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小黑又开始蹦哒,长长咴嘶,好像在说:再不拴我回马厩,我就又要开始浪了!

这一次信息整理工作细碎又纷杂,但奇异的,时间并不特别长。赵挚的信息渠道果然厉害,没多久,大部分消息集合过来,案情再次有了重大发现。

这左修文,与十八年前相比,表现差很多啊!

消息显示,十八年前的左修文是个书生,瘦弱,体质差,经常生病,可现在在人们眼前的左修文,一次都没有病过,身体非常好。

左修文以前喜欢吃清淡的食物,最喜凉拌菜,现在却喜欢吃肉,大鱼大肉,浓油赤酱,味道越足越好,凉拌菜上桌很少动筷子夹。

他以前喜欢看书,钓鱼,类似安静的休闲活动,现在喜欢打猎,蹴鞠,越热闹越好。

这也不是不能解释,人都是在变化的,从小到大,不可能永远只喜欢一样东西,人生会变,口味习惯也会变。而且调查表明,以前他很穷,想享受也享受不起,大鱼大肉根本吃不着,不吃的清淡吃什么?好的吃不起啊!

这吃的不好,身体就不好,身体不好,就会瘦弱多病,体弱多病就会懒得动弹,休闲娱乐活动也只能往安静里走,恶性循环周而复始,给人印象就是弱书生。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成了高官,生活富足,想吃什么能吃什么,想玩什么能玩什么,不必拘束,自然随便享受。

但宋采唐知道赵挚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般刻意强调,皱眉思索……

“你是怀疑——这前后两个,并非一个人?”

224.狭路相逢

事情多,案情深, 忙起来没着没落, 关婉妹子稍一没空,宋采唐三人就成了可怜的孩子, 三餐不济,羹点没有, 饿了逮哪是逮, 随便对付。

其实以赵挚和祁言的财力, 也不能说是‘随便’对付, 酒楼饭庄选择还是很有档次的,可被关婉养刁了胃口,这些厨子们‘精心小心’做出来的饭菜,就不是那么适口暖心了。

祁言前一瞬还在呸呸呸吐菜, 吐槽菜品不好吃, 听到宋采唐的话,筷子差点插进鼻孔。

“你你——唐唐你说啥?你说挚哥这话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的左修文,和现在咱们看到的左修文并不是一个人?!”

宋采唐放下筷子, 轻轻点头:“是。”

祁言也赶紧把筷子放下,生怕自己脆弱的鼻孔死在自己手上:“可左修文在任上这么多年, 不可能跟老家没来往,他家老仆千里迢迢送过东西来啊, 我见过的!”

这要真是假的, 人家老仆看不出来?

“字呢?”宋采唐想到关键一点, 看向赵挚,“身在官场,不可能不写字,左修文前后笔迹是否一样?”

赵挚眉角藏锋,眼梢微眯:“十八年前缉匪之时,左修文伤了胳膊,以前他惯用左手,伤势严重,不再好用后,他改用了右手。”

宋采唐扬眉:“那他的字……当时一定很丑。”

赵挚颌首:“坚持这十数年锻炼不辍,才有今日形意。”

二人对视间,眉眼间有氤氲雾气缭绕,默契明透,一看就知道是聪明人的氛围。

祁言倍受打击,用力想一想,心里也明白过来了。

但这也不怪他,汴梁城这么多人,朝堂上上下下那么多官,还不是谁都没看出来,他一点也不丢人!

“这顶包调换,也太大胆了吧……”祁言觉得这个八卦稍微有点可怕,“那原来的左修文呢?”

这问题一出来,房间内一静。

怕是……没有善终吧。

宋采唐端起汤碗,低眉吹了吹,安静喝汤,没有说话。

这汤是骨汤,稍稍有点浓。

赵挚不着痕迹将果蔬拼盘挪了挪位置,放到宋采唐身前:“左修文体弱多病,水土不服,一路走的极缓,耗光了精气神,也花光了所有盘缠,哪怕距离汴梁城已经很近,他还是没有支撑不下来,所以才住进破庙,遭遇强匪。”

这意思祁言听明白了。

一路病着过来,眼看城墙在望,都撑不住赶不了路,只能夜宿野庙,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怎么一入匪窝,突然生机焕发健康了,上能联系官兵,下能蛊惑匪窝,运筹帷幄整个形势,上蹿下跳,在最合适的时机做着所有最正确有利的事,并因此立下大功,进入汴梁,迎娶余氏,走上官场,平步青云……

怎么可能呢?

除非,这身份没变,壳子下的人,变了。

赵挚:“那一夜火光冲天,死了很多人,大多身份无法查实。”

也就是说,真正的左修文死了,乱葬岗一埋,谁也不知道。

官府不会过多深查,查也查不清。

有天时有地利有人和,如果有人心思深沉,知道所有的事,趁机而入不是不可能。

祁言咂舌:“那这个人厉害啊,他到底是谁,哪来的那么大能力,握着什么秘密,和十八年前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更迷糊了吗?

查半天,找到一个更神秘的人,这案子要怎么破?

更关键死无对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手上没任何证据,那左修文怎么可能会认?

人好不容易爬到这位置的!

“也不一定是更深的泥潭——”

宋采唐吃了口脆瓜,解了腻,也静了心,灵台清明,思维活跃,眼梢微微眯起,像个多智的小狐狸:“不妨换个角度看一看。”

“换个角度?怎么看?”

祁言一头雾水,赵挚却倏然看向宋采唐,目光灼灼,热辣直白。

“十八年前那个晚上,什么样的人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详尽知悉这山上山下各路所有消息秘密?”宋采唐声音缓慢,眸如静水,“什么样的人,能站高筹谋,利用或避开山间险境成事?”

这北青山,之所以匪寇为患,官兵容忍多年,就是因为它的地势,易守难攻,如若环境不熟,想干什么都干不成。

“又是什么人,能对纪夫人做下那等禽兽之事?”

宋采唐一字一句,声音似棋子落在棋盘,清脆明透。

祁言嘴巴大张,像个一百三十斤的傻子。

赵挚指节敲打在桌面:“纪夫人是俘虏,蒙着眼睛,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肯定知道,她是位大家闺秀。”

谷家在汴梁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身份不一般的贵重之人,到了哪,待遇都是不同的。”宋采唐微微阖眸,“那时的匪窝里,谁最有资格,享有她?”

祁言嘴唇微抖,难道……

赵挚:“谁会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事后不可查,谁最想掩埋当年的一切?”

“是……”祁言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匪首。”

只有他能干这么多事。

只有他有能力,可能有份心智,干这些事!

宋采唐看向赵挚,目光清亮:“当夜死伤无数,乱葬岗人满为患,但别的人不重要,查不了,这匪窝匪首,至少有个坟头吧?”

赵挚忍不住微笑,目光温柔:“有。”

“有就行,”宋采唐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这已逝尸骨不会说话,我会呀,”她朝赵挚眨眨眼,“我会告诉你,他是谁。”

赵挚前所未有的嫌祁言碍眼,这人木头桩子似的戳在这,让他怎么发挥!

祁言倒发挥的挺好,这份卷宗他看过:“当夜北青山匪首被困,自知逃跑无门,死路一条,不愿遭受官府酷刑,引颈自戕,正好有俘虏逃出,对其恨意难泄,用石砖拍烂了他的脸……”

“没事,我验的是骨,又不是看脸,这并不是烦恼。”

“哦,也是,就算当时脸能看,十八年过去,也早烂完了。”

祁言自知说了个傻问题,拍了下自己的嘴,站起来往外走:“我去会账。”

赵挚拉拉椅子,凑近宋采唐,声音低沉悠长:“唐唐……”

宋采唐心思却仍然在案情里:“不行,验骨之事还得略做保密,不能让左修文知道。”

见赵挚凑过来,宋采唐顺势抓住他的胳膊,用心叮嘱:“郡王爷殿下,这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啊!”

赵挚:……

“好,我办事,何曾让你失望过?”

赵挚稳了稳,再次低声温柔:“唐唐……”

“挚哥!”

祁言飞一般的跑回来,把门拍在墙上:“厉正智和左修文撞上了,就在这店里!”

赵挚磨着牙,捏了捏眉心。

宋采唐倏的站起来,提着裙摆就往外走:“走,去看看!”

祁言眉眼肃正,兴致勃勃的跟着小跑:“去看去看!”

赵挚:……

酒楼大厅,左修文和厉正智狭路相逢,甫一照面,气氛就瞬间紧绷了起来。

“真是晦气,”左修文眼皮一翻,袖子一甩,冷笑出声,“有些人还真是没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碍眼么,还敢往人眼前撞?”

厉正智双手抄袖,似笑非笑:“本官也是倒霉,跟某人同列御史台疑案不说,吃个饭还被人上赶着烦,不知这冬日哪里有柚子叶卖,本官可是要好生沐个浴去个秽才行。”

“你说是谁是秽呢!”

“你又说谁碍眼?”

果不其然,二人照面就要掐,眉扬目戾,怒气冲天,要不是随行的人拦着,动手都有可能。

左修文左右看了看,大概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被人劝着,动作收了些,眉眼杀气却止不住,直直烈烈,如水入油锅,好像下一瞬就会上前撕烂厉正智的脖子:“有些人就是个天坑,碰到没好事!下回别让我再看到你!”

厉正智一点都不怕,抄着袖子,老神在在,有股子蔫坏的劲头:“可惜粮缺仍未决,你我还得同在御前听骂……本官劝左大人,祸从口出,还是小心说话的好,这本官心里明白,你厌的是本官,皇上可不一定清楚,这要被误会了……啧,仕途路难走啊!”

左修文眯眼盯着厉正智,尤其对方要害的位置,他看了好几眼,若目光能杀人,厉正智现在不知道死了几回。

祁言扒着廊柱,小声和宋采唐嘀咕:“传言诚不欺我,这两个人果然不对我,一见到就跟乌眼鸡似的!”

宋采唐却没空理他,认真观察着两个人的状态,神情,甚至言语间流露的不同情绪,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直到衣摆角。

“采唐你看什么呢?”

宋采唐伸出食指竖在唇前,提醒他嘌声,仔细看。

到底是官身,不能像市井百姓撒泼,左修文控制功夫了得,没再挑衅,最终冷笑一声,招呼着身侧同伴:“不吃了,走!今儿个心情好,我请诸位去春满楼!”

这酒楼档次已经不低,春满楼消费更高,还有卖艺唱娘,这话挑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厉正智却没有对杠的意思,笑眯眯伸手,招呼自己带来的人:“走什么走,怎么能让无关人士影响咱们吃饭的心情?这里的佛跳墙可是真不错,极难订到,吃饱喝足了,才有享受温香软玉的心情不是?来来来,大家都别客气,敞开吃,别给本官省钱!”

祁言摸着下巴看着,连连点头:“套路都不错啊,怎么说都能有面子……咦,采唐,你在看什么?”

宋采唐摇了摇头,眼睛微眯:“没什么。”

两个人悄悄看人八卦,距离略有些近,祁言是被赵挚粗暴的拎着后脖领拽开的。

“总是这一招,挚哥你够了啊!”

一闹起来,他就忘了刚刚想问宋采唐的话。

赵挚最知道怎么收拾他:“走,跟我去忙,晚上去开棺验尸。”

果然,祁言立刻兴奋了:“悄悄的?”

“对,悄悄的。”

漫漫黑夜,荒郊野外,开棺验尸,想一想就那么刺激!

祁言根本不用赵挚催促,颠颠的就往楼下跑:“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儿的!”

离天黑可没多久了!

宋采唐:……

赵挚看着祁言背影消失,才转过头看宋采唐,眼神温柔,声音低沉:“今晚就验骨,可以么?”

宋采唐扬眉一笑:“当然。”

225.开棺验骨

是夜无月,夜黑风高, 阴风阴阴, 委实是个出门干事的‘好’时机。

赵挚将一切安排好,亲自施轻功到关家宅里, 将宋采唐悄悄带出来,手炉暖袖围领带兜帽的貂皮大氅, 甚至自己温暖的怀抱——

御寒物品准备的齐整, 保证宋采唐冻不着。

祁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大冬天的, 他也没能放弃手里的白玉骨扇子, 还别出心裁的给扇子边围了圈软绒绒的毛,看起来好像暖和一些,但白扇子配白狐毛,北风寒天, 不打开还好, 一打开,视觉效果更冷了,颇有些不伦不类。

与不伦不类的扇子相比,扇子的主人更加不伦不类。不知是冷的, 还是吓的,祁言在脸上绑了一块巨大的黑巾, 只露两只眼睛,说御寒吧, 这布薄了点, 更像是不想让人看到脸, 知道身份。

他缩着脖,塌着肩,微微弯着腰,紧紧跟在宋采唐身后,寸步不离。宋采唐到底是女人,身高习惯原因,步子不会太大,祁言也就跟着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走,看起来像是碎步,很有些娘气。

又怂又娘。

他却很会给自己找理由:“……听说这种夜晚,坟头最容易出鬼火,有那无依无靠漂泊四周的孤魂野鬼出来祸祸人,但是唐唐你不用害怕,我一步都不带走的,就在你身边保护你!”

宋采唐:……

“不用了,谢谢。”

祁言眼睛瞪大:“怎么能不用呢!唐唐你这么说可见外了啊,我可是拿你当最好的哥们的!这汴梁城,谁也不能欺负你,欺负我也不能欺负你!”

宋采唐:……

你离远点,腿别打抖,我还能信。

赵挚忍无可忍,拎着祁言的后脖领,把他扔出十数步开外:“要点脸吧。”

“啊——”

祁言尖叫声悠长,嗓子都细了。

亲近的人谁不知道,他祁言打小一颗八卦的心,绝顶盗圣根骨,天不怕地不怕,走的是夜里的道儿,干的是晚上的买卖,别的优点没……不,别的优点也不少,但顶顶一条最重要,他胆肥!浑身都是胆!玩的就是心跳!

可……没办法,谁没个短处?他这辈子,只怕一样:鬼。

夜里行走,看到的事不少,他脑子又不笨,想想就明白了,跟鬼没关系,鬼兴许根本就不存在,长年累月,慢慢的心不慌气不短,等闲情境吓不着他,也慢慢的有人不再知道他这个弱点,但今夜……是过来挖人家坟的啊!

还是这种阴时阴地!

没准就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能出来……他怎么能不怕!

可偏偏他忍不住好奇心,抓心挠肝的难受,根本不可能不来……

这内情唐唐不知道,他挚哥能不知道吗!

竟然这样对他,吓死了怎么办!

挚哥你再这样,就要失去你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了!

祁言心中悲伤无法言表,泪水逆流成河。

然而挚哥……

挚哥不为所动。

唐唐抱着他给的手炉,穿着他特意让人寻皮子做的厚毛大氅,精致下巴陷在软软的毛领围里,唇瓣软润,眼睛湿漉漉,看起来就像个乖乖巧巧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想抱。

赵挚觉得自己太天真。

决定是一回事,做不做不的到,又是另一回事。

思虑万千,不如温香暖玉在怀。

虽过去仍有谜题未解,但现在,此刻,宋采唐就在他面前,没有误会,没有隔阂,时机这般好,为什么不能抓住!

赵挚伸出手——

被宋采唐无情的推开了。

她眉眼弯弯,唇角带笑,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

或者说,心知肚明的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