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一阵清风忽起,拂动少女衣袖裙角,流苏钗环叮咚作响,颤须蝴蝶几欲起飞。

就像……

他再也抓不住的人。

温元思那边还在不停说:“听说令妹长相甜美,很乖,还非常听你的话,同你关系很好,死的……也很惨呢。”

看着窗外未施脂粉,清秀纯净的少女侧颜,刘正浩突然愤怒:“不许提我妹妹!”

温元思怎么可能会听,他不断提,还提得更多:“你妹妹真是被令尊弓虽暴死的?那令尊人品着实堪忧,你就没帮你妹妹报个仇?”

“也是,”温元思一边说,还能一边调整找思路,“要我我也不敢,没了令尊这座大山靠,还怎么吃香喝啦辣?不但不敢,还只能杀别人泄愤,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敢和任何人畅谈此事。”

“温、元、思!”

刘正浩突然暴起,掐住温元思脖子,把他按在椅子上,目光阴鸷:“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松,放松一点……”

温元思咳了几声,没有挣扎,举着手做安抚状:“谈笔交易而已。我呢,你也知道,不是个蠢人,想往上爬,就得眼里有活儿,手上能成事。我能帮你,不但现在,以后也是,我自认有这个价值。你随便问我要什么,我都愿意送上投名状,但刘公子你——”

“总也得给我点什么。”

刘正浩眯眼。

温元思微笑看他,话音悠长:“我人在这里,跑不了,以你刘公子的本事,到哪都能治我,我要不拿点什么东西在手里,安不了心哪。”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空间私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你敢不敢把这件事,悉数告知于我?”

话音落,房间顿时安静,刘正浩目光闪烁,良久没有说话。

此时,墙壁后另一个房间——

不,像墙壁的屏风后,另一个房间,赵挚带着属下,押了李刺史刘启年在此围观静听。

各种准备工作做的足足,李刺史刘启年被五花大绑按在椅子上,堵了嘴,再被有力武人压住,别说叫喊提醒,他们连一声有效动静都发不出来,除了跟着听,做不了任何事。

李刺史抖的眼珠子都要出来了,这不关他的事,凭什么绑他!

刘启年眼睛瞪得比李刺史还大,没心思控诉赵挚大胆,竟敢绑架朝廷命官,只一心一意瞪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特别想提醒儿子——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别乱说话啊儿子!

温元思的话而是交易,也是诱惑。

刘正浩眼珠微颤,是在犹豫。

“所以——”温元思被掐的脖子疼,却一点也不怕,饶有兴致的问他,“那些花娘真是你杀的?怎么做的?你妹妹真是被你爹——”

“呵呵……”

刘正浩笑了。

他放开温元思,笑容阴鸷。

温元思重得自由,活动了活动肩膀:“说真的,我是有点佩服你,你妹妹——”

“不许提我妹妹!”

刘正浩泼了茶盅里的茶水:“这么喜欢花娘,我就说给你听。”

环境安全,不是套话而是交易。

不想让这人继续提妹妹。

做过那么多厉害的事,却少有人知道。

……

刘正浩的确不蠢,他想到了很多方面,很多事,重重思考,认为此事可行。

杀人不眨眼,做了决定当然也不会犹豫。

刘正浩一边唇角斜勾,半张脸露在阳光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笑容十分扭曲。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有我爹护着,官府不能把我怎么样!”

157.她们不配活着

一切来的太快, 心脏跳动加速, 大脑瞬间兴奋, 想要倾诉,宣泄的欲|望喷薄而出,刘正浩不是不警惕的。

但温元思这种表现才算正常,真正想要诱供,肯定不是这样的。

而且……

他还有爹!

他杀那么多人都能搞定, 在外面茶楼漏点话又怎么样!

刘正浩有恃无恐, 第一次放松心情, 露出了最为放肆的笑:“看不出来, 温通判竟然也好这口。”

这是一个怎样的笑……

一个以礼仪优雅包装完美的贵公子,突然露出獠牙, 就像阳光突然消失的深林, 水面变暗, 你才发现那不是水, 那是沼泽, 黑腻的泥潭搅动, 突然露出怪物的头,怪物长着冰冷的黄色竖瞳,锋利牙齿上还挂着红色的猎物残渣。

冰冷,邪恶, 腥臭。

连空中飘渺雾气, 都变的恶心粘腻。

预期目标达成, 温元思心内一松, 但事情到现在并不算完,再恶心,他也得顶住。

为了鼓励对方,他亲自给刘正浩倒了茶,并且笑容放大,尽可能的作出夸张崇拜状:“要不说刘公子本事高呢……”

刘正浩接了茶,喝了一口,嗤笑:“要我说官府也是蠢,那赵挚真的是宗室么?怪不得被皇上厌弃,扔到这种地方来,不就是几个出来卖的女人,较什么真!”

“我告诉你,”他靠近温元思,声音微低,尾音拉的长长,“他们永远都别想抓到我,刘岁这样的替死鬼,我要多少有多少。”

温元思做好奇状:“为什么喜欢花娘?”

“她们年轻啊,才十多岁,就下贱□□,不勾引男人,晚上不床上来几回都睡不着觉,只要你有银子,给个眼神她就能跪着爬过来,你干什么都行……”

刘正浩说这话,脸色已经阴下来:“这样的女人,怎么配活着?”

温元思回忆卷宗,宋采唐的验尸格目……

的确,每一位死者年龄都不大,最小的十二三,最大的也才将将二十,比如最近发现的尸体,问香十九岁,月桃……只有十五。

花一样的年纪,本身命运就坎坷,因自己的努力和心气活着,将来有无限种可能,就因为遇到了刘正浩,什么都没有了。

环境催人早熟,但进入欢场,并不是她们的错。

刘正浩并不需要温元思回答,也没注意到温元思表情变化,只斜勾着唇,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她们不配活着。”

“我帮他们解脱,去除罪孽,干净进入轮回,她们应该谢谢我!”

“每一个每一个,表现都是那么无趣,害怕,尖叫,无休止的求饶……呵,女人,一点儿用都没有……”

刘正浩说了几个以前杀过的花娘,言语极尽侮辱讽刺,话题转到近前,话音突然兴奋了起来。

“……我玩了十来年,直到最近,才遇到有意思的。”

他提起了问香。

“我看上的本来是月桃。小姑娘太浪,才十五岁,腰臀胸就长成那个样子,别着蝴蝶发簪,穿着蝴蝶薄纱跳舞的模样骚的没边,简直恨不得让人当场按在地上,狠狠办了。”

“七夕这个日子不错。”

“但月桃没来,来的是问香。”

刘正浩想起当时心情,有些遗憾:“我口味有点挑,来的不是选好的人,本来不想动手的……但问香这人太有意思,她在挑衅我。”

“我每年来这边两趟,花娘里流传的话,我也听说过,本没当回事,但问香显然当回事了。她不但当回事,还不知怎么的,怀疑上了我。我不知道她这想法怎么来的,但她既然敢怀疑我,就要付出代价。”

刘正浩晃了晃手中茶盅,眼睛微眯。

虽然有亲爹保驾护航,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我看她对我百般试探,就像大胆的耗子,长出了小心眼,试图捋一捋猫的胡须……实在可爱,我就帮了她一把,让她玩得更开心。”

“她以为我不知道,看不出来,试探得很小心,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不知道,把她引向别处,很容易。”

刘正浩有些得意:“我只在她休息的间隙,说了几句模棱两可意味深长的话,她果然就信了,之后频频转向郑康辉,还给送康辉示爱,想要暗下私约。”

“可惜她的传情花胜,郑康辉拿到了,暗夜约见的条子,却不可能传过去,拦在了我手里。为了讨她开心,我按她心情表演,约定了见面的地方。”

“入夜上床,她对我很热情,几乎把学到的招数都用上了,想让我快一点——云消雨歇一切安静,她还要去赴约去找郑康辉。我越磨着不出米青,她伺候的越好越快,那滋味……啧啧。”

回味片刻,刘正浩正了脸色:“当然,也只是前菜,不如后面的正戏美妙无穷。”

“我逗了她一会儿,干干脆脆的爽快一把,装睡,她唤了我两声,见我没答,以为睡着了,下床换衣服出门。等她走了,我慢条斯理的起床穿衣服,抄小路过去,提前到了约会地点——”

“当时她看到我的那张脸……你大概都想象不到。”

哪怕现在想起,刘正浩都能瞬间兴奋,问香当时的表情,震惊,石化,不信……

比突然被猫按在爪子下的耗子都可爱!

刘正浩抚掌:“太有意思了,值得我回味十年!”

“问香也跟别人不一样,脾气非常硬,疼的惨叫,意识都模糊不清了,还不知道求饶,说什么‘有本事你弄死我’……她明明知道,到了我床上,就是要被我弄死的!”

“这游戏太有趣了……我第一眼看上的明明不是她,她却能让我这么高兴,这么尽兴。”

刘正浩闭着眼睛,似在回味:“她很特别,我不由自主怜惜,给她戴耳坠时都故意避开了血,动作特别轻。事后甚至有点后悔,刘岁收拾尸体时,我还有些舍不得,弄死得太快了。”

“这个花娘,值得玩很久啊……”

随着刘正浩得意洋洋的话落,房间重新陷入安静。

这个禽兽!

温元思嘴唇紧抿,指尖紧紧捏着茶杯,尽量不泄露任何情绪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练习茶道的少女动作也停了,脸侧过来,直起身,正是宋采唐。

窗子打开,她坐得并不远,刘正浩所有话,她都听见了。

她慢慢朝窗子的方向走来。

犯罪心理学她学的不深,但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凶手有炫耀欲,倾诉欲,不管是变态,还是精神正常的普通人,心里总有特殊,不想被人窥探碰触的地方。

找到它,利用它,气氛环境打造合适,就一定能一举将其击破!

温元思继续引导,声音很轻:“那月桃呢?”

“这个花娘也很有意思。”

刘正浩喝完杯中茶,把小巧茶盅转在掌心把玩:“我原本以为她是个绵软的,没骨气,又骚又贱,好欺负,没想到她竟然很讲义气。”

“她和那个问香的关系很奇怪,同是楼里红牌,的确有竞争,互相看不顺眼,但这互相看不顺眼下,竟然有一丝惺惺相惜,问香活着,她讨厌,问香死了,她又不开心。”

“她想给问香报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是年纪太小啊,什么都挂在脸上,就像个浅盘子,一眼看到底。”

说着话,刘正浩就笑了起来:“中元节这天的场子,她带着浑身的怨气和勇气,嗯,甚至还有几丝委屈,就像个女战士……穿着粉红纱裙子的女战士。”

“大约因为问香死前给郑康辉留过花胜,显得特别不一般,月桃一来就认定了郑康辉。”

刘正浩皱眉:“稍稍有点麻烦,但我并没有太介意。”

“直到我画了幅美人图。”

“她看着图,突然落泪,说想起了故人。”

这一点刘正浩有些不理解:“我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心理路程,但在这之后,她的态度就变了,对郑康辉只是应付,频频看向我,还给我递了花胜——”

“这时我便知道,不能放她走了。”

“这场堂会我是主人,想要控制四方,易如反掌,就算月桃大庭广众之下嚷出来,我也能让她走不出去。”

“但这女人没有。她私下约我相见,又快又好的伺候好郑康辉,就直接冲我来了。”

“她准备了刀子和□□,当我蠢呢……这么不乖顺,当然要给她特殊照顾!”

提起当时场面,刘正浩相当骄傲:“没能弄死我,她很惊讶,小脸白的像纸,啧啧,真真我见犹怜。我告诉她,我早就看穿一切,她杀不了我。”

“我以为这又是个硬气的,想好好玩一把,感谢上天恩赐的机会,谁知她立刻就哭了……是真的怂,真的软,我玩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一个接受现实这么快的人。她也疼,也惨叫,但从一开始就各种求饶,为了不让我杀她,她甚至各种讨好,提出各种要求……”

“比如,”刘正浩邪笑,“往下边塞东西。”

“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女人,下面想吃东西,各种求,各种饥渴,要值钱的好东西,上好南珠,最光滑洁白的贝壳,最上等的绿松石……我当然要满足她,不但满足,我还可以给她更多!不就是钱,爷有的是!”

刘正浩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捂了嘴:“好天真的姑娘,直到死前,还以为我会放过她呢……”

“我给她戴上了问香的耳坠,她应该很高兴。”

“那么讲义气,终于得偿所愿在一起,她在地底下,一定非常感激我。”

各种说完,刘正浩拉着长声感叹。

“我可真是个好人。”

158.来自灵魂的拷问

凶手招供, 计划完成,温元思再也不用恶心的假扮崇拜, 面上笑容渐渐收起。

“刘正浩,你可真是……不要脸。”

刘正浩瞬间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 眼瞎心盲,蠢笨至极, 花娘都能将你玩弄于股掌, 你的脸,早就丢尽了, 哪来的勇气骄傲?”

温元思眼神冰冷:“怎么样, 听明白没有?”

“你——”

温元思早看不惯对方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斯文如此,都恨不得上手扇两把, 好好揍一顿, 这时根本忍不住:“你以为官府怎么找到的你?是月桃提醒。”

“就是你口里这个胆小懦弱,一事无成的花娘,尽力调开你的注意力, 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线索。”

刘正浩眯眼:“不可能!”

“那些东西, 珍珠贝壳绿松石金珠银珠, ”温元思唇角微勾,透着讽刺, “你只顾满足于月桃害怕你, 就没有想过, 你房中那么多东西, 为什么她只要这些?”

刘正浩的确并不理解,当时大男人的满足感爆棚,他没有细思这个问题,但现在,顺着温元思的话往下,他很快想通,眼瞳骤缩。

“颜、料!”

是他画画用的颜料!

刘正浩气的将茶盅摔到地上,那个贱人!

事实摆在眼前,心里明明想通,他仍然不肯承认:“我不信!不过下贱没脑子的女人罢了,怎么可能这么聪明,想得这么远!颜料又怎样,那些都是珠宝,女人爱的昂贵东西,同我没关系!这样就认定我,太牵强!”

刘正浩咆哮站起,犹如困兽,指着温元思鼻子:“你骗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之前说的一切全是假的,你只是想套我的话!”

“说你蠢笨之极一点都没错,你可真是后知后觉啊,刘少爷。”

温元思微笑:“怎么样,被官府抓到的游戏好玩么,爽不爽?”

“哈哈哈哈——”刘正浩仰头长笑,“你们抓不到我,就算我自己亲口说出来了,又怎样!我有我爹!”

“我刚刚只是讲个故事,道听途说的故事,不认识我自己做的,怎么样!”

仍然无比嚣张。

“你真的不想被抓住么?”

一道清透如泉水的声音传来,正是宋采唐。

她仔细拽着祁言问了有关刘正浩妹妹的一切细节,做好类似装扮,坐到院中。

今天的事其实有些危险性,又事关大案,她们不好找别的小姑娘来扮,她年纪虽然长了些,但有秘诀。个子高了,可以坐,脸没那么小,还有化妆术,轻纱少女衣裙,天生纤瘦,甚至瘦的有点过的身材,再加上特意设计的小动作,宋采唐有信心扮的像,能给刘正浩带来怀念。

现在果然,效果很好。

她站在窗前,看着刘正浩,眼神沉静:“你其实很累了吧……”

刘正浩已经明白,这就是个局,心内正不屑,突然被宋采唐下一个问题敲到了心底。

“刘正浩,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