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刘岁答得非常干脆。

赵挚又问:“她在被你这样做时,说了什么,有什么表现?”

“害怕,恐惧,尖叫。”

“除了这些呢?”

“没了。”

祁言这才明白赵挚用意。

这刘岁……他娘的是个顶包货!

根本不是什么变态凶手,不知道所有细节,也没有凶手心理,他是早早被安排出来背锅的,没准还帮刘正浩处理过尸体,就为了避免这一刻,官府找上门!

他目光滑过刘启年,刘正浩……

刘启年似乎很满意现在状况,频频点头,刘正浩嘴角含笑,又不仅仅是满意了,他在得意,甚至得瑟。

祁言不由有些惊悚,这一家子,都他娘是什么人啊!

赵挚又问:“死者身体里的东西,珍珠贝壳绿松石,金珠银珠,都是上等好货,价值不足,都是你的?”

刘岁束手低眉:“我家家主大方,时时赏赐,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贵重,在我们这也就是那么回事。”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事,眉头皱了一下,看向赵挚:“我记得当时兴致起来,在月桃右臀下狠狠拍了一下,非常重,当时好像留下了手印,观察使大人可以让仵作将伤处同我手掌做对比。”

手印……

赵挚摇头:“死者右臀下没有类似伤痕。”

月桃尸体是宋采唐验的,赵挚看过验尸格目,并没有这处伤痕记录。

刘岁就笑了:“我做过的事,记得很清楚,这处伤一定有,没有的话……肯定是仵作验漏了。”

祁言也知道这尸体是宋采唐验的,当即蹦起来:“不可能,本案仵作不可能验错!”

“也是,吴老先生是老仵作了,一些小错不可能犯,大人回去查查官府的验尸格目,应该就不会这么笃定了。”

赵挚看着刘岁,目光突然犀利。

这话,不是在质疑他的结论,而是刘岁本身,非常笃定。

这个人知道吴仵作出去了什么样的验尸格目,知道自己的手印,一定在那个地方。

一个长随怎么可能知道官家的事……

而且那处伤,真有的话,宋采唐不可能漏。

当时没有,现在突然有了……

有问题。

做戏做全套,刘启年,可真的很行啊。

刘启年听到这里,果然坐不住了:“这都有直接证据了,走,去验伤!本官跟着一起过去,亲眼看着这个案子盖棺定论,看谁还敢诬陷我刘家!”

祁言:……

这一刻,他视线找到刘正浩,觉得这个人表情相当刺眼。

刘正浩正微微笑着,优雅得体,颇有世家公子高贵风范,但往深里看,他眉梢眼角都写着得意,写着挑衅。

仿佛在说:是我作了案,杀了人,又怎样?我有亲爹愿意给我擦屁股,我有人愿意为我顶罪,以后我还能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招摇过市,享受世人尊重目光,甚至……

继续杀人!

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这一局,似乎是刘家胜了。

李刺史迅速站队,帮腔刘启年:“案件至此,凶手自陈罪状,证据确凿,理当结案,自是皆大欢喜!观察使大人,您看——”

赵挚眼角横过来,冷嗤一声:“李刺史认为这是皆大欢喜?”

李刺史点头:“自然!凶手这不是抓到了吗?”

“放过真正凶手,案件并不能结束,而是新的开始。”赵挚问李刺史,“我为观察使,行走四方,案件结束后可去别处,李刺史却仍是一方刺史,有监察之责,此类案件再发,上面问责,李刺史要如何应对?”

李刺史就愣住了。

他爱钻研,但也不瞎,这个案子很明显,刘岁就是被推出来背锅的,如果案子这么定了,刘正浩跑了,接下来肯定还会继续作案……

这栾泽,这青陵湖,已经是刘正浩的狩猎场,他已经形成了习惯,怎么可能放弃?

以前案子未起,没人知道,现在有赵挚盯着,只要再犯,拎出来,他这个刺史就会被问责!

刘正浩犯案一次,他被问责一次,犯案两次,他被问责两次,犯案三次……

他这个官就别想再做了!

刘正浩家里有钱有势,可以一次次找替罪羊,他官场靠舅舅,舅舅不可能连着捞他!

见赵挚表情不对,刘正浩一边嘴角歪起,笑声有些怪:“您是宗室,是皇上钦派的观察使大人,行事要讲规矩,办案要讲证据,总不能凭着感觉,胡乱抓人吧?”

“大安律也说不过去!”

最后这一句话,他说的相当有力度,讽刺意味足足。

赵挚锋利目光扫过去,突然笑了。

“多谢你提醒,我突然发现——”

“大安律治不了你,我也有另外的办法。”

他眉尾如剑锋,扬起猎猎杀气:“你猜,你要是大半夜遇到意外,死的不声无息,会不会有人敢怀疑我?”

主子有特权,可以随意处置下人性命,命令他们做任何事,同理,皇家宗室能办到的事更多。

赵挚是皇上最宠的侄子,有封号,有军功,还有军权,真发疯杀个朝廷大臣都不会有事,区区一个栾泽安抚使没官没职的儿子,算个屁!

刘正浩脸立刻就黑了。

赵挚咧嘴,朝他露出一口白牙,转身带上所有人:“走,回府衙!”

祁言眯着眼,冲着刘正浩狠狠挥了下拳头,小跑着跟在赵挚身后。

“挚哥,咱们真回?”

赵挚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新的东西出来,总要验证。

月桃臀下有没有伤痕,吴仵作有没有被收买,但凡有疑,都该清查!

“那刘正浩……”

赵挚唇角挑起一抹自信弧度:“他跑不了。”

“那挚哥咱们要不要晚上悄悄的……”

祁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挚:“比起歪门邪道,用实力碾压更爽。”

祁言想了想:“也是,既然破案,肯定是证据罗列,压的凶手无法反驳,心服口服,才回大快人心么。”

“但我不一样。”

赵挚这话一出,祁言歪头,眼睛亮晶晶,不愧是我挚哥,就是不一样!

“那晚上咱们——”

赵挚露出一口白牙:“我喜欢双重的,更爽。”

祁言嘶了一声。

这是既要实力压,又要私下揍的意思么!

够狠,果然我挚哥还是我挚哥!

……

宋采唐很快听说了发生的事,因事涉验尸,她也被请到了现场。

尸体还被移过来,在场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个个不说话,赵挚坐在首位,只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太多话不好在这里细说,但几个眼神传达,彼此内心就已通透。

祁言坐在赵挚身边,冲宋采唐连连挤眼,示意她小心吴仵作。

这老东西不是个好的,帮人做伪证!

宋采唐很意外。

和吴仵作走的不太近,但合作过两次,她一直认为吴仵作是个正直,善良,谨慎的仵作,并不想惹事。

她验尸一向仔细,月桃的尸体她不只看过一遍,那什么手印并不存在,如果有,定然是这吴仵作做了手脚!

尸上假伤,不知道用的是什么……

月桃尸身很快送了上来。

衬尸布掀开,有目的的寻找死者后臀——

果然有伤痕!

略深的红紫,明显的手印形状,和刘岁说的一模一样!

刘启年:“有伤!果然就是刘岁干的!”

李刺史嘴里发苦,看向赵挚:“观察使大人怎么看?”

赵挚没理他,只是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皱眉看了一会儿,明白了。

她看向吴仵作:“老先生第一次验尸,死者后臀就有这个伤?”

吴仵作一如既往,严肃又沉稳:“宋姑娘没验出来,只能说还是经验太少,疏忽了。”

宋采唐现在算是明白,月桃体内那些东西,为什么对方初检没检出来了,他或许早就知道,故意不检的!

至于这个伤痕,大概是案子破的太快,他们没办法,想了这一招。

毕竟尸体是最直观的证据,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

“这是假伤,人为制成。”宋采唐话音清脆。

刘启年开口,话音不阴不阳:“宋姑娘这话说的,尸体身上的伤,哪样不是人为?”

一听就是在挑刺,宋采唐没理他,直直看向赵挚:“血茜草,又名鬼见愁,是天然红色染料,取汁调制,涂在皮肤之上,适量并技巧使用,便可做出足以乱真的假伤。”

血茜草三个字一出来,吴仵作眼瞳就缩了下。

刘启年早早就找上了他,接下这个活儿,他用心的了解过宋采唐。得知宋采唐曾在街上救死,并揭破了榉树汁做的假伤,故意换了一种——

没想到宋采唐仍然能看出来!

看出来也没关系……

关键是解!

血茜草极为特殊,一旦染色,极难除去,他又是一层一层小心叠上去的,酒醋之流,对它完全没有用!

这一招少有人知,好多仵作都不知道,他就不信宋采唐一个黄毛丫头,能懂这么多!

正想着,就听赵挚问:“可能擦除?”

“自然。”宋采唐微笑,“假伤不是真伤,擦几下就能掉。”

吴仵作差点眼角抽,说的轻巧,我看你擦几下怎么掉!

宋采唐:“但我需要些东西。”

赵挚:“宋姑娘尽量提来!”

154.宋采唐:这个难不倒我

宋采唐要的东西很简单。

食盐, 皂角, 酸枣。

没有吴仵作想象中的酒和醋。

皂角有清洁功能, 谁都知道,食盐在一定情况下也能去渍,但针对于仵作来说,它们的功能远不比酒和醋。酒醋的溶解性更强,效果来的更快更好。

他亲自试过, 这血茜草极为顽强, 酒醋搓之不去, 食盐和皂角怎么可能成功?

难道……

吴仵作眯眼, 最重要的不是这两个?

用酸枣?

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别说吴仵作,在场大部分人同样不看好, 酸枣拿来吃, 他们知道, 拿来验尸?

宋采唐是疯了么?

史上从未见过!

宋采唐却神色平静, 不见一点慌乱。

茜草汁和桑葚汁有点类似, 但比桑葚汁更顽固, 去除很有难度,酒醋效果都不好,只用食盐皂角,也不可能成功, 加上酸枣, 就不一样了。

对付这类污渍的秘诀, 她记的很清楚, 维生素C!

如果是在她生活的现代,一片维生素C立刻能解决,可这是古代,没有维生素C浓缩片剂,只好想别的办法。

人们普遍的认知里,柑橘类水果维生素含量比较高,但酸枣,维生素C的含量是它们的二十到三十倍!

酸枣,才是维C之王!

酸枣大多长在山间,太行山脉处常见,栾泽并非主要产地,但也不是找不着,如今时节正对,完全成熟的少,派人去寻并非难事。

验尸一途,宋采唐早已用实力说服赵挚,赵挚就算不理解,也不会有半点怀疑,立刻派人去做。

这个时间并不太长,但对现场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

事到如今,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出结果!

“来了来了,酸枣来了!”

随着报信人声音,所有人再次齐齐看向宋采唐。

酸枣到了,你待如何!

宋采唐不如何,只是安安静静净了手,走到死者身前。

用食盐皂角将假伤处搓洗干净,她碾烂酸枣,用其汁液敷拥,再用枣片擦试——

痕迹淡了!

她手就那么轻轻一过,那青紫吓人的大片伤痕就不见了!

人们看着宋采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女人……果真是阎王爷亲戚吗?

只要事关尸体,事关死人,别人看着多难,多不可思议,到她手里,根本就不算个活儿!

宋采唐直直站在那里,长眉入鬓,眸底慧光流转,尽显飒爽英气:“如大家所见,这处伤,是假的。”

她纤纤素指上还沾着酸枣泥,看起来并不干净,但在场每一个人,都不敢看轻她半分。

自认不是主官,功成身退,宋采唐神态淡定的去洗手,只在此间隙,看了吴仵作一眼。

她这双眼,还真不怎么会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