦丧的下人,如他所言,这案子跟我刘家没关系,你们带他走,结案吧!”

“不急,”赵挚稳坐如山,问刘岁,“你是怎么想到往月桃身体里塞东西的?明明以前没有这个习惯,为什么突然间变了——月桃有什么特殊?”

刚刚祁言的确说了一大堆话,但他也知关键,有些东西没有漏,比如他们猜测的,月桃的主动。

刘岁眉头皱了皱:“只是突发奇想,月桃太合我胃口。”

“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