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那些审讯案件相关人,尤其不怎么老实的人,所有画面,都没让她看到过。

宋采唐目光微闪,看着阳光打在赵挚侧脸,那坚毅深邃的线条,如剑墨眉,如峰鼻梁……突然想起,她好像很少认真看赵挚。

这个人,眉目如画,长的很帅呢。

左修文只愣了一瞬间,反应相当快,立刻横目厉眉:“郡王爷慎言,那蔺飞舟是谁,我都不认识,为何要杀他!”

“可是你跟吕明月很熟。”赵挚双手交叉,慢悠悠落于腹间,眼神斜过来,蕴着威严通透,“心心念念放在心坎上的人,被个无名小卒痴缠,你看不惯,为她杀人——没什么说不通的。”

左修文更怒:“可我不知道他们的事!”

他双手上扬,在空中挥打一下,肢体情绪十分暴躁,同时眼神狠狠刮向厉正智。

只一瞬间,不是刻意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我这只是吕明月找上门来,我觉得小姑娘长得还行,青春年少,活泼可爱,给她个脸面,连名分都不会给,哪来的真心,又怎会为了她杀人!”

左修文感觉自己解释不清,眼神斜斜看向余氏,挑眉示意她帮忙。

余氏心里有数,不管家里怎么乱糟糟,关起门来就得一致对外,丈夫要是倒了,她以后怎么生活?

她眼睛一转,站出一步,对着赵挚,礼行的深深:“郡王爷容禀,这吕明月和蔺飞舟的事,我家夫君确实不知啊!不信您问问李茂才——”

“他受妾身钱财,帮妾身跟踪吕明月,寸步不离,如此定也能时时看到妾身夫君,若妾身夫君知晓这些隐情,定然不会是这般态度表现!”

“哦,这样啊,”赵挚转向李茂才,“你来说,这左大人,知不知道吕明月和蔺飞舟有事?”

李茂才惊的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这事关命案,小人不敢断言……”

余氏气的手都抖了:“李茂才,郡王爷身前,大堂之上,你可莫要说谎!”

赵挚指尖轻轻敲在手背,声音缓长:“不必惊慌,讲说实情便可。”

李茂才这才悄悄抬头看了眼堂上,微微点头:“这据小人观察,左大人应该对此并不知情……在那小院子里与吕明月相处时,无任何表现,此前还有一回,左大人与蔺飞舟曾在大街上相遇,不小心撞了一下,左大人并无任何情绪……若是知道,定不会轻轻放过,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左修文捋着黑亮胡须,显然十分满意:“郡王爷你看,下官跟这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那蔺飞舟死时,下官在现场,纯属巧合,至于吕明月,就更滑稽了,下官有不在场证明!郡王爷尽可去查问,下官当晚一直在家中,并没有出去过!”

“下官听闻,这蔺飞舟之死,本就是吕明月因情杀人,自己又承受不住打击,留下遗书自尽而亡。事实俱在,本可顺利结案,您非要整这一出,各种深查究底,有意思么?”

他微微眯眼,眼神毒辣的盯向赵挚:“郡王爷如此执着,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吧?”

莫须有,朝堂倾轧,结党营私,踩人上位……

左修文在暗示赵挚有公报私仇,挤踩朝廷大员的嫌疑。

堂上气氛本就紧张,因他这句话,变得更加冷寂。

余氏甚至倒抽了一口气,惊讶的看向自己丈夫。

郡王爷可是宗亲,皇上倚重,太子臂膀,权势不可言,他竟敢这么说话!

赵挚唇角微勾,“啪啪”鼓起了掌。

“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为别人赴汤蹈火,被别人玩弄于股掌,还这么忠心不二,拼出所有表现的。”

左修文眼神警惕:“你什么意思?”

难道……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看向厉正智的视线。

厉正智双手抄着袖子,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看任何人,也没看左修文,姿态稳的可以。

赵挚左手微扬,沉声一喝:“来人!”

立刻有护卫端着托盘走到堂上。

微褐色光滑木质托盘里,放着一枚匕首,刃长四寸,宽七分,线条流畅,折射着阳光,更显锋锐非凡,吹毛可断,柄长三寸,刻以繁复花纹,不显富贵精致,却足以让看到的人明白,这是柄利器,轻轻往人体里一送,便可致命。

这枚匕首,案件相关人都认识,正是杀死蔺飞舟的凶器!

左修文目光暗沉:“郡王爷是什么意思?”

赵挚看着他:“蔺飞舟一案的凶器,左大人可认识?”

“不认识,没见过,”左修文立刻否认,“跟我没半点关系。”

赵挚唇角轻掀:“将这把匕首给你的人是不是说——这东西转手买来,渠道隐秘,不会有人查得到,就算真的倒霉被翻,查到的也是他,跟你没半点关系?”

这话一出来,左修文没法不心脏狂跳,神情大变。

这种事……赵挚怎么可能知道?

查出来?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查得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底下,没什么东西是一定查不到的。这枚匕首,用料一般,做工一般,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市面常见,可它不是别人做的,是你左家之前放出的下人铺子里打的。”

赵挚眼梢微抬,尾音长长:“那位下人能被放出去,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显然,你对他很不一般,信任非常,他对你也很忠心。”

左修文大怒:“不,我不信,一定是有人栽赃!”

“盐铁朝廷管制,每个打铁铺子,每件成品,都有标志,哪怕用心抹去,也会留有端倪——”

随着赵挚寒声,护卫将匕首刃底和柄尾的标记展示给左修文看。

左修文眼角抽动,一把将托盘掀翻:“我不看,这都是你们安排的!”

“左大人错了,”赵挚没说话,祁言憋不住,眼飞眉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插话,“这次还真不是我们找到的,官府事情纷多繁忙,一件件安排查来都需要时间,这匕首来路,要多谢纪元嘉纪公子。”

左修文眯眼:“纪元嘉?”

牢里谷氏的儿子?

祁言歪着头,啧啧有声:“为了救自己至亲之人,当然要不遗余力啊。”

左修文眼珠微颤,控制着自己不向厉正智,但他心里,明显已经有了波澜。

赵挚勾唇,侧脸一半融在阳光里,一半陷于黑暗,让他这个笑显得很邪恶:“左大人有没有想过,纪元嘉为什么能找到铺子出处?除了他聪明,帮亲心重,还有什么?”

左修文没说话。

“因为并不很难。或许有些人,根本就没想隐藏这些东西。”

赵挚指尖敲在桌面,神情明显。

这不,你被我们逮住了。

左修文一怔,阴狠眼神倏的射向厉正智。

厉正智手抄袖子,微微阖眸,仍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左修文双拳紧捏,牙关一咬,最终冷笑一声,还是没说话。

祁言与赵挚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祁言就兴奋了。

他站起身,白玉扇子摇了摇,走到左修文身边,上下看了看:“话说我有点好奇,昭泽寺法会,蔺飞舟身死那日,左大人穿的是哪件衣服?什么颜色,什么样式?”

左修文眯眼:“我不似祁公子如女人一般爱美,自己有多少件衣服,分别什么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的衣服,问我本人,还不如我身边小厮来的快。”

“好啊,”祁言手中扇子刷的一收,“带小厮上堂!”

看到自己的小厮被押上堂,神情不安,动作瑟缩,左修文额角重重一跳。

祁言蹲在那跪着的小厮身前:“来,告诉我,这昭泽寺法会,蔺飞舟身死那日,你家老爷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现在在何处——不要想骗我哦,那日众目睽睽,见过你家老爷的人多的是。”

229.十八年前的真相

冬日阳光洒落, 随着缝隙落进宽敞大厅,却不见温暖,只觉寒凉。

厅内气氛极冷极寂。

小厮跪在厅前,眼珠子乱转,十分不安。

赵挚都不用拍桌子, 左手茶杯盖清脆落到茶杯上, 小厮就不敢不说话。

“这……老爷的衣服……衣服……都是主子自己……”

祁言笑眯眯前倾,盯着这小厮眼睛:“嗯?”

左修文咬着牙,语气生硬:“照实说!”

小厮看了他一眼, 这才长出了口气:“烧, 烧了。”

祁言继续笑眯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烧啊?”

“不必问他, 我自己答便是,”左修文抖了抖袖子, 身姿笔直,端的是一派稳重,“当时那蔺飞舟就死在我身前, 距离非常近, 我那衣角被溅到血, 没法再穿, 只有处理掉。”

祁言哦了一声:“左大人现在又记得清清楚楚了,像那爱美女子一般, 每样细节都明了呢!”

左修文噎了一下。

祁言继续:“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烧掉呢?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

左修文冷哼, 神情讽刺:“怎么现在处理点自己的东西, 还得敲锣打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问题是你左大人没有敲锣打鼓,还藏得严严实实,”祁言得意的摇扇子,“我有证人,说你这件衣服用料贵重,价值不菲,见你不再穿,还问了为什么,你说这衣服不知为何丢了,可没说烧了……怎么样做大人,需要我把这位证人请上堂么?”

左修文瞪眼:“这种事怎么好说,很长脸么?我便是随口和路人撒了个谎又怎样,你祁公子出门,难道随便什么路人的问题,都会一板一眼,老老实实的说真话么?”

说完话,他不等祁言回答,直接看向赵挚:“你不能凭这点东西,就断我杀了人!”

“啪啪啪——”

祁言鼓掌:“咱不说别的,只说左大人这身段,这音量,可谓中气十足,气力上佳,您这身体,好的很哪。”

左修文警惕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赞左大人好身手啊——”

“你——”

“诶,”祁言挤挤眼睛:“左大人别急着反驳嘛,我昨夜无聊出来溜弯,亲眼瞧见您收拾几个小混混,抬掌踢腿,空中小翻身,身姿矫健,如入无人之境呢……”

左修文眼睛渐渐睁圆:“你……是你——”

是祁言安排的!

祁言手中扇子刷一下抖开,笑的贱兮兮:“实在是仰慕大人身手,不得已出此下策啊。”

左修文手心微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感觉今天这个事不对,别人设了套在套他,一环又一环。

赵挚……到底知道了什么?拿到了什么证据?

今日……真要把案件结了砸死么?

但不管局势如何,对方知道什么,他都不能认输。

这个案子,不能是他做的!

绝对不能!

左修文冷哼一声:“官场凶险,我学几招保命本事,怎么,不可以么?”

“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杀人的活儿这么熟练干脆,脑子还聪明,真是难得。”祁言拉长了声音,“左大人知道蔺飞舟是怎么死的么?一刀毙命,刀尖从肋骨间隙横入,直插心脏,角度精准,力道正好——能这么稳准狠,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左修文:“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听不出来?”

祁言突然板起脸,声音洪亮如巨石大山,劈头盖脸砸向左修文:“当时所有护卫环顾在侧,唯有离死者近的人才能动手,死者周围几乎全是普通百姓,唯有左大人你,才有这‘庖丁解牛’的本事啊!”

左修文自然不会认,声色俱厉,袖子一甩:“满口胡言!”

赵挚大手拍上桌子,声音比他还大,气势比他还强:“左修文!”

“你用这支匕首杀害蔺飞舟,迅速转手将匕首塞给吕明月,配合人群拥挤,让她误以为是自己杀了蔺飞舟,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左修文继续狡辩:“我没——”

然而赵挚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不知这二人有关系,为何会觉得此计甚好,能一石二鸟?你如何知道,此时此地,蔺飞舟一定会在,如何确保行凶时二人就在身边?”

“定是有人帮你吧!”

左修文听着赵挚的话,倒抽一口凉气,牙齿紧咬。

赵挚声音风驰电掣般起,又疾风骤雨般停,话音徐徐:“你们的计划里,蔺飞舟死,吕明月众目睽睽下当场抓获,喊冤无门,按律当斩,事情可很快平息,水过无痕,可你们没料到,竟突然蹦出了一个谷氏。”

“谷氏说人是她杀的,你是不是很烦恼?毕竟你真正想杀的人并不是蔺飞舟,而是吕明月,吕明月没在网里,逃了出去,你可怎么办?”

左修文梗着脖子,厉厉回视赵挚:“我为什么要杀吕明月!我与她之间有何仇恨!”

“左珊珊!”赵挚猛一拍桌子,“你来告诉你爹,蔺飞舟接近你,都套了你什么话!”

左珊珊吓了一跳。

她再傻,再不懂事,也明白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之前命案出来,她被娘亲押着‘生病’,被官府各种问话,已经慢慢明白,蔺飞舟并不是真心喜欢她,而是故意接近,故意接近,肯定是有目的的。

这不是件值得炫耀的好事,她必须小心答话,谨慎配合。

“他经常写信过来,同我聊往事,说恨没有同我一起长大,想走进我心里,我便常与他说些陈年旧事,每当我说这些事,他都会安静倾听,若我说别的,他也会引导我回到这个方向……”

左珊珊贝齿咬唇,留下一道白痕,越说脸越白,眼泪渐渐在眼眶打转,认识到自己被骗,实在很难受。

“我同他说我的家事,说我的母亲,说我的父亲,说长辈留下来的东西,之前经历过的光辉岁月……”

赵挚问左珊珊:“他的兴趣点,可是在十八年前的往事?”

十八年前这四个字一出来,左修文身体骤然紧绷,眼瞳收缩,神情变化之大,所有人都看到了。

余氏上前扶住她,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

丈夫这种表情她很少看到,可一旦出现,就是大事,可能抹脖子掉脑袋的大事!

“珊珊!”余氏声厉色暗,“那蔺飞舟和吕明月都是这个月死的,你说那陈年旧事有什么用,根本无法襄助官府破案,不要再说了!”

左珊珊身体抖了抖,脸色更白,垂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赵挚目光移向余氏。

余氏帕子掩唇,眼神收回来,也没再说话。

赵挚嗤笑一声:“余氏,你百般心思竭尽全力,一直提防着你丈夫,不让他在外面乱来,不让任何人挑战你主母的权威地位,可你肯定没想到吧,你这位夫君,早有颗沧海遗珠留在外面——”

左修文愤愤磨牙:“郡王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赵挚当然不会听他的,今天既然敲了锣开了场,自然要真相大白,所有事说个清楚明白。

“余氏,你以为吕明月是你丈夫的外室,那私宅边的街坊四邻也都如此说,你还知道吕明月和蔺飞舟的事,认定她有年轻小白脸牵着,不会入左家的门,很是放心,只是监视,并没有多余动作,也未告诉你夫君——你大意了。余氏,你怎么就没找个有眼力的嬷嬷去看看这吕明月呢?”

赵挚身体略略前倾,唇角勾着嘲讽的笑痕:“她可是个处子,并非妇人。”

“你觉得——她和你丈夫,是什么关系?”

余氏眼睛发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响。

这……

怎么回事?

吕明月不是丈夫的外室,又是什么?

还是处子,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

一想到那个可能,余氏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

赵挚声音森凉,像冬日里放在室外的兵器,表面凝着冷霜:“站在你身边的丈夫,真的是十八年前剿匪有功的有才书生左修文?当他艰难练习用右手写字,习惯粗鄙,吃喝无态,动作粗鲁……午夜梦回之时,你可以怀疑过,这个人真是人们印象里的温雅书生,还是只是披了层书生皮的野兽?”

余氏脚步踉跄,紧紧捂着嘴,蹬蹬蹬后退了三步。

这……

他怎么知道?

郡王爷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