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晚饭时间。

今天下船逛了一下午,有点累,宋采唐就按住关婉,没让她做饭,侍立的丫鬟很体贴,福身行礼:“今日下午,管事采买了新鲜羊肉,乃是当地特色,说晚餐会做烤全羊,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

本来吃的方面,关婉是行家,可她还没有表达意见,宋采唐就拉住她的手起身:“带路吧。”

关婉误以为表姐偏爱羊肉,听到就走不动道……

暗自下定决心,下回一定要做最好吃的羊肉给表姐尝!

大船设有专门饭厅,地方不算宽敞,但桌椅够多,打理的够干净,还能自行点菜点酒。

她们来得早,只有一桌客人,关婉也没有不自在,点了小菜,直接叫上烤全羊。

“哇,味道不错啊,”关婉不用别人伺候,亲自拿了刀子,片给自己和宋采唐吃,“姐姐你快点尝尝!”

宋采唐视线滑过墙角客人,拦了关婉:“我自己来。”

她和关婉不一样,关婉手上刀子再小巧,仍然是厨刀,她手腕一抖,抖出了精致小巧,手柄比刃尖长很多的——解剖刀。

厨艺刀法,关婉熟,可割肉去骨的本事,宋采唐也不弱。

关婉看着宋采唐驾轻就熟地切筋去骨,分割出一块形状完美肋骨肉,放到嘴里……

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要是她没看错,她家这位表姐手里这把刀……是剖死人的吧!

怎么这么不讲究,用来吃东西了!

别说关婉惊讶,在场别人也怔住了。

实是宋采唐这把刀造型实在怪异,透着冷冽锋芒,看起来有些不祥,完全不是吃东西用的刀子。

她本人却毫不在意,还吃得十分享受!

宋采唐长眉微扬,对这效果十分满意,甚至小小转了下手指,展示了她对刀子的熟练度。

刀,的确是解剖刀,却不是用过的,而是为了此行专门准备的新刀具,刚刚开过锋。

她也没有那么不讲究,起码切生肉跟熟肉的刀具知道要分开。

“姑娘刀法好生熟练。”

桌角客人突然说话搭腔了。

这桌客人,一共三个,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少年。成年男子中,一着白,气质沉静,五官秀美,皮肤过于白皙;一着青,身材高大,面方眉浓,眸底时有犀利精光。

少年则眼圆身瘦,身量未成,尚有几分可爱。

搭话的这个,是着青衣,眉目锋芒毕露的。

宋采唐微笑:“不如阁下。”

青衣男人浓眉微紧:“哦?”

“阁下虎口有茧,靴底藏刃,吃饭时不忘手指藏在袖内,腰直神绷,明显是见多识广的江湖人,论刀法……阁下不是更擅长?”

青衣男子面皮紧了下,又松:“我名辛永望,不知姑娘——”

宋采唐微笑:“宋,宋姑娘。”

“原来是宋姑娘,”辛永望拱了拱手,“幸会。”

宋采唐举了举杯,算是还了礼。

辛永望:“宋姑娘觉得今天的晚餐如何?可还适口?”

“适不适口,我说了算么?”

宋采唐眼梢微翘,这话说的略有深意,像个十分挑剔的姑娘。

辛永望眸底目光闪烁,回话也意味深长:“姑娘既是这船上的贵客,自然一切都是姑娘说了算。”

“是么?”

宋采唐慢条斯理用解剖刀割着肉,姿态高傲,不再理人。

那边白衣男子给少年夹了一筷子菜。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带着关爱的动作,少年却抖了一下,十分抗拒:“……真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我也没说是你啊,你要乖一点,否则别人可不会像我一样,温柔客气。”

白衣男子微笑着,目光从少年,转向辛永望。

辛永望似乎很讨厌这样的视线,十分牙疼:“庄擎宇!”

白衣男子,也就是庄擎宇,十分淡定的放下筷子,敛眉垂目,声音安静:“辛堂主有何赐教?”

辛永望捏了捏眉。

“大家立场不同,你对我有意见,我理解,但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庄擎宇安静片刻,突然抬头,看着辛永望的目光无比犀利:“你自己也知道不好,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庄、擎、宇!老子再说一遍,不是我干的!”

辛永望拍了桌子。

眨眨眼的功夫,这一桌客人就吵起来了,拍桌子瞪眼睛,动静大,气氛也吓人。

关婉吓的立刻放了筷子,抱住了宋采唐胳膊。

宋采唐摸摸她的头:“不怕,婉婉不怕啊,几个江湖人罢了。”

关婉还是吓的不轻,咬着唇,眼睛睁的溜圆。

宋采唐:“要不要去外边看看?也许那个瘦瘦的公子哥出来了……”

关婉巴巴看着宋采唐,大眼睛好像会说话。

宋采唐笑意更柔:“我没事,你放心。”

关婉感觉现在的气氛不对,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可大姐和表姐都是聪明人,听她们的,肯定没错。

她犹豫了片刻,就听话的站起来,走出了饭厅。

宋采唐坐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吃饭,她也没和旁边客人搭话,只是静静观察着。

她注意到,白衣秀美男子,也就是庄擎宇,除了很安静,气质不俗外,身上还隐隐有股药味,他的俊美,也并不是正直开朗的俊美,而是带着淡淡邪气,从他喜欢不着痕迹欺负同桌少年也能看出来。

辛永望眉目锋利,周身带着野心,有些桀骜。

桀骜,几乎是不服管的代名词,赵挚身上也有一点。但二者并不相同,跟赵挚似乎与生俱来的骄傲不一样,辛永望的桀骜里,带着点儿底气不足,不得不浑身是刺的意思。

唯一的少年就更好懂了,脸白手嫩,衣服华丽,一看就知道是在极好环境下被宠爱着长大的。

庄擎宇品味不错,是三人中衣服搭配最让人舒服的一个,少年就有点瞎了,明明身上都是好东西,搭配起来却是一股脑的堆砌,没半点品味而言。

若家人在身边,肯定不会允许这样,所以少年现在是独身一人。

三个性格迥异,身份大不同,明显有矛盾的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彼此俱都嫌弃提防——

再加上这大船环境,自己的本事特点……

宋采唐微微蹙眉,眸色幽深,垂头摩挲着手中短笛。

关婉当然是找不到瘦得皮包骨的公子哥,回来扁着嘴,一脸委屈。

宋采唐哄了她两句,拉着她回去睡觉。

“宋姑娘且慢,”辛永望身高马大,颇有压迫感,哪怕他在笑,都让人有些不适应,“我观宋姑娘品味颇好,不知明日想吃些什么?”

宋采唐视线滑过屋角冰冷兵器:“我想吃什么,就能有什么?”

“宋姑娘是船上贵客,自不敢有人怠慢,我便也想跟着沾个光。”

宋采唐笑了一声:“是么?”

辛永望没有说话。

宋采唐:“那就银梭鱼吧。”

她说完就走,没片刻停留。

关婉一直捂着嘴,回到房间才敢惊讶:“银梭鱼!姐姐,你知不知道现在银梭鱼多贵!多难买!”

宋采唐笑着捏了捏关婉圆脸:“既然别人非要给,当然要往好里要。”

关婉不明白:“非要给?谁?”

宋采唐把她塞进被窝里:“好了,睡觉。”

第二天早上,果然有银梭鱼吃。

关婉都忘了想价格,看着宋采唐发呆。

宋采唐给她夹了片鱼肉:“快吃呀,看着我做什么。”

这顿早饭,饭厅里仍然只有一桌客人,还是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三个人。

关婉私下和宋采唐吐槽:“明明那么多客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来吃饭的……”

宋采唐随意搭话哄着关婉,可是之后,她干什么都要拉着关婉一起,不准她再四处跑。

关婉是个乖妹子,很听话,不跑就不跑,时时和表姐在一处。

饭桌上的三个客人总是出现,还每逢出现,必在一起,可明明他们相处得并不好,每次都在吵架。

连关婉都看出来了,小声和宋采唐咬耳朵:“他们是不是有毛病……何苦为难彼此呢……”

一日后的傍晚,大船停靠一个无人码头,辛永望过来请宋采唐和关婉:“到了,下船吧。”

关婉立刻精神紧绷,看到人生地不熟,明显不是汴梁城的地方,差点哭出来。

宋采唐揉了揉她的头:“乖,没事。”

关婉没说话,只攥着宋采唐衣角的小手,更紧了些。

哄完妹妹,宋采唐转头看辛永望:“阁下就这么对待——帮你们解决麻烦的重要客人?”

辛永望瞳眸一缩:“你知道了?”

宋采唐摸着手中短笛,眸底闪过一道慧光,不答反问:“死者在哪?”

164.关清找曹璋算帐

宋采唐到了不是目的地的码头,漕帮大船也终于发现了主子不对, 飞鸽传书到栾泽关家, 关清手上茶杯立刻摔碎在地。

“丢了?”

关清看着春红, 面色发白:“我刚刚没听清楚, 你再说一遍?”

春红也是第一次这么沉不住气,说话声音都抖了:“漕帮大船……出事了, 三小姐和表小姐, 失踪了……”

出事……失踪?

关清腾的站起来,也不管地上碎瓷片硌不硌脚, 扎不扎人,直接踩过去, 眯眼盯着春红:“你再说一遍!”

春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婢子不敢撒谎,三小姐和表小姐真的丢了!如今境况,还望大小姐撑住,想想办法把两位小姐救出来才是!有什么气怒, 等这件事平了,再发散不迟!”

关靖眼前一黑。

她用力扶住桌角,指尖青白, 眼眶发红,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春红:“真的丢了?”

“……是。”

漆黑暗夜, 伸手不见五指, 有夜风拂过, 房间静的发沉。

远处传来声响,不知是远寺钟声,还是更夫梆子。

夜深,人静。

关清没有晕,她也不敢晕,命令自己集中精力,想!用力想!

两个妹妹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总有原因。

绑架还是抢劫,为财还是为人?

要钱,她们关家不缺,给多少都行,只要两个妹妹能平安回来!

冲人……为什么?

必须找到原因,她关清从来不怕杠,她们关家从来不会任人欺负!

关婉虽然胆小,但是听话,宋采唐脑子活,就算遇到麻烦,也懂得处理拖延,她还有时间。

没有撑家男人,被别人瞧不起,不怕,她关清撑得起家!

连衣服都没换,关清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春红赶紧跟上,一边跟着跑,一边也不敢大声:“大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仍然被自家主子嫌弃了。

“收声!”

关清指了指祖母白氏的院子,杀鸡抹脖子的提醒:“不许扰了祖母!”

春红向来机灵,关清想得到的,她要记着,关清一时忙乱,没想到的,她也要帮忙周全,现在关清不想让松鹤堂的人发现动静,她立刻小跑着去办,交待各处,保证主子的事办的顺利……

关清一路未停,直直找去了漕帮帮主,曹璋的住处。

曹璋是帮主,经常在河道上忙,宅子置在岸边,很多时候人不在,可今天,他在。

关清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好打开门,像要外出。

关清才不管他要出去干什么,她既来了,就得先说她的事!

她眼睛一眯,按着曹璋领口,就把人按了回去——抵在影壁上。

春红:……

大小姐稳住啊!您是大家闺秀!

不但她呆住了,曹璋身后一帮漕帮汉子也愣住了。

娘喂,这位俏生生的大姑娘是谁!

他们头儿可是漕帮帮主,刀口舔血,不知道手里过过多少人命的,你这样虎,不怕被摔出来丢命吗!

事实证明,关清敢这么干,心里还是有谱的,曹璋也没有摔她出来,甚至没有反抗,乖乖被她按在影壁。

“关清,你冷静点。”

连提醒,都只是皱着眉,并没有充满戾气警告。

漕帮汉子有懂事的,开始飞眼各种传眼色。

有情况啊!

然而高冷的帮主并没有让他们看热闹的意思,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漕帮汉子们:……

帮主被乖乖按在影壁,叫他们下去还悄悄打手势,生怕对面姑娘生气,像个乖巧的小猫咪。

完了,以后是怕老婆的节奏啊!

然而心里真痒痒,帮主的话不能不听,漕帮汉子们只能磨磨蹭蹭的退出去,关门时还很有心机的,留了条缝。

关清撑着关家生意,从小到大就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她无视规矩礼法,却也自强自爱,并不会随处乱来,今天是真着急了,根本控制不住。

“我把两个妹妹交给你,你是怎么照顾的?你们漕帮管着四水十六道的买卖,日进斗金,买得了官,杀得了人,却护不住两个弱女子,曹璋,你就这点儿本事么!”

曹璋没刺激她,却也不满现在的姿势,声音很硬:“我漕帮水路,护的是货,客商们想买个放心,给银子上船,没问题,安全,我们可保证不了,毕竟你们不是我漕帮——”

话只说一半,就停了。

因为关清在哭。

她一直忍着,忍了一路,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按着曹璋的手发抖,看着曹璋的眼发红,睫羽微颤,蓄的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