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不同,有不同的侧重点。

但眼前线索还是太少,宋采唐揉了揉额角:“还是先从人物关系查起吧。我总觉得,不太好查。蔺飞舟,真有这个人么?但是——”

她眼梢微翘,流转着丝丝灿光:“只要我们能开出一个口子,把秘密挖出来,知道他在干什么,那他自己,或是雇用他的人身份,就藏不住了。他在众目睽睽中被杀,绝非意外。”

“嘶——”祁言想着前事,突然倒抽一口气,扇子拍上大腿,脸上表情相当之精彩,“咱们这位死者攒着大局呢啊,瞧瞧他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掰着手指头:“吕明月,嗯,骗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谈婚论嫁,没准都——那啥过了,且享受呢,小姑娘反应过来被骗,不高兴了,心一横拿刀子就上;度支副使厉正智厉大人,好大的官位呢,还认错人,认错屁,我看这里头就是有事,惯骗蔺飞舟没准就真知道这厉大人的把柄,想讹点钱花,厉大人不高兴,就一不做二不休——”

“纪元嘉和谷氏,一个是少年,年纪还小,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都好骗啊,母子俩吃了亏,不高兴,玩刀子——”

“李茂才,小混混,跟骗子职业说搭不搭,一同趟着半片浑水,没准业务冲撞,挡了人家的财路,李茂才不高兴——”

“之前那户部副使左修文还拦了你……”

总之,叫他一总结,就是这蔺飞舟憋着大坏,撩的人个个不好惹,自己的局还没做一半呢,就被更狠的人给干掉了。

他说起左修文,宋采唐突然想起,之前去蔺飞舟院子察看,出来遇到了吕明月,吕明月当时十分惊慌,说什么跟她没关系,让她们找姓左的……

宋采唐突然有了个联想。

“死者胃里的鲍鱼海参,不如去查一查左修文家!”

左修文,可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叫左姗姗。

211.沉于情网的姑娘

简单捋完案情, 确定接下来要做的事, 两边分头行动。

混混李茂才和牢里谷氏,赵挚安排人分别去跟踪看管, 左修文家那边, 由祁言亲自跑一趟, 重点查一查这几日厨房和食材的使用情况,如果确定左姗姗与死者蔺飞舟有关, 想办法小小试一试。

吕明月那边, 则由赵挚陪着宋采唐,一起上门去问个话。

关婉的午饭送来的很及时, 大约料到表姐回不去, 吃饭的也不会只她一个,送来一大堆食盒,凉菜热菜, 小炒汤品, 满满铺了一桌子,还附赠饭后水果和点心, 份量足足。

祁言埋头苦吃, 风卷残云般吃完,还嫌不够,顺走了两大包点心。

手太快太黑, 赵挚都没拦下来。

宋采唐却不怎么在意, 比手快手黑, 祁言还差着一大截好吗!

她们家萌妹子关婉, 小小个子,细细腰身,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出了这么多菜……还想逼人吃完,这不要命吗?

有人分担,简直不要太好。

吃饱喝足,开始工作。

宋采唐和赵挚一起出门,刚到街上,就看到了一个半熟不熟的人——

王六。

鬼鬼祟祟站在街角,看到她,头就是一缩。

宋采唐眼睛微眯。

这位冲着她来的故人……很有意思啊。

赵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谁?”

“无关紧要之人,不用管。”

宋采唐抬脚就走。

她已经让胡管家帮忙盯着这个人了,早早晚晚,她会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不是真的认识她。而今案情重要,赵挚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分心。

“嗯。”

赵挚看似乖乖的答应了,一转脸,在宋采唐看不到的角度,手指在背后轻轻一摇,打了个手势。

跟在他身后的暗卫会意,立刻飞身执行命令去了。

吕明月家是富户,其父吕安贵行商,在城东这样地价不算特别吓人的地方,有座三进的宅子,城内有商铺数间,城外产业无数,虽无官身,日子却过的很是富庶。

可有一点很奇怪,一路行来,远远看去,后面最好最精致的院子,无松无柏,无高正之气,反倒轻盈飞纱,银铃曼妙,看起来住的是位少女,而非家主。

听闻皇亲国戚亲自上门,吕安贵扶着帽子跑出来,一小段路跑的鼻尖都渗汗了,可见重视程度:“小人——小人拜见郡王爷!”

“起吧。”

赵挚叫他起来,正好顺便问:“贵宅主院,可是住了哪位娇客?”

吕安贵:“不敢欺瞒郡王爷,住的正是自家小女。”

“哦?”

“小人父母高堂皆已去世,儿子经商,常年在外,粗糙的很,没必要养的金贵,儿媳也不计较,遂这主院,就给了未出阁的小女明月——郡王爷这边请。”

赵挚顺着他的指引,一路走向正厅:“正好,本王今日就是为此而来,吕员外,将令爱请上来吧。”

吕安贵却一脸为难。

赵挚眼珠斜过去:“怎么,不行?”

“也不是不行……实是小女……小女她病了啊!”吕安贵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病的厉害,大夫叮嘱好生静养,不好见客……”

赵挚没被这话阻住,一掀衣摆,从容坐下,抬下巴示意宋采唐也坐,吕安贵跪着调了个方向,仍然冲着赵挚。

“阻碍公务,吕员外知道这是个什么罪么?”赵挚声音森凉,透着锋利兵戈之意,刮的人头皮生疼。

吕安贵吓的一抖:“这……这话是怎么说的?郡王爷使不得啊,小人绝对无意,绝无此意啊!”

“嗯?”

赵挚一个鼻间,也能哼出气势万钧来。

“小人不敢啊!着实是小女病的厉害,时而胡言乱语,怕届时帮不了郡王爷的忙,反倒让两边都受了累……”吕安贵小心提议,“不若多等几日,只要小女病情转好,定会配合——”

赵挚和宋采唐对视一眼。

这时候生病,怎么这么巧?

宋采唐微微摇了摇头。

她昨日探察蔺飞舟住处时才见过这吕明月,吕明月有些惊慌,情绪不对,但身体还是康健的,一天之内就重病不能见客——

只怕不是病的重,是不想,或者不敢见客吧。

而且这吕安贵阻挡行为也太过僵硬,战战兢兢,整个人都露着怯。

“那行。”

赵挚竟然没有强硬,站起来就往外走:“之后有任何后果,你自家承担吧。”

吕安贵吓的声音都变了:“郡王爷留步——留步啊——”

赵挚脚步停下,仍然没有转身。

宋采唐适时低声提醒吕安贵:“郡王爷前来,只是例行公务,问几个问题,无意伤害谁,可若吕员外执意防碍公务,增加郡王爷公务难度——真出了事,可就不仅仅是麻烦了。这位,可是郡王爷。”

吕安贵差点瘫在直。

是啊,这位是郡王爷,皇亲国戚,能力超群,什么不能干,什么能不知道?

万万不可期瞒啊!

他立刻头磕在地:“郡王爷稍候,小人这就叫小女出来拜见郡王爷!”

吕安贵屁滚尿流的去叫人,赵挚和宋采唐再次坐下。

“这吕家……气氛颇为与众不同。”

宋采唐说完,赵挚点了头,眉头微皱:“确实。”

等了一盏茶,吕明月才在父母吕安贵和刘氏的陪伴下走出来。

走路没问题,看起来很健康,脸色却白的不正常,明显情绪不对。

吕明月看着有十七八岁,比一般小姑娘要成熟些,但她梳着闺阁女子发式,发形发饰,包括身上的衣服,都很少女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相貌并不十分出挑,却也当得起清秀二字,眉宇间有股被好生精养着的娇纵之气。

她草草对赵挚行礼,紧紧挨着刘氏,也不肯自己坐,非要靠着刘氏。

刘氏有些尴尬,朝赵挚宋采唐解释:“这孩子……有点胆小。”

赵挚不怎么会体贴女孩子,当即就问吕明月:“蔺飞舟这个人,你认识吧。”

吕明月手指立刻绞紧了帕子:“不,不认识……不对,认识……认识……”

这反应……跟之前宋采唐见到时完全不一样,木木呆呆,语无伦次,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样。

赵挚丝毫不怜香惜玉,直指敏感话题:“你同他,有无私情?”

吕明月整个人僵住,拼命摇头:“没……没有……不……有……我们有……”

她情绪更加激动,好像不知道怎么说对,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必否认,”赵挚声音低沉,“你与他的关系,我已全部知晓。”

“不——我们没事,不关我的事——”吕明月双手捂住耳朵,崩溃大哭,转头冲着父母歇斯底里大喊,“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闹的,是你们的错!我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还这么逼我……”

刘氏把她抱到怀里,一下下轻拍她的背:“是,都是娘的错……月儿乖,不怕啊……”拍着拍着,又开始抹泪,朝赵挚道歉,“月儿平时不这样,这回是吓着了……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就没了,我们做爹娘的就多疼她些,舍不得亏着一点,眼珠子似的捧,想着好好养大,好好送出配人,儿孙满堂……我们就是死也瞑目了,可谁知她这命怎么这么不好……”

赵挚与宋采唐对视一眼,内里各有情绪。

宋采唐便道:“夫人莫急,郡王爷此行并非抓人,只欲问事,吕姑娘若与命案无关,何需害怕?照实回话即可,与案情有关之事,官府向来不会四处张扬。”

这话隐意很明显了,断案靠的是律法,靠的是证据,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吕明月要是再害怕成这样,不配合,她们就就要怀疑她与命案有关了。

官府只问案情,不问隐私,有关姑娘家声誉,她们不会随便张扬。

刘氏这才缓了口气,搂着吕明月轻拍她的背:“好了,乖一点,娘就在这陪着你,不怕啊。”

吕明月紧紧靠在刘氏怀里,身体不再僵硬,但情绪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次宋采唐使了个眼色,没让赵挚说话,自己轻声问:“你与蔺飞舟认识多久了?”

吕明月声音很小:“两个……月。”

“怎么认识的?”

“她帮了我……有小偷偷我荷包……他帮我拦住了。”

“然后就熟起来了?”

“……嗯。”

宋采唐看了眼赵挚,眸底意味深长。

蔺飞舟两个月前来汴梁‘赶考’,一到就‘刚好’有机会和吕明月认识,并迅速熟络,建立起‘友爱良好’的关系,进展神速……

这个蔺飞舟,真是没浪费一点时间。

宋采唐看着吕明月:“他待你好么?”

吕明月声音带着羞涩:“……很好。”

“我看他条件似乎很不好,有问你要过东西么?”

吕明月有些恍惚,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呢,有没有主动送过他什么?”

“有,我想送的……我家不缺钱,他三餐不继,袍子洗的灰白都舍不得扔,我想让他过好一点,好好读书,可他不要,什么都不要……除了我亲手做的简单饭菜,他才肯吃些……”

吕明月说着,有些落寞。

宋采唐长眉一凛:“所以法会那日,你给他送过面条?”

吕明月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宋采唐:“窝了一个鸡蛋?”

吕明月眼睛睁的更大,脸上情绪不用说,别人也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又知道?

宋采唐没回答,眼帘微垂。

死者胃里的面条,出处是在这里了。

“那昭泽寺,也是你约他去的?”

吕明月手有些抖,却不敢再瞒:“是……他本来不想去的,还在练字,但禁不住纠缠,就放了笔跟我去了。”

“你们一起上的山?”

“是。”

“什么时候分开的?”

“上山没一会儿……我拉着他陪我去求姻缘签,解签的人太多,我们被冲散了。”

冲散……

是真的冲散,还是故意为之?

宋采唐微微偏头:“你当时没着急?”

“他会回来的,我知道。”

吕明月这话说的无比笃定,透着小小的甜蜜和苦涩。

笃定和甜蜜,来自于感情,苦涩……大概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宋采唐:“你没有怀疑过他为什么接近你?”

“我初时也想……但他图我什么呢?”吕明月咬着下唇,“他那么好,温柔体贴,又爱干净,从不像别的男人那般粗俗,他眼界开阔,志向高远,才华横溢,明年定高中榜内,青云直起,前途无量,我家无权无势,只有些小财自安,于他……有什么用呢?我长的又非天仙……他就是人太好,被我缠上了,觉得不该相负,要好一辈子……”

宋采唐长眉微蹙,看了眼赵挚。

赵挚轻轻点头,二人观感一致。

吕明月这姑娘,已经深深陷在了蔺飞舟编织的情网里。

不过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蔺飞舟图的绝非美色,吕明月不是国色天香,再者骗子干久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工作就是工作,任务就是任务,他应该不会自己栽了。

钱?吕明月的家世,明显不够看啊。

吕明月周边人物关系也很简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

宋采唐一边想,一边随意接着话:“你父母,为你准备了很多嫁妆吧。”

这个问题问的吕明月红了脸,刘氏代她回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要给她最好的,她的嫁妆,从她小时候起就备着了,不光吃穿用度,样样皆精,而且她小时候用的东西,我都给她留着呢,一起带到夫家,留个念想。”

嫁妆……

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宋采唐突然灵机一动:“明月姑娘小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吕安贵和刘氏一起愣住了。

停顿两息,察觉到这反应不大对,才尴尬笑道:“特别的事是指——”

宋采唐迅速看了赵挚一眼。

赵挚颌首。

这吕家夫妻,有点意思啊。

赵挚指尖一下下,轻敲桌面,声音幽凉:“自然是你们印象中,认为特别的事。”

212.长的不像

过往小时候, 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吕明月对此似乎也有好奇, 偏头看刘氏:“娘,有么?”

刘氏赶紧摆手:“不过是长在闺阁的小姑娘, 平平顺顺安安康康, 哪有那么多特别的事?就是小时候……”她看了吕安贵一眼, “生了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

吕安贵跟着她的目光, 就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小孩子命轻,不管怎么精心照顾, 总有生病受难, 明月四岁的时候,染了风寒,缠绵病榻近百日, 怎么都不好, 瘦的就剩骨头了,我急的没办法, 各处求医问药, 多少封信写出去都没有,还是一位积年老友帮忙,请来个胡子花白的老游医, 才给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