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分开的,你又找过来,是几个意思?

陆语雪看着这边动静,嘴唇紧抿,微微眯眼盯了宋采唐良久,帕子绞的死紧,却也没再过来,转身大步离开了。

温元思和赵挚互相提防对方,正好眼下没事,谁都没走,一直跟着宋采唐。

宋采唐也不介意,不愿意分开就暂时不分开,一起想办法找甘四娘和甘志轩也好。

路上,又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叫桑正,温元思最初入仕曾在鸿胪寺办过差,对此人很熟悉。母亲是外族人,父亲是汴梁人,父母早亡,家族不爱管,成长历程颇为艰辛,因其小有才华,有负有外族血脉,一直在鸿胪寺做事。他性格阴沉,不喜与外人交流,也没什么朋友,这次会来安乐伯寿宴,是因为安乐伯夫人卫氏,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一直很尊敬,不忘报答。

另一个是太子府长史秋文康。因为太子身份,他过来便有些抢眼,但他只是规矩之下过府道贺,倒并无其它。

安乐伯府老夫人寿宴,宾客盈门,阖府欢闹,哪哪都是人,下人们在中间穿插,忙得不亦乐乎。众目睽睽之下,礼仪规矩在前,宋采唐和赵挚不熟悉府里情况,也不好大剌剌做些什么,只悄悄存着心思,快速分析寻找。

初春阳光灿烂,却没有什么温度,寒风吹来,刺骨的冷。

没有人知道,客院角落厢房里,正在发生一桩命案。

桌上茶盏只剩半碗,墙侧三足兽鼎缓缓冒着香氛,白色缥缈轻烟随着风动蜿蜒,床榻间,有个人额角迸出青筋,嘴被东西堵住,挣不开,逃不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

241.有人死了

宋采唐仍然没有找到甘四娘, 府里这么多下人, 提到这个名字都讳莫如深, 不敢多言。有那胆子大的, 也只敢说说这位进府以来发生的‘乐事’, 若有人问其现状,必摇头惊恐,不再敢言。

可宋采唐还是想办法得到了消息,甘四娘如今偏居在西南角, 离倒座下人房很近, 不是今日宴会场所, 到时可以寻个理由,过去看看。

赵挚和温元思两个牛皮糖终于来了事,被她顺利甩开,她仗着一个人目标小,身份不高,不会被在意, 大大方方寻了个理由, 走向倒座。

甘四娘住的偏院非常好找,位置很不好, 谈不上什么条件,好在甘四娘是个爱干净的人,收拾的倒是规整, 但是她不在。

找不到人, 宋采唐也没办法, 只好随便看了看院子,吩咐下面人帮忙看着,人回来了往前面去支应她一声,才回向宴会场。

这安乐伯府太大了,今天大家都忙,怕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耐心等等吧。

宋采唐回的是女眷圈子,没看到赵挚和温元思,只见卫氏长袖善舞,控场控的相当好,如今被簇拥在一众贵妇中间,左得意又美满,好不爽快。

她不欲上前吹捧,且以她现在的身份,怕也不够格,别人不稀罕,她便在外围转着,想着甘四娘什么时候能回,甘志轩如今都看不到影子,着实可疑。

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她回头,看到了陆语雪。

陆语雪鼻尖有汗,脸色不太好,是在暖阁里闷着了?

宋采唐不大喜欢这个姑娘,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没对她做过什么,她就扶了陆语雪一把,下意识关心了一句:“陆姑娘这是怎么了?要我帮你叫人么?”

因为不喜欢热闹,她来的这个地方有点偏,附近没什么人。

陆语雪避开她的手,眼神带着冷意:“不劳你费心。”

得,被讨厌了。

宋采唐也不在意,让开路,任陆语雪一个人离开。

可陆语雪往西走,一丈多远的另一条廊道上,卫和安正自西往东,缓缓走来。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不算走了个对脸,可宋采唐看到他们注意到了彼此,刹那间神情眸色变化,可仅仅只是一瞬间,两个人神态恢复,眼神相避,直直往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宋采唐自认眼神不差,怕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俩个人……认识?

不过很快,宋采唐就没心思关注这两个人,因为甘志轩出现了。

他穿着簇新的衣裳,满面红光,学着贵圈公子的模样做派,又是拱手又是劝酒又是寒暄,颇有架势的帮忙待客,还说之前太忙,帮着盯着厨房做事,这么半天才来,万望海函之类的话。

且不提他这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模样,‘外强中干’,‘我很心虚’类似的字似乎写在脑门,众人对着他在笑,可私底下,别人会看得起他?

还看着厨房,这是男人该干的事吗?他被人治了,自己竟不知道吗!

甘志轩本人还真就丝毫不知,颇为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已经是贵圈公子,到哪都是个大人物了,社会地位阶层得到了巨大的提高!

宋采唐还注意到,甘只选对嫡母卫氏相当尊重,各种讨好,各种吹捧,拿自己当趣哄卫氏开怀,脸都不要了,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来,连声母亲,叫得极为亲热。

这是把卫氏当娘了?那甘四娘呢?

他还敢看着陆语雪脸红。

陆语雪是代平王妃过来赴宴的,不管本身出身如何,平王妃几乎拿她当女儿看,什么样的大事都让她参与,她还有个赵挚这样强大的表哥,受尽宠爱,她的婚事几乎整个汴梁贵圈都在看着,哪里是什么无名小卒?

甘志轩一个奸生子,没有名分,连庶子都算不上,竟敢肖想她,着实有些自不量力。

宋采唐也有些佩服陆语雪,这个人好像非常擅长变脸,千人千面,不一样的时候,对待不一样的人,她的态度一定不一样。而且她不管受了什么打击,遇到了什么事,恢复的相当快。距离宋采唐见到她微汗不舒服时间并不久,她已经能在闺女圈中微笑从容,长袖善舞。

至于甘志轩投来的目光,她也很平静,不回应,不鄙夷,直接当做看不到。

这样的人,都不配她看一眼。他终究也会明白自己份量,知道自己是怎么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此刻他有多少期待爱慕,来日就有多羞愧无颜。爱慕么,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他怕永远会将她印在心底。

对此陆语雪一点也不觉得什么,这偌大的汴梁城,喜欢她的人多了,要是个个都在意,她这日子还过不了?

宋采唐记着甘四娘的事,找不到她,找到她儿子也好。她便盯着甘志轩,只要这人忙完一阵,身边没有那么多的人,她就过去找他,看能不能找到甘四娘。

可惜时不与她,她跟着甘志轩没走多久,甘志轩突然被一个下人叫住,说是厨房有事,甘志轩就急急去了……走的非常快,以宋采唐的脚程,根本追不上。

等她到了大厨房附近,让丫鬟去问,甘志轩已经来过又走过,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

很好,方向又没了!

宋采唐阖眸叹息。

今天的事有些不顺利……但还能怎么样呢,继续努力吧!

她找了个地方歇了一会儿,正好赵挚和温元思做完事,找了过来。

“有消息么?”

宋采唐摇了摇头,问他们:“你们呢?”

二人也摇头,宴会场不错,热闹事多,他们八卦看了一大堆,消息也不少,但甘四娘在哪里,还是没看到。

“那咱们——”

三个字刚刚说出口,就听到远处动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划破长空,打破了宴会唱的热闹。

“杀人啦——死人啦——”

类似声音接连传来,宾客们动作顿止,吓得不轻。

宋采唐看向赵挚和温元思,三人面面相觑。

只片刻,赵挚就拍桌子站了起来:“走,过去看看!”

宋采唐心底感觉有些不好,今天的事样样不顺利,这命案……

动静太大,曾德庸和卫氏已无心安抚客人,由管家出面善后,二人一前一后,匆匆赶往声音方向。

大多数宾客被管家拦住,但总有那些身份高,地位不一般的人,管家拦不住,由着他们跟随伯爷和夫人往里走,比如——赵挚一行。

走到现场,宋采唐心里咯噔一声,这命案死者,竟然是甘四娘!

她看了眼赵挚,正好赵挚也看过来,二人眸底神色相似。

这也太巧了……

祁言小叔叔的死神秘非常,似与十八年前北青山有关,好不容易查到甘四娘,甘四娘又死了。

果真是意外?

房间里气味非常不好,似臊似腥,成过亲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甘四娘的身体被被子紧紧包裹住,衣服落了一地,只有两只光滑柔白的脚露在外面,甘志轩蹲坐在床前脚榻上,似乎吓坏了。

看这样子,是他第一个发现的死者,并且发出动静,引来众人。

宋采唐第一时间看向死者,观察细节,赵挚则第一时间注意整个房间,现场环境,温元思则视线微移,看向过来现场的人,都有谁,什么表情。

三人心中各自有数。

曾德庸是家主,这种时候自然当仁不让,站了出来。

“贱妇,竟背着我勾搭野汉,做出如此淫|荡下流之事,我曾家坚决不容!”他似乎气的发抖,看了眼卫氏,“夫人,我要处置她,不准入我家墓地,可以吧!”

卫氏微微蹙眉:“此等贱人,如何处置,全由伯爷做主,妾不敢置喙。”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屋角三足兽鼎,那里燃的香已经熄了,没太多味道传出来。

宋采唐注意到,她不但看了那三足兽鼎,视线还越过众人,中间停了停。她在看谁呢?

温元思凑过来,挨着她,嘴唇轻启,比了几个唇形。

宋采唐便明白了。

这卫氏……怕不是心里有事,有些虚。

曾德庸回身,朝众人拱了拱手:“今日我娘大寿,本欲与诸位共欢,不想被这样的事扫了兴,实是失礼。这勾引野汉,让我蒙羞的贱妇曾家万万容不得,稍后便会处理,也不是什么大事,诸们不必挂怀,自去前方饮酒作耍便是!”

家丑不可外扬,曾德庸此举,竟是要把此事轻轻揭过了。

一票围观人员不置可否,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事。

这些宋采唐理解,她不理解的是甘志轩。这个人一直呆呆坐在床榻前,看着被子外露出的青丝,眼睛直愣愣,像傻了似的,不说为亲娘委屈求情,不要曾德庸如此处置,他连哭,都没哭没一声。

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能这样过,甘志轩不管,不说话,他们却不能没有动作。

宋采唐寄希望于赵挚。

这话她提不合适,曾家是伯爵,温元思身份差点,赵挚来最合适。

赵挚也果然不负她望,往前站出一步,话音凌厉,似卷着兵戈之锐:“此事怕是不妥。”

“有何不可?”不对着妻子卫氏时,曾德庸偶尔也是有脾气的,这是正生着气,声音也就高了些,显得极有力量,“这是我的家事,自由我全权处理!”

赵挚斜了他一眼:“这是命案。理应交给官府。”

曾德庸梗着脖子:“我偏不!今天在这里丢人也罢了,我才不想丢人丢的整个汴梁都知道!”

“伯爷当然不允?”

“不允!”

“谁来都不允?”

“谁来都不允!”

“那就没办法了,别怪本郡王不客气,”赵挚直接打了个响指,“来人,把安乐伯曾德庸给我押下去!”

242.死状

赵挚发话,手下精英暗卫怎会不行动?

顿时呼啦啦站出来一群, 个个面色凶悍, 上前就要押住曾德庸。

“住手!”

卫氏站出来, 柳眉微竖,气势万千:“在我安乐伯府,要带走我们伯爷, 郡王爷, 这与礼数不符吧?国法里也没有这一条!”

她长袖一甩,面沉如水。这是安乐伯府地盘, 她不可能让赵挚把她男人带走。

她这一强势, 曾德庸立刻跟着梗脖子,怂不怂的, 反正是压住阵势了:“对!这是我家,你不能带我走!我又没犯法!”

赵挚拉着声音, 慢条斯理:“谁说你没犯法?”

曾德庸更懵了,眼睛对到一起,几乎成了斗鸡眼, 反应缓慢的拿手指着自己鼻子:“啥?我犯了法?”

“我大安律, 有尸必过官府,仵作验明正常死亡后, 家中方可办丧——”

曾德庸倾刻明白了赵挚的意思,差点跳脚, 指着床上被子包裹住的尸体:“可她不是我的家人, 是下人!是买卖的妾!我想怎么处理就能怎么处理!”

这话相当冷情了, 不管之前恩怨如何,现在甘四娘已经死了,死者已矣,他竟连这么一份体面都不愿意给。

一边说话,曾德庸还一边偷偷觑了眼妻子卫氏,见卫氏柳眉里卷着微愁,腰板挺得更直,神情更加自信。

他是这家里的男人,出了事当然要他撑着!老婆也得靠他!

赵挚冷哼一声,薄唇微掀,出口的声音更加刻薄:“别人家中老者长辈,家主嫡妻,遇到此类事件尚要请官府查验,怎么,你家一个通买卖的妾,比家主长辈高贵了?”

曾德庸气得不行,脸都绿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我这人愚钝,你什么意思我不懂,但——”赵挚手负在背后,微笑,尾音拉得长长,“妨碍公务,阻挡官府调查命案,按大安律——”

余下的话他没说,但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大安律里,阻挠办案是要以罪论的。

“伯爷可还要拦?”

“你——”

曾德庸梗着脖子要继续闹,卫氏却看明白了,今日一遭,郡王爷主意已定,断不能通融……

她连塞银子圆缓的心都没起,拽了丈夫曾德庸一把。

曾德庸看看老婆,顿时熄了火:“……那好吧。”

侧过身,让了路,曾德庸还不忘拉住老婆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他查就查,甘四娘是自己不要脸被人玩死的,有什么疑问,又不是咱们杀的,咱们顶多丢点脸,近些时日的大小宴会不好参加,没什么的,不怕,不怕啊——”

卫氏心烦气躁的应了一声,皱着眉,视线环绕整个房间,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顿了一下,似有什么思考疑虑。

现场除了赵挚宋采唐温元思,曾德庸夫妇,冲进来的护卫,还有几个人,分别是陆语雪,卫和安,甘志轩,桑正和秋文康。

在卫氏视线下,各人表情多有不同,震惊的,恶心的,淡淡的心虚和后怕的……不一而同。

温元思站在房间最后侧,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睫微颤,若有所思。

宋采唐却没注意这么多,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死者身上。

首先是气味,房间里燃了催情香,这是肯定的,有一场相当激烈的性事,也是肯定的。再是环境,炭盆尚未燃尽,很温暖,床帐没放下来,脚榻边地上扔着一堆撕扯痕迹明显的衣服,全是女人衣服,一看就是死者所穿。

曾德庸让了路,赵挚又言需得仵作检验,宋采唐作为仵作,自然当仁不让。

她走上前,一边动作,一边问跪坐在脚踏边的甘志轩:“你是第一个发现你娘死了的?”

“……是。”

甘志轩一边掩面,一边仓皇无措的看了卫氏一眼。大概是‘你娘’两个字,让他有些难堪。

宋采唐看了看床上痕迹,裹的紧紧被子:“你来时就是这样?”

甘志轩摇了摇头:“被子是我给盖上的……我娘……姨娘死状不雅,但我探过鼻息,她是真的没有呼吸了。”

“嗯。”

宋采唐掀开了被子。

甘四娘眼角有泪,维持着死亡前一刻的悲哀不甘表情,再无往日若人心怜的美貌风流。

宋采唐两指并拢,探过她鼻息,颈侧动脉,再翻开眼皮看瞳孔,确认死亡无疑。

死者尸体温热,仰躺,枕部,后颈肩背隐约出现小块状条纹状的尸斑,非常不明显,不仔细辨认可能会忽略,这是诗班最初形成的表现。

移动死者手臂,有不明显的尸僵。

角膜未见浑浊。

遂——

宋采唐得出结论:“死者死亡时间为一个时辰左右,不可能超过两个时辰。”

死者为大,宋采唐在这边验尸,围观人们自动回避,不愿过多窥探,但好奇心人人都有,又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味道,难免不会多看两眼。

宋采唐看到的,他们大多能看到,当下,个人表情不一。

甘四娘身上痕迹非常多,吻痕,掐痕,青淤,越是敏感地带,痕迹越多越清晰,大腿根,肚子上有明显粘稠精斑,怎么造成得非常明显——床事激烈。

征德庸尤其唾弃,狠狠呸了一声:“贱妇!无耻,下流!竟然在我的地盘偷汉子,还非得捡今天,她饥渴到连一天都熬不过去了吗!”

宋采唐以身遮挡背后目光,尽量给死者尊重,细致查看。

甘四娘手腕有被勒过的痕迹,但并不深——大约凶手当时束缚的力量太小。可她力道很大,把床单都抓破了,指甲还断了半片,就是不知这是因为痛苦,还是特殊的快感了。

死者浑身□□,除却与姓氏有关的痕迹愈清,再无伤痕,刀伤剑伤通通没有,尸体完好无损,连血都没流。

“这是马上风吧,她勾男人把自己给爽死了?”