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安排时,早早递了信,别人要接她,她却因意外失约,给别人带来麻烦……

关婉不再局促紧张,开口很快,嗔了一句:“小朗这是在怪姐姐们不懂事?”

看这神态语气,她和关朗关系绝对不坏。

关朗这才皱了下眉,察觉话中歧义,又加了一句:“正如大姐说过的话,我关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表姐,我是你的弟弟,关朗。”

他正正迎上宋采唐的目光。

眉目干净,眸底有光。

宋采唐就明白了,这话是力挺,是维护。

她被一个小孩放话罩了。

小孩这话,说的比他爹还有底气,虽然还小,虽然性子很慢,但已经是不怕事的初生牛犊了,纯真,坦率且无畏。

但孩子就是孩子,快快乐乐长大多好,何必给自己找事,背负那么多。

“你才要记得,我是你姐姐。”

宋采唐笑了:“你这么喜欢看书,想来也听说过我的本事,以后要是被欺负了,可以拉我去吓唬人。”

从走进厅堂到现在,关朗终于第一次露出像这个年纪的少年表情。

他眼睛睁大,耳根略红,有些窘迫:“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也不会拉姐姐去吓唬人!

他才不那么没出息!

但宋采唐这话让他心里很暖,而且剖尸看死的本事……的确很厉害,有些都被编成了话本子,他有个厉害的姐姐呢。

他翻着书,偷偷看了宋采唐一眼。

宋采唐微笑看着关朗,第一印象非常好,这是个聪慧又通透的男孩子,看样子和关婉姐妹感情不错。

只是有一点稍稍不明白,一家人和乐融融,是好现象,但张氏在这个家里……又算什么?

她做的那些事,如今境况,舅舅和关朗都知道吗?有没有意见?

从见面起,这两个人就没问张氏一句。

这个问题太敏感,宋采唐没有提。

之后就是吃饭了。

舅舅没在,这顿接风宴仍然很丰盛,姐弟三人其乐融融……

唯一有点辣眼睛的是,饭桌上吃着饭,关朗手边也要放本书,想起来就看两眼。

饭毕,三人散开前,关朗严肃叮嘱:“我在书院的假期已到,明天就得回去,我爹又因事离家……但姐姐们放心,下人们我俱已安排好,下过命令,你们随意就是。如若真发生什么意外,不必害怕,立刻着人来书院找我,汴梁形势虽不比栾泽,但——一切有弟弟在。”

关婉笑眯眯,应的非常开心:“好啊好啊。”

宋采唐笑着揉了把关婉的头,看向关朗:“你自管去上学,我和婉儿不会有事。”

……

吃完饭,收拾整理,宋采唐和关婉并没有闲下来。

她们此行汴梁可不是为了玩,她们有重要任务——送信!

关清的嘱托二人可不敢忘,既然平安到了,就得第一时间把事给办了么。

而且途中遇到意外,该累的都累过了,身体似乎跟着也皮实了,今天这么点路,这么点小事,她们完全没有想休息的感觉,干脆准备马车,出门送信。

关清这封信有点点神秘,信封上没任何落款,没任何标识,用的也是普通的信封,并不精致,只一点,封信用的不是浆糊,而是火漆蜡封。

红色蜡团上,盖着一个戳,图案不像字,倒像某种符号,宋采唐和关婉都认不出来。

照着关清要求,宋采唐和关婉走到灯芯胡同八号,发现是一家做油蜡的铺子。

铺子很安静,没有客人,长着八字胡的掌柜在柜台打算盘盘账,小二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宋采唐带着关婉上前,照着关清教的,冲掌柜微微一笑:“劳烦,我找杭六娘。”

掌柜本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听到这话,手上算盘珠子突然打飞,而后懊恼自己的失误,拍了算盘一下,方才认真抬头,严肃的看着宋采唐:“你说……找谁?”

“杭六娘。”宋采唐蹙眉,“这里……没有这个人么?”

她应该没记错,关清说的就是杭六娘。

“有有,姑娘稍等。”

掌柜都没叫一边打盹偷懒的小二,直接自己就挑帘后边找人去了。

顷刻,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听到杭六娘这个名字,宋采唐就知道这是个女人,但她没想到,这女人非少女,非女人,而是位老者。

看起来有五十岁,衣着朴素并不鲜亮,但极干净合身,无一处不妥,头发盘成圆髻,整洁利落,身上没有饰品,只发间插了支流苏簪。

她手束在小腹前,走动时眼睛始终看着前方地面,衣不乱,簪不摇,没半点声音,连步子长短,频率,似乎都一模一样。

走到人前,她敛衣微微行礼:“我姓杭,家中排行六,认识的人都叫我六娘,你们——寻我有事?”

她如此客气规矩,还是位老者,宋采唐和关婉自不能受,认真的回了礼:“我二人受人之托,给您送封信。”

宋采唐将信送上。

杭六娘接过信,视线触及那个特殊印章,并无半点变化。但她也没拆开信,而是收了起来,再次向宋采唐和关婉行礼:“多谢两位姑娘。”

杭六娘礼节俱全,无一处不妥,但她这个样子……很像端茶送客。

宋采唐和关婉都不傻,便提了告辞。

反正任务也完成了。

杭六娘也没有留,微笑行礼送别。

宋采唐和关婉没办法,也行了个礼。

短短一面,不过几息,她们竟来来回回行了个好几个礼……

这杭六娘可真是个人物。

宋采唐很好奇这个人是谁,刚想问关婉,关婉却已经偷偷拽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表姐,这个人是谁呀?”

宋采唐:……

关婉:“也不知道大姐认识的都是什么人,有点可怕啊……”

……

正事办完,宋采唐又去拜会了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是温元思的祖母,在栾泽时,宋采唐能入官府验尸,还是这位老夫人促成。老夫人对她很好,很喜欢她,在栾泽时她经常过去看望,怎奈李老夫人突然有事返回汴梁,一眨眼,已经有小半年没见了。

如今到了汴梁,宋采唐怎能不过府拜见?

李老夫人明显知道宋采唐来汴梁的消息,看到她来非常惊喜,说差一点就去城门口截人,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合礼数还是小事,不能显得她老太婆太霸道。

两人促膝聊天,李老夫人拉着宋采唐的手,暖暖的拉着家常,一条条叮嘱,说汴梁是北方,冬日寒冷,南方的孩子刚来都会不习惯,她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宋采唐一定用。

还骂了不肖孙子温元思,说温元思只记得忙任上公务,都忘了她这个老太婆,好几天都没写信来了……

总之,是一场温馨温暖的会面。

宋采唐离开时,还受了李老夫人几车礼物,要给她一起送到关家宅子。

“明天昭泽寺有法会,我本想邀你一起,但想你刚来,还是别折腾了,先好好歇两天,改天机会多的是,我老婆子带你玩!”

宋采唐笑着应了,心里却有些愁,李老夫人对她厚爱如厮,她却不知道怎么回报。

这个时代姑娘会的东西,女红,厨艺,书画琴棋,她一样都不会,连亲手给老夫人做双鞋都不行,怎么报答呢?

结果没愁多久,机会就来了。

宋采唐自己也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法会第二日,李老夫人派人来请她,帮一个人的忙。

一个自认罪状的杀人凶手。

201.又有命案

其实这一夜宋采唐睡的不太好。

汴梁的夜晚, 太冷了。

紧闭的房门, 厚软的被褥,皆抵挡不住夜里层层漫漫的寒, 盖在被子里的身体尚且暖和, 露在外面的口鼻间却冰凉一片, 呼吸间似挨着冰窟,俱是寒气。

这夜夜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

宋采唐醒后茫然,后知后觉的从被窝里伸出手, 摸了摸鼻子……

凉的一抖。

把头也缩进被子, 蜷了好一会儿, 感觉才好多了。

她掀开被子, 披衣下床,拨开屋角炭盆上的重灰, 见炭火重新燃起,方才松了口气。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她不想喝。

屋外有轻微鼾声,是值夜的婢女,她也没叫。

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唇角无奈一扬。

连这月,也是冷月。

这就是汴梁啊……

夜风呜鸣,带着入骨的寒, 宋采唐不敢将窗子推大, 也无心赏月, 想了想,还是回到床上,抱着膝,盖着被子,倚着床柱,透过窗缝,看着那窄小的一片天空。

这里很冷,很陌生,她却好像适应的很快,关婉也是。

舅舅离家,弟弟上学,没有关清看着,关婉也能无比熟练的接手宅中内务,当然,厨房是管的最熟最好的。这才来多长时间,小姑娘已经把姐妹俩包括弟弟的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当当,还做了一大堆好吃的,有给她的,也有给弟弟的。

弟弟关朗仍然话不多,不但与她们姐妹,跟下人也没太多话,随时手里拿着本书,好像那书比谁都亲近,必须得时时拽着,一会儿不看就心里难受。

这不大的宅子,看似大家距离有些疏远,互相不上心,实则大家相知甚深,心意相通,不必玩表面功夫,亦无需客套,有事说话,无事可随意自在。

宋采唐上辈子是孤儿,见识过太多人间悲欢,在她的想象里,亲情有千万种样子,但这一种,是最没有压力,让她最舒服的。

生活……

好像能就这么继续下去。

可明明很舒服,很满意,她不明白,为何心里总有股莫名的抵触。

就像内心深处在提醒她,她不喜欢汴梁,汴梁的天气,汴梁的人,汴梁的一切。

就像她曾经来过汴梁,被狠狠伤害,所以讨厌。

“呼……”

眼睛微微阖上,叹了口气。

这汴梁,呆还是不呆?

关清的信已经送到,任务完成,要回栾泽么?

她紧了紧被子,视线滑过窗户缝里的深远天空,神情怔忡。

还有那个人……

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皇宫么?

赵挚好像背负了很多,藏了很多秘密,认识以来就苦大仇深,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什么‘混世魔王’的调子,一度怀疑这个称号是否传错了,说的其实不是赵挚,是什么别的人。

可在夜圣堡,随着夜楠与廖星剑的情爱悲剧,案子告破,他就好像打开了封印,领悟了什么,决定了什么,坚定了什么。慢慢的,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霸气,仍然守礼,仍然睿智,但有时候和她一起,并不那么讲理。

他的改变……

是否与陈年往事有关?

赵挚是宗室,从小与天子皇权距离就近,这些往事里,是否有什么敏感?

这个角度,宋采唐看不到皇宫,只看到深邃夜色,安然静谧,又似乎危险重重。

……

第二天一早,关朗就走了,走时天还没亮,也没有特意告别,只让胡管家留了话,说家中一切,两位姐姐自可做主。深秋渐过,初冬来临,再过几日,家里地龙就该起了,两个姐姐刚刚从南方来,怕是适应不了地龙的燥,叮嘱近日食补汤水为上。

关婉起床听到这些,赶紧收拾了一堆昨晚刚刚做好,容易保存又不易失味的糕点,让胡管家派人给关朗送过去。

哪怕自己吃不完,拿来招待同窗好友也是使得的。

就在这时,李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上门了。

刘妈妈进门就给宋采唐行了大礼,深深跪拜:“一早登门,不下拜贴,唐突打扰,老奴有错。”

“刘妈妈哪里的话?”宋采唐一看就觉得气氛不对,想把刘妈妈扶起来,“快起来。”

刘妈妈却头叩在地上,不敢起身。

宋采唐就知道了,这事不对。

“可是李老夫人有什么事?”

她这话问得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担心。李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比不得别人,汴梁这么冷,可千万别生病……

“我家老夫人……让老奴来寻姑娘,是有个不情之请。”

宋采唐听得这话,突然放了点心。

只要老夫人没事就好。

“刘妈妈不必客气,起来说。”

刘妈妈这才起来,束手站在一旁。

可她还没说话,关婉就和胡管家一起跑进来:“表姐,不得了了表姐,那昭泽寺出了凶杀案!”

宋采唐注意到刘妈妈的手陡然握紧,神情略僵。

胡管家进来行了礼,就站在一边,没参与两位小姐的对话,目光平静的扫了眼刘妈妈。

刘妈妈也没说话,后退两步,安静垂头,由关婉和宋采唐先说话。

关婉大约很着急,跑的很快,鼻尖上都渗了汗,过来也没坐下,直接紧紧握住宋采唐的手:“……死了一个书生,众目睽睽中死的,血流了一地,当时现场人很多,男女皆有,也不乏达官贵人,风声已经传很大了!那凶手现场被抓获,且已认罪自首,暂押在京兆府大牢……事情闹的很大!”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胡管家说的啊,”关婉看着宋采唐,“整个汴梁城都知道了!”

宋采唐视线缓缓滑过在场几人,顿时明悟。

胡管家故意借关婉的口,来告诉她这个,是想提醒她,这件事很大,不管插不插手,做何决定,事件背影,最好都要了解清楚。

而非要在这个时候提醒,不用说,一定和刘妈妈有关。

所以刘妈妈求的,就是这个?

宋采唐看向刘妈妈:“不知老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刘妈妈知道宋采唐一向通透,来前李老夫人也特意叮嘱过,不必隐瞒,照实讲说。

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本案现场被抓获的凶手姓谷,是老夫人很喜欢的晚辈,觉得她不可能做这种事,遂让我来请姑娘,帮忙问一问。”

老夫人很喜欢的晚辈……

宋采唐眼梢微抬:“是女人?”

“是,汴梁清流纪家宗妇,谷氏。”刘妈妈说着话,把李老夫人的意思一并转达,“老夫人对谷氏知之甚深,觉此事蹊跷,但谷氏已然认罪,案子复杂敏感,若姑娘不愿涉足也没关系,老夫人只是……心有念想,不动难安。”

胡管家这时才说了进门的第一句话:“兹事体大,万望表小姐好生考虑,若有任何需求,小人都可立时派人去通知少爷。”

关婉看着宋采唐,也是眉目含愁,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